她拉着黄引娣,直接就开始呵斥, “你这个死丫头, 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们俩还以为你饿死在外头了!结果你竟然过得这么滋润!”
“瞧瞧你身上这衣服, 一个补丁都没有,我跟你爸身上补丁一个摞着一个, 你倒是在这享起清福来了?”
黄父也注意到黄引娣的衣服,她倒是没追究这个,只是顺着黄母的话骂起来, “不懂事的死丫头,我们真是白养你了,父母还在受苦,你在这里享福,这么长时间不见还胖了一圈,你好意思吗?你怎么有脸见我们?赶紧给我跪下!”
黄引娣嘴唇被她咬出血了,她尝到了血腥味,但她一点都不在乎,死死的攥着拳头,胳膊都在发抖。
面对父母的指责,她感觉浑身无力,眼前一阵眩晕,感觉随时要晕倒,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死活就是晕不过去。
黄引娣看着父母,感觉嘴唇好像被胶水粘住,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承受父母的呵斥和辱骂。
黄父黄母进来先喷了黄引娣一顿,看她一个字儿不说,两人都很来气。
黄母死死掐着黄引娣的胳膊,察觉到她在颤抖,肌肉紧绷,黄母又骂道:“你攥拳头干什么?你还想打死我?”
她说的不过瘾,开始用方言骂人。
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方言,骂的黄引娣抬不起头。
两人先是骂黄引娣不懂事,让她赶紧跟着她们滚回去,滚回家!
“死丫头,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春种,家里正农忙,父母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你倒是好,跑这里享福来了!”
“你这个死丫头,早知道当初生下你,看见是个女儿我就该按到尿桶里溺死你!”黄母憎恨的看着女儿,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她。
她看着黄引娣的眼神,让黄引娣发抖,说不清是气还是恨,黄引娣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母亲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正吵嚷着的时候,工地那边下班的铃声响了,工人渐渐的涌出来。
看见有人过来,黄父和黄母骂得更起劲,只有在骂黄引娣的时候,让他们找到了一种凌驾于他人头顶的快感。
黄母一手叉腰,看见有人过来还找人诉苦,她骂骂咧咧的说道:“这是我生的丫头,这个死丫头,我和她爸在家里干活,天天下地,她倒是好,一个人跑出来。”
“为了找她,我们还耽误了春种,死丫头,你还不赶紧过来!收拾东西,赶紧跟我回家!”黄母说到最后,转头看向黄引娣,猛地呵斥一声。
“我不回去,要回去你们自己走,我打死都不回。”黄引娣忍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她这话刚一说完,父母的骂声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黄引娣死死咬着唇,半晌又憋出一句话。
她闭上双眼,艰难的说,“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好啊,你现在本事了,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还落下埋怨了是吧?当初真不该生你!”黄父冷冷的看着黄引娣,脸色都气得铁青。
“还说要跟我们断绝关系,那你先把我们付出的还给我们啊!小时候给你换尿布喂奶,这些恩情你还的清吗?”
“不要再闹了,赶紧跟我回家!”黄父越说脸色越黑,他自己说还不够,转过头呵斥黄母,“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生的不孝女带回家。”
黄母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仿佛真的因此感到羞耻。
她赶紧过来扯黄引娣,“跟我们回去,别再惹你爸生气。”
“我说了不回去,你们不要再逼我了。”黄引娣面露痛苦。
老娘来扯她,她就抓着柜台的桌子死活不走。
黄母急的直跺脚,一边骂人一边伸手拍打黄引娣消瘦的脊背。
那边,黄父还在一个劲的跟黄母争吵。
“都怪你,都跟你说了别送她上学,别那么惯孩子,你看现在她说的叫什么话!干脆把我气死算了!”
黄母被两边夹击着,她也急了,两眼通红,她直接开始撒泼。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黄母哪管什么脸面,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撒泼似的跟周围人大喊,“我的命好苦啊,你们看我生了这么个不孝女,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竟然自己跑出来,不管家里了!”
“大姐,有什么话好好说,孩子也是要脸的。”
“你别在这儿闹了。”有人看不过去,过来劝说道。
黄母被人一劝更加来劲,她手拍大腿,跟哭丧似的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家里条件困难,孩子生的多,家里本来就困难的要死,我还花钱供这个不懂事的女儿上学,好不容易把她供上了高中,本来指望她找个好工作养活弟妹,谁知道她偷偷跑出来了。”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她,她竟然不跟我们回家。”黄母一边说一边哭,用手抹着泪。
配上她打满补丁的衣服和老茧横生的手,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真以为他们夫妻俩是受害者。
而黄引娣就是个为了自己读书,不管家里人死活的不孝女。
黄母越说越入戏,几乎陷入自己编造的剧情里不能自拔。
她哭得瘫软在地上。
黄引娣整个人都僵硬了,就这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话也说不出来。
她满脸麻木的看着自己妈妈。
大堂里热闹的不行,全是黄母又哭又闹的声音,还有过来吃饭的工人小声讨论的声音,原本店里的帮工都在后厨干活,听见动静赶紧跑出来。
玲姐看见眼前这一幕都呆了,她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
过来吃饭的工人越围越多,所有人脸上都是诧异,不明白怎么回事。
黄母唱了半天,一边哭一边用眼神瞥黄引娣,她越看越来气。
这个该死的丫头,她作为亲妈都哭成这样了,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木头人一样看着。
她还是个人吗?
有这么为人女儿的吗?
这个不孝女这个时候就应该跪下,哭着求着跟她回家,结果她竟然不!
黄母越想越生气,她换了个办法,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拽着黄引娣的胳膊就开始打,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没良心!我让你自己偷偷跑出来!我今天打死你!”
她一边说,一边朝黄引娣扇巴掌。
扇下去的力道,可比她嘴里说的话狠多了,每一下都能听见闷响。
黄引娣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身上就挨了几个巴掌,她愣是一声不吭,眼神从麻木转为绝望。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死了,但灵魂还留在□□里。
她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母亲。
黄母一看她这表情更加来气,她越骂越难听,难听到店里的帮工都听不下去。
玲姐叹了口气,上来阻拦,“你是引娣的母亲?你们俩怎么现在才找过来,孩子受了好多苦!先别闹了,你们看附近这么多人,也不嫌丢人吗?”
“冷静一点,咱们坐下来有话好好说。”
黄母哪管这个,把玲姐往旁边一推,骂了句多管闲事,又开始扇黄引娣的巴掌。
黄引娣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愣在那儿,躲都不躲一下,眼神开始空洞。
玲姐看着不对劲,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赶紧拉着陈嫂上来劝架。
陈嫂以前在农村干活,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往前一推,就把黄母撕开了,还挡在黄引娣面前,不让黄母继续打她。
陈嫂气得跺脚,“这是不是你闺女?是不是你亲生的?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怎么舍得这么打她?”
这个时候,旁边看戏的工人也反应过来,他们都帮着黄引娣说话。
黄引娣在店里干了这么多天,经常过来吃饭的熟客大部分都认识黄引娣。
他们对这个反应迅速、不多话、人又机灵的小姑娘印象很好,此时看见黄母这么打她,虽然心里有疑惑,但到底是看不过去。
有人上来劝架,也有人站在黄父黄母那边。
几个带着潮州口音的工人不赞同的看着黄引娣,在那边小声说道:“我看这小姑娘确实不懂事,家里那么困难,好不容易把她供上了高中,她怎么能跑出来呢?家里弟弟妹妹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要靠老父亲老母亲从地里干活,给她们挣学费。”
“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啊。”
“就是,把她养大已经很好了,还供她上到高中,就盼着她帮家里做点事,结果能干活的时候跑了,还不愿意回去,这要是我女儿,我也打死她!”
黄父一听这话,还跟着点头,他连忙叫苦,“我真是命苦啊,生到这种女儿。”
别人越是说这种话,黄引娣的神情越是麻木,最后她脸上的表情几乎空白,看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像是傻了一般。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些路过的工人,原本没打算在饭店里吃饭,听见动静也跑过来看热闹。
一群人把店门口堵得死死的,水泄不通,还有人跳着往里面看。
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黄引娣耳朵里。
有些人站在黄母那边,说的话那叫一个难听。
他们自己家里也有差不多年纪的女儿,也指着女儿长大以后打工赚钱回馈家里,现在看见黄引娣这么不孝,他们当然要帮着黄父黄母维护父母的权威。
他们不希望自己女儿也变成这样。
各种声音传到耳朵里,黄引娣依然没有反应,她好像连最基本的情绪起伏都消失了。
玲姐越看,心越是沉到谷底,她感觉自己的手在哆嗦。
杜桂玲知道,这件事自己控制不住了,她踮起脚,想把武志强找过来,却没看见武志强的身影。
她没办法,跺了跺脚,挤出人群直奔二楼。
杜桂玲上了二楼以后,急促的敲门。
“老板老板,你赶紧下来看看,楼下出事了!”
林香秀躺在床上,已经半梦半醒,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来缓了一会儿, 起身去开门, “怎么了玲姐, 我听你说楼下出事了?”
来不及说明情况,杜桂玲语气急促道:“引娣的父母来了,要把她抓回家,现在在楼下闹腾呢,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林香秀听到了这话,神情严肃起来。
她没睡饱就被叫醒了, 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的,赶紧跑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彻底清醒以后, 跟着杜桂玲下了楼。
刚到一楼,林香秀就被楼下的场景震惊了。
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人,把店里围得死死的。
还有人神情激愤,用手指着黄引娣, 说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店里热闹的, 跟迪斯科舞厅一样。
林香秀直接停在楼梯上,转头问杜桂玲, “玲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父母来找孩子, 怎么闹成这样。”
杜桂玲跺了跺脚,表情复杂,“老板你跟我过来, 我跟你简单说一下。”
林香秀点头,把杜桂玲拉到二楼仔细问了问。
从杜桂玲口中得知原委后,林香秀也气坏了。
“哪有这样的父母,一过来就打孩子。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下楼看看去。”
“老板,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我刚才看引娣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这孩子好像被打傻了。”杜桂玲满脸担忧。
林香秀深吸一口气,急匆匆的下楼。
刚一过去,她就看见黄母又在使劲的抽黄引娣巴掌,打一下骂一句,脸上还带着凶狠的表情。
那一刻,林香秀甚至怀疑这是她捡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她亲生的。
林香秀拨开人群挤进去,把黄引娣拉到旁边,好声好气的跟黄母说话。
“这位大姨,你真是引娣的母亲吗?就算她是你闺女,也不能这么打孩子,她已经成年了,孩子不要脸吗?”
“要脸,要什么脸?!她这条命都是我给的,还要什么脸?”黄母打黄引娣就是为了泄愤,这口邪火还没撒出去就被人打断,她看着林香秀的时候当然没好气,语气也不怎么好。
斜了林香秀一眼,她问,“你是谁?你算老几过来管我打孩子。”
说着她冷笑一声,“这是我生的女儿,想打就打,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死开!”
“她再是你生的女儿,她也是个人,你打死她要坐牢。再说了,要说滚出去应该是你给我滚,这是我的店,我允许你进来了?赶紧给我出去!”
林香秀本来想跟她好好说话,没想到黄母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浓。
林香秀也没了好脾气,直接跟她呛起来。
黄母一听林香秀是老板,眼神更加不对劲了,满嘴火药味,“你就是引娣的老板啊……”
她两手叉腰,一副没理搅三分的泼妇样,直接就指着林香秀的鼻子问,“我还没问你的罪呢,你不知道这是个孩子吗?凭什么把她留在这儿打童工!我要去派出所找公安,我要把你抓进去坐牢!”
林香秀反问她,“你女儿给我看了身份证,她明明已经十八了,还算什么童工?”
听到了这话,黄母才想起来,好像也对,她女儿已经成年了。
黄母有一瞬间的气短,很快又恢复过来,她迁怒林香秀,“那我也要找你的麻烦!我问你,我是她亲妈,我没同意,谁允许她留在这儿打工的?我现在还怀疑你拐卖我女儿呢!”
林香秀冷笑了一声。
不等林香秀继续开口,黄母恶人先告状,开始跟旁边的人诉苦。
她指着林香秀说,“你们看看,这家饭店是个黑店,这个店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闺女自己跑出来,她就把我闺女留在这里给她打黑工,我闺女还不知道吃了什么苦。”
说着黄母又哭起来,就是不知道,她流的眼泪里面有几分真心。
她哭嚎着说道:“我命苦啊,我的命是真苦,好不容易养大了一个女儿,眼看着十八能给家里干活了,女儿竟然跑了。”
“说起来,我女儿也是命苦。被人扣留在这里,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闺女你跟我说,她有没有克扣你的工资?有没有不给你饭吃?你都说明白,妈今天给你做主。”黄母气昏了头,说起话颠三倒四的。
黄引娣气得手在哆嗦,“你在胡说什么!林老板是个好人,要不是她收留我,我早就死车站了!你是不是疯了?”
“我妈是个疯子,你们别相信她……”
黄引娣话还没说完,黄母一个耳光搧下来,啪的一声,直接把黄引娣搧的扑倒在地,两眼发黑差点昏死过去。
黄母一会给林香秀扣屎盆子,一会儿又骂黄引娣不懂事,总之在她嘴里,她是全天下最无辜最委屈的人。
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女儿跑了,她和丈夫历经千辛万苦出来找女儿,还遭到女儿这种对待。
黄母一边说一边流眼泪,最后哭得差点撅过去。
有些不知情的工人看到这一幕,还真的相信了她。
不过相处这么多天,他们也了解林香秀的为人。
一群工人站在旁边没开口,林香秀满脸冷漠的听完,听到黄母说完最后一句话,林香秀没控制住自己表情,鄙夷的嗤笑出来,满脸嫌弃和厌恶。
她看了黄引娣一眼,见小姑娘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林香秀更讨厌这个装模作样的黄家夫妻了。
“这么能装,你怎么不去演戏呢?”
“说的比唱的好听,别人看见还以为你真的有多无辜。小姑娘不好意思戳穿,你以为全世界就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林香秀直接撕开这夫妻俩的真面目,冷着脸说道。
“口口声声说你们一直在找闺女,担心闺女,但是黄引娣来我们这都半个月了,在来这里之前,她还在汽车站住了半个月,你们不知道那半个月小姑娘是怎么过的吧?”陈嫂站在林香秀旁边,忍不住帮腔。
“就是,现在说的好听,小姑娘那半个月住在车站没得吃没得喝,夜里还要防着有乞丐骚扰她,那会儿你们怎么不找过来?别说找不到,潮州离我们不远,坐个车就能到,就这么长的距离,你们找了一个月,骗鬼呢?”玲姐也一脸鄙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