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寒一朝穿越,成了大夏朝贫户的女儿。
亲爹好赌,亲娘懦弱,周遭还有族人虎视眈眈,唯一能站起来的哥已是半年了无音讯,人人都说他死了。
好一个地狱开局!
苏芷寒绞尽脑汁,推出第一版市井人家发家计划,正准备开始第一步时,她先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好赌的爹死了。
坏消息:她娘带着她,卖身为奴了。
苏芷寒:“……”
这地狱开局就没完了是吧!
苏芷寒痛定思痛,重新修改并推出第二版丫鬟升职计划,只是随着主家长房小娘子出嫁,她赫然发现自己竟是穿书!
再过三年,王府将因谋逆被抓。
而她身处的忠勇侯府也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苏芷寒:“…………”
开局不地狱,结尾入地狱是吧!
苏芷寒咬牙切齿,殚精竭虑,重新订正并推出第三版古代婢女赎身发家记,敲定目标,准备大干一场!
1.前期家里长短,后期经营致富,主美食生活。
2.背景架空,穿着习俗参考唐宋时期。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美食 穿书 爽文 市井生活 经营
主角:苏芷寒 甄如行 配角:蒋珍娘 苏砺锋 陆氏众人
一句话简介:攒钱、赎身、开店,发家致富!
立意:我命由我不由天
霜降刚过,天气渐冷。
今早上下过一场绵绵细雨后,饶是到午后开起太阳,温度也照旧冷得厉害。
鸟雀蓬起身上的羽毛,像一颗颗圆球般或是落在挂满柿子的树梢上,或是落在忠勇侯府的牌匾上,又或是落在红灯笼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怎料下一息锣鼓声响,奏乐声起,惊得鸟雀惊慌四散,半响才纷纷落在屋顶,朝着下头探头探脑。
只见忠勇侯府那朱红色大门轰然敞开,远远伴着乐声而来的队伍一路行至里头,守门的仆役扯着嗓门:“姑爷使人送催妆礼来啦——”
登时,府里喧闹起来。
府里仆役有条不紊地迎上前去,男方派遣的管事满脸堆笑,高声朗诵着送来的物件,女方家的管事也毫不示弱,接着说道家里待会要回送的物件与嫁妆单子,男女两方你说罢我来唱,此起彼伏唱上半响,才止了话头。
紧接着,挽着竹篮的仆妇小厮四散开来,在忠勇侯府里外抛洒喜钱,发放果子。
听闻动静赶来凑热闹的路人与忠勇侯府的婢女男仆喜不自禁,纷纷上前,嘴里说着各色恭贺之词,同时手上不停,直把兜里包里塞得满满当当才肯罢休。
前院的喧闹声一路传入灶房,落入管事婆子与厨婢粗使们的耳中。年长者能沉稳做事,而年纪稍小些的粗使丫鬟们却耐不住性子,一个个频频向外张望,恨不得能立刻做完手里的活计,也好到前院去瞧一瞧热闹。
“听着声音,外面许是在洒喜钱了。”
“哎……咱们肯定来不及去了,也不知道几位妈妈会不会使人送点果子过来给咱们尝尝。”
正当聚在院子里的丫鬟们议论时,院外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们眼前一亮,都以为是前院妈妈送果子来了,丫鬟们抬眸往外瞧去,没见着妈妈,却见着个横眉竖眼的长脸婆子。
长脸婆子双手叉腰,横眉竖眼,她刚走进院子,便扯着尖利的嗓门叱道:“苏芷寒!苏芷寒!”
丫鬟们愣了愣,下意识将视线往灶房里望去,目光纷纷落在灶房最深处的角落。
“死丫头,这等时候还敢到灶房来躲懒!”长脸婆子顺着丫鬟的视线,很快寻到目标,她怒气冲冲的往里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换作不知情的人,听婆子这般说法还以为苏芷寒是个懒丫头,这等时候也敢偷懒摸鱼。
“死丫头!耳朵聋了吗?没听见我在喊你?”长脸婆子走到里头,伸手便要拧苏芷寒的耳朵:“都这等时候,你还敢偷懒?我教你把花园的路再扫上一遍,把枯枝落叶都给清一清,你为何不去做!万一贵客瞧见了,你教咱们家的脸往哪里搁?”
“赵妈妈说的是。”苏芷寒娴熟地避开赵婆子的动作,手里捧着的木盆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晃动。她把木盆搁在灶台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可我如今已是灶房的人了,手里还有其他事儿要做,赵妈妈还是去寻当值的人罢。”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赵婆子眼一瞪,一口唾沫啐在苏芷寒脚边,骂骂咧咧道:“你和你娘就是当奴婢的命,能当个扫洒丫头都是你的福分了,还想着攀高枝,也不瞅瞅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赵婆子。”许厨娘见赵婆子越说越离谱,闹得灶房里外的人都心不在焉,登时不高兴地放下手上活计。
她长脸薄唇,冷眼瞅着赵婆子:“这几日可是大姑娘的大喜日子,你要是不想在府里呆了,想去乡下操持土地,我帮你与管事说说?”
“许娘子,老身没这个意思。”赵婆子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她身为候府的仆妇,日子过得很是舒服,且不说两个媳妇见着自己都是谦卑恭顺,想要讨好她进府里做事,就是外头的商贩邻里知道自己来历,都对自己高看两眼。
赵婆子不舍得出去,更不敢得罪灶房的管事娘子。她弯了背脊,面上带笑,声音也分外柔和:“老身也是担心那地儿没干透,到时候教王府的人瞧见了笑话。”
“那与寒姐儿有何关系?”
“她是园子里的扫洒丫鬟……”
许厨娘不耐烦地打断赵婆子的话,冷着脸道:“二娘子不是遣人说过了?往后寒姐儿就在灶房里做事,不必做那洒扫的活了。”
“可是——府里也没安排其余人。”
“那意思就是让你做。”许厨娘打断赵婆子的话,嫌弃地啧了声。
她不喜被塞进来的苏芷寒,却更烦跑到自己地盘啰啰嗦嗦的赵婆子,像是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教赵婆子赶紧走人:“要是扰了姑娘们的兴致,你担当得起吗?还不赶紧走,免得地儿没干透,教王府的人瞧见了笑话。”
许厨娘反手,便拿了赵婆子的话堵她。
赵婆子闻言,一张脸乌漆嘛黑的,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只是走到灶房门口那眼刀子还刷刷刷地往苏芷寒身上落。
苏芷寒背对着大门,偷偷叹了口气。
她本是名生活在现代社会红旗下的普通女孩,在经营家中饭馆时与同行起了冲突,而后发生意外穿越。
再睁开眼时,她已成了京郊贫户家的女儿,而后随着母亲蒋珍娘一道卖身进了眼前的府邸。
蒋珍娘捡了个浆洗衣物的活计,还花了一吊钱贿赂管事,给苏芷寒捡了个扫洒的活计。
别看是个洒扫活,要知道府里的家生子,有人脉有关系圈的同时还更受主家信任,几乎好地儿好去处都被他们占了,像是洒扫的活计已是剩余活计里,相对轻松且体面的活了。
只是好景不长,没两日苏芷寒就被赵婆子盯上,借口与她有眼缘,先说想收她当女儿,听苏芷寒说她娘也在府里,又改口说想收她当徒弟。
这在府里,也是常有的事。
且不说管事妈妈为的是扩充势力,巩固权利,争取主家的信任,少则认了一二干女儿徒弟,多则认四五六七八个,就是无儿无女的下等婆子为了能给自己养老送终,也会在府里认个干女儿,又或是攒钱买个丫鬟作女儿。
可像是自己有儿有女,又连苏芷寒家里情况都不清楚,就巴巴结结凑上前来的赵婆子却并非以上两种情况。
她纯粹是盯上了苏芷寒拿到的月钱,想借着她刚入府里无依无靠,便拿捏一番,占点便宜。
府里新进的丫鬟仆妇,多吃过这般的苦头。运气不好碰上黑心肠的,不但兜里的银钱被薅得干干净净,而且还成了对方的出气筒和免费仆役,挨打挨骂也是常事。
这时,便是想要寻人主持公道,多是无处可去。即便求到管事妈妈那,人也不爱管这些,说不定还得给你一句‘妈妈对你严格是为了你好’的话。
没有靠山的新进丫鬟仆妇们,大多只能忍气吞声,含泪吞下苦果。
苏芷寒进府时便晓得这些事,当即便婉拒了赵婆子,却没想到那赵婆子如此小性,就此便记恨上她,以新进丫鬟粗手粗脚恐损了屋里物件为由,教她日日呆在室外洒扫。
要知道候府规矩重,院外的道路上不能落有杂物,轮到洒扫院外大道的丫鬟基本上是从早到晚一刻不歇。
直到中秋节时,二姑娘院里婢子来拿当日要用的糕点,阴差阳错将苏芷寒做的桂花糕也一并带走后,情况才终于有了改变。
与花糕相仿,又略有区别,还带着一抹幽幽茶香的糕点不但得了二姑娘喜欢,而且还得了其余造访的娘子赏赐。
前头娘子得知此事,便使管事教苏芷寒进了大厨房做桂花糕。苏芷寒终于逃出赵婆子的管辖,在大厨房里有了立足之地……吗?
苏芷寒是躲过了赵婆子的折腾,却是惹了许厨娘的不满。
许厨娘也晓得赵婆子等人的行径,却是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年岁小的粗使丫鬟给婆子仆妇乃至管事上供银钱,那是理所当然的,就是她年轻时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后讨得厨娘的好,才得已被提为厨婢,而后再脱颖而出,一路荣升为大厨房的管事娘子。
偏生苏芷寒另辟蹊径,愣是得了二姑娘亲眼,从洒扫丫鬟调到灶房做事。虽说从月钱来看并无变化,依然还是个粗使丫鬟,但总归教许厨娘觉得苏芷寒不够规矩,心思忒多。
许厨娘想到这里,瞥了一眼苏芷寒,准备再观察观察。若是她除去做那点心的本事,再无旁的能耐,那等二姑娘的兴趣过了,便把她轰出大厨房。
苏芷寒正专注做着手里活计,她双手捧着米筛,轻轻晃动。随着苏芷寒的动作,如雪般细腻的米粉纷纷而落,很快堆满了木盆。
这般筛上三回,才能进行下一步。
紧接着,苏芷寒把米粉分作三份,又分别往里加入提前准备好的绿汁和红汁,先将米粉均匀上色,再行过筛。
这般的操作重复数遍,直到两只瓷碗里落满了浅绿和淡红色的米粉。
一层白米粉,一层粉米粉,再一层绿米粉,里头还要加上用茶汤与绿豆做成的馅料,摆上蒸笼前再上面落下一层糖桂花,最后蒸制上两盏茶功夫。
整个制作过程,苏芷寒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不曾离开片刻。
直到二姑娘院里的人把糕点拿去,苏芷寒才长舒一口气。不过她并未停下动作,先是把自己刚刚用过的盆子厨具尽数清洗整理妥当,而后又去帮忙捡柴烧碳,洗菜切肉,过筛米面,动作干练又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许厨娘的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她的动作,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就做事周道仔细这方面,大厨房里待了几年的厨婢粗使都不如她。
虽说许厨娘对苏芷寒有所改观,但她依旧没给苏芷寒好脸色。
等苏芷寒刚忙完手上的事情,她立马开了口,吩咐苏芷寒先去处理刚刚宰鸡杀鸭留下的下水,而后再去准备晚间仆役用的面饼子。
“……等人都用完了餐食,你把灶房收拾干净了,才准回家。”许厨娘交代完事,又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儿。
灶房里其余的人瞅了眼许厨娘,又瞧了眼苏芷寒,谁也没敢开口帮忙说情,都低着头做着手里的活计。
院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坐在小板凳上洗菜的丫鬟悄声嘀咕:“寒姐儿可真是惨……”
还没说完呢,她腰上就被人拧了把。旁边的丫鬟瞪了眼她,手上用力,故意把水弄得哗哗响,同时压低声音道:“映红——你可别烂好心,要是你去帮忙,那许娘子是真会恼的。”
映红讪讪然的:“没,没那回事,杨柳姐,我,我又不傻。”
“那就好。”杨柳往后瞧了眼,“许娘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寒姐儿没犯错,后头就能留在灶房了。”
见映红还要问东问西,杨柳扯了个谎,说许厨娘在里面盯着她看,登时把映红吓得脖子一缩,垂着脑袋开始洗菜,连抬头瞧一眼的胆量都没。
杨柳松了一口气,又往灶房里瞧了眼,只见苏芷寒卷起袖子,端着一盆儿的下水走了出来,提了井水开始冲洗处理。
杨柳和映红就坐在旁边洗菜,都闻着一股子异味。杨柳还能强撑着表情,映红忍不住脸蛋皱成一团,偷偷望向苏芷寒,一双眼儿睁得溜圆。
鸡鸭鱼杂虽不像是猪杂羊杂般气味重,但也自带着一股腥臭味。平日轮到清理的婢女婆子往往都是能推给旁人就推给旁人,即便自个儿做也都是皱着眉苦着脸,用水草草冲洗两三遍就算做完了。
偏偏苏芷寒神色平淡,一手拎起鸡肠,另一手仔细剥掉上面多余的油脂,再扯开口子细细冲洗干净。
“你好厉害啊!”
“……”杨柳沉默,她稍不留神,映红便与寒姐儿搭上了话。
“……谢谢?”苏芷寒未曾料到会有人同自己交谈,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
紧接着,她瞅了眼映红洗的蔬菜瓜果,笑道:“你也很厉害。”
映红话一出口,便想起杨柳刚刚的叮嘱来,顿时有些懊悔,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与寒姐儿说话。
可等她听到寒姐儿夸自己,又把杨柳的叮嘱抛到脑后,红着脸回应:“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过是洗点蔬菜瓜果……”
“你觉得我,我哪里厉害呀?”映红说到最后,声音低如蚁蚋。她先是低垂下头,而后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瞅着苏芷寒。
不怪映红疑惑,主要是阿爹、阿娘和阿姐都说她是个又憨又傻的。身为家生子,起初她是去针线房学习手艺,准备往后做个针线娘子,体面又得姑娘器重。
可进针线房没两月,她就被阿娘领了回去。同时去的婢女都能打络子绣鞋面了,她连个像样的鞋底都做不出来。
阿娘气恼,就把她送灶房里了。可她进灶房三月,连切菜都没轮上过,日日就是洗菜折菜,烧火洗碗。
那日她还听阿爹说要给她换个去处,去学个梳头或是制香的手艺,结果她娘说还是让她在灶房里呆着——“就她那性子,去了娘子跟前我还担心得罪了娘子,祸害了全家!”
映红想到这里,眼中露出了怀疑与懊恼,想来寒姐儿也是顺口一提,而我自作多情吧……
她的思绪还未落下,苏芷寒的声音便在耳边奏响:“嗯?我每次看到你洗菘菜,都会把外面稍松散点的叶片给折掉,还会瞅一眼上面有没有虫蛀,最重要的是你会把每片叶子都掰下来洗一遍……”
随着苏芷寒的话语,映红的眼儿渐渐睁大。她呐呐着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苏芷寒点点头:“是啊。”
映红瞬间失落,抿了抿嘴唇。
苏芷寒瞅了眼她,笑道:“可是我来府里这两月,每回来灶房时都见着你是这般做的。”
顿了顿,她又道:“只有你一个。”
再简单的事,又有几人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
苏芷寒认认真真道:“真的很厉害。”
苏芷寒夸得真情实意,映红听得欢喜非常,就连杨柳也面露惊讶,下意识瞥了眼映红盆里洗好的蔬菜瓜果,紧接着她又瞧了瞧自己洗好的蔬菜瓜果,果然两者大有区别。
而这些,她都未曾注意过。
杨柳没说话,抬眸瞅了眼苏芷寒,再低下头做事的时候她也越发认真,仔细处理起那堆蔬菜瓜果。
苏芷寒手里的工作多,与映红说了几句便止住话头,洗净了一堆下水送到灶房里,交到负责为粗使做饭菜的掌勺婆子手里。
“曹妈妈,东西重,您小心点拿。”
“哎,好嘞。”曹妈妈手脚麻利地将鸡杂、鸭杂和猪杂切碎,尽数倒入锅里。
紧接着,她把今天做肉菜剩下的边角料也一并放入其中,再加菘菜、葵菜、荠菜和清水,用盐和藤椒等物稍加调味,翻炒至熟透后盛出。
这便是粗使们吃的炒杂菜,再加上大厨房里日常提供的酱菜,以及苏芷寒待会儿要做的烙饼,就是粗使们今日的晚食。
映红端着洗好的蔬菜瓜果走进来,她把蔬菜瓜果搁在木架上,而后凑到苏芷寒身边,期待地探头向锅里望去。
当她瞧见那极为眼熟的菜品时,瞬间变得无精打采:“怎么又是炒杂菜?就不能换点别的。”
炒杂菜、炖杂菜,还有煎杂菜。
所谓杂菜,不是特指某一样食材,而是指府里今日剩余什么菜便用什么菜,做法也简单得很,或炖或炒或煎,总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
打从苏芷寒入府为奴以来,这三道菜品便是粗使菜单上的常客,基本隔天或者隔两天便能见到一回。
好些的日子,则或是腌鱼酱肉,配上酱烧茄子,凉拌胡瓜等时鲜蔬菜,偶尔像是中秋节那般的日子,那粗使们灶上也能多上大肉鲜鱼,
且不说味道如何,府里粗使的日子虽远不及三等乃至更好的丫鬟仆妇,但也比外头的百姓好过得多。
就是曹妈妈的手艺着实不咋样,苏芷寒每每吃上一回,便有了充足的向上爬的动力。
要晓得,往上三等的丫鬟仆妇们,不但月俸中多了一笔月食钱,而且餐食也比粗使要好得多,餐食不再是大锅饭,而是精致小炒。
更不用说再往上的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她们的月食钱不但更多,还常常能得到主家的赏赐和下面仆佣的孝敬讨好。不止一日三餐有保障,另外还有点心果子。
既然已卖身为奴,苏芷寒单为改善口粮这条也得努力往上爬。她思绪落下,抬眸注意到曹妈妈眼中闪过的不悦,很自然地接过话来:“其实也还好啦,比起我以前在家里吃的炖菜汤,炒杂菜里有肉有菜,味道也好得多。”
“真的假的?”映红吃惊。
“当然是真的,那菜汤里头就只有野菜,挺多加了一搓粗盐,味道又苦又涩,我和我娘只能配着粗面馒头和窝窝硬吞,到府里以后我娘都夸了好几回饭食呢。”
苏芷寒说罢,回想起刚穿越来的日子,那真真是难熬得很。她和阿娘每餐只能吃一个窝头,一个粗面馒头,一碗用切碎的野菜熬成的咸苦菜汤。
那窝窝馒头可不是后世的细面馒头玉米窝窝,粗粝到剌嗓子,只能硬着头皮配着苦菜汤往下咽。
至于肉?那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别说是肉,苏家穷到连鸡蛋都舍不得吃,要攒着与挖到的野菜春笋等物一起背到镇子上卖掉。
刚刚穿越过来,上辈子还是开饭馆的苏芷寒真真是欲哭无泪,晚上做梦都在梦烧鸡、烤鸭和炖大鹅。
曹妈妈先前听着还有点不高兴,听到这里气也消了大半,和这些个黄毛丫头计较什么?倒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传出去还以为她曹妈妈就和那赵婆子般蛮不讲理,欺软怕硬。
曹妈妈再打量眼前的寒姐儿,已然十三岁的人儿,却是头发枯黄如干草,身形又矮又瘦,看上去竟比自家十岁的丫头还要瘦小几分。
她心中顿生怜悯之情,又想起许厨娘教寒姐儿烙饼的事。
说起来,烙饼也是自己的活。
曹妈妈这么一想,觉得自己今日占了便宜,冲着苏芷寒说话的嗓门都小了些:“寒姐儿,旁边那块地儿空着,粗面和猪油都在柜里搁着,你去那揉饼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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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原来是穿书 苏芷寒按着曹妈妈的吩咐,……
苏芷寒按着曹妈妈的吩咐,手脚麻利地从柜里取出粗面和猪肉,而后捡了个竹篮往外走。
“寒姐儿,你做什么去?”旁观的曹妈妈看着纳闷,抬声唤住苏芷寒。
“曹妈妈,这不是要做烙饼吗?我正准备去后头田里折点葱,做饼子用。”
入侯府两月,苏芷寒已把周遭摸了个透。侯府的大厨房离下人院很近,地方宽敞,甚至还留了一处空地,里头种着好养活的蔬菜和香料。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曹妈妈闻言,连连喊住苏芷寒。她走上前几步,示意苏芷寒往外瞅瞅,看看时辰:“你瞅瞅,还有一刻钟粗使们就要到灶房来领吃食了,等你发面发好,粗使们都得把灶房拆了,你啊做个烙馍就是的。”
“烙馍?”苏芷寒虽晓得这物,但她有意和曹妈妈亲近,因此故意装作不懂,面带疑惑地反问道:“那是何物?”
“便是用烫面做的饼子。”
“我,我,我没做过。”苏芷寒抬眸往许娘子那望了眼,涨红脸扯了个谎。而后她微微仰起头,鼓足勇气道:“曹妈妈,您能与我说说烙馍是怎么做的吗?我在家里做过馒头,摊过饼子,想来应该很快能学会,不会耽搁大家用饭的。”
曹妈妈婉拒的话语在舌尖转了转,又咽了下去。说到底给粗使们做饭食是她的活计,别看许娘子开口让寒姐儿做事,可真出了差错,耽搁了粗使们用饭做工的时辰,传到管事跟前,倒霉的恐怕还是她。
曹妈妈再看眼苏芷寒,瞧她都快羞耻得钻进地里去,还是松了口:“行吧。”
没等苏芷寒感谢,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只能与你说说做的法子,不能出手教你。”
“那就行!谢谢曹妈妈!”
“哎……你人小还挺客气的。”曹妈妈想起自家做起活来便偷懒摸鱼的女儿,再看看跟前嘴甜的寒姐儿,心里酸了酸。
她定了定神,先教苏芷寒烧锅热水,而后把一半粗面烫上一烫搅拌成面絮,而后再用凉水把另一半粗面给揉成面团。
最后,曹妈妈再教苏芷寒将两种面团融合在一起,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她瞧着苏芷寒的动作,不住地点头:“你这揉面手法着实不错,以前学过?”
“算是学过吧?”
“这是什么回答?你学过便是学过,没学过便是没学过。”曹妈妈纳闷,下意识盘问了一句。
“实际上……”苏芷寒低垂下头,目光闪了闪,她的厨艺自然来源于上辈子,可这也不能说出口,必须要给她的厨艺来源贴个标签。
“我爹还在世时,家里原把我送我去酒楼里当灶头学徒过的。”苏芷寒轻声解释道。
这话不假,要晓得在当下当厨娘可是个热门行当,且不说有名的厨娘会被高官权贵追捧,一场席面便能收入数百贯,就是寻常厨娘也颇受欢迎,薪资不菲。
甚至擅厨的人家不爱生儿,反爱生女,就是为了可以养大成人,而后送去大户人家当厨娘。
苏爹尚未烂赌酗酒前,也曾想过让女儿学门手艺过的,甚至原身还去镇上饭馆呆了几日。
“只是我爹去得早,我只粗略的学了些,再多的便没学着了。”
“那铺子的灶头厨子很擅长做肉馒头,我常常看他做馒头,见得次数多了,后来便记下来了。”
“只看着就学会了?”曹妈妈又不傻,很快便听出重要的内容。刚进灶房的学徒,刚开始做的都是打杂活,尤其是那些小店的学徒,那是什么事儿都要做,根本不给你休息,更不会教什么做菜做馒头的手艺。
苏芷寒低垂着脑袋,轻声细语道:“我想着要是能学会做馒头,日后也能和阿娘一起开个馒头铺赚钱,就,就……看得特别仔细,然后偷偷记下来的。”
曹妈妈咋舌不已,望着揉面的苏芷寒,忽然想起府里的八卦传闻,有人说二十年前曾在府里见过寒姐儿的娘。
据说寒姐儿的姥姥,曾是府里的老人,还奶过姑奶奶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夫妇很快得到老太太的恩典,带着女儿蒋珍娘一同被放出府去。
传闻里说他们给女儿选了个秀才夫婿,望着女儿也能当上官娘子,哪晓得奴婢总是奴婢的命。
兜兜转转十余年过去,蒋珍娘别说当上官娘子,不但父母双双去世,而且嫁的秀才郎还沦落成个赌徒,把蒋珍娘父母当年攒下的家当花得一干二净,甚至人死了还留下一屁股债,教蒋珍娘母女卖身才还上债务。
曹妈妈当时听见,嗤之以鼻,这里可是忠勇侯府,谁舍得从这里离开?
可真要如此的话,那寒姐儿真真是可怜。要是她的姥姥姥爷没离开侯府,如今定然是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又或是与女儿一道成为姑奶奶的陪房,或是在外管事,或是手掌嫁妆钥匙,日子体面且舒坦,哪会想着开什么馒头铺发家!
曹妈妈眼中的怜悯更浓,不由地唏嘘一声:“……你是个好的。”
顿了顿她又安慰道:“你在灶房里也可以多学学,你做的桂花糕能得姑娘的喜欢,说不定这上头还真有点天赋,往后做个掌勺厨娘,也算是站稳跟脚,出人头地了。”
苏芷寒认认真真点头,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她按着曹妈妈的指导动作麻利且熟练地将面团搓成长条,分割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再逐一搓圆。
搓圆的面剂子,挤挤挨挨堆在一起。
等案板上摆满了面剂子,苏芷寒又捡起擀面杖,把面剂子擀开,擀成一个个圆饼。她的动作从起初的不算熟练到麻利,不过几十个饼子的过程,看得曹妈妈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哎呀,瞧瞧你这手,真巧。”
等一摞摞的面饼子搁在旁边,最后就剩下烙饼的过程。就如曹妈妈说的一样,这死面饼子做起来容易,烙起来也容易,铁锅里连油也不用倒,直接把饼皮摁上,用锅铲轻轻推动。
等两面都烙熟,直接捞出即可。
等苏芷寒把饼子都烙完,各个院子的粗使仆佣也纷纷来到灶房。
曹妈妈笑道:“你瞅瞅是不是刚好?”
苏芷寒抹了抹手,闻言立马用力点点头:“曹妈妈好厉害,算得刚刚好!”
“那是当然的,我可做了好多年的掌勺啦。”曹妈妈颇为自得,免不得吹嘘一番自个儿的经历,什么打小做学徒,一日切十二个时辰的萝卜……直说得周遭人频频侧目,暗骂曹妈妈吹牛都不打草稿。
偏偏苏芷寒还一本正经地附和,只差拿着小本本记下来。认真的模样越发讨曹妈妈的欢喜,特地去边上取了两个刚刚煎好的肉馅饼塞给她:“闹——赶紧垫垫肚子罢,回头你还得打扫灶房。”
“谢谢妈妈。”苏芷寒双眼一亮,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这肉馅饼是三等仆妇丫鬟们用的吃食,外皮煎得金黄焦脆,面皮蓬松暄软,里面肉馅丰腴多汁,比刚刚做的单单只有面皮的烙馍可香多了,刚出炉便引得一帮粗使都挪不开视线,见曹妈妈给苏芷寒两个以后众人更是难掩羡慕。
“那么好的肉,给这丫头吃……”赶来吃饭的赵婆子恰好瞧见这一幕,两眼都红了,盯着苏芷寒的目光像是淬了冰般凶狠,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饼子本是她的,被人抢了呢。
赵婆子本想上前,照旧占点便宜,可一抬眸看见许厨娘,登时想起刚刚被训斥的事。她黑着脸,随手推开身前正要盛菜的杨柳,抢过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大碗炒杂菜,一边吃着还不忘盯着苏芷寒,活像是在啃苏芷寒的肉。
那火辣辣的视线,苏芷寒根本无法忽视。她回转身看去,正对上赵婆子恶狠狠的表情,蹙了蹙眉,心中升起一团火来。
她不与赵婆子计较,赵婆子倒是步步紧逼——当真以为她是软弱可欺之人!?
苏芷寒取来竹纸,将两个肉饼子包好并揣入怀里,而后寻到许厨娘跟前:“许娘子,我瞧我娘还没过来吃饭,许是工作忙碌,我想去洗衣房一趟,给她送两个把饼子去。”
许厨娘瞄了一眼那两个肉饼子,脸色和缓了些:“你是个孝顺的,去吧,别忘了待会回来做事。”
“是,多谢许娘子。”苏芷寒得了允许,怀揣着肉饼子出了门。她走到灶房门口,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只见赵婆子仍盯着自己,却只是留在原地,并未跟来。
可见她真真是个欺软怕硬,愣是不敢当着许厨娘的面来寻麻烦。
苏芷寒淡然地收回目光,轻车熟路地来到往日洒扫之地。过往两个月的经历足以让她断定,这个时候无人会在来到此地。
她抬眸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悬在树梢下的熟柿子,颗颗圆润饱满,宛如一盏盏红灯笼。
往昔每日洒扫时,苏芷寒都会用竹竿夹子把树梢顶上那些快要熟透的柿子夹下。既能免得鸟雀啄食,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同时还能存在屋里,待柿子熟透后当个零嘴解解馋。
显然,赵婆子满脑子只想着要把事情推给自己,恐怕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柿子,也算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机会。
可惜这些好柿子了。
苏芷寒心中惋惜,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她稍稍用力摇了摇柿子树,果然,只见顶上几颗熟透的柿子轻轻晃动几下,随即‘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片刻功夫,地上便是一片狼藉。
苏芷寒估算着时间,迅速扭头钻进曲径之中,头也不回地往洗衣房而去。甚至她还没走到曲径的另一侧,就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怒喝:“负责扫洒的人呢!?”
赵婆子曾说过,负责扫洒之人是不能擅离岗位的。
苏芷寒也记得,赵婆子借这个由头,每逢她当值时便不让她离开去,让她每回都是最后一个到灶房,只能捡旁人剩下的垫饥。
而如今这情况落在赵婆子身上,也不知道她要如何化解?苏芷寒一边思考,一边沿着曲径前行,很快来到洗衣房里。
只是,苏芷寒没寻着娘亲,据洗衣房里的人说她娘亲跟着张妈妈出府办事了。
苏芷寒遗憾片刻,转身往回走去。
她还未走到平日洒扫的地儿,远远便听到李管事难掩怒意的喝问声:“这就是你清扫的结果?”
“不是,我刚走时还好好的。”
“这等时候你还敢擅离职守,还出口顶撞,我瞧你……”
“不是不是,我,我是去用晚食!”
“赵婆子啊赵婆子,你真真是老糊涂了,连规矩都不懂了!什么时候你吃饭的事比府里的事更大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李管事怒极反笑,沉声喝道:“往日我便听说你偷懒摸闲,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大胆,连今日这般的大日子也敢偷懒。”
“连扫洒的活计都做不好,你留在府里还有什么用处?我今儿个便去禀报大娘子,教你回家去罢!”
“哎?哎!管事,李管事!”赵婆子声音仓皇,追着李管事而去,嘴里不断说着讨饶的话语。
这般放出府去,并非开恩让成了良民,而是单单让回家去。她的身契尚在府里,也不能去别家做工,不但没有月钱等物,而且也不能进府里,只能日日在家里摇摇纺车,做些杂事,日日盼着府里能记得她这个人来。
对于爱用侯府当牌头,极要脸面的赵婆子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报应。
苏芷寒没有再往下听,而是蹑手蹑脚地路过这段,而后脚步轻快地回到灶房。
虽然收拾灶房也不轻松,但苏芷寒觉得比风吹日晒在外头扫地来的好得多。她把灶台上下的东西整理规整,接着又拿着扫把、拖把和抹布,把屋里屋外来来回回清理了数遍,就连堆在院子里的木炭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才罢休。
待她全部整理完毕,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苏芷寒合上门,转身往家走去。
她和她娘住的地方在下人院的西北角,屋子不大,仅有里外两间,但盛在清净。
等回到住处,苏芷寒远远便望见窗纸上跳跃的火光,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肉香。
她双眸一亮,脚下的步伐愈发轻快起来。苏芷寒的脸上绽放笑容,伸手推开房门,唤道:“阿娘,您回来了?我有好事要和您说——”
“阿娘?”苏芷寒抬眼望去,只见外间并无人在,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家具少得可怜,仅有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张条凳以及两个木箱,另有几个陶土瓮罐、脸盆麻袋等杂物或搁置、或倚靠在两侧,横梁上绑着几根麻绳,吊着一篮子鸡蛋以及半条五花肉。
苏芷寒的目光在五花肉上划过,很快落在墙角的泥炉子上。
泥炉子炉火正旺,烧得陶锅‘咕咚咕咚’作响,一连串泡泡从边缘冒出,带来阵阵浓郁的肉香味。
苏芷寒把竹篮搁在桌上,取了一块抹布走到泥炉边。她把抹布盖在锅盖上头,然后掀起锅盖往里瞧了一眼,只见锅子里正炖着一锅菘菜炖猪肉。
那菘菜已炖得绵软,茎叶吸饱了汤汁,呈现半透明状。至于那些切得大块的猪肉,随着沸腾的汤汁正轻轻晃动着身躯,肥瘦相间的美妙模样让苏芷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饶是她前头吃过烙饼和炒杂菜,此刻嗅着香味,看着猪肉,肚子也咕咕叫唤起来。
“寒姐儿,你回来了?”就在此刻,一双手掀起里间门上的布帘子,紧接着芷寒的娘亲蒋珍娘从里探出身子来。
“阿娘,你怎么买了猪肉!?”
“嘿嘿,香吧?”蒋珍娘没回答苏芷寒的问题,冲着她招招手:“寒姐儿回来得刚好,快过来,阿娘给你看好东西。”
苏芷寒闻言,好奇往前走了几步。她来到里间门口,映入眼帘的一幕教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双眼儿睁得溜圆:“哪,哪来的这么多钱!?”
只见炕上堆着小山般的铜钱,旁边还摆着两三颗碎银子。
“这都是阿娘今日拿到的喜钱!”蒋珍娘笑得合不拢嘴,她拉着苏芷寒的手走到炕边,美滋滋地把铜钱推到女儿面前。
“嘶,这么大方?”
“那是当然得,你不看看大娘子要嫁的是谁!”
苏芷寒还真不知道,他们进府以来大娘子的婚事准备便告一段落,一部分丫鬟仆妇对大娘子院子里的人是又羡又嫉,没少捣鼓出事儿,有意把人给挤了换了。
刚入府那段时间,为了大姑娘身边的陪房名额,府里上下闹腾得很。不过初来驾到的母女诸事谨慎小心,从未上前掺和过。
而后头苏芷寒被赵婆子纠缠上,满心都在如何摆脱,再后头她又忙着搭上二姑娘院里的丫鬟,连听八卦的心思都没,更别说打听未来姑爷的身份。
或者说,她一个小小粗使,姑娘和未来姑爷的事都离她太远太远,她根本没必要去了解。
苏芷寒忽听娘亲问起,随口道:“想来应当是侯府伯府……”
“错了错了!是荣王世子!”蒋珍娘打断苏芷寒的话,兴奋地公布答案:“虽比不过几位有体面的妈妈,但跟去的仆妇里阿娘肯定是拿得最多的!”
“嘿嘿,我和你说这回去荣王府里,阿娘真是长见识了。”蒋珍娘眉飞色舞,把她见到的听到的尝到的都逐一道来。
“荣王世子啊……”苏芷寒心不在焉地重复一遍,身为府邸最底层的烧火丫鬟,她对这些个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并无兴趣,更专注地清点着眼前的铜钱。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苏芷寒点钱的动作一顿,忽地蹙起眉梢,荣王世子,忠勇侯府长房长女——这个配置,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蒋珍娘没看出女儿的心思,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见闻:“……往常我瞧着咱们候府便是顶顶的富贵,这回去了荣王府里才晓得,什么是天潢贵胄!为了荣王世子的大婚,不仅皇太后与皇后娘娘都遣人来操办,而且圣人都教礼部尚书送赏,那一屋子的人哦,都是阿娘听都没听过的大人物……”
话还没说完,蒋珍娘便听到噼里啪啦的脆响。她止住话头,低头瞧去,只见女儿面色大变,手上一松,原本抓着的铜钱瞬间洒在炕上,有的原地打了几个转儿,有的骨碌碌地滚到炕角,直往地面而去。
蒋珍娘一把抓住个快要掉下去的铜钱,蹙着眉稍瞅女儿:“寒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苏芷寒强笑了下,迟疑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了件事——咱们大姑娘的闺名是……是叫做朝阳来着?”
“是啊。”蒋珍娘一口应下,而后震惊地瞅着女儿。她急急站起身来,先往外瞅了眼,而后把里外两扇门都紧紧合上,最后一边捡着洒落的铜钱,一边念叨着:“寒姐儿!都到候府两月有余,你怎么连大姑娘的名谓都不晓得?这传出去不得笑掉旁人的大牙!”
“今儿个见时,婉翠姑娘还教我交代你,说是年前府里便要开始给二姑娘选人了……”
苏芷寒嘴里发苦,完全没注意蒋珍娘的话语。她自是知道府里主子们的名谓,可是她一个最底层的粗使丫鬟,进府两月都没与主子们打过照面,更不用说深入了解几人的喜好。
直到今日,得到大姑娘未来夫君是荣王世子的消息后,她才终于将这些有些耳熟的名字联系起来。
她不单单只是穿越到古代,而是穿书!
更重要的是,按着书里的剧情,她身处的忠勇侯府还有三年便要因荣王府谋逆事发而被牵连倒台。
到时候——
男丁皆被处斩,女眷多被流放。虽然书里仅仅只是一笔带过,然而那板凳倾倒,绫带飘飘,徒留一屋子孤魂野鬼的描述,已然足以让苏芷寒窥视到结局的凄惨。
相比主人家的结局,仆役婢女的结局稍稍好些——但也仅仅是稍稍好些罢了。
除了涉及案件者被一并处死之外,其余的男仆婢女,有的被没入教坊司,有的被官府当街售卖,去处各不相同。
而穿越以来的见闻,早已教苏芷寒清楚明白当下社会的残酷,根本不带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
且不说按她原先预想准备进二姑娘院子做事,牵扯进来便是死路一条。即便没有牵扯进去保住一条命,也不知道会被官府发卖去何处。
光是想想,苏芷寒便冷汗直冒,口中泛苦。她和她娘好不容易逃出虎穴,怎么又进了狼巢?
正当苏芷寒面白如纸,思绪乱作一团时,蒋珍娘也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她止住话头,随手把铜钱丢进匣子里,扑上前扶住苏芷寒:“寒姐儿,寒姐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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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吃坏肚子,身子不舒服?”
蒋珍娘搂着脸色白惨惨的女儿,吓得六神无主,眼里都泛起泪花了。她整了整思绪,扶着苏芷寒靠在被褥上,搂着钱匣子就打算去寻府里的郎中。
不过她刚刚起身,苏芷寒便抬手攥住了她的袖角:“阿娘,我没事。”
“瞧你脸白的,咋没事呢?”
“我就是有些吓到了。”苏芷寒把事情藏在心底,短短时间内便整理好了思绪。她垂着脑袋,抱着蒋珍娘的手蹭了蹭:“明明阿娘叮嘱过我的,进了侯府以后做事处处都得想的仔细周道,谨慎小心,而我却是连主子的名谓和未来姑爷都记不清楚……”
苏芷寒越往后说,神色也越发严肃,背上不知不觉冒出一片冷汗来。
在她的认知里,进了侯府便像是后世进了公司,身为底层小员工不知上级领导乃至老板的名字容貌也是正常。
现在想来,这哪里是一回事?后世进了公司,不爱工作也就辞职跑路,而如今奴婢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家的手中,认不得便是犯错。
当下犯错的下人会是如何的结果?那还不是想打就打,想发卖就发卖。
苏芷寒越想越是后怕,倒是庆幸自己被那赵婆子缠上,没来得及琢磨进二姑娘院子的事,否则到时候惹出祸来都不知道。
苏芷寒想通诸事,原本的焦躁也一扫而空,冷静下来准备好好思考思考后面怎么做。
未曾想,她的话倒是让蒋珍娘愣了一愣。她扶着女儿的手微微一紧,等听到女儿吃痛的呼声后又急急忙忙松开手。
她捧着女儿脸颊的手微微用力,而后听到女儿的吃痛声。
“阿娘?”苏芷寒委屈。
“……”蒋珍娘忙松开手,用掌心揉了揉女儿泛红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女儿的神色:“寒姐儿,你是不是怪娘,怪娘没与你商量,就带着你一道卖身进府?”
“哪有,阿娘您真会多想。”
“真的?”蒋珍娘端详着女儿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
“真的,我又不傻。”苏芷寒确实不愿意卖身为奴,但她也晓得当时情况紧急。
苏家那些兄弟族老没一个是好的,在办苏父丧事时便总瞅着她和她娘窃窃私语,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看两块猪肉一般,满眼垂涎欲滴,只差开口说出能卖多少钱了。
直到母女两个进了忠勇侯府,迟来一步的苏家人才罢休。最让苏芷寒震惊的是,而后苏家人又请人递信表示愿意帮忙去寻他们没有音讯的大哥,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和她娘把赚得的月钱交给他们。
我们是女人,不是傻蛋:)
苏芷寒想起那些人的嘴脸,便很想吐槽一番。她看到蒋珍娘依旧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又补充了一句:“我晓得的,娘是担心族叔把我们给卖了,这才抢先一步自行卖身进侯府的。”
蒋珍娘闻言,终是松了一口气。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眶泛红,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娘晓得你有本事,也曾想过要是咱们一家人好好的……然而这世道艰难,对咱们女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你爹还在的时候,族人知道他是个无赖,又担心他问他们要钱故而不爱搭理咱们家,只把咱们家当笑话看。”
听蒋珍娘说起过去的事儿,苏芷寒有种仿若昨日的感觉。刚穿越来时她还做着计划,准备靠自己的手艺来个市井人家发家计,只是攒钱一步便艰辛无比。
苏父曾是个读书人,据说温文尔雅,形容出色,镇上的大户都曾想招他当赘婿。
可染上赌瘾以后,人便废了。
这世道,往上爬的路少得可怜,倒是有无数双手在下面死死拽着,只想把人拖进污泥里。
蒋珍娘抚着女儿毛躁泛黄的头发,想起苏家人的嘴脸还是心中一哽:“等你爹死了,那些个人又变了一张嘴脸。”
生过孩子的妇人,‘行情’很好。
多的是生不出孩子的富户或者娶不起妻子的穷户会借由牙行购置租用生育过的妇人,等生下孩子后再次送回或转卖。
年岁较小的女孩,‘行情’也很好。
各处都有爱这个岁数的,卖去作奴婢或是妾室,又或是出价更高地儿更贱的都有。
待苏父死后,蒋珍娘便心生担忧,她父母已死,娘家无人,苏家族人又不是好相处的,难保有人起了别的心思。
而后头的发展也正如她所担忧的,要不是她早有防备,连夜带着女儿奔逃,恐怕母女两个早被分离,卖到何处都不晓得。
“寒姐儿,你哥这么多年都没消息,怕是……”蒋珍娘想起被衙役征走,三年来了无音讯的大儿,又是眼圈一红:“咱们家就只有咱们母女两个了,咱们都得好好的。”
“你别怪娘狠心。”
“咱们刚刚进来是苦了点,可你瞧瞧。”蒋珍娘打起精神,先是拍了拍钱匣子,接着又起身把放在炕角的竹制笼箱取来:“且不说苏家族老不敢再寻上门来,府里又是给咱们安置屋子,还有月钱赏赐,日子比外头要松快多了。”
“闹,你看看。”蒋珍娘打开笼箱,取出两件一大一小的新袄子来:“天才刚刚凉了些,府里就给咱们发了新袄子。”
她小心翼翼地摊开其中一件袄子,展示给女儿看,这袄子是用细布做的,整体为薄青色的,袖角和衣襟则是藕粉色,上头还绣着小花,瞧着大小正是苏芷寒的:“你瞧瞧,好看吧?”
“……真好看。”苏芷寒吃了一惊,之前阿娘给她量了身长尺寸,她还以为阿娘准备扯两匹布做两件衣裳,没想到竟是府里给她们统一做冬日用的袄子。
苏芷寒瞧着袄子的模样,又伸手捏了捏厚度,暗暗咋舌,就眼前的新袄子,估摸外面人想要买件全新的,起码得要两吊钱。
她如今还是个粗使呢!
蒋珍娘瞧着女儿紧紧捧着袄子不撒手的欢喜模样,自己也忍不住捡起属于自己的那件袄子,轻轻地摸一摸,又紧紧地抱了抱。
光是这般抱在怀里,她便能感受到袄子热烘烘的,可想而知,等冬日来临时穿上它,定然是暖洋洋的。
蒋珍娘唏嘘道:“阿娘记得,去年,前年冬天时你就说想要件新袄子,只是娘一直没攒到钱,没办法给你做……没想到咱们刚进府里就能领到这般的好衣服。”
她说到这里,咂咂嘴,放轻了声音与女儿道:“等你进了二姑娘院里,那衣服还得重新再做过。”
“阿娘去针线房领袄子时见过,那伺候娘子姑娘的丫鬟们,穿的都是细绸做的衣裳,那袄子也是细绸做的,上面还绣着葡萄纹样,真真是说不尽的漂亮。”
“那一身的衣服,要从铺子里买的话怕是得几十贯钱吧?”蒋珍娘想着未来事,眼里满是期待。她挽着女儿的手,细细说着自个儿听来的八卦事儿:“我听人说徐妈妈他们都在外头置了房产,买了男仆婢女,在自家里也是被人换作娘子郎君的。”
“待咱们攒下银钱,阿娘也给咱们寒姐儿买间院子,置两个仆妇婢子,好不好?”
“好。”苏芷寒坐在蒋珍娘身侧,时不时应和上一声,心里却在苦恼着要如何选择时机把自己不打算进二姑娘院子的事告诉阿娘。
至于她打算攒钱赎身的事,一时半会更不能与阿娘说。毕竟对于刚刚摆脱好赌丈夫和刻薄族人的蒋珍娘而言,当下的侯府宛如她心中的桃花源,定然不会同意赎身出府的事儿,反倒会教阿娘心生警惕,不愿意或者不同意自己赚钱攒钱。
最为重要的是,赎身也需要钱财的。
且不说赎身首先要得到主家同意,其次赎身钱往往要比卖身钱高上数倍之多。
再者,她与阿娘卖身所得的银钱大多用于还债,身上仅留下三吊钱用以维持生活,加上刚进府里置办家具以及拿来孝敬管事等开销,苏芷寒盘算一番,估摸自家里顶多还剩下一吊钱。
苏芷寒垂着眼眸,安抚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急,她们还有三年的时间——
苏芷寒思绪骤然一顿,抽了抽鼻子,惊道:“阿娘,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焦味……等等!”
蒋珍娘也立刻停住了话语。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神色大变,她们齐齐跳下炕:“菘菜炖猪肉!!!”
所幸两人抢救及时,那一锅子的菘菜炖猪肉除去底下几片猪肉黏着锅底,被煎得焦焦的之外,其余的肉片还是炖煮得十分不错。
饶是如此,蒋珍娘也心疼得够呛。她撩起袖子,一手拿筷,一手拿碗,小心翼翼地夹起猪肉来,嗅嗅气味,确定上头没染上糊味才长舒了口气,高高兴兴地盛进瓷碗里。
苏芷寒先翻出早上没吃完的馒头,与刚刚从灶房里带回来的肉饼一道搁在泥炉子上热着:“对了,阿娘。”
“怎么了?”
“今日大厨房的曹妈妈教了我做烙馍,我想过去道一道谢。”
“大厨房的曹妈妈?”
“啊……其实我刚没来得及与您说,我得了二姑娘的赏赐。”苏芷寒从怀里取出钱袋,塞进蒋珍娘的手心里:“另外二姑娘还让我去大厨房做事了,以后阿娘不用担心我被赵婆子欺负了!”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蒋珍娘闻言,瞬间喜得合不拢嘴。她起身转了一圈又一圈,冷静下来才继续问道:“你说的曹妈妈莫不是那位为粗使做饭食的掌勺妈妈?”
“没错。”
“难不成……是你往后的师傅?”
“应当不是。”
“也是,咱们寒姐儿这么聪明,得拜许厨娘为师才是嘛。”
“阿娘……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想嘛。”蒋珍娘一边乐呵呵回话,一边打开钱袋去看,而后瞬间瞪大双眼:“十两!?”
蒋珍娘刷地捂住嘴,唯恐被外人听见。她慎而又慎地用双手捧着钱袋,直到送回里间放入床尾箱笼里才安心。
她转身重新走到外间,取来一个白瓷碗,满满盛上一碗菜:“你刚刚进灶房,曹妈妈便愿意出手相助,可见其心善,这般的人物咱们得多多联系才是。”
“就是……”蒋珍娘看着孤零零的白瓷碗,苦笑一声:“光是一碗菘菜炖猪肉显得忒小气了,要不明儿个阿娘去后头买些果子吃食,再去道谢?”
侯府富贵,连带着下人也富贵,吃的用的穿的比外头寻常富户都要好,哪瞧得上自家的一碗菘菜炖猪肉。
“我们又不是送礼,就是道个谢,显显心意,隔日买糕点果子送去太过正式,倒是显得不够亲近。”苏芷寒摇摇头,不过她同样也觉得一碗菘菜炖猪肉实在少了点,又苦于家里日子紧巴巴的,屋里一共就明面上的这些东西,想寻些别的都没有。
苏芷寒目光转了一圈,很快落在悬在横梁下,用剩下的半条猪肉。
忽地,她双眼一亮,登时有了主意。
第4章 一碗炸酱 苏芷寒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吊……
苏芷寒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吊在横梁上的猪肉。不过她身量偏短,即便连蹦带跳,却始终未都触碰到,耳朵还听到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
苏芷寒的小脸腾地涨红:“阿娘!”
蒋珍娘忙敛起面上笑容,一本正经地走上前来,抬手帮女儿把猪肉取了下来,送进女儿的手中:“来,咱们寒姐儿要的猪肉。”
“哼。”苏芷寒噘着嘴,不搭理蒋珍娘,自顾自拎着猪肉搁到案板上,再从角柜里拿出干黄酱、黄豆酱和豆瓣酱来。
这三样东西时下都属于最常见的调味品,价格与粗盐相似,家常用的一斗二三十文。
“好女儿,是阿娘错了。”
“哼!”苏芷寒没那么小气,就是瞧着蒋珍娘赔礼道歉的模样好玩,被逗弄片刻便重新露出笑脸来。
她取了一勺清水净手,同时与蒋珍娘道:“阿娘,您去拔些小葱来。”
搬进下人院后,苏芷寒和蒋珍娘便注意到院子里的空地,便用几个竹筐装了土,种起了好种的蔬菜瓜果来。
虽说瓜果多只有幼苗,但小葱、薄荷、蘹香和荆芥等物已是种得有模有样,可以少量采摘使用了。
蒋珍娘连声应好,转身出去了。
等她揪着一把细葱回来时,苏芷寒已切好了猪肉,正把三种酱料倒进盆里,开始调配酱汁。
等酱料搅拌均匀,她接着往里倒入少许黄酒。苏芷寒没用筷子,也没用汤匙,而后用手轻轻搅拌酱汁,感受着酱汁的粘稠程度。
随着酱料澥开,紧接着苏芷寒又往里倒入少许酱油,到此酱汁便准备就绪。
“阿娘,你去把那小葱切成葱末罢。”苏芷寒回头吩咐蒋珍娘一句,而后先是热了锅子,再伸手从隔板上取下一个盛放葱油的陶罐,将葱油倒入锅中。
这葱油色泽金灿灿的,苏芷寒选了大葱、细葱、香葱和芫荽等物,炸制金黄焦脆后,才炼出这么一罐来,每每做菜做索饼时放上一勺,别提多香了。
随着温度上升,葱油那霸道的香味也渐渐溢散出来,教蒋珍娘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早上吃的葱油拌索饼,唔,怪香的。
蒋珍娘偷偷咽了下口水,麻利地切完葱花,并推到女儿手边。
苏芷寒没急着放葱,先把猪肉块尽数倒入油锅内,紧接着她手持炒菜勺轻轻来回拨动着胖嘟嘟的肉块,瞧着猪肉在葱油里渐渐穿上金色的新衣,身形也渐渐缩小。
伴随着肉香的涌出,葱油也接连不断地发出噼啪脆响。浓郁的香味顺着窗户的缝隙往外钻,直教周遭的人家探头探脑:“哪来的香味?”
“奶奶,我想吃香肉!”
“谁家媳妇这么懒,这个点才开始做饭呐?”下人院里响起细碎的讨论声,又很快重回安静。
屋里,苏芷寒动作不停,耐心地搅拌着油锅,直把猪肉里带的水汽全部煸得干干净净,才把准备好的酱料倒入其中。
香料与葱油相遇的刹那间,锅内泛起金黄色的泡沫,酱香与葱香轰然窜起,瞬间诱人的味道充盈着整个屋子,不容抗拒地闯入蒋珍娘的鼻腔中。
她捡起木筷,歪靠在桌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儿的动作,同时夹起一片肥猪肉送入口中。
原本那油香四溢的猪肉入口,总是能让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可偏偏现在却毫无用处,反倒使她的食欲愈发浓烈了。
与蒋珍娘情况相似的,还有住在隔壁的王婆子一家。苏芷寒家虽说是单独的院儿,但与隔壁也仅隔着一堵墙罢了。
自打那阵阵香味不断涌来,王婆子的孙儿便对桌上的烧鹅青菜失去了兴趣。
他嗅着那股诱人的香味,吵嚷着要吃别的东西:“我都闻到味了,我就要吃香肉,要吃香肉!”
“这烧鹅可是后头薛记家的,往日里你顶顶爱吃的,来,咱们吃一口好不好?”
“不要不要!”王婆子的孙儿扭着身子,左躲右闪,挥舞的小手恰好把那盛饭的汤匙打落。
刹那间,整块的烧鹅和剩饭汤匙‘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汤匙瞬间裂成两半。
王媳妇柳眉倒竖:“王大宝!”
王婆子看着掉在地上的汤匙和烧鹅,心疼不已。她把烧鹅捡起来,吹了吹灰,又重新放回盘子里。
“奶奶——”
“哎,奶奶在。”王婆子舍不得说孙子,全赖媳妇没教好孩子:“你扯着嗓门做啥?吓着我孙儿咋办?”
“娘,汤匙都碎了……”
“不过是碎了个汤匙罢了,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王婆子瞪了媳妇一眼,转头对着孙子露出和蔼的笑容来:“大宝不哭不哭,奶奶这就让你娘去看看,瞧瞧是啥好吃的,明儿个就给你你,好不好?”
儿媳妇不愿也没法,气呼呼地掀帘出去了。片刻功夫,她又从外间转了回来,面上带着几分惊讶:“奇了怪了,好像是隔壁蒋家在做吃的。”
“真的假的?那穷鬼家里能做出啥好吃的?”王婆子瞅了一眼儿媳妇,心中满是怀疑:“你甭是没出去看就随口说说,忽悠老婆子我吧?”
“我哪敢胡说。”
“让我瞅瞅。”王婆子坐起身来,一边趿拉着绣鞋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连酥胡桃都未曾见过的人,哪能做出啥东西。”
王婆子掀起门帘,走出门去,发现那股异香竟是比在屋里更浓郁许多,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她没忍住咽了下口水,抽动着鼻子嗅着来源,不多时便寻到了出处——还真是蒋珍娘家!
跟着出来的王大宝见着,登时破涕为笑:“奶奶像是小狗!”
“大宝,你胡说什么!”
“真的!奶奶那样和小狗一模一样!”小娃娃还模仿王婆子的样,脖子往前伸,鼻子一抽一抽的,正面这一幕的王媳妇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还没来得及捂住嘴,一只绣鞋便落在她的头上。王婆子脸黑如锅底:“笑什么笑!给你的胆儿!还不给我滚进去!”
王媳妇牵着儿子,灰溜溜的进屋去了,只留王婆子还在往蒋家屋子张望,想借机瞅瞅蒋珍娘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只是大门紧锁,除去越发浓郁的味儿,她什么都没看到。
那边,苏芷寒抓起蒋珍娘切碎的葱末,一股脑儿全洒进锅里:“阿娘,葱末还不够,您再去弄点。”
“哎呀……我总共就那点。”蒋珍娘下意识抱怨道。那葱苗长得是快,可架不住一共就这点地,这才稍稍养出来些,就被女儿薅了个干干净净。
她嘴里抱怨,动作却是一点不慢,忙出去捡了葱,然后一抬眸就见着鬼鬼祟祟的人影:“嗬!谁啊!?谁躲门口看东看西呐?”
王婆子没想到蒋娘子会突然出来,还恰好瞅见自己,急忙笑道:“蒋娘子,是我。”
蒋珍娘定睛一看,才松了一口气:“王妈妈?您在这里做什么?”
王婆子没脸说想来瞅瞅蒋珍娘做啥吃的,目光一瞥落在她手里的小葱上,顺口说道:“家里烧菜烧到一半,葱没了,想到你家借点来着……”
“啊?”蒋珍娘懵了下,下意识递过去两根:“我屋里做菜正用着,能给的也不多。”
就一把小葱,还小气吧啦的。
王婆子心中鄙夷,脸上带笑接过两根细葱:“没事,没事,两根就够了……说起来你在做啥好吃的?咋这么好闻。”
“就做两葱油饼子。”
“……葱油饼?”王婆子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蒋珍娘扭身进了屋,把自家大门给牢牢锁上。
她心里怀疑,回到自家屋里还要摆出一副简简单单的架势。王婆子随手把两根葱丢灶台上,与孙子和媳妇说道:“不是啥好吃的,就是葱油饼子。”
“葱油饼子?”王媳妇疑惑。
“借两根葱?”苏芷寒接过切碎的细葱,蹙着眉心又重复了一遍:“阿娘,您说王婆子,她问咱们家借两根葱?”
那王婆子,最是瞧不起自家。当初母女两个刚刚搬到空屋时,便是她率先过来搭话,还领着两人去后头街坊买了家常用的东西。
蒋珍娘起初还觉得她人怪好的呢,特意买了糕点感谢,后来才晓得王婆子是个顶顶爱嚼舌头的,转头便把自家日子窘迫的事传了开去。
往后日子,母女两个更是隔三差五遇见王婆子。她的套路都差不多,大体便是先询问蒋珍娘又或是下人院里几个日子过得不如意的婆子妇人日子如何,然后替他们唏嘘两句,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夸耀自家,或是吹嘘孙儿聪慧,或是炫耀儿子得郎君宠信,又或是说自夸得娘子宠爱,亦或是吹嘘自家吃的喝的用的……
就她那样,能向自家借葱!?
苏芷寒疑惑的同时,蒋珍娘也回过味来:“对哦?这王婆子平日恨不得把自己吹嘘成大管事,咋能跑来问我借葱?八成是闻着香气,想跑来偷看!”
苏芷寒把葱花往锅里倒入一部分,等翻拌均匀后再把剩余的葱花全数倒进去。
那葱香味一阵接着一阵,都快盖过肉香了。旁边王婆子闻着葱香,越发肯定,与儿媳妇和孙儿道:“瞧吧,我就说他们那穷酸户能有啥好的?怕是整了个葱油饼子配煎猪肉。”
王媳妇还将信将疑,不过看儿子王大宝没了兴趣,老实吃饭后也懒得管了,高高兴兴捧着饭碗和汤勺,一勺一勺喂儿子吃饭。
那边,苏芷寒也终于做好了炸酱,她单独盛出一碗,放到一旁。待稍稍凉点,蒋珍娘便把两碗菜都放进竹篮里:“寒姐儿,你是自己去?还是阿娘跟你一道去?”
苏芷寒道:“我自个儿去就行。”
蒋珍娘也没多说,一边叮嘱她要拎得稳当些,一边点了个灯笼给她,而后目送她出了门:“路上小心点,送了东西就回来,别在外头转悠。”
“我晓得的,娘。”苏芷寒乖乖应了是,伸手接过竹篮。她提着灯笼出了门,侧首便看到了王婆子家,只见她家窗户底下摆着一排的筐子,里面细葱蒜头满满当当。
第5章 好滋味 苏芷寒提着灯笼,沿着下人院的……
苏芷寒提着灯笼,沿着下人院的小路往前走上片刻,便来到曹妈妈家所在之地。
这片要比苏芷寒那块更靠近后门,也更要热闹些,苏芷寒远远瞥见四五名仆妇正聚在一起,一边往里看,一边叽叽咕咕说着话。
“几位妈妈,打搅了。”
“哎呀。”那几名仆妇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芷寒。很快有人认出苏芷寒来,拿着汗巾子捂住嘴:“你是……蒋娘子家的寒姐儿?”
“是。”苏芷寒笑着应声,“我是来寻曹妈妈的,请问曹妈妈家可就在前头?”
“曹妈妈?哎!对对!”四五名仆妇或是交换着眼色,或是偷偷打量苏芷寒,表情很是古怪。
刚刚搭话的仆妇更是热情非常,一边示意众人让开路来,一边抬手指着前头挂着灯笼的人家:“闹,那就是曹姐姐家!”
苏芷寒顺着仆妇所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拎着擀面杖,正教训女儿的曹妈妈,登时一愣:“……”
她,来得不是时候?
未等苏芷寒心生退意,旁边的仆妇已是迫不及待的开口:“曹姐姐!你瞧谁来了!”
曹妈妈闻声看来,瞧见苏芷寒时瞳孔震颤,难掩讶色。她刚刚正与丈夫女儿提起寒姐儿的事,借此敲打懒散的女儿,催促她早日去府里做事。
没曾想,竟是见着了当事人,教曹妈妈怪尴尬的。
同样感觉不妙的还有苏芷寒,她硬着头皮道:“曹妈妈。”
曹妈妈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边吩咐女儿进屋去,一边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寒姐儿怎么来了?快,快到里头坐。”
苏芷寒正想说话,抬眸恰好看到曹家女儿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她微微一怔,再想外面那几名仆妇不怀好意的笑容,瞬间明白过来,恐怕曹妈妈刚才正好说到自己,说不定正拿自己当例子教育女儿。
苏芷寒心中郁闷,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阿娘还在家里等我,不好进去做客,下回我再到妈妈这里与您说话。”
她双手把竹篮送到曹妈妈手里:“曹妈妈,今日您在灶房里帮了我,我带了些自家做的东西,您不嫌弃就请尝尝罢。”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往后你在灶房里做事,我有事也要麻烦你呢。”曹妈妈吃了一惊,下意识推辞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家里情况不好,我哪能要你的东西,快拿回去罢!”
“妈妈莫不是嫌东西少?”苏芷寒只说她进府里日子艰难,常遭人欺负,唯有曹妈妈才头回见面,便愿意帮忙:“我娘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我只是拿了两道菜来……”
“哎呀哎呀!瞧你这张嘴,我收,我收下!”曹妈妈听到苏芷寒说到这份上,哪里还好意思推脱,忙伸手接过竹篮来。
苏芷寒抿嘴一笑,又介绍了番,菘菜炖猪肉是蒋珍娘做的,那道炸酱肉则是她做的:“妈妈焯了索饼,或是备了米饭,把炸酱肉往上一浇,拌匀了便好吃了。”
“好,我晓得了。”目送苏芷寒提着灯笼离开小院,曹妈妈才转身回了房里。她刚走进屋里,曹父牵着小儿走上前:“那个就是寒姐儿?”
“对,就是那丫头。”
“的确瞧着甚是机灵,年纪虽小但好生会说话。”曹父方才听了一耳朵,便知晓妻子为何这般着急。
采买来的婢女尚且如此能说会道,更何况府里那些自幼就被爹娘灌输前程的男仆婢女呢,各个都是人精。
年轻时没少吃亏的曹父,此时也开始思考妻子提出的想法,思忖着是该早些让大丫进府里做事。
“阿娘,阿娘,那人是送了什么来?”小儿踮起脚尖,好奇地瞧着竹篮:“会不会是糕点果子?要是东大胡同口上的糖人就好了!”
“做梦呢!我听人说过那寒姐儿家,穷酸得紧,哪会去买什么糖人。”回屋里就躺在炕上的曹大丫哼了声,开口抱怨道:“八成是小葱拌豆腐,菘菜炒猪肉之类的便宜东西。”
“大丫,你怎么说话呢?”
“你不信就打开看看呗。”曹大丫坐起身来,伸手去接竹篮。
曹妈妈瞧着生气,避开女儿的手,把手里的竹篮搁在桌上。她刚想打开竹篮盖子,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你躺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做饭!”
曹大丫表情一凝,连忙改口道:“都这个点了,等我做好得什么时候?而且人家都送了菜过来,咱们不得马上尝尝,明天阿娘您也有话好说嘛。”
“大丫说得对。”曹父闻言,点了点头,乐呵呵地伸手掀开竹篮盖子:“我说咱们就……嗬!这是什么味儿?”
掀开盖子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瞬间让曹父忘记原本要说的话,目光直直扎进竹篮里。
更别提曹妈妈、曹大丫和小儿了。
曹大丫看直了眼,等回过神来口水都要滴落下来。她忙扯出腰间系着的汗巾子,抹了抹嘴:“阿娘,原来灶房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咋从没拿回家里,也没曾在家里做过!”
不会是背着他们,偷偷吃的吧?
曹妈妈对上女儿狐疑的小眼神,瞬间气不打从一处来,她要晓得,还用得着大丫说?她早就回家来做了!
偏偏她还不能在女儿跟前露怯,心中震惊归震惊,面上还是一派泰然自若:“你天天懒在家里,给你吃好食做什么?再吵往后你就日日吃小葱拌豆腐吧!”
说罢,曹妈妈又生起气来,拎起擀面杖吓唬曹大丫:“还不赶紧去热几碗饭来。”
“知道了。”有了美食的诱惑,曹大丫的动作也麻利起来。不多时,她便热了四碗粳米饭,喜盈盈地端到桌上,伸长脖子直着眼,目不转睛地瞧着那碗黑漆漆的吃食。
曹妈妈心里想着苏芷寒的话,舀起一勺浇在米饭上,只见那焦褐色的酱汁直往粳米饭里渗去,把米饭染得油光发亮的,教人光是看着都食指大动,连吞口水。
“让我尝尝……”曹妈妈还有点矜持,拿着筷子夹起一小口炸酱米饭往嘴里送。
曹妈妈双眼一亮,连连扒了几口。
她的模样一落入曹父三人眼里,登时也教三人心中一动。不等妻子/娘亲开口描述味道,他们也纷纷捡起汤勺,舀起炸酱浇在米饭上,而后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切成小块的猪肉入口即化,胶质多的可以糊住嘴巴。浓厚的酱汁紧紧包裹着每一粒米饭,流淌在唇齿之间,米香酱香和肉香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同时又和谐非常,教人欲罢不能。
三人根本停不下来,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送,一碗不够就再来一碗,直吃得肚子撑得不行才罢休。
曹大丫窝在榻上,心满意足地回味着嘴里的滋味。她抬眸看向曹妈妈,双眼亮晶晶的:“娘,我跟您一道去灶房吧!”
曹妈妈冷笑一声:“你不会是想到了灶房,就能日日吃到好食吧?”
曹大丫脸儿一红:“才,才没有!”
曹妈妈白了女儿一样,她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自己能不晓得她的心思?曹妈妈刚想开口拒绝,可心思一转,又有了新的想法。
若是曹大丫进了灶房,自己也能日日盯着,保准她能老老实实学点手艺,不会像是去了旁处被人退回来。
曹妈妈这么一琢磨,登时心动了。
苏芷寒从曹妈妈家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推门而入,瞧着蒋珍娘坐在泥炉子旁,借着火光绣着手里的鞋垫。
“阿娘,怎么不点油灯?”
“能省点便省点嘛,这点火光也够我用的了。”蒋珍娘不以为然,把手上物件挪到一边,空出点地方。而后她又再次起身,把泥炉子上热着的东西端到桌上:“快吃吧。”
“娘——”苏芷寒瞧着几乎没动过的两道菜,无奈道:“我刚不是与你说了,我在灶房已经用过了,这肉饼和饭菜都是教你吃的。”
“灶房能用到多少?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蒋珍娘知道女儿心疼她,“好了好了,快吃吧。”
“……我知道了,那阿娘一起吃。”
“阿娘做完手上的东西就吃。”蒋珍娘咬断线头,催促道。
“阿——娘。”
“好好好。”蒋珍娘听出女儿声音里的恼意,总算是放下了手上的物件,伸手接过饭碗。
“阿娘,那是打算送张妈妈的?”
“嗯,对,张妈妈素来对阿娘很是照顾,我想做两双鞋子道道心意。”蒋珍娘攒了两个月的月钱,才凑齐了银钱,扯了一匹绢布,准备做两双鞋子。
她瞅了眼苏芷寒,见苏芷寒盯着绢布发呆后又道:“等娘再攒点钱,也给你做双绢布鞋子。”
苏芷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绢布的,做棉布的就行……”
苏芷寒还是晓得布料价格的,普通的绢布都得一两贯钱,足够买上四匹棉布了。更何况她看着绢布,不是想要一双新鞋,而是在思考如何赚钱。
当然,苏芷寒不打算绣花做鞋,而是想到自己的手艺上。
不如,明日出府去瞧瞧?
正当苏芷寒思考之际,蒋珍娘也舀起炸酱米饭放入口中。她浑身一颤,眼儿睁得溜圆,饶是她刚刚嗅着味道就觉得定然是极品美味,可是,可是——
这个程度也太好吃了吧!?
这真是自家女儿做出来的吃食?
蒋珍娘沉迷于炸酱米饭的魅力,总算开始理解女儿过往为何总有着执念,说要去城里开间饭馆铺子了。
这手艺,真绝了!
第6章 菜叶包子 次日一早,苏芷寒被叮叮咣咣……
次日一早,苏芷寒被叮叮咣咣的声响闹醒了。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歪头听着动静片刻,才趿拉上鞋,拉开门来,登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寒姐儿醒了?”听到动静的蒋珍娘放下手里活计,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转身来看:“快去洗漱吧!等你洗漱好了,阿娘也做好了,吃好了刚好去大灶房上工。”
“反正是去大灶房做活,我直接灶房里捡两饼子吃就是了,您何必早起做吃食?”苏芷寒坐在炕上,一边换衣裳,一边念叨着:“原本您还能多睡上一炷香呢。”
“那怎么一样?算起来你今日还是头回去灶房呢,当然得吃的好点,打起精神来。”蒋珍娘连连摇头,催促着女儿去洗漱。
苏芷寒应了声好,穿好衣裳后推门去了屋外洗漱,她拿猪毛牙刷子沾了点桑枝煎膏抹了抹牙,再漱两口水吐掉。
桑枝煎膏便是时下最便宜的‘牙膏’,据说是用柳枝、槐枝、桑枝等物煎熬而成,内里还加了姜汁细辛等物。
至于此物的味道嘛……反正苏芷寒每回用着,都有种自己化身牛犊,正在口嚼新鲜草料的感觉。
……果然还是要琢磨赚钱的法子。
苏芷寒蹙着眉头,喝了一口水,将口腔里的异味去了个干干净净。
进侯府以后,她也是与别的婢女仆妇聊天过的。比起外面采买来的男仆婢女,侯府家生子的日子比一般百姓都要好得多,虽用的也是猪毛牙刷,但用的牙膏牙粉却是大有不同。
寻常粗使仆妇多用十余种中药材制成的煎膏,在主子身边侍奉的多会用内含珍珠粉的煎膏,至于大丫鬟们更是用内含珍珠粉和人参茯苓等上好药材制作而成的牙粉。
据说那些牙膏牙粉味道清新淡雅,其中有些还带着淡淡果香或是花香,不但味儿要好得多,而且还有美白牙齿清新口气之功效。
当然,价格也是不菲。
苏芷寒用的桑枝煎膏一罐只要五文钱,能用上两月,而好些的煎膏要二三十文钱,加了珍珠粉和中草药的那得近百文钱,至于那些个上好的牙粉又或是主子们用的牙粉是何物,苏芷寒连问都没问。
她心里胡思乱想,手上动作未停,把温水倒进盆里,搅了搅毛巾抹了抹脸,转身进了屋子,坐在不甚清楚的铜镜前扎发髻。
那边蒋珍娘热起炉子,把昨日吃剩的菘菜炖猪肉倒回陶锅里,烧得咕咚咕咚冒泡的时候,再把刚刚做好的面疙瘩倒进去。
她拿着汤勺搅了搅,回转身道:“寒姐儿,你好了没——哎呦!”
蒋珍娘回转身,正巧瞅见女儿的头顶那左右不对称,大小不对称的发髻,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还未说话,她又注意到女儿红通通的脸颊。蒋珍娘忙从柜里取出巴掌大的陶罐,用手指尖刮下一大块白色面脂,抹在苏芷寒的脸颊上:“又不涂面脂!等下开裂了口子,你又要哭闹了。”
紧接着,趁着女儿涂脸的间隙,蒋珍娘伸手把她头顶的发髻拆开,嘴里咬着细绳,手里拿着木头梳细细梳理着苏芷寒的头发,麻利地扎成两个丫髻。
圆圆滚滚,整整齐齐,最重要两者是对称的。蒋珍娘左看右看,满意得很,又捡了两朵绢花斜插在女儿发间,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恰好,苏芷寒也涂完了脸。
蒋珍娘净了净手,拿起汤勺搅了搅陶锅里的疙瘩汤,而后一手持勺,一手持碗,给苏芷寒盛上满满一大碗:“快吃吧。”
在日渐变冷的天气里,吃上这么一大碗热乎乎的疙瘩汤,饶是苏芷寒也说不出一个不字,眯着眼睛幸福地嗷呜上一口。
吃饱喝足以后,苏芷寒便去灶房上工了。她原觉得自己来得早,没想到刚走进灶房院子,便见到映红和杨柳。两人来的竟是比她更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筛着米面。
“映红姐,杨柳姐。”
“啊,寒姐儿,你来了?”映红闻声,与兴奋地朝着苏芷寒招了招手:“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哩!”
“好消息?”
“你还不知道吧?”映红圆脸,笑起来脸颊上还带着酒窝,神神秘秘的嘀咕:“我听说,赵婆子被撵出府了!”
其实苏芷寒昨日便听到了,可时下却是露出惊讶之色:“赵婆子?撵出府了?昨儿个晚食时,我还见她来了灶房?”
“就是昨晚上发生的事!”
“听说赵婆子昨日未将负责之地清扫干净,便自顾自到灶房里用晚食。恰好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到灶房来取点心,路过那地便发现满地脏污,甚是恼火,到灶房里喊赵婆子问话,赵婆子还不承认,最后使人去李管事那告了一状。”杨柳笑着接过话茬,一双眼睛则偷偷打量着苏芷寒的神色。
她听闻此事时,便觉得有些奇怪。而后,杨柳联想到昨日赵婆子来用晚食时,苏芷寒恰好外出,不由怀疑此事背后或许有苏芷寒的手笔。
“柿子?”苏芷寒微微一怔,语气惊愕:“怎么会让柿子落下的?赵婆子以往吩咐我时曾说过的,主院大路上不得留下一草一叶,至于那些柿子,更是要我们每日检查,但凡有快要熟了的,便要用竹竿取下来。”
映红也很是不解,想了想道:“我爹和我娘说,那柿子落地上和泥一般,都是熟透了的,怕是赵婆子嘴上这般要求你们,自己却压根没按要求去做!”
“……赵婆子怎会如此糊涂!”
“这般的日子还敢如此懈怠,被撵出去也是她自找的。”杨柳没看出问题,随口应道。
紧接着她叹了口气,遗憾道:“就是可惜寒姐儿你走得早了,没了赵婆子,那洒扫的活计可要轻松不少呢。”
“杨柳姐说的是。”映红点点头,瞥了眼苏芷寒:“寒姐儿想回去的话,不如与管事说说看?”
别看只是扫洒的活计,说不定哪日入了主子的眼,提到跟前去做事呢。
苏芷寒道:“我觉得灶房挺好的。”
映红闻言,吃了一惊:“寒姐儿,你真是奇怪的人。”
苏芷寒哈哈一笑,也捡了凳子坐到映红旁边,跟着两人一道筛米面:“我觉得映红你才奇怪呢,明明是家生子吧?还愿意到灶房里来当粗使。”
映红脸颊微红:“我有些笨嘛。”
苏芷寒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对了,映红你是家生子,那应当对咱们侯府周遭很熟悉吧?可晓得京城里有哪些好吃好玩的?”
映红听到这个话题,登时来了精神。她抬起胸膛道:“那是当然的,我打小就在这里长大,好吃好玩的我都晓得,寒姐儿可是要买什么东西,要我给你出出主意?”
“的确有这个意思。”苏芷寒大大方方承认下来,而后说起缘由:“我攒了点月钱,想给阿娘还有帮忙过的妈妈买点东西,只是我和我娘上京城时有些匆忙,而后进了府又没得空,我还没出去逛过,也不晓得在哪里买东西划算。”
苏芷寒并未说谎,当日她与蒋珍娘进京时紧张非常,行色匆匆,哪有什么查看京城景象的心思。
等到了侯府,又要省钱又要做事,两个月以来她除去帮人跑腿出府过,愣是连忠勇侯府周遭都没仔细逛过。
映红就不同了,她打小就在这里长大,手里又不缺银钱,常常跑到外头来打牙祭。
三人出了府以后,映红便给两人介绍着周遭人家。忠勇侯府周遭二里地,住的几乎都是身份相仿的大户人家,不过等稍稍走远些,便是一处规模极大的坊市。
“薛记家的烧鹅老好吃了!”
“那是薛婆婆家的羊肉汤,好喝!”
“那家是周记,他家的胡辣汤也很好喝!他们家做的菜叶包子也不错,有甜口和咸口两种味道。”映红问了苏芷寒和杨柳口味,而后上前买了三个,分别递给她们。
苏芷寒接过热乎乎的菜叶包子,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眼前的菜叶包子足有掌心大,价格适中,外面是嫩嫩的生菜叶子,里面则是米饭、炒肉丁、炒鸡蛋、毛豆和蘑菇等物,长得与东北饭包有几分相似。
苏芷寒吹了吹凉,随后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她最初尝到的是香甜软糯,并散发着猪油香气的米饭,想来应当是用粳米和糯米混合的,再用融化的猪油翻拌而成,再然后才是其余配菜的滋味,经过炒制的肉丁口感紧实,另外还有咸香的鸡蛋、清甜的毛豆,鲜美的蘑菇,配上外面爽口的剩菜,一口下去真真是教人倍感满足。
苏芷寒一口接一口,等她想起还有甜口时,她已快要吃完整个菜叶包子。她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又抬眸看向正在吃甜口菜叶包子的映红,有些好奇:“甜口的内馅是什么?”
“是红豆沙。”映红掰开给苏芷寒瞧,只见甜口的菜叶包子里是用用蜂蜜和砂糖熬制而成的红豆沙:“香香甜甜的,很好吃的,他们家卖的最好的便是甜口的菜叶包子。”
苏芷寒立在旁边围观,果然三人站在边上的片刻功夫,便有十数人前来购买,其中大半人都买了甜口的。
苏芷寒若有所思,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紧接着她又跟着映红和杨柳,饶有兴趣逛起坊市来。
“这里是杂货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你要有什么地方的特产想要却寻不到,也可以在这里找人帮你寻一寻。”
“这是田氏蜜饯店,我最爱吃他们家的蜜枣儿。”映红进去买了一袋子,分给苏芷寒和杨柳。那枣儿色如琥珀,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扯开更是一丝一缕的,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枣香和蜜香。
“好甜!”
“是吧?就是价儿有点贵。”映红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拉着两人走到隔壁:“还是白老伯家的甘栗好,又便宜,味道也好吃!”
映红又买了一袋子,苏芷寒捡了一颗尝尝,那甘栗软软糯糯,香香甜甜,带着一股果木碳烤的香气,的确分外有特点。她看着价贱,也买了一袋子,准备带回去让阿娘也尝尝鲜。
“周记熟肉做得最好。”没走几步,映红又指着另一家铺子,笑道:“他们家的烙鸠子可是一绝,就是价格有点贵,我平日都舍不得买,顶多买炒鹑子过过瘾。”
苏芷寒抬眼一看,立马注意到挂在铺子招牌上的价格,炒鹑子一只五文,而烙鸠子一只小的便要三十文,大的竟是要五十文!
要晓得如今小饭馆里一碟子煎鱼、烧鸭、炒鸡,炒兔之类也不过十五文钱,两人花五十文已能在较好的酒铺饭馆里吃上一顿。
眼前的价格,堪称贵得惊人!
映红领着苏芷寒和杨柳走上前去,对着台面上摆着的三盆炸物犹豫不决。
她原是想买只鹑子尝尝鲜,可走到近处才想起那鹑子一只唯有手掌大小,一人吃倒是不错,三人分食着实可怜,而买三只鹑子总觉得没必要,可鸠子又价贵,买起来好生心疼。
刚刚买点心果子,已用了三十文钱,要是再花三十文买鸠子,那她下半个月可没钱用了。
苏芷寒瞅了眼映红,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笑道:“刚刚映红姐买了好些吃请我吃了,这回就由我来买吧。”
“不好不好,哪里能要你出钱。”映红闻言,连连摇头,她还记得苏芷寒刚刚说的,准备要给娘亲和熟悉的妈妈买东西,苏芷寒总共来府里也就两月,能攒下多少钱,怕是顶多也就三百文?两百文?
不不不,许是只有一百文甚至更少呢。
映红咬咬牙,从斜挎小包里取出铜板,正要往前去买鸠子时,眼角余光撇到默不作声的杨柳,忽地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手上动作一顿,犹豫道:“不如我们三个凑一凑钱吧?”
话音刚落,苏芷寒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来:“哎呀?这不是映红妹妹吗?”
苏芷寒循着声音,转身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数名穿着绸子衣衫,满头珠玉的年轻女郎,尤其是站在中间那个,模样长相与映红竟有七八分相似。
“还真是映红。”刚刚说话的女郎挑了挑眉,抬眸看了眼前面的铺子,又转身与映红容貌相仿之人道:“珍珠姐姐,你家里都不给映红妹妹零用钱的嘛?怎买个炸鸠子都要迟疑来迟疑去的?”
女郎又转过身来,冲着苏芷寒三人笑了笑:“映红妹妹,还有这两位……妹妹?怪教人心疼的,今儿个你们要吃什么和绣荷姐姐说,绣荷姐姐请你们吃罢。”
第7章 烙鸠子 苏芷寒不晓得映红与姐姐关系如……
苏芷寒不晓得映红与姐姐关系如何,却也看出眼前这位名叫绣荷的姐儿不怀好意,明面上说是要请他们三个吃东西,实际上是想损映红的姐姐珍珠,想让映红和珍珠丢丢脸子,闹闹笑话。
此刻映红拒绝,是不给她的面子。可要是映红同意,恐怕又应了她说的话,倒像是珍珠欺负妹妹映红,又或是两姐妹的父母偏心眼。
总归,定是能闹点笑话的。
苏芷寒看了出来,映红也是。此刻的她恨自己嘴笨口拙,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绣荷还要火上浇油:“映红妹妹不用客气,我与你姐姐是一个院子的人,说不定往后你也能到咱们院子来呢。”
苏芷寒看映红小脸涨得通红,忙上前解围道:“谢谢绣荷姐姐的好意,其实映红姐姐刚请我们两个吃小食,我一直过意不去,想买烙鸠子谢谢映红姐姐。不过映红姐姐一直拦着我,非要她来付钱,我好说歹说,映红姐姐才松了口。”
“没想到就咱们讨论这会,倒是让绣荷姐姐误会了,都是我的错。”苏芷寒说罢,从小包里拿出钱袋子。
正当她准备点出三十个铜钱买鸠子时,映红姐姐珍珠上前一步,她如细葱般的手落在苏芷寒的手背上,而后朝着苏芷寒笑了笑:“好姑娘,你道歉做什么?既然你绣荷姐姐发了话,要请你们吃东西,你们就受用着吧。”
苏芷寒、映红和杨柳齐齐愣了愣,下意识望向珍珠。
珍珠笑道:“看我做什么?快谢谢你们绣荷姐姐,她贯是个小气的,这般请客的好日子可不能错过。”
映红眼儿一亮:“谢谢绣荷姐姐。”
苏芷寒和杨柳也不再客气,冲着绣荷笑了笑:“多谢绣荷姐姐。”
至于绣荷,她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
她就是看珍珠的妹妹映红素来笨嘴拙舌,不善言辞,想借她来损一损珍珠罢了,笃定珍珠和映红没法厚着脸皮占自个儿的便宜,根本一个铜子都不想出。
偏偏没想到,珍珠还真就应了,还倒打一耙说自己平日小气!
绣荷急得额头都沁出汗来,可再怨再恨,她还不能摆出不乐意的态度来。毕竟其余婢女都听得自己刚刚说的话,要是她不乐意,怕是名下小气小性的名声便要在院里传开。
府里的仆役啊,要的就两字:体面。
绣荷咬紧牙关,面上强撑着笑:“你们想吃鸠子吧?掌柜的,给我包三只鸠子。”
“好嘞。”掌柜听了半响八卦,闻言手持夹子,夹起三只小号的烙鸠子。
绣荷瞧着着实心痛,虽说是小号的,但三只烙鸠子一共得九十文钱,足够她买上二两丝线了。
就在她避开视线,低着头伸手拿钱的时候,珍珠又开口道:“哎哎哎,掌柜,你拿小号的做什么?”
绣荷眼皮一跳,腾地抬起头来,只见珍珠冲她浅浅一笑,而后转身与身边其余婢女说道:“咱们绣荷妹妹之前说过的,说是她只吃周记熟肉家五十文钱的大鸠子,至于三十文钱的小鸠子不上档次,着实难以下咽。”
其余婢女或是拿着汗巾子掩住表情,或是垂首轻笑,也有人顺着珍珠的话:“哎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也曾听绣荷姐姐说过。”
“我想——”珍珠似笑非笑地瞅了眼绣荷,最后看向掌柜:“绣荷妹妹应当是打算买大号的吧?”
绣荷憋着一口气,应道:“……是。”
掌柜先是倒了歉,而后把夹着的三只小鸠子放下,转而从烤炉里取出三只大鸠子来。
在烤炉里反复炙烤而成的烙鸠子,带着焦褐色的外皮和浓郁的甜香,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味道。
“小娘子,可要剪开。”
“剪开罢。”
“好嘞。”掌柜动作麻利,手起刀落将鸠子分成大块,装进竹纸袋里,递到苏芷寒三人的手中:“小娘子们,小心烫,热着吃更好吃。”
“谢谢掌柜,谢谢绣荷姐姐。”
“不,不用谢。”绣荷付了钱,看也不愿看那烙鸠子一眼。她往日也就在珍珠等人跟前吹吹,其实她出门买鸠子都是买小个的……傻子才买大个的。
绣荷想起自己当初的话,再想想那飞走的一百五十文钱,心里滴血。她连笑容都快控制不住,暗暗念叨着只要赶紧走人,走人,走人……
珍珠瞥了一眼绣荷,又转身看向苏芷寒三人:“妹妹们还有什么想吃的?”
映红看看绣荷,又看看姐姐,难得机灵了下。她脆生生地喊道:“绣荷姐姐,我还想吃木瓜膏。”
绣荷:“…………”
珍珠家的小崽子,果然就和珍珠一般讨人厌!
…………
苏芷寒回到家里时,已是傍晚时分。
蒋珍娘伫立在门口,不停地左顾右盼,直到瞧见女儿的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小跑着迎上前去,搂着女儿正要说话,眼角余光一撇,目光登时被女儿胳膊上挽着的竹篮牢牢吸引。
蒋珍娘只一眼,便发现竹篮里大大小小放着七八个纸袋,各种香味交织在一块儿,勾得她肚里的馋虫都钻了出来。
当然,蒋珍娘更多的还是疑惑,寒姐儿与她一样,也是个勤俭节约的主。粗使一月两百文的月钱,寒姐儿会把一半交给自己保管,另一半留着,两月下来愣是只用了五六十文,还都是请旁人吃东西,打听事儿才用的。
“寒姐儿,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啊……王婆子好。”苏芷寒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她撇了一眼听见声响便出来看热闹的王婆子,道了声好,而后便拉着蒋珍娘进了屋。
“这小丫头,搞得我爱偷听似的。”王婆子瞧着没八卦听,嘟嘟嚷嚷地回了屋子。
“阿娘,我与你说。”进了屋以后,苏芷寒才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来。
珍珠或许是有意要狠狠地给绣荷一个教训,一个劲儿地怂恿绣荷买各种吃食。直到绣荷着实受不了,借口有事要回府里跑了以后,这事才告一段落。
那时,他们已有了三四样吃食。
而后珍珠并其余丫鬟又带着三人继续闲逛,断断续续买了几样不说,最后还抓给三人每人一把铜钱,教她们自己去耍。
苏芷寒把竹篮搁在桌上,从斜挎包里取出钱袋,拉开抽绳展开给蒋珍娘看:“阿娘,您瞧瞧,这里面的钱甚至比早上出门时还多了呢。”
蒋珍娘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女儿与人出个府,也能撞上这般事来。半响,她才开口问道:“那个叫绣荷的,会不会记恨上你?”
苏芷寒忍俊不禁:“怎么会。”
最拉仇恨的,还得是映红的姐姐珍珠,珍珠与映红不同,一张嘴甚是厉害,不带个脏字就把绣荷从头到脚损了一顿。
不过蒋珍娘这么一提,苏芷寒也稍稍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去问问映红与旁人,了解了解绣荷的性儿,免得对方与赵婆子般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敢寻珍珠和映红的事,反而来寻自己的麻烦。
苏芷寒有了主意,便暂且放下这事。她伸手从竹篮里取出吃食:“先不管那些,阿娘快来尝尝?”
“这蜜枣儿,甜得很。”
“还有酥饼,外面裹了厚厚一层胡麻,又香又脆。”
“还有糖糕……这糖糕得放炉子上热一热,咬下去里面的糍粑和糖会淌出来,香甜得很。”苏芷寒如数家珍,挨个介绍,到最后取出的便是那价值五十文的烙鸠子。
等她说出价格,蒋珍娘惊得瞪圆了眼,猛地抬高声音:“就个鸠子,要多少钱?五十文!?他们怎么不去抢!?”
“放在烤炉里烤上老久了。”
“那也不值这个价。”蒋珍娘想着雀儿鸠子都是山林里再多见不过的,四季都能随便抓到不少,村里老有人抓来打打牙祭。
要放在以前,让她晓得这玩意这么赚钱,她定然去打一串儿,烤熟了日日到镇上去卖。
“哪有阿娘您想得那么简单。”苏芷寒看出蒋珍娘的小心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从竹篮里拎出烙鸠子,烙鸠子的油已浸润出来,把竹纸袋弄得油乎乎的,尚未拆开便能隐约闻到一股奇妙又独特的香味。
“小的三十文,大的五十文。”
“就这价格,每日还有好多人从京城各处赶来买呢。”苏芷寒撕开竹纸袋,把烙鸠子倒在盘里。虽然烙鸠子已经彻底凉透,但其香气却依然霸道。
“哎呀,闻着真的好香。”蒋珍娘没忍住,上手捡了块胸脯肉放入嘴里。
普一入嘴,浓郁的油香便在他的口中散开。本该口感偏干柴的胸脯肉竟是汁水丰盈,每用力咀嚼一下,那咸香的汁水便迫不及待地涌出,肆无忌惮地冲入口腔里。
蒋珍娘越吃越上瘾,催着女儿也赶紧尝尝。苏芷寒抬手摁了摁鸠子的外皮,刚刚掌柜切开的时候,她还听见了外皮酥脆分开的咔嚓声,而如今却是沾得一手油:“阿娘您慢点吃,先让我也热上一热。”
苏芷寒把泥炉子烧旺,把糖糕搁在旁边复烤下,而后又取来竹签,把烙鸠子块串在上头,直接悬在泥炉子上热一热。
稍稍热上一会,烙鸠子的外皮上便接二连三冒出泡泡,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原本绵软的外皮再次变得焦脆起来。
与此同时,香味越发强烈。
隔壁王婆子本就瞅见苏芷寒提回满满一竹篮吃食,而后又闻到那股子熟悉的香气,登时心里生疑:“大儿家的,你闻闻这味?这味儿怎么这么像周记熟肉家的味道?”
“阿娘说笑了,蒋家人哪吃得起周记……咦?”王媳妇不以为然,直到拉开门闻到味道才愣了神:“还真,还真有点像!而且……像是那烙鸠子的味!”
“我就说嘛。”王婆子伫立在门口,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甘草片,一双眼儿眨也不眨地盯着蒋家大门:“你说,他们家哪来这么多钱?”
“说的也是,那鸠子得三十文呢。”王媳妇也奇怪呢,她家婆婆在侯府里做粗使,每月两百文,另有她夫君在三郎跟前做跑腿,每月月钱六百文,另有月食钱两百,还时不时有打赏,算下来每月起码有一千二百文的收入。
即便这般的收入,他夫君和婆婆也不舍得常买,顶多逢年过节又或是家里有客才会买上一只尝尝味。
蒋珍娘是粗使,她女儿也是粗使,两人加一起也不过四百文钱的收入,怎么能舍得买这个?
王媳妇越想越是狐疑,倚着门,眼睛直直盯着蒋家大门。
若是这时有人路过瞧见,恐怕会以为眼前这两人乃是亲母女,不然两者的动作怎会如此相似。
屋里,苏芷寒和蒋珍娘正吃着复烤后的烙鸠子。蒋珍娘还是头回吃到这么好味的鸠子,那是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细细嗦着,不肯放过一丝味道。
苏芷寒则细细尝着,那外皮是刷了油脂和蜂蜜,再用烤炉慢火烘烤而成。至于内里的肉咸香味浓,初一品尝便能捕捉到不少香料的滋味。
难怪要卖这个价呢!
苏芷寒眯着眼儿,细细品尝,与蒋珍娘一道分食了整只鸠子还意犹未尽。
蒋珍娘舔了舔手指尖,瞧着鸠子的遗骸叹道:“可惜,这鸠子得五十文。”
一只等于四分之一的月钱呢!
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
蒋珍娘心中遗憾,不过等撇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女儿后,她立马话锋一转:“虽说这烙鸠子好吃,但阿娘还是最喜欢寒姐儿做的炸酱,要是那物拿出去卖,起码能卖五十文钱一碗,不!一百文一碗!”
“真的吗?”
“……嗯,嗯。”蒋珍娘硬着头皮回答道,瞧着女儿亮晶晶的双眼多少有点心虚。
苏芷寒瞧着蒋珍娘冷汗直冒,目光漂移的样,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阿娘,你的模样好好笑。”
“好哇!你敢笑我!”
“谁教阿娘说炸酱能卖一百文的——”
“我又没说错!”蒋珍娘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地搂着女儿:“那一锅子炸酱,焯了索饼每份淋上一两勺,起码也能做个十几二十份。”
她越说越是笃定,越吹越起劲:“就我女儿的手艺,每份算五文钱保准得让人哄抢,一天能卖个一千份!”
苏芷寒被说得心花怒放,随手拿筷子把烘烤到一半的糖糕翻了个身,随后身体前倾看向蒋珍娘:“说起这个,阿娘,你想发财吗?”
第8章 做生意 这话题改得太快,教蒋珍娘都没……
这话题改得太快,教蒋珍娘都没反应过来。她慢了半拍,先是啊了一声,而后又惊疑不定地瞅着苏芷寒,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猜错了:“寒姐儿?你的意思是你想……做生意?”
“阿娘,您真聪明!”
“那是……不对!别想用这些话来糊弄我。”蒋珍娘骄傲三息,又马上醒过神来。她伸手戳了下苏芷寒的脑门,努力板起脸子来:“你啊就别想做生意了,咱们如今可是侯府的人。”
若是自由身,蒋珍娘估摸会同意女儿的打算,前去尝试一二。只是她现在身为侯府的仆役,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活计要做,又哪里有时间去摆摊做生意。
最重要的是,侯府的婢女仆妇去摆摊卖吃食?这要传出去,多不好听。
蒋珍娘摇了摇头,抚着女儿的头发,耐心劝说道:“寒姐儿还是把心思弄回做事上,你想呆在灶房就好好学厨艺,往后进了姑娘院子里当灶房娘子,又或是掌勺女厨。”
蒋珍娘回想那碗炸酱的滋味,对女儿手艺抱有极大的信任。而后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阿娘也不是非要你呆在灶房学手艺,若是你觉得灶房日子辛苦,那就等阿娘再攒攒钱。”
“等阿娘攒够了钱,与管事说说,送你进姑娘院里,咱们去针线房,又或是养雀养猫都是好的。”
“阿娘,这些我晓得的,可我……想留在灶房学手艺,不想去二姑娘院里了。”苏芷寒犹豫了下,一边把烤好的糖糕放进蒋珍娘碗里,一边说出自个儿的打算。
这事,总归是要说出来的。
苏芷寒垂着头,没敢看蒋珍娘的神色,事实上她出府的半日,虽然中间碰到些插曲,但她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仔细观察过坊市的。
苏芷寒也晓得,想要做生意的前提便是不影响府里的工作,最好连做生意的事都不要被府里人知晓。
像是今日去的坊市,虽然距离近且人流量大,但侯府里的仆役都爱在这里耍,要是苏芷寒在这里做生意,怕是三五天就能闹得全府上下都知道。
苏芷寒思到此处,赶在蒋珍娘开口前往下说道:“您和我攒了两个月的月钱,加上此前留下的家资,才勉强买得一匹绢,还是最寻常的那种。”
“可我今天瞧了。”苏芷寒瞥了眼蒋珍娘,又说起今日见着的珍珠等人,虽说是二等三等的丫鬟,但打扮已是不俗:“珍珠姐姐他们穿的都是绸子衣衫,鞋子也是绸子绢料做的,浑身上下一套起码得三五十贯钱,更不要说用的饰品了。”
还有隔壁的王媳妇,虽说她在家里养孩子,并不去府里做事,但常穿的两件褙子也都是绸子做的。
苏芷寒道:“阿娘想和张妈妈打好关系,这两三月送一次东西也不成,逢年过节的,也得送点吃食礼物。”
“另外,阿娘既然送了张妈妈礼物,那洗衣房里的管事妈妈也得送。”
“我想着多攒点钱,也好置办点东西,最起码也能教阿娘能舒坦点,免得冬日受皮肉之苦。”
随着天气转凉,洗衣房的活计也日渐艰难。苏芷寒之前便去洗衣房看过,虽说洗衣房里有着水渠和洗衣缸,不用仆妇们自己去提水来,但那水也是井里引过来的,时下碰着便是刺骨的冷。
这才刚过了霜降,待大雪过去,只怕水都得结冰,到时候洗衣洗菜真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儿。
更重要的是——
苏芷寒抓住蒋珍娘的手,略粗大的指节处有着不少细微的伤痕:“还未入冬呢,您的手都开裂成这样,等后头——”
蒋珍娘忙抽回了手,无措地搓着手掌心,呐呐道:“……不就是洗衣服嘛,在家里也洗得多了,况且我还买了猪油手脂,每日抹着呢。”
猪油手脂,价贱,里头除去猪油膏外还放了点防风、黄芪和白芷等药草,因着气味不佳,加之猪油等物容易附着在绸子缎子等物上,洗衣前后也不让用。
“阿娘,您也想换个跑腿做事的活计吧?”苏芷寒打断蒋珍娘的话,反问道。
按着蒋珍娘原是姑奶奶身边侍奉过的,又是其奶姐,怎么也不该落去洗衣房做个洗衣妇,究其缘由还是如今管家的大娘子与姑奶奶未出嫁时有些龃龉。
随着姑奶奶远嫁,大娘子手掌府里诸多事务,府里管事自是捧高踩低,乐得贬一贬与姑奶奶有瓜葛之人,来讨好上面的大娘子。
至于大娘子等人知不知道,苏芷寒觉得还真不一定,候爷夫人刁难已出嫁的姑娘奶姐?传出去也不嫌难听。
苏芷寒心里疑惑,却也不好多加猜测,她看过的小说里多是围绕着小说主角永平伯府,关于忠勇侯府的内容少之又少,也让她完全不了解这府邸的具体情况,只晓得他们与荣王世子联姻,而后便随着荣王造反而轰然倒塌,却是完全不知荣王为何要造反,忠勇侯府又涉及多深。
苏芷寒没多说,只是再次握住蒋珍娘的双手,轻声道:“原先我想进二姑娘院里,往后也好教阿娘一道进姑娘院子,也好清闲些。”
几位姑娘往后都是要出嫁,所以院里大小人物都得配齐全,多是一家大小进去做陪房——女儿做丫鬟,当爹的做账房采买跑腿,当娘的做跑腿出面等杂事。
只要自己进了二姑娘院里,再把阿娘也带进去只是时间问题。
以上这些,便是苏芷寒原本的打算。
随着自己准备暂且留在大厨房,想法子攒钱赎身离开侯府以后,自是不能想着让阿娘也到姑娘院子里,而是得在府里寻个其余事做。
“现在,我想在灶房里学学。”
“可灶房里的位儿都有固定的人选,况且进来打杂也不比洗衣房好多少。”苏芷寒与蒋珍娘解释着:“我想攒些钱,也好教阿娘您赶紧换个活儿。”
蒋珍娘听到这里,心都软了。她搂着苏芷寒,那是喊了一通心肝肉儿之类的话,而后更是起身把家里的钱匣子拿出来,大方地推到女儿手边:“家里所有的钱都在这里,包括上回二娘子赏的也在,寒姐儿拿去用吧。”
“不用。”苏芷寒把钱匣子推回到蒋珍娘手里,拎起钱袋晃了晃:“我自个儿的钱,足够了。”
“你手里总共也就一百多文,能做啥生意?”蒋珍娘见女儿连钱也一文不要,登时心生疑惑:“租个泥炉子,再租个锅儿估摸就花光了,说不定还不够呢。”
“我不用买那些东西。”
“你是打算在家里做好了带出去卖?”蒋珍娘恍然大悟,难掩好奇:“你已经想好了?打算做什么?”
“想好了。”
“我打算做——卤汁豆腐干。”
“卤汁豆腐干,我好像还是头一回听说?”蒋珍娘想了想,无甚记忆,她是见过豆干的,以前村里的富户会教自家媳妇切成细丝,用香油拌一拌,倒是没听说用酱汁卤制的。
“是我从外头听来的。”苏芷寒不好说手艺的来源,只好又扯了个谎,说是往日在镇上卖东西,听两位穿着绸子的官人说的,据说这是官家宴席上的小食呢。
“官家宴席上的小食!?”
“没错。”苏芷寒板着脸,努力忽悠自家娘亲。事实上,她选择贩卖卤汁豆腐干也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今日逛街时,苏芷寒便注意到当下百姓只用早食和晚食,甚至饭馆中午到下午都会关门休息,唯有茶馆酒楼会继续营业。
酒馆茶楼的消费有高有低,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因此有不少百姓会选择去酒水铺子打几两酒,再自行去市井买些下酒菜,拎到河边桥边寻个地儿坐着吃。
能看出市场的不止苏芷寒,她路过时便见着不少丫头婆妇拎着竹篮穿梭其间,兜售各种吃食。
苏芷寒还凑上前,好生转悠了圈,有卖炒西瓜子的、炸黄豆的、煮毛豆的,还有做糖醋茄之类的小食的,当然售卖咸菜、酱菜和卤味者也有不少。
苏芷寒起初打卤鸡肠等物的主意,可转了一圈便打消了这念头,才晓得忠勇侯府里把各种杂碎做菜给粗使,并不是节约开支什么,而是当下百姓好食各种杂碎。
光是苏芷寒今日瞧见卖各种肚羹的铺子,市井里便有不下十家,另有血浆鸭的、猪血丸子的、羊血肠的,真真是教人眼花缭乱。
也正因市场庞大,所以生杂碎的价格并不低廉,像苏芷寒这般散买来做吃食的,成本还略有些高。
回程路上,苏芷寒便一直在思考。头回去市面上兜售吃食,那吃食的价格不能太贵,意味着原材料价格也必须尽量压低,最好还能随身带着,方便进脚店或是拿到河边桥底之类的地方叫卖。
兜来转去,苏芷寒的目标便落在豆腐上。如今豆腐产物五花八门,像是嫩豆腐、老豆腐、油豆腐、千张、豆渣饼乃至豆腐乳之类的都能在豆腐铺里见到身影,而豆腐干也在其中。
“可光是你听来的方子,能做得好吃吗?咱们不如做那炸酱,定然好卖的。”蒋珍娘还心心念念着炸酱呢,想着哪日再去买条五花肉来,教女儿做来吃。
“那炸酱量大,不好带出去。”苏芷寒哭笑不得,连忙摁下蒋珍娘异想天开的心思:“我说的豆腐干,并非阿娘知道的豆腐干,明儿个我做出来,您尝尝就晓得了。”
“行吧行吧。”蒋珍娘想不通豆腐干能有啥好滋味,有些不解,但选择信任女儿。她点了点头,犹豫着询问:“那要额娘帮你做什么嘛?”
苏芷寒原本想说不用,可瞧见蒋珍娘眼里隐约的期待后又改口道:“我不太会叫卖东西呢,明日做好以后……阿娘能陪我出去试试看嘛?”
蒋珍娘双眼一亮,满口答应:“阿娘往日去镇子上卖东西,都是自己叫卖的,熟练得很,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第9章 卤汁豆干 次日,苏芷寒起了个早,跟着……
次日,苏芷寒起了个早,跟着蒋珍娘一道去坊市上寻摊贩买豆腐。
坊市里铺子多,摆摊子的更多。除去早早开门营业的铺子和售卖早食的摊贩外,还有从城外到城里来售卖各种杂货的乡下人,而百姓们也选了这个时候前来买菜,整个坊市里到处都是叫卖声。
“寒姐儿,吃肉馒头。”蒋珍娘从一家摊子上买了两肉馒头,把其中一个塞在苏芷寒手里:“这肉馒头做得老好了!”
“嘿!娘子您可真有眼光!”
“唔。”苏芷寒双手捧着,咬上一口,满满的肉汁登时喷涌而出,刹那间便让肉香、葱香和油香充斥在口腔中,配合上蓬松且富有嚼劲的面皮,皮连着汁,汁黏着肉,味道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好吃!”
填饱肚子,母女两个也该做正事了。
苏芷寒昨日把周遭市井逛了圈,熟门熟路往一家豆腐铺而去。不过走到一半,她就被蒋珍娘给拉住:“错了,往这边走。”
“嗯?豆腐铺在那边——”
“这边有更好的地儿买。”蒋珍娘指了指边上的小路,拉着女儿拐了进去:“我往日来这里买过豆腐,他们家的东西不错,价格还便宜。”
这是条不算宽敞的巷子,摊贩们沿着墙角或蹲或站或坐着,见着人来忙打开跟前的箩筐盖子,给路人瞧着手里的东西。
新鲜的鸡蛋、金灿灿的柿子、刚打下来的板栗……另外还有卖油的、卖酱的、卖酒的,卖米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最重要的是,这里价贱,不少东西的价只要铺里的三分之二,甚至只要三分之一的都有。
苏芷寒看得目不转睛,跃跃欲试,心里头蹦出数个新思路来。不过还没等她上前问问价,就被蒋珍娘一把拉住:“寒姐儿,别光看东西便宜,这里头可有不少坑呢。比如那些个称份量的,缺斤少两是最常见的,还有人往盐巴里掺灰的,故意把米面放潮已增重的。”
“鸡蛋弄点鸡屎鸡毛便说是新鲜的。”
“香油往里兑点菜籽油那更是常事,还有更黑心的直接往菜籽油里加点甜浆,冒充是香油。”
“蔬菜瓜果用水泡一泡,充作好的。”
“还有千万不要他们给你装篮子里,瞧着你手上清闲了,实则偷偷把坏的菜叶儿塞在最里头,把好的换掉。”
“这般的还有腌制的肉干。”
“有些用田鼠麻雀冒充,有些直接用死马肉来顶替鹿肉羊肉……”
“不过你也别觉得新鲜的肉就一定好,还有坏人会往里注水,以求多占点份量。”
蒋珍娘年幼时在府里过过好日子,年纪大了又呆在村里过过苦日子,对这里头的门道那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拉着女儿悄声说着其中的猫腻,而后又说了几种分辨的方法。
“比如那香油,抹点到手背上。”
“过会儿再去闻,要是菜籽油就是一股油蛤味,要是蜜浆则是股甜香味,和香油留下的香味都截然不……”
蒋珍娘止住话语,努努嘴示意苏芷寒往前看。苏芷寒抬眸望去,只见一人正用着蒋珍娘说的法子,要卖油翁取滴香油试一试,而外表忠厚,看着极为老实的卖油翁表情一变,横眉竖眼:“这般不信,那就别买我家的油,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买油人也不纠缠,转身便去了另一家摊贩处购买,而这名卖油翁换了个地,若无其事地再次开始叫卖。
“……官府也不管?”
“一来没出什么事,官府把人带去也顶多是杖责鞭挞。”蒋珍娘摇了摇头,拉着女儿走远些:“二来那些人都是周遭乡村的,家里人寻上门来闹事,得不偿失。”
“咱们能做的,便是上心些,免得上当受骗。若是府里教你跑腿买东西,你别去摊贩,宁可贵些去铺子里,万一出了问题也好有寻觅之地。”蒋珍娘拉着苏芷寒绕过那卖油翁,很快寻到一间豆腐摊前:“大哥,今儿个还有老豆腐吗?”
“蒋娘子来了?老豆腐还有哩。”豆腐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挑着筐子来卖豆腐的,闻言忙掀开粗布,露出自家的豆腐给母女两个看:“你看看,都是今儿个早上做的,好得很!”
苏芷寒上前瞅了眼,那豆腐呈现淡黄色,表面平整光滑,且切口处很是平整,看着便很是新鲜。
“今儿个什么价?”
“您是我家的常客了,一块三文钱,两块五文钱。”中年汉子乐呵呵道。
苏芷寒算了算每块卤水豆腐能做的豆干量,笑吟吟道:“那要是剩下的我们都要了呢?”
汉子愣了愣:“剩下的都要?”
他看看蒋珍娘,又看看头发细软泛黄,瞧着只有八九岁大的苏芷寒:“蒋娘子,这是你家小娃儿?”
“这是我女儿。”蒋珍娘也被女儿的话唬了下,又很快冷静下来。她先是回答了汉子的问题,而后追问道:“大哥,剩下的咱们全要了,一共多少钱?”
“我瞧瞧。”汉子还剩下一板半的卤水豆腐没卖完,一板子有六块,总共还有九块:“一共二十三文钱……算二十文吧,多的那块算我送你们的!”
“哎呦,那怎么使得。”
“哎,没事。”中年汉子脸上带笑,用粗布把豆腐包在一块,小心翼翼地放进苏芷寒拎着的竹篮里:“你们是准备要做生意吧?”
“……哎,是有这个打算。”
“我就晓得。”中年汉子笑眯了眼,见苏芷寒拿住竹篮才松开手:“祝你们生意兴隆,往后也要多多光顾我家哦!”
“好好,谢谢大哥。”蒋珍娘听着话,乐得合不拢嘴,伸手帮女儿提着沉甸甸的竹篮,高高兴兴与汉子告别。
紧接着,两人又去杂货行里买上几样香料,瞧着时间不早便赶紧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苏芷寒抓紧时间开工,她先是教蒋珍娘去装一碗清水来,随即手持菜刀,干脆利落地把豆腐切成手指宽度的厚片,然后再将切好的豆腐对半切成,分割均匀的长方块。
“寒姐儿,这些水够不够。”
“够了。”苏芷寒瞥了一眼,又让蒋珍娘往清水里加了一勺子盐巴,再用筷子把盐搅散化开。
然后,苏芷寒把切好的豆腐块放入碗里,用盐水浸泡片刻。
在这期间,她转身去准备香料。比起价贱的豆腐,那香料真真是贵的教人倒抽口凉气,不过桌上那一小袋子,便花了好几十个铜板。
还好,卤汁豆干要用的量不多。
等香料准备好,那边蒋珍娘热起泥炉子,烧旺了油锅。
苏芷寒沥干豆腐片上多余的水分,而后顺着锅边将豆腐一片片放入油锅。
豆腐落下的瞬间,登时激起金黄色的浪花,热油翻滚不断,扯着豆腐在其中沉沉浮浮。
一片接一片,一片又一片。
苏芷寒耐心地将豆腐干放入锅中,时不时用筷子翻拌一下,避免豆腐干彼此黏连在一起。
随着油炸时间变化,光滑平整的豆腐块变得皱皱巴巴,浅黄色的外衣也渐渐变深,最终变得金灿灿的。
直至豆腐片两面都被炸透,苏芷寒才将它们逐一捞出,放到一边沥干多余的油。
另一边,她又开始熬制料水。
苏芷寒慎重地起锅烧热,将香料炒出味来,而后往里放入多种酱料与清水,用小火慢慢炖煮。
随着锅里的卤汁渐渐成形,难以言喻的异香也从锅里渐渐泛起,顺着门缝窗户往外涌动。
“谁家传出来的味儿?”
“一大清早,谁家在搞东西啊?”
早早起床准备上工的仆妇婆子站在院里,嗅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香味,只觉得手里的饼子馒头都不好吃了。
“这味儿,也忒香了吧!?”
“……又是蒋家的味儿?”最忍受不了的当属王婆子,她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拿着杯子立在院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蒋家大门,下意识咕咚一下把整杯漱口水给喝了进去。
王婆子面色一变:“呸呸呸!”
屋里,苏芷寒把炸好的豆腐干放入卤汁里,慢慢炖煮上一炷香。随着豆腐干的颜色越发诱人,香味也进一步浓郁,教蒋珍娘都顾不上手里的活计,凑过来嗅着香味,目不转睛瞧着那在汤汁里咕咚的豆腐干。
“寒姐儿,这样便是好了吧?”
“还未好呢。”苏芷寒瞧着锅里的卤汁收得差不多了,又往里加了饴糖。
饴糖落在豆腐干上,让豆腐干越发亮晶晶,咸甜交加的奇妙香气教人根本错不开眼,
“最后来点胡麻。”苏芷寒往锅里洒了些胡麻,翻拌几下,让胡麻均匀地裹在豆腐干上,最后熄了火:“这样便好了。”
热气裹挟着香气氤氲而起,蒋珍娘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来,伸出手取了块尝尝:“呼呼,好烫!呼,呼——”
放入口中,独特且奇妙的滋味便在舌尖散开。先是饴糖带来的甜香,而后是酱汁的咸香,再然后是豆腐本有的豆香。
只需牙齿轻轻触碰咀嚼,豆腐干的卤汁从中不断挤出,让三者的香味结合在一起,朝着味蕾发起不断的冲刺。
“好吃,好好吃!”
“放凉以后,味道还会更好的。”苏芷寒把锅里的豆腐干倒在盘里,铺平晾凉,而后从柜里翻出个罩网罩上:“等咱们早上上工回来,便可以拿出去售卖了。”
蒋珍娘连连点头,她尝过卤汁豆干的滋味,登时自信满满,教她说没人能抵抗住这般的诱惑!
绝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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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王婆子倒霉 那厢,喝了一肚子凉水的王……
那厢,喝了一肚子凉水的王婆子心里格外不是滋味,视线总往蒋家屋子飘去,这蒋珍娘家的日子咋就突然这般好过了。
先是炖猪肉,后是炸鸠子,如今屋里更是冒出这般好味来。
从蒋家屋里流淌出来的香味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虽说没前两回那香味勾人,但王婆子也不知咋滴,愣是挪不开视线,鼻子耸动,贪婪吸着香味。
“吱呀——”王婆子听到动静,忙钻回屋里。她拉开门缝往外瞅,见着蒋珍娘和苏芷寒一前一后经过家门口:“阿娘,门窗都锁好了?”
“锁好了。”
“行,那咱们中午下工就回来哦?”
“我晓得的,你就放心吧!”蒋珍娘连连点头,使着女儿早点出发:“快去灶房吧,小心迟了。”
“哎,那我走了。”
“好,我也去洗衣房了。”
母女两个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完全听不到了。王婆子拉开一条门缝,瞧着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
王婆子急忙拉开门,随手捡起桌上摆着的碗,装作是寻蒋家人有事,实则提着裙角一溜小跑到蒋家门外。
“蒋娘子,蒋娘子。”王婆子装模作样地喊了两声,而后伸手拉了拉门,又拉了拉窗,就如蒋珍娘说的那样,门窗都锁得挺好。
她尚不死心,舔了舔手指,又往窗上戳了个洞,眼睛贴在上头往里瞅。
屋里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正当王婆子不死心,还想把窗户纸的洞弄大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是谁!谁在我家窗户门口偷看——王婆子!?”
王婆子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去,只见刚刚离开的蒋珍娘和苏芷寒出现在自己身后,母女两个正瞪着眼,满目震惊地瞅着她。
没等王婆子开口,蒋珍娘便柳眉倒竖,怒喝一声:“我的老天爷——王婆子,你,你,你居然是个贼!”
“你,你说什么胡话?”
“啥叫胡话?那你说说你为何要趴我家窗户上?你这是在做啥呢?”蒋珍娘早就瞧王婆子不顺眼了,只是往日没寻到错处,如今抓住机会登时嚷嚷起来。
“我……我就是看两眼!”
“哎呦,我们娘俩刚出门你就凑过来看?”蒋珍娘曾在村里住了好长时间,最常见的便是王婆子这等人。
就像她在市井上教女儿的那般,村里有好人,可泼皮无赖更多,不然她们也不得不连夜跑路,卖身为奴。
前两个月,蒋珍娘都忙着安稳下来,而如今她好不容易抓到王婆子的把柄,自是想一举把她的威风打下去。
蒋珍娘大步向前,扯着嗓门嚷嚷:“哎呦!这当贼的还有理了!快来人!抓贼了!抓贼了!”
抓贼两字一出,周遭屋子里登时走出人来,围着蒋珍娘等人询问情况。
要晓得下人院里也不太平,今儿个你占他点便宜,后日里他占她点便宜,少了里衣绣鞋,丢了坠儿首饰的事常有发生。
再早些的事情不说,就上个月吴妈妈家办婚事时还遭了贼,说是婚礼当天便丢了一支银簪子,到现在都没寻到。
等他们听完蒋珍娘的描述,怀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婆子:“王婆子……怎做这等事?”
“上回吴妈妈儿子成亲时,王婆子也去了吧?”
“去了去了。”
“我记得她还跑去看新媳妇的首饰呢……”
王婆子听到细碎的议论声,登时急得涨红了脸。她扯着嗓子嚷嚷:“你这人怎么这般胡说八道?我,我是昨日问你借了葱,想还你才去你家门口张望的。”
王婆子不说也罢,说了以后苏芷寒便乐了。她伸手指向王婆子家门口摆着的竹筐子,指着里面随风摇曳的小葱:“您家葱明明有这么多,昨儿个为何要来问我家借?”
过来围观的人看去,再看王婆子时眼神更古怪了。原本几个只是过来看热闹,顺带幸灾乐祸的仆妇也真的怀疑起来:“莫不是王婆子……她在偷蒋家东西?看不出来啊……”
“贼能看出来,才奇怪呢。”
“你们这帮泼皮,说什么疯话呢?”王媳妇刚出来,就听到这般的话儿,登时白眼一翻:“咱们家偷蒋家的东西,那怎么可能!?就那破茅屋子,能有啥东西在里头啊?”
“那不是偷东西,又是做什么?”
“我,我就是去看了眼。”
“看了眼?那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有年轻媳妇下意识接话,“偷窥!?”
刹那间,院里寂静无声。
尤其等一帮下人见着王婆子身后的窗户上,还有个手指头戳破的洞,更是相信了这个猜测,他们纷纷后退一步,议论声越发响亮。
王婆子顶着众人的视线,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扯着媳妇进了屋,把门死死锁上。
周遭的议论声没有停歇,等到午后都有人提起,只不过随着流言扩散,再传回苏芷寒耳中时,版本已是王婆子好女色,好偷别家媳妇的裹肚和小裤。
倒不是说真有人相信王婆子偷东西,又或是相信王婆子有那啥特殊癖好,其实大部分下人都知道她爱偷窥旁人家的事。
可谁教王婆子被人抓了个正着,当场丢了这么大脸儿,登时成了所有人的笑料谈资,瞧着恐怕没个三五日不会消停呢。
苏芷寒一边听着粗使们的闲谈,一边将炒杂菜倒入盆里,随即将饼子摞得高高的。
等中午的事儿忙完,她匆匆往家里赶。
蒋珍娘回来的比苏芷寒还要早,此刻正在给豆干分装,苏芷寒放下手里的东西,净了净手也加入工作中。
每个竹纸袋里是十块豆腐干,九块老豆腐一共装了六十袋,剩余零散的卤汁豆干被她用剪子剪开,准备稍后用来让人试吃。
待全部装好以后,蒋珍娘又有些忐忑起来。她把竹纸袋放进竹篮里,看着满满当当的竹篮,忍不住蹙起眉梢:“这么多的豆干,也不知道这点时间能不能卖完。”
苏芷寒对自己的手艺,以及看好的市场都很有信心,闻言毫不犹豫地安慰:“放心吧,阿娘,我觉得定然能卖完的。”
蒋珍娘打起精神,重重应声,紧接着她与女儿一人挎着一个竹篮,朝着门外走去。
两人出门时还瞅了眼王婆子家,往日总爱偷偷窥视母女两的王婆子今日没有出现,或者说王婆子家门窗紧锁,瞧着一点儿动静都没。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沿着小路走出后门。她们先去杂货行里买了一罐子牙签,而后顺着市井来到河边,两人放眼望去,这里已是热闹非常。
有人坐在亭子里小酌一杯,有人歪坐在石头上与人下棋,还有人抱着酒壶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另外还有杂耍卖艺的,弹琴唱曲的,支着摊子做饼子馒头的,当然还有穿梭在人群中,售卖吃食的女郎们。
她们什么岁数的都有,胳膊里挎着个竹篮子,逢人便迎上前去,推销着自家的吃食。
蒋珍娘眼瞅着已有这么多人开始售卖吃食,登时干劲满满:“寒姐儿,准备好了没?”
苏芷寒面露疑问,随后便见着蒋珍娘拔腿冲在另一名卖货娘子跟前,占据了个视野颇好的空地,随即扯着嗓子叫卖起来:“卤汁豆干,卤汁豆干!用蜂蜜和香料炖煮熬制的卤汁豆干,免费试吃!!!”
苏芷寒:“…………”
蒋珍娘还真没骗苏芷寒,她的确是个卖货的老手。
事实上,免费试吃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促销方法,可架不住蒋珍娘嗓门又大,说出来的吃食更是众人未曾听见过的,瞬间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卤汁豆干,那是什么?”
“莫不是豆腐干吧?凉拌豆腐干?”
“人家都说是用蜂蜜和香料炖煮出来的,哪能是凉拌豆腐干。”
“……对哦。”
“走走走,咱们过去尝尝?”
“反正免费的,我们也去尝尝吧!”
听到免费试吃四字而聚拢过来的路人有不少,等走到近处其中几人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唔……这是什么味儿?”
“那是豆腐干?豆腐干怎么长这样子?”另有眼尖的,已瞧见竹篮里搁着的豆腐干了。
经过油炸,而后又经过卤煮和炒制的卤汁豆腐表面皱巴巴的,色泽红润油亮,与光滑细嫩的豆腐截然不同。
当然,还有那直入鼻腔的幽幽香味。
不少人原是凑凑热闹,此时一双眼儿落在卤汁豆干上,那是挪都挪不开。
苏芷寒回过神来,忙挤进人群里。她从竹篮里取出牙签罐子,拧开盖,取出竹牙签,一根插在一片上,再递给跟前的食客。
“恁的小摊,还这么讲究。”站在前头的食客哈哈一笑,接过一根牙签,嗅了嗅那香味,然后放入嘴里。
咬下的那一刻,食客登时愣住。在他的想象之中豆腐干都颇有韧性,咬起来略带点脆感,而嘴里的卤汁豆干……嗬!怎能如此软嫩?
皱皱巴巴的外皮,蓬松饱满的内里,这豆干吸满了卤汁,又带着点甜蜜,甜咸交错的滋味在舌尖跳动,轻轻叩击着味蕾的大门。
这般的吃食,居然是豆腐干?
食客大吃一惊,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他每一次牙齿用力咀嚼,那小小的豆干里都会涌出更多的汁水,咸香、甜香和豆香充分糅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唯一遗憾的就是……实在太少了!
那食客早就把自己想尝一口就走的心思抛到脑后,他兴奋道:“这豆干多少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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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售空 苏芷寒早等着了,闻言笑道:“这……
苏芷寒早等着了,闻言笑道:“这位客官,咱们家的豆干一袋三文钱,今日咱们是头回出来卖这豆干,买两袋有特别优惠,只要五文钱!”
这价格说便宜不便宜,说贵也不算贵。
说便宜吧,一袋儿卤汁豆干的价都能买整块豆腐、一个菜叶包子又或是半两蜜枣了;可说贵吧,下酒菜里卤鸡肠、酱花螺、烧猪耳、炸鹑子之类的吃食哪个不比它贵。
只见那食客犹豫了下,咬咬牙:“给我一袋,不!给我两袋!”
蒋珍娘眉开眼笑,迅速打包好送上前去:“谢谢光顾!还请您拿好,您尝着好吃,吃着满意,下次再来哦!”
食客,如获至宝的捧着豆腐干去了。随着这名食客要了两包,后头陆陆续续也卖出不少,生意着实算得上不错。
原本担心价格放高了的蒋珍娘,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叫卖声越发干脆响亮。
卖的是不错,却也不是苏芷寒想象中的那种尝了口便惊为天人,而后哄抢一空的景象。
有人尝着味儿觉得不错,很快便买了一袋尝尝鲜,也有人听到价格便连连摇头,嗤之以鼻:“就个豆腐做的吃食,怎敢要这般价格?前头卖的香豆干一袋一文钱,比你们这量还要多!”
“味道不错,但也不值这个价。”
“三文钱都能买一整块豆腐了!”
随着路人的抱怨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原本想要购买的顾客也心生犹豫来,这价都能买两个肉馒头,又或是五个油糍,不过是十片豆干罢了,的确是有些贵了。
蒋珍娘笑脸一僵,瞧着围在四周的顾客纷纷转身离开,掌心满是汗水。瞅了眼没卖出几包的竹篮,咬了咬牙:“那——”
苏芷寒抢在前头,朗声说道:“几位郎君,的确咱们家的豆干也是用豆腐做的,不过制作的卤料酱汁可不一般,都是上好的香料,用料上大方得很,而且还得咱们守在旁边,足足炖了一个早上才有这个味儿。”
紧接着,她又捧起一包豆干,撕开外头的竹纸袋,教围在周遭的所有顾客都能瞧见:“诸位郎君,诸位娘子,你们瞅瞅,多好的色泽,多香的味儿!最重要的是,全京城独有我家在卖的!”
听苏芷寒这么一说,又有几人迟疑了。
正当他们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名穿着绸制青衫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他抚了抚胡须,笑道:“你个丫头,年纪小,一张嘴还挺会说的,我倒要尝尝你那豆干子用了何等的好香料。”
苏芷寒抬眸打量了一眼下接话的中年人,他脸上眉毛胡须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绸子衣衫,头顶簇新的幞头,脚上蹬着一双皂靴,样式普通却是刷得干干净净。
当下,皂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通常只有勋贵官吏乃至有功名的学子才能穿着,价格不菲。虽然中年人穿着的皂靴花纹单一,样式简单,但估摸也是四五贯钱,想来是一位不差钱的主。
“孙官人今日怎有空过来?”
“好久未见孙官人了,您身体可好?”
“孙官人好,上回的事儿麻烦您了,不知道您今儿个有空没?我想请您喝一杯!”
不待苏芷寒和蒋珍娘回话,围着看热闹的路人纷纷与孙官人打起招呼。更有人看挤不进搭话的人群,而转身看向苏芷寒,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娘子,你要是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咱们孙官人,可是见过世面的,还是城里几家有数酒楼的常客呢。”
苏芷寒顺着话语,面上露出几分惊讶,虽然苏芷寒不晓得这位官人是何来路,但能肯定这位定然是位‘名人’。
聚在此地的大部分人都是嫌酒楼茶馆价高的,普通酒馆两人小酌一场大约五六十文,稍好些的便要百文。
而那些个有名酒楼的价格并无上限,一次用上一两贯钱,乃至五六贯钱都是常事。可以说,能去这些地方潇洒的,都不是缺钱的主!
“竟是酒楼的常客?”
“那当然!孙官人可是在官府里做事的。”出口提醒的那人笑道,像是炫耀自己般说了好些关于孙官人的事。
这位孙官人,实则是京城府衙里的小吏。虽说有句俗话是在京城里随便砸下块砖儿,都能砸中个七品官,但正儿八经的官员公务繁忙,普通小民几乎不可能与他们打交道。
吏却是不同,他们乃是官府自行招募或是选拔而来,专门为官员打下手的。不但能频频接触到底层官员,而且与百姓打交道的频率更是远高于前者。
像是孙官人,便是其中一员。而他恰好做的还是记录审讯文档,撰写案件日常公文等事,正是一帮小民最容易接触的存在。
周遭百姓可能不知道府尹姓什名什,也可能不知道司录六曹参军是谁,但都晓得孙官人的名字。
“没错没错!”
“昨日我还看见孙官人受邀去王富户家呢。”
“这算得上啥哦,之前李家酱菜的掌柜请孙官人去瓦子里看戏,说是请了当红的李家姐儿表演哩!”那名食客款款叙述,话语里是赞叹,同时也透露出如他这般的普通百姓对官吏的向往。
“那得花多少钱啊?”
“少说也得三四十……不!五六十贯吧?”
“嘶——”
“啧啧啧,我这辈子要是能去看一回,真真是死而无憾!”那名食客唏嘘一声,转而又想起正事来。他瞅着瘦瘦小小的苏芷寒,最后提醒了一回:“小娘子,你那话术是你娘教的吧?赶紧劝劝你娘,孙官人可不是你们能糊弄的。”
苏芷寒摇摇头,笑道:“咱们没糊弄,真是这么做的!”
这人见劝说无果,只暗叹可怜。他没再劝,而是离远一些免得牵连到自己身上。
苏芷寒是真自信,取牙签戳起一枚豆干,双手奉送上前:“孙官人,您尝尝?”
孙官人瞧她一眼,从身侧小包里取出钱袋,点了三枚铜板放在苏芷寒手里:“我不占你便宜,我直接与你买一包。”
“孙官人,恁的客气。”苏芷寒见他不愿吃试吃,更愿自己花钱买来尝尝,不仅没有心生担忧,而且还暗暗庆幸。
这般的人要不就是警戒心重,谨慎仔细,不愿留下任何把柄的,要不就是重视脸面身份,瞧不上那些个小便宜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母女俩个面对的局面都暂且是一张好牌。
苏芷寒收回牙签,抹了抹手,又捡了一包卤汁豆干送上前,热情道:“孙官人,您尝尝,我家的豆干真与别处不一样,那味儿,好得很!”
孙官人伸手接过一袋子豆干,嗅了一嗅,苏芷寒不晓得的是孙官人过来,便是因他在前头见着路人在吃这物,卤汁味浓,闻着霸道不说还是个新鲜的,未曾见过的。
他很少买市井贱食,不是他不爱吃,主要是不愿像寻常百姓边走边吃,觉得有失身份。
孙官人原是想回了家,再教人来买的,而后听苏芷寒说是用上等香料做的,这才起了兴趣,开口插话。
如今一袋子卤汁豆干放在掌心里,嗅着甜咸交错的香味,孙官人肚里的馋虫也被彻底勾起:“这味儿闻着的确不错……”
孙官人打开纸袋,仔细打量了一眼袋里的吃食。紧接着他捡起一根牙签,戳起一块卤汁豆干,瞧着上面色泽油亮,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时,嘴角微微上扬:“你们说你们用的是蜂蜜?我瞧着不像,倒是有些像冰糖?”
苏芷寒竖起大拇指,不吝称赞:“孙官人好生厉害!咱们家用了蜂蜜,也用了冰糖的。”
只用了一丁点那也是用了。
如今饴糖价贱,蜂蜜次之,而冰糖价最为昂贵。
苏芷寒为让卤汁豆干的风味更富有层次感,直接将三者全数运用上,另外在香料上也下了一番苦功夫。虽不及后世做法之味美,但绝不逊色于市面上其余的卤味。
最重要的是,当下冰糖产量低,较为珍贵,甚至被作为逢年过节,走访亲友时赠送的体面礼物。
再说——苏芷寒狡黠地一笑,放了一点点,那也是放了,她可没有说谎哦?放了冰糖的吃食,自是罕见的高档菜肴和糕点,卖这个价儿都是便宜了的。
果然,周遭众人闻言登时神色微变,前面买了还吃了大半袋的人登时直了眼:“小娘子怎么刚刚不说……”
要是说里头放了冰糖,贵上一点又有何妨。苏芷寒不好意思,手指捋起一缕头发转啊转:“阿娘说用的不多,不好拿冰糖当噱头。”
众人闻言,一时怔愣:“竟是如此!”
也有人唏嘘道:“大娘子就是太过心善了,怎么能这般瞒着,瞧瞧咱们都要误会了!”
当下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常有发生,下等的材料往上等的吹,上等的材料更是要加个从南边儿来的名头,只为让价格能翻上十倍二十倍。
像是眼前这位娘子,竟是因好食材用得少而没提,真真是太少了。
苏芷寒满眼骄傲,昂首挺胸,一脸被人夸赞很开心的模样。紧接着她仰起头,满眼崇拜地望向孙官人:“没想到孙官人好厉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对对对,孙官人太厉害了。”
“不愧是孙官人,竟是光看就看出其中的奥妙。”周遭百姓回过神来,话锋一转,连连夸赞。
“我刚刚吃了好几块呢,完全没发现里头竟是用了冰糖。”就连几个不断吃试吃的食客,也厚着脸皮凑上前来,巴结讨好。
“寻常的饭馆酒楼舍不得用,不过放在大酒楼和大户人家里,那冰糖也就是最寻常的调味品,我也是承蒙上官厚爱,尝了个鲜,见了点世面。”
都不用苏芷寒开口说别的,旁边的百姓便对着孙官人一通奉承,哄得孙官人眉眼舒展,嘴角上扬。他一边回答周遭百姓的疑问,一边将手里拿着的豆干放入口中。
闻着香,吃着更香了。
孙官人眯了眯眼,细细咀嚼,甜香、咸香、卤香和豆香阵阵上前,明明是豆腐,吃起来竟是与肉般美妙。
“这味儿——真是好啊!竟是与我上回在吴家酒楼吃席面时,吃到的一道酱烧假肉有几分相似。”孙官人本就心情不错,加之豆干味道的确出乎意料的好,更是不吝赞赏。
话语落下,周遭安静一瞬。
要晓得孙官人说的吴家酒楼,乃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酒楼,平日里面一桌席面起码要三五贯钱,逢年过节更是翻倍还不止。普通百姓顶多点两个菜尝尝味道,至于席面根本想都不敢想。
再然后,苏芷寒周遭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百姓蜂拥上前,挥舞着手:“小娘子,我要一包!”
“我要两包!”
“我也要两包!”
苏芷寒和蒋珍娘的跟前登时挤满了人,也用不着两人招揽,竹篮里的卤汁豆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瞧着时辰,两人出来才一刻多钟!
苏芷寒和蒋珍娘提着空荡荡的竹篮,噙着笑,一边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一边悄声说着明日的计划:“明早上,阿娘去外面买豆腐,你在家里准备卤料。”
“好。”
“咱们得再多准备点豆腐,你说翻一倍……能成吗?”
“没问题的。”
“你说我们今日赚了多少?”
“估摸能有一百多个铜板吧。”
“哎呀……这么说咱们两天就能赚到一个月的月钱?”蒋珍娘算计着赚的银钱,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气,恨不得回到府里再烧一锅,再出来售卖一番。
次日,母女俩又去河边售卖豆干,昨日没吃过瘾或是从旁人这里得到消息的食客纷纷赶来,售卖的速度比起前一日还要快。
第三日和第四日也是如此。
一连四日的好生意以后,母女俩手里的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蒋珍娘算了算钱,回去时特意去布行又买了半匹绢布、两匹棉布和一把丝线。
紧接着,她拉着苏芷寒往肉铺走,准备买点肉打打牙祭:“唔……昨日吃了栗子烧鸡,今日买五花肉吧?阿娘想吃红烧肉!”
苏芷寒颠了颠钱袋,也觉得可以买点,想了想开口道:“不如再买两颗芋头,两颗茄子,回去做一道芋头烧肉,再做一道茄子肉丁,后头焯了索饼可以拿来拌索饼吃。”
蒋珍娘光是听着,便口齿生津。
母女俩加快脚步,很快来到肉铺。苏芷寒走进其中,抬眸环视周遭,只见肉铺里经营的肉类繁多,除去常见的猪肉外,另有兔肉、羊肉、鹿肉和獐肉等。
其中猪肉价贱,每斤三十文,兔肉按只,一只百文,买者众多。
至于后几者的价格是一个比一个高,羊肉按部位不同,从每斤四十文到九十文、鹿肉则要百文一斤,到作为野味的獐肉,售价直线飙升到每斤六百文,还供不应求。
就苏芷寒和蒋珍娘进来这会功夫,便有四五名跑腿的家丁前来预定。
蒋珍娘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去,恰好瞧见獐肉的价格,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是想买猪肉的,现在改了主意:“寒姐儿,咱们今天要不割条羊肉尝尝?上回我听你桂花嫂说,后街李婆子家的酸菜拿来炖羊肉,味道可好了。”
“嗯?刚刚咱们不是说好要买五花肉的吗?”苏芷寒闻言,下意识接话道:“咱们赚的钱还不多,再攒个几日再来买羊肉吧!”
“哦哦,也是。”蒋珍娘松了口气,忙转身指向悬着的五花肉:“那块大的怎么样?”
苏芷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没等她细想又被蒋珍娘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精挑细选出她最心仪的那块五花肉来,顺带还挑了块夹心肉。
“要不再买把芹菜?”
“买芹菜做什么?”
“闹,你不是要做芹菜炒肉片?”
“才不是呢。”苏芷寒摇了摇头,她吃腻了府里的早食,也吃腻了虎皮鸡蛋,想着赚了些许银钱,也该升级下早食。
这夹心肉便是猪前腿肉,半肥半瘦,肉质口感细嫩,富有嚼劲,切片做炒菜,又或是切碎搅拌做肉丸子都是极好的选择。
苏芷寒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任凭蒋珍娘百般询问也没开口:“好了好了,我的娘,赶紧进去罢——”
王媳妇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折着豆芽菜,她的视线看似落在拿着玩具的儿子身上,实则全在路过的蒋珍娘和苏芷寒身上。
直到两人从正面经过以后,王媳妇才抬眸仔细观察,很快视线落在蒋珍娘挽着的竹篮——里头搁着两大块猪肉,另外还有后门市井卖的炸藕饼。
对于侯府的家丁来说后门市井卖的炸肉饼更算不上啥,猪肉更算不上啥,主子们多爱用羊肉、鹿肉与牛肉,又或是鱼虾之类的,就连用鸡鸭鹅肉都比猪肉来得多的多。
也正因府里用的量大,一等二等的丫鬟仆妇也常能尝到,也爱使人去外头买来摆摆阔气,彰显身份体面。
可对于蒋家人,这件事就着实古怪了,她家素来节俭,大半个月才吃一回肉的,往往还是买些碎肉回来。
之前几回,王婆子都要特意去市井买点好食,拿来吹嘘的同时挤兑挤兑穷酸的蒋珍娘。
而昨日,王媳妇亲眼看到蒋珍娘拎着一只鸡回来,晚上便炖了栗子烧鸡吃。那香味勾得王大宝又哭又闹,最后她只得去市井花了三文钱买了袋烤栗子,才勉强让他安静下来。
王媳妇每日都能闻到蒋家里飘出来的香味,早开始怀疑蒋珍娘母女俩应该是出门卖吃食赚钱贴补家用。
可是,她想不通就蒋珍娘这般的乡下人,到底能卖啥吃食?王媳妇忘了折豆芽菜,嘴里嘀咕着:“奇怪啊奇怪。”
“阿娘,阿娘!”
王大宝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味,伸手拽了拽王媳妇的袖角:“我要吃炸藕饼!”
“你看啥就想吃啥,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王媳妇没在府里上工,家里财政大权都掌握在王婆子手里,手里的私房钱少得可怜,哪有什么闲钱给儿子买零嘴。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你再吵小心我抽你!”王媳妇开口威胁一句,瞧着王大宝瘪着嘴要发大招,眼珠子一转,推了推儿子的背脊:“阿娘手里没钱,怎么给你买?你找你奶去,你奶最疼你了,肯定会带你去买的!”
王大宝爬起来,便往屋里冲。
王媳妇抱着一盆子豆芽菜,也一道跟着进了屋。她把豆芽菜搁在灶台旁,又翻出一把蕨菜去外面清洗。
她坐在门旁边,手里清洗着蕨菜,眼角余光不住地往王婆子的屋子撇去,耳朵竖起听着儿子的吵闹声,只盼着王婆子能带着王大宝出门买吃的,也好教她翻找翻找银钱。
不多时,王媳妇便注意到儿子的哭闹声渐轻。她算计着时间,端着盆子又进了屋,刚放下便听到王婆子的唤声。
王媳妇带着期待,殷勤小意地进了屋,结果又挨了一顿骂,最终只拿到五个铜板——恰好是三个炸藕饼的钱。
“黑心肠的死婆子!”
王媳妇出了门,便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黑沉着脸往后门处走。她捏着手里的五枚铜板,想着日子越来越好过的蒋家人,心里的不甘之火越烧越旺。
她不想被王婆子一直拿捏着,直到老太婆死了自己才有出头之日。王媳妇瞅了一眼在外头叫卖的商贩,她瞧不上这些叫卖的活计,觉得又脏又赚不到几个钱,更想去府里做事,给自己挣一份前途。
再说了,与其让王婆子十几年如一日做那没出息的粗使婆子,倒不如教她在家看孩子,自己进府里做事。
王媳妇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原本她还想劝劝王婆子,让她早点回府里做事,免得被人抢去差事。
可现在,她不想劝了。
准备等过两日丈夫跟三郎君回来时,借着王婆子天天赖在家里不当值的事,与他好好谈谈,让她也能到府里当值。
王媳妇这么一想,原本出门的恼意一扫而空,挑了三只炸藕饼回家去了。
不过才走到家门口,她的脸又一次垮了下来,没什么缘故,就是因着隔壁蒋家又冒出剁肉的声音来。王媳妇驻足听了会声音,小声蛐蛐着:“她们俩莫非是属猪的?这个点儿又在那煮吃食?”
蒋家屋里,母女俩正在做馉饳。
馉饳乃是角子的一种,其皮薄肉少,口感类似于馄饨。
蒋珍娘一边剁肉馅,一边瞅着女儿做面皮,越看越是震惊,只见苏芷寒先是耐心地筛着面粉,直至面粉色泽渐渐变白,粗糙的颗粒大多被清除干净才罢休。
紧接着她把面粉倒在案板上,右手握拳轻轻推出一个圆心。然后苏芷寒往里放入适量的盐巴、再接着打入一颗鸡蛋,加入少许清水。
她的左手轻轻搅拌着面糊,右手时不时往里加点清水。随着双手的不断动作,混乱的面絮亲密地糅合在一起,缠缠绵绵聚拢成一个大小合适的面团。
苏芷寒的动作太过娴熟,甚至优美得如同艺术。蒋珍娘只看了一眼,便挪不开视线,看得瞠目结舌:“寒姐儿,你这手法哪里学来的?”
“就是镇上那位摆摊子卖馉饳的爷爷,他曾教我过的。”苏芷寒随便扯了个过去的人物,反正阿娘和自己都不会回那块地方了。
“哎……”蒋珍娘心生疑惑,她的确记得那卖馉饳的老头,不过那老头脾气火爆,还曾为食客有没有付钱而大吵一架,后来还因把人头打破而进了衙门呢,咋会这么好心免费让女儿学手艺。
蒋珍娘想了想,又想起那般好吃的炸酱和烧肉来,她很快醒过神来,估摸是女儿聪慧,偷偷看着学会的。
随着案板逐渐变得干净,面团尽数在苏芷寒的掌心集中。她双手交错,时而轻柔,时而用力,面团从刚开始的开裂坚硬,渐渐柔软无骨,富有弹性,最后变成光滑平整的面团。
等苏芷寒给面团盖上被子,放到一旁醒面时,蒋珍娘也把剁好的肉馅装进大碗里。她抹了抹手,笑道:“寒姐儿,再然后呢?”
苏芷寒擦了擦手,往里放了一搓粗盐、砂糖和胡椒粉,然后她一边准备葱姜水,一边吩咐蒋珍娘用手搅拌肉馅:“朝着一个方向搅拌,阿娘您放松点……对!就这样,力道要均匀,让肉馅有黏糊糊的感觉便差不多了。”
紧接着,她往里加了点葱姜水,然后吩咐蒋珍娘继续搅拌。来来回回几次以后,肉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质感细腻,不但完全能够粘合在一起,而且弹力十足。
最后,苏芷寒往里加了点麻油,又吩咐蒋珍娘继续搅拌几下,让肉馅充分吸收麻油,与此同时她往案板上洒了点面粉,而后伸手掀开盖在面团上的毛巾,拿出擀面杖,准备开始做馄饨皮。
在苏芷寒的手里,那面团别提有多听话了。等蒋珍娘做完手里的事,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回头便发现女儿跟前是一张超出案板宽度的薄面皮。
甚至,苏芷寒还未止住动作。她展开一部分面皮,继续用擀面杖缓缓滚动,面皮越来越宽,越来越薄,只看得蒋珍娘目瞪口呆,脑海里蹦出个疑问来:那老头做的馉饳皮,有那么薄吗?
卷起、压制、展开、滚动,再卷起……
苏芷寒极有耐心,一边不断洒粉以避免面皮黏连,一边力道均匀地压制面皮,直至如宣纸般轻薄,放在掌心能透出肉色才停下。
蒋珍娘屏住呼吸,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只见女儿抽出擀面杖,将面皮切段,又摊平切块,而后摞在一起:“好啦~!”
直到苏芷寒开口说话,蒋珍娘才吐出一口长气来。她捡起一张面皮,细细端详,瞧这面皮薄而通透,且双手用力还能继续延展的架势,真真是震撼无比。
角子馉饳都是时下最为常见的吃食之一,她吃过好的坏的无数数,但像眼前这般的皮儿绝对是头一回!
她的女儿……莫非是厨艺天才?!
蒋珍娘捏着馄饨皮,兴奋不已,好半响才在女儿一连串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傻傻地应了声:“啊?”
“阿娘——我问您要不要吃点?”
“啊?啊?哦!吃!”蒋珍娘挺好奇这薄薄的皮儿能有何不同,连连点了点头。
“行,那阿娘您去烧热水,我来包点。”苏芷寒分配完工作,而后捡起一张面皮放在手指间,另一手拿起一双木筷,夹起一大块肉糜放入其中。
眨眼的功夫,案板上多出一只馄饨。
等热水烧滚,苏芷寒捡起十六个馄饨丢了热水里,最后再用上回留下的鸡油、粗盐和胡椒粉调个味,做个底汤,再把煮好的馄饨分别放两瓷碗里:“好了。”
苏芷寒端起瓷碗,一碗搁在蒋珍娘跟前,另一碗放在自己跟前:“阿娘,快尝尝吧。”
蒋珍娘抽了抽鼻子,明明是她亲眼瞧着女儿做的,调料也就那么几样,偏生跟前的鸡油做的馉饳汤鲜得教人心神恍惚。
她垂首瞧去,只见那瓷碗里浮着八个圆滚滚的馉饳。与市面上那些皮薄肉少,看上去颇似面皮汤的馉饳,瓷碗里的馉饳各个饱满丰盈,粉嫩嫩的肉馅几欲透出来。
围绕着馉饳的汤汁清澈透亮,上面落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另有灿金的鸡油晕染出圆圆的光晕。
柔和温润的香气随着热气氤氲而起,犹如一根落在心尖上的羽毛,勾得蒋珍娘心痒痒。她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捡起汤匙,舀起一颗胖嘟嘟的馉饳来:“让我来尝一尝……”
话尚未说完,蒋珍娘便把馉饳送入口中。她晓得馉饳皮薄得惊人,可吃到嘴里任是大吃一惊,只需嘴唇轻轻一抿,面皮便在口中碎裂开来,里面满满的肉馅和汤汁瞬间喷涌而出,充斥着口腔每一寸。
一只尚未吃完,蒋珍娘便迫不及待地舀起第二只,只记得吸气吐气,免得被灼热的汤汁给烫到:“呼……呼……呼!好好吃!”
苏芷寒瞧着蒋珍娘的反应,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她取了点醋汁倒入碗里,随即舀起一颗放入口中。
香甜的汤汁在口齿间迸发开来,只教她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要不是待会还要去府里上工,苏芷寒都想钻进被褥里猫上一会。
往后两日,蒋珍娘和苏芷寒也照旧,凡是有闲暇功夫,便去河边售卖卤汁豆干。
有那位孙官人的称赞,她们家的卤汁豆干很是行俏,每回摆摊都只需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卖得干干净净。
这回再去肉铺里,蒋珍娘直接要了一斤的羊腩肉,想了想又补了两斤的夹心肉。
刚进侯府大门,便有眼尖的婆子仆妇见着蒋珍娘竹篮里搁着的羊肉,脸上带着笑凑上前来,哪有过去尖酸刻薄的样:“呦,蒋娘子今儿买了羊肉?”
“最近的羊肉可不便宜,昨儿个我还去问过,最便宜的都要六十文一斤了。”
“蒋娘子往后有大福气呢。”说着话的妇人瞅了一眼苏芷寒,乐呵呵地奉承:“寒姐儿真真是个能干的,比我家女儿要厉害多了。”
起初二姑娘赏钱的事还没传开,随着二姑娘叫糕子的次数变多以后,这事渐渐在下人院里传开。
眼瞅着蒋家母女在府里渐渐站稳跟脚,更隐隐进了主子们的视线,府里仆佣们的态度也渐渐改变,冷嘲热讽的人少了,唠嗑搭话的人多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面对吹嘘自己和女儿的婆子仆妇,蒋珍娘也是扬起笑容,热情寒暄:“您客气了,我听说您家小女儿已进了四姑娘院子?那真真是厉害呢!”
“嗐,就是去当个针线丫鬟罢了。”
“您这话说的,太谦虚啦!”蒋娘子脸上带笑,乐呵呵道:“以往我便看陶姐姐您袖口领口的绣花好看得紧,一直不好意思来问您是如何做的。”
“现在看来,您家小女儿定是跟您学的,这才有了这般的好手艺!”
“哎呦哎呦,你这话说的。”陶娘子乐得合不拢嘴,接话道:“你要是想学的话,下回到我屋里来,我教你罢!”
“那敢情好。”蒋娘子眼前一亮,喜滋滋地应了下来。别看陶娘子只是个三娘子院里浇花的三等仆妇,可大女儿已跟着三娘子身边的妈妈学梳头,小女儿又去四姑娘院里当针线丫鬟,可见是个受主子信重,又有本事的。
她也不愿意都教女儿出力,想着自己努努力,也能往上爬爬,也好把钱省下来给女儿当嫁妆。
蒋珍娘与陶娘子说了几句,又与其他婆子仆妇聊了天,而后才牵着女儿往家走。
进院门前,她们又遇上了王媳妇。
王媳妇就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一般,她端坐在门口,卖力搓洗着衣物。除去手里的活计变了以外,处处似乎又没有丝毫变化。
苏芷寒往王媳妇那撇了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牵着蒋珍娘的手走进自家院子。她察觉王媳妇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热得让人心底发毛。
“那王媳妇眼神,怎么这般渗人。”蒋珍娘进屋以后,也嘀咕了一声。她叮嘱女儿远着王媳妇,而后把买来的东西搁在灶台和角柜上。
紧接着,两人把今日赚得的银钱尽数倒在桌上,认认真真清点起来。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五个、十个,这里总共是十三文”
“刚刚割了三十文的五花肉,二十文的夹心肉,另外还买了三百文的香料……”
蒋珍娘掰着手指,把今日花掉的钱重新记上:“今日总共收了四百八十六文,扣除掉成本的一百二十文,等于净赚三百六十六文。”
“头一日净赚了一百八十二文。”
“第二日净赚了四百零三文,第三日净赚了三百八十五文,第四日净赚……”蒋珍娘提起笔来,认认真真在纸上记下每日的收支,最后嘀咕一句:“今日赚了三百六十六文。”
蒋珍娘记录完毕,而后取出算盘,啪啪啪地打了一串。她看着上头的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嗬!咱们做生意八日,一共赚了三千零一十一文!”
这就赚了三贯钱了!
苏芷寒神色平平,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稍稍有些少了。”
“嘶——你这丫头,怎这般黑心。”蒋珍娘嗔了声,眉眼间满是兴奋:“你不是拿了赏钱就看不上这点钱了?阿娘与你说,咱们身为府里的粗使,平时见到主子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哪那么容易能拿到主子们的赏?”
“咱们每日出门不过一两时辰,便能赚到一家人的月钱,而且八天!八天直接赚了三贯钱。”蒋珍娘伸手戳了戳苏芷寒的脑门,笑道:“你居然还嫌少,阿娘我还担心旁人知道了会眼红。”
当下普通百姓,日收六七十文,月收两千文左右,可他们往往还要缴纳赋税与吃穿住行等诸多费用,最终一家人每月能攒下的也顶多便是两三百文钱。
而身为侯府的粗使,他们每月虽然只有两百文的月钱,但府里包吃包住,还提供衣服等物件,最后能攒下的银钱和外面普通人家差不多。
要是三等、二等乃至一等,甚至成为管事妈妈,那收入更是翻了数倍。
尚住在苏家村的时候,蒋珍娘曾几回捡了鸡蛋野菜等物到集市上贩卖,往往要叫卖上整天,到手也顶多几十个铜钱。
她从来没想过做生意能这么赚钱,更没有这么快赚到钱过。她越想越是神采奕奕,笑着与苏芷寒说道:“一日赚三四百文,一年起码能赚到十三万文,也就是一百三十贯钱!”
哪有阿娘说得那么简单哦!
没等苏芷寒接话,越算越兴奋的蒋珍娘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拉着女儿念叨起后面:“我瞅着虎皮鸡蛋的销量也不错,就是那物似乎热着更好吃,冷了味道差些,而且后头天气越来越凉了,冷冰冰的东西怕是不好卖……咱们要不租个炉子?”
“那还得在外面赁间屋子了。”苏芷寒瞧蒋珍娘从一开始的勉强帮你一把,到现在的见钱眼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说了咱们难不成出去两三时辰?都有仆妇婆子都开始打听咱们出门是做什么的了。”
顿了顿,苏芷寒又道:“更何况,已有人开始学着咱们卖豆干了。”
第13章 王婆子家的骚动 这几日,因着蒋珍娘越……
这几日,因着蒋珍娘越发娴熟,所以苏芷寒售卖时颇为清闲,反而有精力关注周遭。她观察四周,寻觅新的商机,希望能寻到其余赚钱的法子。
虽然生意还没个头绪,但她先注意到好几名同样在售卖卤汁豆干的年轻娘子,甚至有一人直接给她家豆干取名为孙相公豆干,明摆着就是碰瓷。
好在苏芷寒从拿出卤汁豆干开始售卖起,她便晓得后头定然会有人跟着售卖,只不过时间长短罢了,倒也没不高兴,只琢磨思考起后头的办法。
苏芷寒先把情况告诉蒋珍娘,而后又安慰道:“阿娘放心,如今还是只是几家零散卖的,他们卖的味道肯定没咱们的好。”
等蒋珍娘冷静下来,她随即话锋一转又说出两人的困境:“不过他们贩卖的时间会比咱们长,定然会抢占到一部分生意。”
毕竟身为侯府仆役的母女俩,两人必须先完成自个儿的工作,有空闲时间时才能出去贩卖。比如大姑娘回门宴那日,她们中午都没出门售卖,到晚间才去夜市市井叫卖,生意明显比前后要差上一截。
蒋珍娘心里也晓得这般的好生意无法持久,只是刚做美梦就直接被打碎的滋味让她很不好受,嘟嘟嚷嚷着:“要是咱们以前晓得……”
“那都被阿爹拿去了,连本钱都不会留。”苏芷寒打断蒋珍娘的话,冷酷道。
“也是。”蒋珍娘瞬间心平气和。
“零散的小贩也就罢了。”苏芷寒最关注的不是散卖的摊贩,而是市井里开脚店铺子的商贾:“我对我的手艺有信心,那些人做的定是不如我,不过开铺子的厨子就说不定了。”
做生意的人,尤其能长长久久在市井里做生意的人都嗅觉敏锐,想来是不会错过这利润颇高的吃食,应当也有铺子在琢磨方子了。
她们在售卖的卤汁豆干,为了控制成本,所以用的香料不多,配方也相对简单,若是富有经验的厨子,乃至味觉出众者应当能分辨出香料,琢磨出比例,做出味道相仿的豆干来。
苏芷寒从未小看着当下的同行本事,更何况前两日大姑娘回门宴时,许厨娘所做的席面让她刚刚震惊过,她可以确定即便在后世,许厨娘的手艺也绝对是大师级的!
“若是味道能与我们有七八分相似。”
“再加上他们本身便有客户,还可以对外销售,而咱们售卖的时间和地点又不固定,恐怕等他们生意稳定以后,咱们的生意便会渐渐变差。”
“最重要的是,咱们的卤汁豆干很是百搭,无论是放在茶馆酒楼里,还是放在零嘴铺子里售卖都没问题。”
另外卤汁豆干用的食材便宜,即便用的香料不差,利润也远超本钱,更何况他们稳定的进货渠道能把成本压得更低。
而对于制作酱肉卤味的铺子来说,要做的不过是油炸豆腐,再放入卤味里调制,做出来的味道便能八九不离十。
蒋珍娘刚刚还怀抱自家一年赚百贯,两三年便能在京城置办个宅子,买两个小丫鬟的好日子,结果转瞬间这梦就被女儿给打破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瞬间没心情说事儿,嘴巴都噘得可以挂油瓶了。
蒋珍娘一屁股坐在凳上,双手扯着汗巾子:“按你这么说,咱们就只能等着生意越变越差?”
苏芷寒笑道:“倒也不是。”
蒋珍娘立马打起精神:“你有别的想法了?”
苏芷寒的确有了主意,却不晓得能不能行。她悄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蒋珍娘,两者商量一番,决定明日出门打听一番。
“那我现在去寻你桂花嫂与我换个班,也跟你一道去!”蒋珍娘立马拍板,又风风火火出门寻桂花嫂帮忙。
等蒋珍娘再度回到家门口,恰好遇见王婆子一家。她抬眸看去,便是一愣,只见王婆子一改前几日的颓废模样,不但头顶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上头还斜插着一支金簪子,而且还换了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
王婆子红光满面,一手拉着清瘦高挑,面容朴实的年轻郎君往屋里走去,口中高声夸赞道:“我的儿,为娘早晓得你最有能耐,往后定然有大出息的人。瞧瞧!你这才刚刚去三郎君院里,便得了这么多的赏赐!”
这人便是王婆子的儿子,王学荣。
他被夸得耳朵通红,低着头拉着王婆子往屋里走,蒋珍娘走过王家屋子时,还听到里头传出的对话:“娘,您往后别在外面喊得那么大声……”
蒋珍娘收回目光,回了自家。
屋里王婆子正看着儿子带回来的东西,喜上眉梢:“我又不是胡说八道,我家学荣就是厉害嘛,瞅瞅!下人院里谁有你有出息?谁家哥儿进郎君院子,马上就能带回这么多东西的?”
王媳妇扫了眼,撇了撇嘴,就是两朵粗制滥造的绢花,另外就是郎君屋里用剩下的点心果子,里头最贵的是件旧幞头。
可在王婆子眼里,她的儿子便是天下第一的厉害人物,是能给自个儿挣脸面的存在。她又夸又赞,拉着儿子孙子坐在炕上喝酒吃菜,全然当忙进忙出的媳妇不存在。
王媳妇冷眼瞧着,看起来乖顺老实。直到酒饱饭足,王婆子带着孙子在炕上打呼噜,她连忙把锅碗瓢盆往木桶里一堆,又舀了盆温水端进自个屋里。
她满脸笑意,殷勤地给丈夫脱去鞋袜,让他泡泡脚,好生休息休息。
“还是媳妇心疼我。”
“那当然了。”王媳妇卖力地又揉又捏,瞧着丈夫王学荣心情渐好,这才问起他在郎君跟前做的如何。
而王学荣听到这个问题,登时敛了笑容,肩膀一垮:“阿娘问过一遍,你咋又来问了?都说了郎君跟头那么多人呢,我又算得上什么。”
王婆子总觉得家生子,便能在三郎君跟前有名有姓,也不想想三郎跟前有多少人。
“我如今就跟着管事做跑腿的杂活,往后每月得孝敬管事两百文钱,另外还得请同僚一道喝喝酒。”
王学荣掰着手指与妻子说道,心里愁得很:“我还想与你说从下个月起我怕是拿不回几个钱,想让你在家里做些针线活,补贴补贴家用。”
王媳妇心下一惊,笑脸险些没撑住,要她在家里摇纺车补贴家用?
就王婆子的性子,八成会让她从早上做到晚上!她才不干呢!王媳妇心中着急,面上半点深色不露:“我晓得你的难处,也晓得家里不容易,我不是来问你前程如何,就想着要不我也去府里做事?”
“你去?那大宝呢。”
“我想让娘回来管大宝。”王媳妇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没等王学荣开口拒绝,她连忙补充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就那日以后,娘她就告了假说是身子不舒服,到现在已是四五日都没去府里做事了。”
“人家拿那事当笑话而已,她怎么就当真了?你怎么不劝着点?就让娘呆在家里?”
“你也晓得你娘的脾气,我劝了她还不把我的脸搔花?”王媳妇瞬间红了眼,委委屈屈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娘的脾气!”
王学荣哑然无声,而王媳妇见机抹了抹眼泪,述说起苦衷来:“不是我说,你娘那张嘴真是得罪了好些人。旁的家生子都有家里人帮忙进府寻职位,而你呢?要不是郎君你有大才,恐怕还在那门口当值呢。”
王媳妇这话说到王学荣的心坎上,他暗地里没少抱怨王婆子不给力,这把年纪还是个养鸟喂猫的粗使婆子不说,就连能说话的管事妈妈也没有亲近的,还得他求爷爷告奶奶,使了好大一笔钱才进三郎君的院子。
比起旁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三郎君长大的情谊,自己这般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可王学荣心里想归想,却不爱听媳妇这么说:“你怎么说话的?娘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才把我拉扯长大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王媳妇一瞪眼,啪地一下把毛巾砸在地上:“我是想娘也一把年纪了,在府里做事也累人,刚好回家里能看顾大宝,空闲时也能摇摇纺车补贴家用。”
“到时候她想做多少就做多少,也免得她在外头得罪人。”王媳妇见丈夫逐渐意动,又附上前悄声嘀咕道:“再者我进了院子做事,咱们夫妻也好携手共同发力——你不想大宝也和你一样,落得全靠自己吧?”
最后,她还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我听说三娘子在喝养身子的药,保不准咱们运气来了,能给大宝添个弟弟妹妹,还能让大宝当上小郎君的奶兄弟!”
“你想想,那咱们往后的日子……”
“……”王学荣听到这里,彻底心动了。两夫妇躲在被褥里,悄声商量起如何劝说王婆子的事来。
次日一大早,天还黑着。
苏芷寒裹着被褥,却是被外头传来的争执声给吵醒了。她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努力听又听不清,小手往身边摸,却是摸了个空。
“寒姐儿,醒了?”
“唔……外面是谁在吵架啊?天还黑着呢……”苏芷寒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
“是王婆子家,闹腾得厉害。”蒋珍娘提着尿桶,去外边凑了会热闹。她教女儿再睡会,自己先去外头把豆腐和鸡蛋给买回来。
等蒋珍娘从外面回来,苏芷寒已洗漱好,连卤汤都准备好了。她动作麻利地准备起卤汁豆干,顺手还烧了一碗馄饨送到蒋珍娘跟前:“娘,快吃吧。”
蒋珍娘美滋滋地接过,一边吃一边说着外头的八卦:“刚我回来时瞥了眼,嘿!王婆子竟是和王媳妇打起来了!平日看不出王媳妇这么厉害啊,竟是直接把王婆子的脸都给搔花了!”
“……真的假的?”
“阿娘还骗你?我瞧着王婆子起码又得养上四五日,才能去府里做活了。”蒋珍娘捂住嘴,偷笑了一声。
虽说她已在嘴上损过王婆子几句,但看王婆子窝里斗,还弄得自己一脸伤,那更是让蒋珍娘心头大快。
苏芷寒一边听着蒋珍娘八卦,一边备好卤汁豆干。待蒋珍娘把豆干装入竹篮里,两人便挽着竹篮往门外走去,时下外面看热闹的人已是四散而去,至于王婆子家更是大门紧闭,只能听见呜呜声,也不知道是风声,还是哭声。
有了苏芷寒的提醒,这回蒋珍娘刚到平日卖豆干的路上,便注意到正在售卖豆干的小娘子们。她眼睛睁得溜圆,那眼刀刷刷刷的,直教几个脸皮薄的小娘子不敢对视,默默避开了去。
不过那个挂着招牌,给自己取名为孙相公豆干的女郎却是视若无睹,厚着脸皮站在原地叫卖,甚至价格还比蒋家卖得便宜。
“好不要脸的丫头!”蒋珍娘眼里透着鄙夷,撩起袖子便要上去说理。不过她还没走上前,就被苏芷寒拉住:“阿娘,您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苏芷寒和蒋珍娘今日的目的不是卖豆干,而是去寻往后能帮忙卖豆干的人。她拉着拉着蒋珍娘,顺着道路往前走,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来到另一头,这边的铺子更大,更奢华宏伟,不过门窗紧锁,尚未开业。
苏芷寒顺着路往前走,很快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左手边皆是妓馆瓦舍,笔直向前则是学府官衙,往右手边则是更热闹的市井,这里除去售卖各种吃食的,还有贩卖头饰帽子、领巾梳子,乃至各色玩具的。
再往前走,便是各色牙行,这里有专门发卖男仆婢女的、也有专卖歌姬舞女的,有规模小的,也有规模大的。
不过苏芷寒并不想购买,而是打算租赁。她与蒋珍娘又往里走了一会,便寻到专门帮人介绍仆妇婢女的人牙子。
对方见着蒋珍娘和苏芷寒,态度很是客气:“两位娘子想赁如何的?”
“要赁个年轻女孩或妇人,勤快肯干的便是。另外最好家里简单点,家里没那些个耍酒疯的,爱赌博的,喜欢闹事的,要有这种人,家里也不好交代。”蒋珍娘开口道。
“另外对方得在城里有住处,不必住我家的,每日过来做三四个时辰的事。”
母女俩出门时,换了一身府里做的细布衣裳,头发也细细扎过,瞧着甚是体面。
人牙子眼睛毒辣,一看便晓得母女俩应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仆役,登时晓得蒋珍娘要求的缘由。
他翻开名册,细数片刻,便挑出三人来给蒋珍娘和苏芷寒相看:“您看看,这三人如何?都是一千两百文一月,都是住在城里的,家贫而做散工的,老实本分。”
苏芷寒瞅了眼资料,感觉大差不差,而后询问道:“她们住在何处,能否唤来看一看?”
人牙子当然同意,不过租赁并非买卖,人家姑娘还在自家里。蒋珍娘留了定金以后,与人牙子约定三日后再来相看。
蒋珍娘和苏芷寒定下事来,终是放下心事。她们照旧去了平日卖豆干的地方,把一篮子豆干卖干净,而后回了侯府上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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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事忙完啦,明天开始稳定日更,有事会提前在评论区请假的=3=
苏芷寒提前销假,回了大厨房。
她刚进院子,便见着孤零零坐在井边洗菜的映红。苏芷寒往里瞅了眼,见曹妈妈等人还没过来,灶房里也没别的事要做,便上前捡了张板凳,又拉来一筐子尚未清洗的蔬菜。
“嘶——”苏芷寒轻轻抽了口气。
随着天气渐冷,那水也冷得厉害,她的一双手刚刚落进凉水里便瞬间僵住。
井水的冷气宛如锐利的尖针,一下接着一下刺着皮肤,直往骨头里钻。
“寒姐儿,你放着我做就行了。”映红听到声音,才注意到苏芷寒也来了。她急忙伸手把盆子拉到身侧,教苏芷寒赶紧进灶房里烧火去。
“曹妈妈都还没来呢,这么早烧火做什么?”苏芷寒不以为然,又把蔬菜盆子拉到身边:“我帮你一道洗,两个人的速度肯定比一个人快……”
说到这里,苏芷寒微微一愣。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平时都在这里的某人:“话说杨柳姐去哪儿了?又被妈妈喊去跑腿了吗?”
“……”映红手上动作顿了顿,而后回答道:“她往后不在大厨房做事了。”
“哎……?”
“她去前院洒扫了——就是你之前留下的位置。”映红抬眸撇了一眼苏芷寒,低头拎起洗好的菜。她甩了甩水,把洗好的蔬菜放进身侧的盆子里,随即又继续清洗下一批菜。
苏芷寒恍然大悟之余,心中又升起新的疑问。自打上次她说打算留在灶房,不打算回去洒扫以后,杨柳便向她打听了许多事情。
现在想来,杨柳那时应当就起了心思。
只是苏芷寒跟着蒋珍娘去送过礼,晓得那位管洒扫的李妈妈也是个贪财之人,自家阿娘足足给了一贯钱,另有好肉好布,这才让她松了口。
而杨柳的情况,应当还没自己好!
苏芷寒悄声道:“我记得杨柳姐是家里出了事,而后才被家里人卖给人牙子,最后才进府里的……她的卖身钱应当都给家里了,这……哪来的钱给李妈妈?”
“她认了李妈妈当干娘。”
映红也压低声音,悄悄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苏芷寒:“说是以后,她会所有的月钱都给李妈妈,为她养老送终呢。”
苏芷寒不愿给人当干女儿,可府里多的是乐意这么做的人,就比如杨柳。她与家里人无甚感情,也没有别的赚钱法子,便只能拿月钱来换李妈妈的好感。
苏芷寒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不愿成为赵婆子的干女儿,而杨柳却是挖空心思,自愿去当其他妈妈的干女儿。
这般截然不同的想法,让她难免心情复杂。半响,苏芷寒才定了定神:“杨柳姐是个有主意的人,想来定是有她的想法,咱们也该为她庆贺庆贺,祝她一路顺风。”
“你给她庆贺什么哦!”映红瞅了一眼苏芷寒,脸颊气鼓鼓的。自打上回在外面遇见珍珠与绣荷争执之后,映红与姐姐的关系也逐渐破冰,再没往日那般僵硬。
也因为那日的事,映红对杨柳心怀芥蒂。先不说珍珠与绣荷吵架牵连到自己的那次,她躲在后头一言不发,直到绣荷和姐姐买东西请大家吃时,她才又凑上前来。
单是映红回想过去,就发现每次出门都是自己花钱,而杨柳却总是一毛不拔。
打那以后,映红对杨柳便爱答不理的。
她瞅着还说应当为杨柳庆祝的苏芷寒,鼻子哼哼两声:“你替她着想做什么?瞧瞧她和甩手掌柜般跑了,苦的是咱们。”
“想来许厨娘应当会补人的吧?”苏芷寒并不担忧,杨柳是入府以后,就被管事分到大厨房的,是名正言顺归许厨娘管理的。
侯府管理细致,条案极多,除非像是苏芷寒这般被主子点名去别处的,否则私下想要更换办事之地,那就得征得原本的管事,和新地方管事的同意。
既然许厨娘愿意让杨柳走,肯定是有缘故的。苏芷寒见映红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儿,想了又想,而后指向自己:“莫非你担心许娘子想让我顶了杨柳的事?”
苏芷寒压低声音:“我是二姑娘使人送进大厨房的,许厨娘顶多教我跟着曹妈妈做事,不会让我直接顶了杨柳的事。”
在大厨房里,苏芷寒的身份有点尴尬。
她实则拿着粗使的月钱,名义上却是二姑娘安排进来做茶糕的。许厨娘看她不顺眼,却也不好教她接手杨柳的事情,免得传出给二姑娘乃至伯府娘子做点心的是粗使这种丢脸面的事来。
可真教苏芷寒直接做厨娘,许厨娘自是不愿意的,她索性安排苏芷寒跟着曹妈妈,美其名曰跟着学厨艺。
可曹妈妈哪有什么厨艺,她最初是厨房里负责采买的仆妇,后头有人相中她那油水足的位置,硬是把她挤兑成给粗使做吃食的掌勺婆子,日日做着烙饼、炒杂碎和炖杂碎三样东西。
苏芷寒进厨房几日,便晓得许厨娘有意摆着自己,不过她晓得侯府未来情况以后,日日琢磨着赎身法子,未曾赶上前巴结讨好。
有些人瞧着寒姐儿,觉得她是个傻大妞,连天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等二姑娘忘了茶糕,她估摸就得重新成为个粗使,别想再有出头的日子。
也有人瞧着寒姐儿,觉得她是个不骄不躁的,稳稳当当,说不定往后也有别的前程。
一边嫌弃她愚笨,一边担心她多思,两边人没来接触过,倒是给了苏芷寒几日清闲。
映红凑到苏芷寒耳边,嘀咕道:“我听说许娘子之所以会同意,是因为曹妈妈说要让女儿进灶房做事。”
“曹妈妈的女儿也要来?”苏芷寒微微一愣,她对曹大丫有些印象,记得曹妈妈拿自己与她比较,弄得几个婆子仆妇看热闹。
“是啊。”映红见她终于露出点惊讶之色,噘着嘴念叨:“你就长长心吧!你瞧瞧厨房里的妈妈,哪个舍得教女儿做苦活的?”
“到时候曹妈妈教你帮曹大丫做事,你帮不帮?那曹大丫在府里颇有名气,听说已被其他地方退回去好几回了!”
被其他地方退回去好几回?
映红说的话太过耳熟,教苏芷寒没忍住,抬眸瞅她。
映红起初还没回过神,而后小脸微微泛红。她嘟着嘴,压低声音道:“我是因笨被阿娘领回去的,而她都是因懒被领回去的!不一样啦!”
苏芷寒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她见映红鼓着脸颊,别过头,摆出一副不要理自己的架势,厚着脸皮凑上前去。
她拉了拉映红的手,教她不要说:“灶房里还有人呢,你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要有人告到曹妈妈跟前,反倒是教你尴尬。”
“我还不是担心你……”
“我晓得的,你放心吧!”苏芷寒可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定有办法拿捏得曹大丫老实做事。
等两人把蔬菜瓜果洗净,准备开始烧火时,曹妈妈也带着曹大丫走进大厨房,一路领到许厨娘跟前问好。
苏芷寒那日没仔细打量,今日特意抬眸打量了一番,只见曹大丫身量高挑,圆润的鹅蛋脸上带着几点小雀斑,长相与曹妈妈很是相似。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曹大丫也抬起眼眸看来,恰好与苏芷寒的视线相对。
苏芷寒嘴角微微上扬,下意识地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出乎她意料的是,曹大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对着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热情至极。
苏芷寒:?
她心里不解,还是朝着曹大丫笑了笑,而后继续开始忙手上的活计,直到曹妈妈领着曹大丫过来,她才起身问好。
曹妈妈笑道:“寒姐儿,往后还要麻烦你带一带大丫。”
“是,我晓得了。”
“你不必紧张。”许是看出苏芷寒的不自在,曹妈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大丫是个懒的,你可千万别看着我的面上便惯着她,她该做啥就叫她做啥,知道了没?”
苏芷寒:??
她愈发不解,只觉得应当是曹妈妈在客气。苏芷寒迟疑着应了声,感觉事有蹊跷的她用眼角余光去瞥曹大丫,想从曹大丫的反应下手。
然后,她便看见被曹妈妈念叨懒散的曹大丫非但没有面露不满,而且还兴奋不已!?
……这正常吗?
苏芷寒心里嘀咕,试探着开口吩咐曹大丫去搬柴火,一道帮忙烧水。她盯着曹大丫的表情,却发现曹大丫脆生生地应了声是,随即乖乖去帮忙了。
苏芷寒:???
紧接着苏芷寒又带着曹大丫一道去打水,清扫灶台,帮忙切菜……到最后一步曹大丫终于卡了壳。
要说苏芷寒切出来的萝卜那是片片匀称,几乎和模子里刻出来般一模一样,那曹大丫切的萝卜教那名掌勺婆子脑门上青筋都蹦了出来,连连喊停:“这些萝卜怎么用?都拿去给粗使们用吧。”
“曹姐姐,你女儿怎么连切菜都不会——”她嘴里抱怨着,把曹大丫赶到一边去。
曹大丫的脸终于垮了下来。
正当苏芷寒做好应对准备的时候,她又精神一振,眼儿瞅了过来:“寒姐儿,接着我做啥?”
苏芷寒:“……要不你去剁肉馅吧?”
曹大丫干劲十足,按着她的指挥去做了。
苏芷寒手里切着萝卜,眼角余光还瞅着曹大丫,她做得认真,完全没露出半点不耐烦和偷懒的态度。
“……曹大丫是改性了?”
“和你说得完全不一样。”苏芷寒与溜到身边的映红嘀咕,“莫非也是旁人说说的?”
映红觉得不太可能,可看着埋头干活的曹大丫又有些恍惚。她犹豫了下,迟疑着点点头:“……也许?”
映红心里莫名愧疚,趁着空闲时还递了颗蜜枣给曹大丫:“给你吃!”
又累又渴的曹大丫喜盈盈地接过,而后又从苏芷寒接过一碗用杏仁膏搅的杏仁水,甜甜蜜蜜的味道在口中四溢而开,登时把曹大丫满身的疲倦统统扫去。
“后头就没什么事了,坐会吧。”
“好嘞。”曹大丫迫不及待地坐下,正要说话便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声。
她下意识揉了揉肚子,而后期待地看向苏芷寒:“寒姐儿,映红姐,今日咱们晚食吃什么?”
苏芷寒和映红齐齐愣了愣,映红迟疑了下,答道:“晚食?应当是……饼子加炖杂菜吧?对吧?我没记错吧?”
“今日中午吃的是炒杂菜,晚上便是炖杂菜,没错的。”苏芷寒点了点头,附和道,倒是曹大丫的态度好生,满眼期待和雀跃,好似晚食是什么美味一般。
“炖杂菜!?”曹大丫发出一声惊呼,她圆圆的脸蛋皱成一团,半响才犹豫着指手画脚:“不会是那个鸡杂鸭杂啥的,加一堆菘菜萝卜等物炖出来的东西吧?”
“没错,就是这个。”
“…………”曹大丫如遭雷击,圆圆的眼儿都滚起泪花:“不得是炸酱饭什么的?”
“笨蛋,你胡说什么呢。”曹妈妈走到女儿身旁,还没问上两句就听到她在胡说八道,登时气不打从一处来。
曹妈妈伸手拧着曹大丫的耳朵,横眉竖眼道:“就晓得你这丫头有心眼,有的吃饼子和炖杂菜就不错了,你咋还想吃肉了!”
“痛痛痛痛痛——”
“你痛了才晓得错!瞧瞧你刚刚切的萝卜像什么样?大大小小的,丑死了!回头你就给我切一百根萝卜!”
“哎——”
“哎什么哎,就得这么做。”曹妈妈冷笑一声,前几回女儿去的都是别处,她想管都没办法管教,而这回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不好好把大丫的性子掰回来,她就把名儿倒过来写。
苏芷寒瞧着曹家母女的吵闹,想着曹大丫提起的炸酱,再联想映红说的事儿,登时有了个让她哭笑不得的结论。
曹大丫,莫非是个被炸酱吸引来干活的……大馋丫头?
第15章 由你来做 曹家母女压着嗓子吵吵闹闹,……
曹家母女压着嗓子吵吵闹闹,被美食诱惑而来的曹大丫满眼写着不乐,噘着嘴儿咕哝着:“这么累,还只能吃炖杂菜……”
“死丫头,说什么胡赖话呢?”曹妈妈没忍住,伸手又狠狠拧了下曹大丫的耳朵。她脸上带着恼意,叱道:“咱们做下人的,做活都是应当的,哪能叫苦叫累?”
就这么一句,传到管事耳中就有的是曹大丫苦头吃。曹妈妈瞅着没心没肺,眼里就只有‘吃’字的女儿,心里竟是生出些悔意。
她原是想教女儿到灶房里好好学手艺,往后也有个奔头,现在又担心大厨房里人多眼杂,指不定哪日女儿口无遮拦,被旁人听到错处,没学到手艺先把自己给赔进去。
曹妈妈愁得都要口角长疮了,曹大丫还一脸无辜:“可是阿娘上回还说咱们不能说谎啊,我真的就是L——呜呜!”
苏芷寒眼看曹妈妈眉毛倒竖,眼珠子瞪得宛如铜铃,赶紧伸手捂住曹大丫的嘴,免得曹妈妈血压持续飙升。
她笑了笑,插话道:“曹妈妈,其实那炖杂菜和炒杂菜……咱们也吃腻了,不如今日便换个菜色吧。”
曹大丫被捂着嘴,也是连连点头。
曹妈妈瞪着两人,没好气道:“你们以为我不想啊?可我也没办法,剩下的这点预算也就只能做这个了。”
她负责粗使的饭食,没少听过粗使们的抱怨,可谁让粗使是侯府的最底层。
虽说下人们的吃食,府里有额外出钱,可侯府上下有那么多的小厮、丫鬟和仆妇婆子,总有前有后,有好有差。
那些银钱得先紧着一等二等的吃用,随后轮到三等的,最后剩下那点才是给粗使们做吃食用的。
曹妈妈刚接手掌勺厨子的活计时,也曾想过法子,意图从管事手里多要点预算钱。可她说了两回,便被管事打发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若是粗使们不爱吃府里提供的餐食,便自己花钱去买吃的。
她也没法,只好用剩下的银钱来做吃食,蔬菜便选菘菜、萝卜、芹菜、蕨菜和豆腐之类价贱的,荤菜便是府里做菜用剩下的碎肉和下水等物,另外能用的调料和香料也是少之又少。
曹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念叨起往事:“以前老太太管家的时候,粗使们的餐食还是一道素菜,一道荤菜,另外还有菜肉馒头、饼子和粟米饭,哪像是现在这样……”
话说到一半,曹妈妈猛地停住嘴。她紧张地瞅了眼四周,连忙转移话题:“就这点东西能用,我也做不出个花啊。”
炒杂菜和炖杂菜许是味道一般,但量大管饱,做法也简单不容易出错,是曹妈妈这个半道出身的掌勺厨娘最好的选择。
“寒姐儿肯定有办法的!”曹大丫闻言,瞬间接过话茬,满眼期待地看向苏芷寒。
在曹大丫看来,她娘做不出花样也是正常的。她娘压根不擅长厨艺,据曹大丫她爹说当年曹妈妈被分到大厨房当掌勺婆子,那是赶鸭子上架,纯属是被逼无奈。
放过去那是无甚办法,可现在有办法了。曹大丫这人自来熟,明明是头一日与苏芷寒说话,已是上手挽着她:“寒姐儿,我瞧你那日做的炸酱就挺好,另外只要焯一盆子索饼,每人来上一份,舀上一勺岂不美哉。”
说到底,曹大丫还念着炸酱呢。
曹妈妈心中复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手就要去拧曹大丫的耳朵:“死丫头,都到大厨房来做事了你还胡闹。”
“今日粗使用的食材都备齐了,哪能说换就换的?你要是再敢胡闹,我回去就揍你!”
“那可不一定。”曹大丫到此刻,都没歇了心思,她围着苏芷寒直绕圈,躲着曹妈妈的手,反正那炖杂菜炒杂菜什么的她才不要吃嘞!
苏芷寒被绕得头晕眼花,旁边的映红看得目瞪口呆。曹妈妈眼瞅着动静越来越大,连大厨房里其余人都往这边看来,也终于是服了软:“寒姐儿,要不你来试试?”
苏芷寒愣了愣:“这——”
曹大丫脚步一定,唯恐苏芷寒拒绝的她连忙凑上前去:“寒姐儿,你试试嘛!反正最糟糕也就炖杂菜或是炒杂菜了,做什么大家都会喜欢的。”
这话说的,苏芷寒都不晓得该怎么接话了。她抬眸往曹妈妈看去,只见曹妈妈无奈叹气:“你若是想试试,就试试吧。”
无论是那茶糕,还是那炸酱,还有做烙馍时一学就会的水平,都是曹大丫赶不上的。曹妈妈瞧苏芷寒是个有天赋的,说不定往后能有大出息。
曹妈妈也没别的想法,就想着她家大丫又懒又馋,怕是无前途可言。若是能与尚且未起势的寒姐儿结个善缘,往后不求提携大丫,但求寒姐儿记着她家的好,能拉大丫一把。
曹大丫不晓得曹妈妈的苦心,只巴巴地瞅着苏芷寒。而苏芷寒则看出曹妈妈有意给女儿铺路的慈母心,止不住联想到蒋珍娘身上。
苏芷寒想了想:“那我就试试?”
曹妈妈笑了笑:“去试试罢。”
有了曹妈妈的应允,苏芷寒也撩起袖子上了。她站在原地,仔细查看今日所有能用的食材,想了想以后先把去了肉的鸭架取出,又加了两根用剩下的猪骨,与葱姜蒜一道放入锅里炖煮汤底。
“唔……厨房里有没有油豆腐?”
“没有。”曹妈妈摇了摇头,“现在去市面上买可来得及?”
“那也成……那就买五块老豆腐吧。”苏芷寒想起归属粗使的饭食钱不够,再瞅见放在灶台下的菜籽油,改口道。
一块老豆腐仅仅两三文,可经过油炸售卖的油豆腐,一袋便要卖十五六文。反□□里菜籽油是统一采购的,不算在开销之中,倒不如买了食材再来制作呢。
“那我去吧。”正巧没事做的映红走上前,与苏芷寒说道。
“好……”
“我去我去!”曹大丫全程都在干瞪眼,愣是没帮上一点忙。她听到苏芷寒的要求后,立马举起手来,抢先从曹妈妈手里拿过十几个铜板:“我跑步可快了!”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映红想着自己先前误会曹大丫的事,心里不好意思,便想着跟着曹大丫一道去,也好说说话。
“不用不用,映红姐姐您比我会的多,在这里还好帮帮寒姐儿的忙。”曹大丫不觉得购买豆腐这等小事能出什么问题,拍了拍胸口应承下来:“况且你问问我娘,我经常帮家里买东西的。”
曹妈妈闻言,扯了扯嘴角,自家女儿所谓帮忙买东西,便是拿着铜钱去打酱油,顺带给自己买个肉饼和糖人吃。
不过在苏芷寒和映红跟前,曹妈妈还是给女儿留有面子。她点了点头,招呼有些拘谨的映红到身边来:“这等小事就让大丫去吧,咱们帮着寒姐儿做做事。”
映红闻言,终是放下心来。她与曹妈妈一道帮着苏芷寒处理食材,先是把鸡杂鸭杂等物统统焯水,而后或是切块、或是切片,又或是切条后按着不同的时长,分别放进锅里进行卤制。
虽然曹妈妈有意低调,但架不住大厨房一共这点地方,他们一忙碌,立马便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给三等仆役做吃食的吴妈妈往那他们瞅了好几眼,又与身边的给二等仆役做吃食的章妈妈说道:“曹娘子也是,哪能这般纵容个小丫头?瞧瞧!倒是给小丫头打起下手来。”
“啧!连个管事样都没。”
“换做我定要狠狠管教这帮小蹄子,免得他们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来。”吴妈妈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要不是许厨娘有事先走一步,她非得去告上一状,像那般岁数的小丫头,怎能做掌勺的活?
吴妈妈轻蔑地撇了一眼曹妈妈,教她说曹娘子真是老糊涂了,难怪明明是府里的老人,却连个采买的位置都把不住,被人轻易给撅了去。
还有那个曹大丫,真真是个傻货,连偷懒摸闲都不会,巴巴地给人做跑腿的活计,哪像是自家的大女儿,都晓得从院里拿东西回来孝敬自己了。
吴妈妈啧了一声,回转身继续做吃食。正当她把肉饼蒸蛋搁进蒸架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吴妈妈抽了一下鼻子,下意识往许厨娘平日做菜的地方瞧去,却是没见着人。她先是愣了愣,而后想起许厨娘并不在大厨房,然后一双眼儿登时睁得溜圆。
那……这味儿是从哪里来的?吴妈妈呆愣片刻,心下却有了个猜测。
她僵着身子,缓缓转身往曹妈妈那看去,只一眼立马捕捉到了异常,只见曹妈妈和映红并排并坐在板凳上,她们手里拿着猪油渣,却压根没有咬,两双眼睛正直直看着锅子发愣。
曹妈妈完全没注意到吴妈妈的视线,她盯着铁锅,脑海里空白一片。往日她做的炖杂菜,那便是焯水下再将众物丢进锅里一道炖煮,最后撒点盐、酱汁与香料调调味。
就她说,她下的料比寒姐儿用得还多,可香味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用化腐朽为神奇来形容,都不为过。
明明用于制作底汤的材料,只是鸭架与猪大骨,两者却炖煮出香味四溢的奶汤来。
更不用说那些每回自己做了,总带着股淡淡腥膻味的鸡杂鸭杂,如今却是浑身裹满了香料的味儿,教人闻着都口齿生津。
坐在灶台边的曹妈妈哪里顾得上注意其他婆子仆妇投来的视线,她捂着咕咕叫唤的肚皮,一双眼儿像是冒出绿光,直直看着咕噜咕噜冒白汽的锅子,一边贪婪地嗅着那一缕一缕溢出的醇厚香味,一边吞咽下口水。
第16章 问题 苏芷寒看了眼两边情况,也挪了一……
苏芷寒看了眼两边情况,也挪了一张板凳过来,和曹妈妈两人并排并坐在灶台跟前烤火。
她捡起一块猪油渣,咬了一口,这猪油渣是早上曹妈妈熬猪油时留下的,放凉之后已变得又酥又脆,带着淡淡的焦香,是众人难得的零嘴。
咔嚓咔嚓,咔滋咔滋。
随着牙齿与猪油渣相接触,第一感觉便是酥脆,紧随其后是猪油渣特有的焦香,再然后绵密醇厚的油脂便在口中散开。
或许后世吃到这物时,还会有人觉得油腻糊嘴,可如今苏芷寒捧在手里,轻轻咬上一口,真真觉得是极品美味。
“寒姐儿,这汤还未好吗?”
“要用的话现在也可以用了,但咱们也不急,就让它慢慢炖着吧。”苏芷寒笑着应道,“我听他们说过,铺里做这物都要半夜便开始准备,这汤越炖越香,鸡杂鸭杂也是越卤越入味。”
“那咱们现在……就好了?”
“等大丫回来,把那老豆腐炸成油豆腐……就差不多好了。”苏芷寒想了想,“另外蒸一锅子糙米饭便成了。”
“那我先去把米饭蒸上。”曹妈妈急需要做些事情来让自己忙碌起来,免得满脑子都是那锅汤。
映红也起身去帮忙,两人把糙米取出来,先是碾了碾多去了些杂质,而后又好好淘洗一遍,准备送到柴火炉子上去烧。
“曹姐姐。”
“吴娘子啊,你寻我有什么事么?”曹妈妈抬起头来,发现来搭话的是同为掌勺厨娘的吴妈妈。
比起不爱说话的章妈妈,吴妈妈是大厨房里最要事儿的人,常爱与人嚼舌根,不止是传三到四,而且没有的事也能吹得天花乱坠,比如上回就是她说王婆子好偷人小裤的,又比如再上回就是她在曹家门口看热闹,还给苏芷寒指路的。
另外像是苏芷寒、映红乃至曹妈妈,此前都被她说过闲话。
曹妈妈不待见她,神色淡淡的。
吴妈妈毫不见外,厚着脸皮询问:“曹姐姐,今日你做的是什么吃食?”
曹妈妈冷眼瞥她:“就是炖杂菜。”
吴妈妈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曹瑞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平日她做的炖杂菜哪有这般的香味?
正当她不死心,还要再打听打听的时候,曹妈妈屁股一扭,带着映红端着米桶进屋去了。
吴妈妈瞪着眼,心下登时不乐了。她眼珠子一转,又跟着曹妈妈后头进了大厨房,大声询问道:“曹姐姐,我这不就是奇怪您今日做的炖杂菜格外好闻,想问上几句罢了,您走那么快做什么?”
吴妈妈的嗓门不轻,登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包括章妈妈在内,不少厨子厨婢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们一直没说话,不代表他们没瞧见,应该说这里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今日给粗使们做菜的不是曹妈妈,而是寒姐儿。
要晓得上回寒姐儿做粗使的饭食,还是头回来大厨房那日,是许厨娘交代的,而非曹妈妈开口的。再往后几次,便是二姑娘使人要寒姐儿做茶糕,寒姐儿才动手做的。
没想到,曹妈妈居然会让苏芷寒上手做餐食。虽然只是给粗使们做,但那也是掌勺厨娘的活计,是掌勺厨娘们握在手里的权利。
几名厨婢瞧见也不敢说话,此时更是眼神闪烁不定,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活计,眼角余光往曹妈妈那撇。
曹妈妈注意到周遭人的视线,虽不耐烦理吴妈妈,但终归是脚步一顿。她明明晓得吴妈妈问的是什么,但偏偏就不往苏芷寒身上说:“平时我犯懒,没做得这么细致而已,没看到我用的都是平时的料吗?”
就因着用了平日的料,吴妈妈才奇怪的。她刚刚还以为寒姐儿许是偷用了大厨房里贵价的香料,可去橱柜那瞅了眼,外头上着锁,钥匙一把在许厨娘身上,一把在章妈妈身上,无论是谁都不允许寒姐儿乱用的。
“曹姐姐,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
“……”曹妈妈迷惑地瞥了一眼吴妈妈,眼里明晃晃写着你就是外人啊。
吴妈妈的话语都哽住一瞬,正当她重振旗鼓,准备再接再厉时曹妈妈的脸色忽地一变。她警惕地瞅着吴妈妈:“你莫不是看上方子了吧?去去去。”
曹妈妈一脸提防,加快脚步,远远走开去,倒是弄得吴妈妈涨红了脸,忍不住跺了跺脚:“谁看得上你的方子啊!”
吴妈妈原是心下怀疑寒姐儿是不是在外头拜过师傅的,想要打听打听。而被曹妈妈这么一打岔,她登时把原本想问的事抛到脑后,气得脸红脖子粗。
就曹妈妈的方子,送她她都不要嘞!
吴妈妈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灶前,抬眸正巧见着正目光乱飘的厨婢。她登时拉长脸来,怒声叱道:“死蹄子!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呢?我交代你们做的事,这么久了还没做完?”
两名厨婢心里叫屈,连忙低下头,加快手上的动作,万万不敢惹吴妈妈生气。身为厨婢的两人,虽名义上是大厨房的人,但等于半个吴妈妈的徒弟,挨打挨骂都是常事。
想到这里,她们也越不是滋味。趁着吴妈妈没注意,其中一名厨婢又偷偷往曹妈妈,还有苏芷寒那瞧了眼。
在大厨房里绝大部分人眼里,苏芷寒就是个走了狗屎运,凭借着乡野带来的那点小本事得了二姑娘喜欢。
换做别人,早就巴巴地凑上前,给二姑娘屋里的妈妈姑娘们送礼讨好,早早进了小厨房做事。
最起码也要在大厨房里有个厨娘厨婢的身份,拿上三等二等的份例。
偏生苏芷寒老实巴交,几日下来什么动静都没,还按着许厨娘头天的安排,跟着给粗使做饭食的曹妈妈做事,拿的还是粗使的份例,真真教人无语。
几名厨婢私底下也没少说,觉得待后头二姑娘的兴致过了,苏芷寒也再无出头之日。
若是运气好些,或许等五年十年以后能接过曹妈妈的工作,成为下个给粗使做饭食的掌勺厨娘。若是运气差些,大体便是一辈子的粗使了。
可几人谁也没想到,曹妈妈竟是这般大方,直接让苏芷寒给粗使们做饭菜。
倒不是说厨婢羡慕寒姐儿能给粗使做饭菜,她们羡慕的是寒姐儿这么快便有上手的机会,而她们几个整日里做的都是切菜配菜的活计,吴妈妈章妈妈连调味有时都要避着她们,生怕让他们偷学了去。
直到这两年,吴妈妈章妈妈的女儿分别有了前程,这才隐隐约约有松口的意图。不过即便收了不少她们送上的礼物,那教导的事儿也还是抠抠搜搜。
唯一让厨婢们略略心安的是……曹妈妈厨艺不佳,一贯来是给粗使做吃食的,没学过官家的体面菜色,更没得过主子们的赏赐,跟着她就算有机会上灶台,那也是白搭。
想到这里,厨婢们总算稍稍舒坦了些,她们收回目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与此同时,曹大丫推门而入。她胳膊上挽着个竹篮,夸张地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然后把竹篮搁在桌案上:“我回来了,回来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外面市井上人山人海的,人都要挤成大饼了!”
“市井上日日人多的。”
“我觉得比我平日出门多多了。”曹大丫并不服气。
“许是后日便是立冬的缘故罢?”映红走上前来,伸手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粗布,把豆腐一块块往外拿:“每年到这个时候,咱们府里不也是要开始囤积粮食,蔬菜瓜果……咦?”
映红的声音渐渐变轻,眉毛渐渐蹙起,惊疑不定地看着竹篮里的豆腐:“这是……”
“怎么了?”曹妈妈闻言,也探身看来。当她看见竹篮里的东西时,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抬高声音:“你,你这丫头——”
话说到一半,曹妈妈又想起大厨房人多眼杂,赶紧收了口。可她的一张脸憋得青红青红的,鼻尖沁出汗来,眼睛更快要喷火了。
苏芷寒见着曹大丫回来,便把卤煮好的鸡杂鸭杂取出堆到盆里,随即把锅子洗了洗又抹得干干净净,再往里倒入宽油。
紧接着她走过来拿豆腐时,才注意到三人的沉默。苏芷寒抬步走上前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竹篮:“怎么……了?”
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把粗布放回到竹篮里,又把摆在案上的老豆腐放到砧板上,熟练地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大丫买的豆腐不错,瞧着光泽鲜亮的。”
“是,是啊。”
“大丫,你豆腐是不是买少了。”
曹妈妈和映红也回过神来,接二连三地开口道。
原本察觉到古怪,正打算过来瞧瞧情况的吴妈妈登时收住了脚,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曹瑞香的大女儿,真真是个蠢的,都几岁的姑娘买东西还少买。
又蠢,又懒,又笨。
哪哪都比不上自家的姑娘。
见吴妈妈没了兴致走到一侧,不在注意这边以后曹妈妈才松了口气,背对着吴妈妈,手伸过去,狠狠拧了女儿一把。
曹大丫吃痛,眼里含着泪。
曹妈妈见状,没点心疼倒是升起火气来。她咬紧牙根,压低声音道:“你说!你去哪里买的?你都几岁的人了?这会上这等当,买回这般的坏豆腐!”
“我也不晓得……”
“铺子人多,我挤不进去,刚好外头有位阿公在卖豆腐我就去要了……”
曹大丫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说。她心里难过,又唯恐被大厨房里其余人瞧见,忙低下头,扯下腰间系着的汗巾子抹抹脸,只是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哽咽:“我看的时候,都,都是好豆腐。”
哪晓得,拿回来就成了这样!
第17章 蒋珍娘升职 苏芷寒听了一耳朵,登时想……
苏芷寒听了一耳朵,登时想起上回去市井时阿娘与自己说过的事来。显然曹大丫没提防,放豆腐时许是被商贩转移了注意力,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把坏掉的豆腐放了进去。
……不,说不定虽然坏了,但也能用。
苏芷寒刚撇了一眼,那豆腐白里透着淡淡的灰色,散发着一股让她熟悉的怪异味道。
后世人常吃毛豆腐、长沙臭豆腐,绍兴臭豆腐,其实还有色泽或青或灰或白的臭豆腐,这种豆腐不是用苋菜梗汁浸泡而成,有些是用烂咸菜汁腌制、有些是用豆豉腌制而成,各有不同,各有风味。
苏芷寒心生猜测,但留了个心眼,并未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毕竟曹妈妈现在正揣着火气教育女儿,自己横插一脚,虽看似解决了问题,但实则教母女两人尴尬。
怕到时候两人一个不好怨女儿,一个不好怨母亲,自己没得了感激,反而落了埋怨。
苏芷寒顾虑归顾虑,忍不住又撇了一眼竹篮子,略有些眼馋。
与此同时,曾当过采买的曹妈妈立马听出女儿话里的意思,知道是那卖豆腐的使的手脚。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能这般单纯无知,这般粗心大意,头一天便能捅出篓子来。
要不是这事是在大厨房里闹的,她非得拉着女儿,去市井寻那不要脸的老货,扇他十个巴掌,教他把吞了的钱统统交出来。
偏偏,偏偏——!
曹妈妈眼角余光撇了一眼吴妈妈,见她坐在炉灶前,时不时往这边瞥上一眼的架势,便晓得她的疑心尚未消除。
曹妈妈又气又恨,终是只能咽下这口气。她把竹篮子放到灶台下,叮嘱女儿待会把竹篮拎走,赶紧丢到角落里,万万不能让人瞧见。
“要是再出错,回去就揍你!”
“我晓得了。”曹大丫刚来头一天,便犯了不大不小的错。她抽了抽鼻子,难得认真地点了点头,略显紧张地盯着竹篮。
“……那篮子,肯定有猫腻。”吴妈妈看了几眼,便心里有了成算。她眼珠子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面上装作不知情,背着手去瞧两名厨婢做的事。
“寒姐儿,油热了。”
“好嘞。”苏芷寒收回目光,把切块的豆腐顺着锅边滚入油锅内。
随着豆腐与菜籽油接触,油锅里爆发出惊人的噼啪声,无数小气泡从锅内翻腾而起,将雪白的豆腐逐一淹没。
而豆腐们也不甘束手投降,它们宛如在金色海浪里勇猛向前的船只,随波逐流却又一往无前,时刻准备征服狂躁的金色海浪。
声音渐渐转小,气泡却不少反多。
苏芷寒手持炒菜勺,在油锅里轻盈移动,每一次拨动都让豆腐翻滚起来,每一面都均匀接触到热油,渐渐穿上一层淡黄色的衣衫。
很快,随着炸制的过程,锅里的豆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蓬松变大,在锅里挤挤挨挨凑在一起,越堆越高,从外面几乎看不到底下的热油。
“哇!简直和法术一样。”还是头回见到油豆腐是如何做出来的映红睁大了眼儿,惊奇地瞅着颜色从淡黄变成金黄的油豆腐。
苏芷寒耐心地翻动着油豆腐,确保每块豆腐都被炸透,才将它们尽数捞出,堆放到架子上沥去多余的热油。
等到油豆腐控油,温度减低,苏芷寒才再次将油豆腐们转移到案板上,对半切开堆入盆里。
然后,苏芷寒掀开锅盖。
一直被蕴藏在其中的浓烈香气轰然而起,随即四散而开,就连刚刚泰然处之的章妈妈也面露惊讶,抬眸往苏芷寒的方向看来。
更别提一直关注的吴妈妈,她嗅着香气,更是断定自己的猜测,这般上好的汤底可不是曹妈妈这样的三脚猫能做出来的。
莫非这寒姐儿,家里曾做过厨子?
吴妈妈刚升起猜测,又迅速摇摇头,她最是好管闲事,像是蒋家的八卦事更是与人聊了不知多少遍。
蒋娘子的爹娘都不是做厨子的,外面寻的郎君更是个乡野的读书人,和厨子这一行半点关系都没。
真真是稀奇了!
当下各家酒楼乃至大户人家的菜谱都是厨子们的传家之宝,万万不会向外人透露的。要是寒姐儿真已拜师学艺,对方又哪会让学了手艺的她跟蒋娘子一道卖身入侯府?
吴妈妈越思考,越是疑惑,对寒姐儿的好奇越发强烈。她不断更换着姿势,仿佛浑身上下有无数只蚂蚁在攀爬,不安且躁动。
苏芷寒瞅了眼汤底熬煮的状态,往里倒入提前备好的料粉,搅拌均匀又用大火烧开。
等汤底再次沸腾,她把火力调小,又将油豆腐、鸡血、鸭血和菘菜一道倒入其中烫熟,最后苏芷寒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曹妈妈,我都准备好了。”
听到‘准备好了’四字,曹妈妈登时来了精神。她顾不得再教育女儿,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瞧着满桌案摆着的东西,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苏芷寒贴心地取了个大瓷碗来,往里捞上一把鸭杂鸡杂,再来一把油豆腐和鸭血鸡血,最后舀上一大勺汤。
她把瓷碗推到曹妈妈跟前,又递上汤勺,还不忘贴心道:“曹妈妈您先尝一尝味,瞧瞧有没有问题。要是有问题的话,我也好马上改,别碍着大家伙用饭。”
“好好好。”曹妈妈早已被这汤迷得七晕八素,完全没注意苏芷寒的话语。
她目光下移,注意力全落在色如暖玉的汤汁上。刚刚从锅里舀出的汤汁,此时正冒着缕缕热气,散发着勾人的幽幽香味。
曹妈妈捡起瓷汤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汤来。她先是吹了吹,方才抿了一口,当汤汁涌入口中的瞬间,醇厚的鲜甜味道席卷了整个口鼻,只教曹妈妈愣了一愣。
喉结轻轻一颤,汤汁顺着喉腔一路朝着胃肠奔涌而去,所到之处瞬间暖意上涌,从胸腹到四肢百骸皆是暖洋洋的。
曹妈妈只觉得通体舒畅,双眼放光,她放下汤匙,又捡起筷子,挨个夹起卤煮的鸡杂鸭杂品尝,样样好吃,各个好味,那津津有味的模样直教旁边看着的映红和曹大丫连吞口水。
没等她们俩说话,手边便碰到苏芷寒送来的瓷碗:“愣着做什么?你们也快尝尝罢。”
“瞧瞧。”曹妈妈夸赞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看到曹大丫和映红也接过瓷碗。她忍俊不禁,亲昵地伸手戳了戳苏芷寒的脑门,笑道:“你这丫头好生刁钻,刚刚还要我拿主意给你瞧瞧,现在又是给她俩盛了,我瞧你哦明明有自信得很。”
“……”苏芷寒愣了愣,难得红了脸。
“呜哇——好好喝!”曹大丫喝了一口,便忍不住惊呼出声。明明这汤也类似于炖杂菜的做法,这汤里别说腥膻味,更是鲜美得让她想把舌头吞下。她听闻曹妈妈的话语,连忙竖起大拇指帮腔:“寒姐儿有信心才对,超好喝,特别好喝,比我娘做得好喝多了!!!”
曹妈妈:“……咳咳。”
旁边的映红不晓得该说什么话,索性闭嘴不语,只一个劲儿地喝着汤,嚼着鸡杂鸭杂。
吴妈妈看着,撇了撇了,教她说曹妈妈、曹大丫和映红都是没吃过好东西的,就碗汤也能激动成这样。
她瞅着陆陆续续进来用晚食的仆役,眼见曹妈妈几个忙碌起来,伸手示意厨婢过来,悄声道:“秋月,你待会……”
粗使们席卷着冷风走入灶房,三三两两拿了今日的吃食。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吃食的不同,好奇询问:“呀?曹妈妈,今儿个怎么这般仔细?还把肉菜素菜给分开了?”
除去一碗炖杂菜汤,另有一道鸡油炒绿菘菜,另加一人一碗糙米饭。
“就是就是,瞧着上档次了!”
“最近曹妈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那鸡杂鸭杂都没腥味,吃着可香了。”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呢!”
“这么一说今儿个的汤味特别香啊。”
几名粗使乐呵呵地说着话,心下却是不带任何期待,就曹妈妈那手艺……能吃就行。
他们把糙米饭扒到汤里,等糙米吸饱了汤汁再往嘴里扒拉,可就一口几人便是齐齐一愣,表情古怪不少。
那汤汁鲜的,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苏芷寒正帮忙打饭,回头便瞅见蒋珍娘与洗衣房的同僚一起进了大厨房。她心中闪过一丝疑问,下意识道:“阿娘,您……来了?”
刚中午走之前,母女俩不是说好晚上炖羊腩的么?怎么过来吃晚食了?
“这就是蒋娘子的女儿吧?”
“这孩子,真真一表人才。”
“我瞧着,和蒋娘子长得一模一样呢!”
面对洗衣房仆佣的夸赞,苏芷寒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她娘是长得真俊,头发乌黑油亮,五官端正柔和,即便身上的衣衫略显肥大,也看得出苗条的身量,乍一眼很少有人能看出她是一名已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
比起蒋珍娘,苏芷寒还没长开,比起刚穿越时那瘦到脱相的模样,现在她的脸上已多了点肉,勉强算得上是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
“就是寒姐儿的头发还有些黄。”忽地里面一名婆子插话道,“我家里有从药堂里买的乌发丸,回头给蒋娘子您送去,给寒姐儿吃一段时间就能好的!”
“那怎么好意思?不如……”
“哎呀没关系的!”那婆子赶在蒋珍娘婉拒以前,拍着胸膛把这事应承下来:“我儿子便在药堂里做事,往里您要配乌发丸也方便呐。”
目前最让苏芷寒困惑的是眼前情况,蒋珍娘与洗衣房里的仆妇婆子熟悉归熟悉,关系大多一般般,怎么今日瞧着这般亲近?
蒋珍娘看出苏芷寒的问题,并未回答,只冲着她眨了眨眼,领着几人去寻章妈妈。
片刻以后,她又回到苏芷寒跟前。
苏芷寒好奇道:“阿娘,这是怎么回事?”
蒋珍娘没回答,而是从怀里扯出一块绸子丝巾,又抓了一把糖果给苏芷寒,教她分给灶房里的人吃。
苏芷寒瞅着汗巾子和糖果,再也难掩面上的震惊。且不说那汗巾子是绸子的,旁边还绣着小花,一条便要百来文,就是那一把糖果,竟然不是多见的饴糖果子,而是水果糖。
这一把十几颗,少说也要百来文!
就连上回她与映红敲绣荷竹杠,几人也压根没看向这糖果过,而蒋珍娘又怎么会捞出这么一大把来?
眼看苏芷寒惊得合不拢嘴,问号都快把她给淹没时,蒋珍娘终于不再遮掩面上的笑容。她伸手捧着苏芷寒的小脸,吧嗒香了口,而后欢欢喜喜地宣布好消息:“往后你娘我就不在洗衣房做事了,而且——以后都拿三等的份例啦!”
苏芷寒惊得眼睛溜圆,像是炸毛的小猫。她直到双眼生涩,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眼睛眨了又眨,艰难询问道:“等会……”
她们母女就分开了半天吧?不是半个月,也不是半年吧?怎么阿娘就,就突然换地方还升职加薪了?
苏芷寒小嘴张成了O字,想不明白也索性不想了。她顾不上给旁的粗使盛饭,与曹妈妈说了声,又把糖果塞给映红和曹大丫。
紧接着,苏芷寒拉着蒋珍娘到一边说话:“阿娘,您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日的时候,我去院子里收衣服……”蒋珍娘没隐瞒的意思,爽快地将来龙去脉说出口。
洗衣房的仆佣每日要去院子里收取待洗的衣物,再将脏衣裙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箩筐里。
每去一个院子都必须返回洗衣房一趟,以免把几位主子的衣衫弄混了,收取衣服来来回回总共得跑十几二十余趟。
虽说不必把手泡在冷水里,比浸泡、清洗、晾晒,熨烫等活计要轻松些,但碰到刮风、下雨乃至下雪天也是件苦活。
那日轮到收衣服的蒋珍娘去了三娘子院子,刚推着车回来就碰到了个摔在路边的仆妇:“我瞧她摔得厉害,就背着她回三娘子院子,然后我就回去了。”
“今日徐妈妈刚好些,重新回三娘子院里做事了。”蒋珍娘喜不胜喜,“我当时背她的时候,只以为是普通的仆妇罢了。”
“直到今日三娘子使人把我唤去,我才晓得这位徐妈妈虽是二等的仆妇,但其是三娘子的陪房,在三娘子跟前颇有点脸面。”
“三娘子正与我说话的时候,恰好院里妈妈过来,说是院里的婆子身体不好,又告假了。”蒋珍娘说到这里,表情有点绷不住,嘴角不断往上翘起。
“三娘子听了,便说既然那婆子身体不好,便开恩教她回去养老,让我往后便到院子里当值,不必在洗衣房里做事了。”
“闹,除去那些还有好多。”蒋珍娘挤挤眼,说起绸做的汗巾子和糖果:“都是三娘子赏的。”
“三娘子,频频请假的婆子……”苏芷寒总觉得这般的描述有点熟悉,重复一遍后突然表情古怪起来:“等会,那不是……”
“对,就是王婆子。”
苏芷寒没想到, 竟是有这般巧合事。
蒋珍娘前面还板着脸,瞧着女儿眼睛嘴巴都张得溜圆的搞笑模样, 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事看似巧合,实则也是三娘子嫌恶了王婆子。”
“王婆子本是做养鸟喂猫的活儿,一日都不用在院里待多久,哪晓得她称病告假,连着几日都没去院里。”
“徐妈妈便遣了旁人去养鸟喂猫,哪晓得负责的婢子初回做这事,一不留神竟是教屋里养的猫跑了出去。”
“这只猫儿据说还是三娘子与三郎君定下婚事时, 三郎君晓得她喜欢猫, 特意使人去临清州买回来的, 寓意非常。”
“徐妈妈得知猫儿溜了出去, 当即便让院里的人去寻猫,她自己也跟着出去寻, 这才摔了的。”
蒋珍娘把自己听来的事儿与女儿念道, 教她说王婆子也是活该:“即便不是阿娘我,也会有旁人顶了王婆子的活计。”
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 在认真做事认真做人的时候, 老天也恰好眷顾了她。
且不说王婆子知道后会是如何反应, 起码苏芷寒和蒋珍娘此刻都觉得很是解气,忍不住相视一眼,偷笑出声。
“那王婆子知晓, 怕是要恨上阿娘。”苏芷寒笑过,又提醒她娘。
“她自己做事不稳重,还能怪到我头上?再说你瞅着,王婆子没了府里的活,后头有她的苦头吃。”蒋珍娘接话道。
一来这件事说破天, 没理的也是王婆子。要她真敢寻上门,她就敢揪着王婆子到三娘子跟前说说理。
二来没了差事的王婆子,往后与王媳妇的关系还不晓得会如何呢。
当下说是孝道,可当爹当娘的几个舍得去官府告儿子的?若是天下人都孝顺,那山里悬崖底下为何白骨堆积?
王婆子得了主子的厌,往后难进娘子郎君的院子。一把年纪的人要在府里寻个合适的活计,又哪里是容易简单的事,更何况王婆子的儿子还在三郎跟前做事。
教蒋珍娘说,王婆子后头有的是苦。
蒋珍娘听出来女儿的担忧,她心里腹诽归腹诽,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表示:“你说得对,咱们是该小心些,宁可远着点……”
说到这里,蒋珍娘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们上回只换了破损的窗纸,明日我寻府里的木匠来一趟,再把咱们家的窗户钉牢点,刚好快冬天了,屋里也得暖和暖和。”
说起暖和两字,蒋珍娘又忍不住提起那只猫儿:“那猫可真好看啊,雪白雪白的,搂在怀里就像是抱着天上的云朵一般,与咱们在村里见过的猫完全不一样。”
村里多是黄猫,偶尔有白色的,也都因常在炉灶里钻来钻去而显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蒋珍娘悄声与女儿说:“回头你到三娘子院子来,阿娘抱给你瞧瞧。”
苏芷寒想的是,自家阿娘进三娘子院子到底好不好。忠勇侯府老太太膝下一共有三儿一女,除去远嫁多年的大姐儿外,其余三兄弟尚未分家。
长子便是如今的忠勇侯爷陆明南,也是府里的大房。如今侯爷远在边疆打仗,而府邸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由大娘子赵氏掌管,尤其是在大姑娘嫁去荣王府后,大房的人地位更是猛猛往上拔了一截。
这,也是苏芷寒最不想联系上的。
府里的二房便是老太太的次子陆明北,其为荫补入仕,目前为七品官。虽其文武均不如长兄幼弟,在家里颇为低调,但其妻子李氏乃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两者关系亲厚,出手大方,在府里的地位不低,名声也颇为不错。
此前,苏芷寒想去的二姑娘院便是二房家的。
而蒋珍娘即将去的是府里三房,乃是老太太的幼子陆明关。其为科举入仕,目前为六品官,其妻三娘子周氏乃是商户出身,据说其父曾救过老侯爷,这才定下的婚事。
三娘子的风评两极分化,有人说其刻薄小性不容人,也有人说她宽和大方护犊子,差别之大着实教人生疑。
可再多的事,便甚少听说。
苏芷寒心思转了又转,可三娘子都发了话,又不是她说让阿娘不去,阿娘就会不去的。
最重要的是——
苏芷寒抬眸看着脸上满是欢喜,拉着她念念叨叨说着话的蒋珍娘,心里到底软和了下去。
反正攒钱路还有一大截呢!
正当苏芷寒准备开口叮嘱她娘做事万分要小心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咣当巨响。她止住话语,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身后吴妈妈身边的厨婢秋月与曹大丫撞在一起,重重跌坐在地上。
而两者旁边,还落下一只颇为眼熟的竹篮子。竹篮侧翻在地上,骨碌碌滚动两圈,里面盖着的粗布顺势缓缓滑落,露出里头泛着青色的豆腐来。
听到动静过来帮忙的粗使扫了眼:“哎呀,哪里来的豆腐,这都坏掉了还放在灶房里?”
“真的哎……”
“曹妈妈,是不是你们忘了用?”
“哎呀哎呀,这是咋回事……咦?”吴妈妈假装是关心秋月,实则凑上前来查看。
她瞧了眼泛着青色的坏豆腐,难掩眼里的幸灾乐祸,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曹姐姐,这不是刚刚大丫带回来的篮子吗?怎么里头是这般的豆腐?”
刹那间,屋里寂静无声。
数道视线或是落在豆腐上,或是落在曹妈妈和曹大丫身上。
曹大丫脸皮薄,本就心虚的她闻言脸颊瞬间红通通的,鼻尖更是沁出汗来,她想说话又不晓得说什么,只好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曹妈妈。
曹妈妈面上表情僵硬,尤其眼角余光撇到从外头进来的许厨娘和满屋子的仆役,更是急得嘴唇发干。
要是曹大丫都十岁了,买豆腐还能买回坏豆腐的事传开,她岂不是要变成全府里的笑话!
曹妈妈脑筋急转弯,磕磕绊绊道:“这是我教大丫买回来的,是专门拿来做吃的。”
吴妈妈见曹妈妈还嘴硬,蹙着眉捏着鼻,伸手弯腰提起篮子来。她把竹篮搁在案上,大咧咧地展示给身边人看,末了还一脸震惊地看向曹妈妈:“曹姐姐,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和咱们说一声。”
“再穷也不能吃这豆腐。”
“这……要是吃出问题可怎么办啊?”
“真是吃的。”曹妈妈涨红了脸,硬撑着:“不过是偶尔打打牙祭,又不是日日吃,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样。”
“哎……秋月素兰,你们可听过用这种坏豆腐做的吃食?”吴妈妈瞧着,好奇询问身侧的厨婢。
厨婢们纷纷摇了摇头,旁观的仆役也纷纷摇头:“这物怎么能吃?”
“腐乳不就是用坏豆腐做的?”
“那不一样,我记得是长毛的。”有人摇了摇头,描绘起腐乳胚子的模样:“而且之前不还出了案子,就是从摊贩那买的腐乳,吃得人腹泻不止……官府还明令禁止私底下自行制作呢。”
更何况,曹妈妈的手艺又不咋滴。
众人七嘴八舌,各种猜测,很快又纷纷回到最初:“莫非是大丫买错了豆腐……”
“大丫都十岁了哎?”
“这样还能买错豆腐?莫非是个傻的?”说到后头,仆役免不得放轻声音,眼里皆是震惊和鄙夷。
苏芷寒见局势越发往一边倾倒,曹妈妈急得额头生汗,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吴妈妈,您错怪曹妈妈了,此物不但能吃,而且味道还不错。”
“哎?”吴妈妈先是一愣,随即气极反笑。按着苏芷寒话里的意思,岂不是说自己见识少?才不晓得跟前东西的用处。
她瞬间敛起笑容,沉声道:“哦?寒姐儿的意思是你见识过?”
苏芷寒心中叹气,她原不想招惹吴妈妈,谁教自己与曹妈妈是串在一条绳索上的蚂蚱,她还必须给自家人争口气。
苏芷寒先是认真解释:“吴妈妈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此物乃是乡野常吃的,村里贫苦,到冬日无物可吃的时候,放坏的豆腐也是舍不得丢弃的,后来才有了这般的吃法。”
“吴妈妈和曹妈妈乃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是在京城里长大的,哪能吃过这等贱物。”
苏芷寒说到这里,又朝着曹妈妈投去感激的视线:“说来也是曹妈妈关心我,常问我过往的事儿,我提起这物,才教曹妈妈生了好奇。”
“这物气味不好闻,原本我们是想拿回去再做的,没曾想被秋月姐姐捣鼓出来。”
吴妈妈将信将疑,先是撇了一眼苏芷寒,而后又往曹妈妈那看去:“你这话说的……不会是想帮曹妈妈找补吧?”
“吴妈妈当我是什么人!”
“就和寒姐儿说的一样。”曹妈妈拿着汗巾子抹了抹汗,厚着脸皮接话:“刚刚我教大丫顺带买些回来,可没曾想那味儿重得厉害,可把我吓了一跳。”
“总不好在灶房里捣鼓这些。”
“我想着得回家以后再去琢磨琢磨,这才教大丫盖上粗布放柜里的。”
曹妈妈说到后头,也渐渐冷静下来,扯着嗓子抱怨:“倒是吴妈妈的丫头,咋这般心不在焉,粗手粗脚,连走过路都能把我女儿撞翻。”
“都是我教导无方。”吴妈妈僵着笑脸,又不好真让曹妈妈现场做一做这坏豆腐,她剐了一眼秋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东西放好。”
秋月眼眶微红,低垂着头应了声。
曹妈妈看吴妈妈不再追究这事,终是松了口长气。她拉着苏芷寒的手,轻轻捏了捏,压低声音道:“寒姐儿,今日的事多……”
苏芷寒眼睛眨了眨,示意曹妈妈不要再说。而后她抬高声音,细细说道:“回头您用这豆腐前要冲一冲水,而后用猪油煎一煎,煎到两面金黄,再拌上我说的酱汁……”
吴妈妈竖耳偷听半响,终是去掉了怀疑。她啧了一声,而后倒是有些心虚起来,抬眸往章妈妈那瞧去。
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进步,也鲜少得到主子们的赏赐……莫非真是自己固守成规,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吃食?
且不说吴妈妈如何怀疑自我,开始琢磨要学习一二之事,那边蒋珍娘吃完洗衣房诸人为她办的散伙饭,也正式进了三娘子院子做事。
养猫,喂鸟,活计比起洗衣房里轻松了不知道多多少。若不是蒋珍娘刚进三娘子院,宁可早些去帮帮忙,也不愿提早离开,她都觉得自己无需另外赁人,有充足的时间去外面卖豆干。
与此同时,王媳妇也渐渐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那都是老消息, 有啥好听的?听我与你们说……”
下人院里,几名仆妇脚边摆着装满水的木桶, 聚在水井边说闲话。
她们多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正是什么都爱说,什么都敢说的岁数,一会说谁家姑娘与人看对眼了,一会说谁家女儿日日打扮得俏丽,不知道抱得什么心思,一会说谁家郎君长得俊俏, 直说得几名年轻脸皮薄的姑娘往旁处躲, 都不敢过来打水了。
除去这些, 便是府里的八卦事。
正当几人说得起劲的时候, 有仆妇眼角余光撇到了个人影,登时来了精神:“这不是王媳妇吗?你身上的伤可好?”
八卦声戛然而止, 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王媳妇的身上。众人挤眉弄眼, 交换着眼色,只恨不得赶紧把王媳妇送走, 好继续八卦八卦。
往日里, 王媳妇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打她婆子丢了脸面, 她嫌人说道便不爱往里凑,而如今王媳妇也晓得自家的事情一出,她定然也成了众人八卦的对象。
王媳妇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 面上还要带着笑,努力在外人跟前勉强维持一家人的体面。她冲着说话那人笑了笑:“李大娘说笑了,我与娘只是起了些小争执罢了,哪有受了什么伤哦。”
这话说的,在场没一个人相信。
即便王媳妇用脂粉涂了脸, 尽量遮盖了青红的嘴角,可那日狼狈的模样早已传遍了整个下人院。
李大娘前面想损王媳妇,看着她委屈却还在王婆子遮掩的样儿,倒是多了点同情和遗憾,可怜王媳妇,碰上王婆子这么个婆婆,真真是苦命了。
李大娘唏嘘一声,拍了拍王媳妇的手背,难得发了善心提醒了一句:“也是,那你婆婆也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是……”
“可我记得她在屋里休了好些日子了。”李大娘打断王媳妇的话,见她没回过神又提醒道:“主家宽厚仁慈,那是咱们当仆役的福分,可是咱们当仆役的也该晓得点分寸,莫把主子的体恤当理所当然的,你说是不是?”
王媳妇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瞬间晓得李大娘在点王婆子许久不去府里上工的事。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是晓得李大娘话里的意思,恐怕是院里的主子对王婆子起了不满。
主家不满意,那仆佣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就像是府里洗马桶的方婆子,谁还记得她年轻时曾是老太太的陪房丫鬟,后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才一朝从大丫鬟变成了洗恭桶的粗使丫鬟,一洗就是几十年。
这还是留下来的,保住命的。
旁人都说侯府宽厚,对仆佣不薄,可年年进人,自是每年也有被打发出去的。
王媳妇忽然想起前头洒扫的赵婆子,她被撵出去的时候她还跟着仆妇们一道看笑话,瞧着她的东西被丢出门外,瞧着她的两个儿子儿媳脸色灰败,连连磕头求饶。
要是婆婆得了主子的厌,下一个被撵出去的说不定是自家!王媳妇这般想着,惊得冒出一身冷汗,等回去以后还捡了自己的陪嫁送了李大娘,谢过她今日的劝解之语。
此乃后话,如今王媳妇告了别,着急慌忙地往回走。其余仆妇见状,还有人觉得看得不过瘾,抱怨道:“李大娘何必说出口?我原本还想开个赌局,瞧瞧王婆子何时才晓得自己被撵出三娘子院子哩。”
“就是说啊。”
“王婆子日日夸她儿子有出息,孙子聪慧,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儿子已是大管事了!”
“真聪明的话,咋以前没选上。”仆妇们七嘴八舌,话里皆是埋怨。
也是王婆子嘴贱,最爱与人嚼舌根,凡是下人院里的连只狗走过都得被她说道两句。
如今她成了下人院里的笑柄,也多的是人巴不得能多看点。
“反正王婆子都已被撵出去了,这闹开来咱们才有戏看嘛”李大娘没说自己心软的缘故,改口说道。
周遭仆妇闻言,纷纷生出好奇来:“王婆子不会与蒋娘子打起来吧?”
“嗬!还真有可能。”
“蒋娘子那细皮嫩肉的,怕不得出事哦?”
“那可不一定。”旁边的仆妇连连摇头,“我与蒋娘子在洗衣房里共事过,别看蒋娘子瞧着瘦削没肉,却是有一股子牛劲,一个人就能给那床单褥子挤水。”
这边仆妇们叽叽喳喳,恨不得开盘赌一赌王婆子与蒋娘子对殴的结局,那边王媳妇的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狂奔着回家。
直到家门口,她的步伐才渐渐放慢,想着要劝王婆子复工,王媳妇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偏生,她还必须这么做。
起码在她进府里上工以前,王婆子的活计可不能丢!
王媳妇做足了心理准备,扭着腰进了屋。她撇了一眼歪靠在炕上,搂着孙子捡卤鸡肠吃的王婆子,开口道:“娘。”
王婆子别开脸,没搭理王媳妇。
王媳妇也不以为然,打那天以后王婆子日日吊着脸对自己,一副阴阳怪气的架势。
要她说王婆子真有本事,就别吃自己做的饭。王媳妇心里泛着嘀咕,勉强撑起一张笑脸来:“您前前后后已请了七日假了,是不是得回去上值了?”
先是被蒋珍娘抓包,传成了偷小裤的贼子,而后又是与王媳妇掐架,成了下人院里的笑话。王婆子丢了脸子,见人笑话,便连着请了七日假。
王媳妇起初置气,也没仔细想,直到李大娘开了口才察觉不对。且不说这个月能拿到的月钱得少上大半,请假这么多日怎就没三娘子院里的人来过问一声?
上回陶娘子家的大姐儿生了病,告了假,三娘子可是使人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的,可把陶娘子激动坏了,吹嘘了好几日呢。
“你这小蹄子还有脸说!”王婆子眼刀便直直朝着王媳妇飞去,“要不是你怂恿着学荣让我回家养老,老娘能在家里待这么多日子嘛?”
“你怎地污蔑我?前头跑去蒋家偷窥的不是你?嫌丢脸子不愿去府里的不也是你?教我说,分明是你犯了懒病,拿这当借口不愿去府里做事!”王媳妇原想好声好气劝说,可见王婆子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登时又恼火了。
“你去别家问问,谁不晓得你最爱偷懒耍滑,每日去三娘子院里转一圈就走,天天躺炕上还要人伺候……”
“三天两头告假,一会腰疼一会背疼的。之前徐妈妈都说你两回了,你哪回听过呢?”
“再说了这事也不是我怂恿学荣的,您这不是喜欢大宝嘛,不爱去院里上工嘛?我让您留在家里享福,换我去三娘子院里,说不定用不上两年我就能当上管事娘子了!”
王媳妇话音刚刚落下,王婆子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在炕上乐得前仰后合,连宝贝孙子都顾不上了:“你这丫头,我还以为……哎呦!你可真是有志气!”
王婆子笑得险些喘不过气:“不过啊你也该先看清你自己有多少能耐!能在院里当管事娘子的,那不是几位娘子的陪房,便是侯府的家生子!”
“像你这般新采买进来的,要不是我看上你教你与我儿成了亲,恐怕现在还和隔壁蒋娘子一般在后头洗衣服,要不然就如那寒姐儿般在灶房里洗碗筷!”
“还当管事娘子——”
“哎呦我的肚子啊!我的好媳妇,娘可劝你一句万万别在外头说这个,外头的人听到得笑一整年!”
王媳妇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倒是王婆子被逗得打起精神。她抽出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子:“行了行了,我听你的劝,今儿个下午我就去府里上工。”
“你放心——”
“我在徐妈妈那还是有点脸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王婆子斜睨了一眼王媳妇,想着自己果然还是得把着府里的活计,这不才能让媳妇老老实实的:“你在家里好好看大宝,顺带摇摇纺车,等我后头与徐妈妈说说,瞧瞧院里缺人的时候就让你补个缺。”
王媳妇紧紧咬着牙根,偏生她没钱也没门路寻个好差事,只得强忍着委屈,咽下了王婆子的嘲笑。
只是她想入府里上工的心思,如同触碰到干柴的火苗烧得越发旺盛。
王婆子瞥一眼,都晓得王媳妇心里的念头,瞧着她不甘不愿的低头,她数日以来的不悦也彻底烟消云散。
给王媳妇托人寻活计?王婆子才不乐意花这个钱呢。当时看媳妇的时候,她挑中王媳妇就是因她老实勤快,又是爹娘卖进府里的,外头家人也无甚用处,只能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
就如王婆子想得一样,待成亲生子后王媳妇便在家里做活,而全家的钱权都被自己把持着。
王婆子用了午食,又从自个儿屋里翻出两块好料子,拎着出门往府里去。
别看她在媳妇跟前耍威风,心里也晓得这事不得劲,准备进了院子就给徐妈妈送点礼,请她在管事妈妈跟前帮自己美言两句。
王婆子走至路上,便察觉到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扭头看去,路边的仆妇们立马别开脸,自顾自说着话儿,等她转过身,视线又重回到自己身上。
王婆子的脸拉得老长,她想来是这帮多嘴多舌的在看自个儿热闹,嘴里骂骂咧咧几句,还是加快脚步往三娘子院走去。
直至三娘子院门口,王婆子刚想抬脚往里走,就被看门的两名丫鬟拦住:“站住。”
“是我王婆子……”
“我当然晓得你是王婆子,你来这做什么?”守门的丫鬟翻了个白眼,打断王婆子的话。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我是来上工的!你拦着我,教我迟了活儿怎么办?”
王婆子瞪着眼儿,抬脚又要往里走,她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尤其随着落在身上的视线越发多了,耳边似乎也多出些听不清的低语声,让她的不安感变得越发强烈。
“上工?”丫鬟拿着汗巾子捂嘴,乐得险些笑出声:“王婆子啊王婆子,恁的说什么胡话呢?三娘子早就发了话,说你身体不好做不了院里的活,往后就不必来了。”
“什,什么?”
“蒋娘子来了?”丫鬟望着后头来人,双眼一亮,笑盈盈地让开身子:“徐妈妈让婢子与您说一声,明日娘子要带猫儿出去,请您给猫儿洗个澡,熏个香。”
“……蒋娘子?”王婆子僵着身体回转身去,映入眼帘的正是蒋珍娘!
第20章 内情 蒋珍娘看似没瞧见王婆子,她伸手……
蒋珍娘看似没瞧见王婆子, 她伸手把手里的吃食递给门口的小丫鬟:“我晓得了,麻烦你们把事情转告给我, 这是我女儿做的吃食,你们尝尝。”
“是寒姐儿的手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两名丫鬟笑得越发灿烂,喜滋滋地接过纸袋。
三娘子院子上下都晓得新来的蒋娘子是个好脾气又勤快的,而她的女儿更有一手的好厨艺,尤其是那些小食怪教人喜欢的。
今日的吃食长得有点奇特,蓬松的外皮,稍稍用力一捏便会发出咔嚓的脆响声,
两名丫鬟常在市井里溜达, 却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吃食, 拿着左顾右盼, 又嗅了嗅气味。
带着点油润的香气,没有旁的滋味。
蒋珍娘瞧着, 笑呵呵道:“你们快尝尝, 这物是炸皮肚。”
两丫鬟相视一眼,想着前两日尝到的美味, 不约而同地尝了口。牙齿碰到炸皮肚的瞬间, 如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在两人耳边轰然奏响, 直让她们的心尖颤了颤。
放后世,这叫膨化食品的冲击。
两丫鬟瞪着眼儿,死死瞅着手里捏着的吃食, 眉梢眼间皆是震惊:“这物,怎能,这,这,这般酥脆。”
独特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两名丫鬟似乎只是感叹一句, 便又捡了一片往嘴里送。院里的人注意到,也忍不住走上前来,你一块我一块地尝了尝。
“呀,真的好奇特。”
“这物……莫不是猪皮?”也有仆妇见识多广,仔细打量手里的吃食后发现这酥脆之物的原身:“灶房里煲的三鲜汤里常用发皮,我记得那物便是炸过的猪皮再泡发而成的。”
对于这种猜测,大多数人都是连连摇头,不敢置信:“不会吧?那物可是软趴趴的!”
“对啊,肯定不是一样东西,发皮吸满了汤汁,软软糯糯的,和这咔嚓咔嚓的东西完全不同。”
蒋珍娘噙着笑,并未解答。
与叽叽喳喳,关系和谐的诸人不同,被人晾在旁边的王婆子都快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众人,先前那些细碎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王婆子还不知道啊?”
“噗……笑死个人了。”
“日日不来上工,要么就偷懒耍滑……三娘子已经够宽容的了。”
“要我是她,早就羞得不出门了。”
“那日还和媳妇打起来了呢,哎呦那场面……”
王婆子气得浑身颤颤,怒上心头,她伸手指着蒋珍娘,破口大骂:“你这丧门星,克夫的贱蹄子竟敢抢我的活计——!”
王婆子的嗓门极大,尖到刺耳,扑上前便要撕扯蒋珍娘。
蒋珍娘早就防备着,脚下灵活地绕了开去,她不提,而后沉声喝道:“王婆子你疯了不成?这是什么地儿,若是扰到娘子休憩可怎么办?”
周遭丫鬟仆妇听蒋珍娘的话语,登时一激灵,忙不迭上前拦住王婆子。
“王婆子你便回去罢!”
“人蒋娘子也没说错,你在三娘子院前这般嚷嚷,扰了主子休息可怎么办?再说了替了你的职务也不是蒋娘子的意,是你数日没来当值,闹得猫儿出逃,惹出事来,娘子才动了怒的。”
三娘子院里的仆妇瞧王婆子还要扯着嗓门嚷嚷,忙开口说道:“其他不说,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我……”王婆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下人院里人尽皆知她请假的原因,眼前的婆子何必来戳她的心。
等等?王婆子联想到最初的事来,瞬间双眼圆睁:“好哇!你这心机深沉的奸诈女人!那日污蔑我偷窥,就是看向我的活计,想要把我撅出去!”
旁边苦口婆心劝的婆子都无语了,在旁连连摇头,院里谁不晓得王婆子最好管闲事,平日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对着一群小丫鬟指指点点,稍稍用点脂粉,或是选几朵绢花都得被她嘴上几句。
“你别怪蒋娘子,问题还不是你连自己的差事都做不好。”从院里匆匆而出的是徐妈妈,她见王婆子横眉竖眼,嚷嚷个没完的样儿,直接说起王婆子的问题来。
“徐妈妈!”王婆子见着她便是嗷的一声,眼泪都快蹦出来了:“我在院里没有功劳也有苦——”
“苦劳?你平日上工时不也是有事没事就往家里钻?要不就把事情推给旁的小丫鬟?”
徐妈妈打住王婆子的话,只觉得王婆子实在糊涂,白在府里呆了这些年。
且不说活计做得一塌糊涂,连人缘都是差得离谱,出事以后愣是无人求情,也无人把这事告诉她。
徐妈妈都懒得与王婆子解释内情,只沉着脸道:“你甭在这里闹腾了,娘子说了你若是不想留府里,往后便回家里去,若是你还想留府里的,便去洗衣房做事罢。”
“不,不,不……”王婆子哪里愿意,因着自己请了几日假就要被赶出去?她心里悔恨往日贪闲,更害怕真被赶去洗衣房做事。
要晓得就刚刚,她还在王媳妇跟前瞧不起洗衣房和灶房的活计呢!
王婆子不死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哀求道:“徐妈妈,让我见见娘子,求娘子开开恩,别把我从院子里赶走……”
“娘子发了话,哪是你胡闹就能见一见的?”徐妈妈见王婆子还要闹腾,面露不耐。她看王婆子还想说话讨饶,沉着脸喝道:“还是说你两条路都不想选?想挨顿板子再被撵出府去,还是想全家到乡下去?”
徐妈妈的声音重重落在‘全家’二字上,她晓得王婆子的儿子正在三郎跟前当值,万万是不敢牵累了儿子。
果然,王婆子听到徐妈妈的话,再看跟着徐妈妈的两名粗使齐齐上前,登时紧紧闭上嘴,一改往日的嚣张模样。
她红着眼儿,担心再纠缠下去会连累儿子的前程,垂着眼泪往回走。
“你们跟上去看着。”徐妈妈望向王婆子离开的背影,想了想,又使着身后的粗使婆子跟上前去:“若是她今日去洗衣房做事,便与那边的管事妈妈说句就留下她,若是她不去,往后就别让她进府里了。”
说罢,徐妈妈又转身看向蒋珍娘:“没事吧?那王婆子是个小性的,院里内外的人多多少少都被她骂过。”
蒋珍娘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徐妈妈放心,我没事的。”
“真没事?”
“……以前我也挺在意的。”蒋珍娘见徐妈妈难掩忧色,抿了抿嘴:“后头有人和我说,我夫君比我死的早,那是因为他福薄,承不起我与女儿的福气。”
“事实也是如此,瞧现在我和女儿到了侯府里,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多少。”
“您瞧我进了三娘子院子满打满算才三日,三娘子便又是赏了缎子,又是赏了吃食,我又有何好愁的?”
徐妈妈闻言,叹了声:“你是个豁达的,想得开的。”
她见蒋珍娘的确不放在心上,与众人打完招呼便去院里照顾猫儿,也转身回了屋。
两名丫鬟打起厚帘子,徐妈妈刚走入其中便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屋外冷得厉害,屋里却暖如春日。
徐妈妈瞅了一眼角落放着的炭盆,抬脚往里屋行去,不多时便见到正歪在榻上看书的三娘子周氏。
周氏相貌不俗,鹅蛋脸,乌黑油亮的头发并未挽起,而是扎成辫子落在肩膀上。
在屋里,她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杏色绣花半袖衫,连里头的窄袖衫也未穿,透出豆粉色的抹胸来。
她身侧脚踏上还跪着个半大丫鬟,正为她敲着腿,另有一名丫鬟手捧果盘,另一名丫鬟则剥开香橘,去掉白丝,再往三娘子嘴里送去。
周氏推开丫鬟送来的橘瓣,坐直了身子:“徐妈妈回来了?快到我这边来坐。”
徐妈妈笑着应了声,上前侧着身子,坐在榻边上。她接过三娘子递来的橘瓣,而后细细把屋外的事禀报给三娘子听。
“我瞧那王婆子,是个不知好歹,许是浪费了妈妈的好意。”周氏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不忿。
按着周氏原本的意思,是打算直接把王婆子撵出府的。倒是徐妈妈看在王婆子在府里做了多年,加上儿子又在三郎君跟前做事,劝她让王婆子留在府里,打发去洗衣房做事。
“回娘子的话,娘子愿听我一句劝给她条路,那已是她偌大的福气。她若是抓不住这福气,非得往苦地里去,那也是她的命了。”
说到福气二字,徐妈妈又想起蒋珍娘的话。她与三娘子说起,倒是让周氏生起些好奇,示意徐妈妈到跟前来说话:“这话真是珍娘说的?”
“千真万确。”徐妈妈笑道,而后又补充道:“蒋娘子说是旁人说的,我也没细问。”
“我瞧着,说不定就是她自个儿想的呢。”周氏想了想,笑道。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这世道好生奇怪,凡是好事都往男人身上揽,凡是坏事都往女人身上推。
比如出嫁以前她哥不喜读书,娘便苛责是嫂嫂纵着哥哥,把哥哥带坏了;待到她哥读书得了师傅夸赞,娘又说是哥哥天资聪慧,才有这般出息。
等到自个儿出嫁以后,她发现婆母也如出一辙,连话语都不带改的。她与她二嫂为了官人读书上进的事,不晓得挨了几回训,好似背不出书,考不上的人不是二哥和官人,而是她们妯娌俩。
“她能有这般心思?”徐妈妈迟疑。
“毕竟以前也是跟着姑娘过的,通读过书的。”周氏晓得蒋珍娘的来历,心下觉得她是个有想法的:“要不然也不会丈夫一死,便领着女儿跑到京城卖身了。”
徐妈妈闻言,暗暗思考,想着蒋珍娘刚刚话里叹来府里以后日子日渐好过,难免唏嘘:“蒋娘子也是个可怜的,要是长辈没起那些心思,现在早就跟着姑娘去了杭州府,日子好过得很。”哪像现在,拿个三等的月钱就满足了的。
“也是。”周氏附和道,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另一件事,拿着汗巾子捂嘴:“你说说看,大嫂也够狠心的,好歹珍娘也算是姑娘的奶姐,怎就让在洗衣房里做事?要不是徐妈妈你恰好碰到,又正好想还个人情,咱们还不晓得这件事呢。”
周氏不是没想到,大嫂赵氏许是压根不晓得这桩事,不过谁教如今当家的是她,安排蒋珍娘去洗衣房的也是大房的管事,这错当然是她犯的。
“可要与老太太说一说?”
“说她做什么?大姑娘刚出嫁,大嫂气势正凶呢。”周氏眯了眯眼,她当初调查蒋珍娘只是想瞧瞧秉性,没想到却闹出个大料来。
周氏动了心思,留下蒋珍娘,却没想这么快就把好牌丢出去。待到老太太与大嫂又起冲突,那时这副顺子才能变成王炸,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落下的那滴水,定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至于现在?当下的她只是单纯觉得蒋珍娘心善,而给予提拔罢了。
周氏笑眯眯的想着,当然她也不会亏待了蒋珍娘:“到底也让她受了惊,弄玉,你拿钥匙把匣子开了,拿两锭银子给珍娘压压惊。”
“另外还有昨日新来的绸子……”
“对了,再拿点果子糕点……”
待苏芷寒晚间回到家里,便发现蒋珍娘正坐在炕边,美滋滋地翻看布料。
她定睛一瞅,那是一匹藕粉色的绸料,苏芷寒上回跟着蒋珍娘逛过布料行,眼前这匹绸料,市价起码得三四贯钱。
“阿娘, 您去布行了?”
“我没去布行。”蒋珍娘抖了抖手上的绸料,往苏芷寒身上比划:“这是三娘子赏我的, 我瞧着这料子衬你的肤色。”
紧接着蒋珍娘把布料放回桌上,扯出软尺给苏芷寒量身量:“唔……寒姐儿长高了,明年你还能长呢。”
“这样吧,阿娘明天去市场里买些布料和棉花,给你做件新年穿的袄子,剩下的绸子给你再做条春日穿的百褶裙,你说好不好?”
“给我做衣服干啥子?我在灶房里用不着穿多好的衣裳, 倒是阿娘您给自己多做两件吧。”苏芷寒摇了摇头, 兴趣缺缺。
大厨房里本就日日油烟, 着实糟蹋衣服, 更何况最近还多了个活计:腌菜。
有句俗话: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随着气温急降, 天气干燥, 制作腌品的好时节也终于到了。
大厨房里进了大量蔬菜瓜果,许娘子领着众人开始准备冬日要用的各种泡菜、咸菜和酱菜。
那股味儿都能把人腌入味了, 更不用说染上酱汁就能直接毁了一件衣裳。别说年轻爱俏的厨婢们, 就是要脸面的管事妈妈们也把好衣裳藏起, 捡着旧的细布衣服穿着,免得糟蹋衣服。
再说比起自己,已进了三娘子院子的蒋珍娘, 更要穿得光鲜体面些,以免让人看不起,反而丢了三娘子的脸面。
苏芷寒说出心中顾虑,不过蒋珍娘却是别的想法:“院里针线房的妈妈已给我量了身量,重新做了衣衫, 过两日便能拿到手了。”
主子院里的男仆、婢女到婆子都与外院不同,都有各自的衣裳服饰,就连发饰和鞋袜都有相应的颜色规定。
蒋珍娘刚进院里,针线房便给她量了尺寸,抓紧时间做衣服去了。
至于三娘子赏给她的,那都是做的私底下穿的衣裳。蒋珍娘把布料往苏芷寒身上比划着,不容置喙,口气坚定道:“穿不穿那是另一码事,但旁人有的咱们寒姐儿也得有。”
她家女儿懂事,从不问她要钱买簪子发饰,买零嘴吃食,要新衣新鞋,还一个劲儿的赚钱,有好的都先给她用。
直到去了三娘子院里,蒋珍娘与那些小丫鬟处了两日,才发现那些小丫鬟也是与寒姐儿一般的岁数,各个打扮得精致细巧,凑一块儿说的都是彼此的针线活,时下流行的花纹与玩具。
蒋珍娘拿了赏赐,便打定主意,准备要给女儿做件新衣裳。
苏芷寒闻言,心里软软的,声音也不免软了下来:“那我和阿娘……一人一件,就当是亲子装。”
“亲子……装?”
“对,咱们穿得一模一样,多好看,旁人一看就晓得咱们是一家人。”
“那府里的衣服”不也是?
“才不一样呢!”苏芷寒打断蒋珍娘的话,拿着绸子比划:“用这绸子做咱们母女俩独一无二的衣服,袖口拼个湖蓝色的绸子?再绣点小花?又或是买一匹绢料,直接做成百褶裙……”
在苏芷寒的描述下,蒋珍娘很快败下阵来,同意了苏芷寒的要求,准备把缎子留着做两条裙子,再买两匹细布做上身的衣裳,等到开春便穿出去逛逛,教人看看她们这套亲子装。
苏芷寒解决这桩事,抬眸望向屋里多出来的其他物件:“说起来,阿娘怎么得了这么多的赏赐?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还得感谢王婆子。”
“?”苏芷寒面露疑色,等蒋珍娘说完来龙去脉以后她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而且还越发多了。
受了惊吓,为了安抚蒋珍娘才赏赐的?
苏芷寒瞅着屋子里的物件,不由地嘀咕道:“这……会不会多了点?”
刚进院里做事那天,便赏了一波,今日又赏了一波。
蒋珍娘摇摇头:“我听三娘子院里的人说,三娘子素来大方宽厚,常常赏赐的。”
可这也太勤快了些,太多了一些!
苏芷寒听蒋珍娘说着今日拿到的赏赐,除去她手里拿着的这匹绸子外,桌上还摆着另外一匹细布,瞧着花色应当也值个一贯钱。
另有两颗香橘、两颗石榴和半只烧鹅。
那一对香橘,因其香味浓郁,芬芳扑鼻,色泽金灿,京城人常唤作香橘,其实来自平江府,一对便要两贯,还有价无市,无门路者很难买到。
苏芷寒晓得这香橘的来历,还是因吴妈妈的女儿也得了赏,教吴妈妈甚是得意,在大厨房里吹嘘了一盏茶才罢休。
可她得的香橘,还只是一个,就吴妈妈的话语描述似乎尺寸也要比眼前的小许多。
另有一对石榴,虽然石榴比起香橘要稍稍价贱一些,但瞧其外皮红润,果型混圆,轻轻撕扯开外皮,里面的果籽饱满如粒粒红宝石,想来也并非凡物,价格定是不菲。
而后还有两枚银锭子。
苏芷寒的目光滑过银锭,倒不是她对银钱无所谓,而是一股浓烈香气从蒸笼里直直窜出,霸道地冲入她的鼻腔中,将她的心神思绪尽数揽去。
蒋珍娘把散乱在桌上的绸子和细布折好放到箱子里,而后走到炉子旁。
在苏芷寒回来以前,蒋珍娘便把烧鹅放到笼里热了热,此时掀开锅盖,伴随着溢散而出的茫茫白雾,浓烈的香味也直直窜出,激得苏芷寒头皮发麻,口齿生津。
“这味儿,忒霸道了。”蒋珍娘有好多年没吃到过这般的好物,嗅着味儿直吞口水。
她忙把热好的烧鹅挪到桌上,先拧下大鹅腿送到苏芷寒手里,接着再拧下一大块鹅翅:“还愣着做什么?快趁热尝尝。”
“我就想……今日灶房里并没有提起做烧鹅?”苏芷寒下意识回答道。
制作烧鹅烤鸭等物要用的是大炉灶,这般的炉灶价格不菲且占地方,同时油烟重气味重,侯府里也只有大厨房里备着。
既然大厨房里没有做烧鹅,那这只烧鹅应当是从外面酒楼里买的?虽不晓得是谁家的,但三娘子能用的定然是大酒楼里做的吃食,起码也得小几百文吧?
苏芷寒一口咬下去,被锁在那薄薄外皮之下的汁水登时喷涌而出,几乎要顺着唇角落下去。
她急急弯腰,拿着汗巾子去抹,嘴里还不忘继续咀嚼。鹅肉肥美香软,带着果木碳烤的香气,苏芷寒细细分辨,隐约觉得像是荔枝木的风味。
当下荔枝盛产于福建,另外还有四川等地也有种植,不过在京城周遭却是少见。
因此要用荔枝木来烤制烧鹅,那些木材必须千里迢迢运送而至,即便本来价贱,这般折腾之后也是价值连城。
若真是用荔枝木烤制而成,那这份烧鹅的身价恐怕又要翻一翻,不!翻上三倍都有可能。
苏芷寒惊叹的同时,又忍不住再咬了口烧鹅。这还是她穿越以后头回吃到烧鹅,醇厚的肉香在舌尖不断迸发,因蒸制而稍稍变软的鹅皮油润,肉汁馥郁,裹挟着果木的清香和炙热,一股脑儿冲入胸腹之间。
“真好吃。”
“这也太好吃了。”
蒋珍娘的感叹不绝于耳,吃完一整个鹅翅,又舔了舔手指,连最后一滴鹅油都不放过。
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用罩子罩上,准备剩下的明日再用。
蒋珍娘虽是这么想着,但一双眼儿总是没办法从烧鹅上挪开。她咽了下口水,又与苏芷寒感叹道:“进了三娘子院,果然就是不一样,怪不得这么多人磨尖了脑袋想往屋里钻,瞅瞅这才几日咱们就拿了这么多的赏赐。”
“寒姐儿啊,你听阿娘的劝。”
“甭想外面那些生意了,好好在灶房里学手艺。”蒋珍娘前面觉得做生意来钱快,可直到进了三娘子院子才晓得府里的生活和外头生活的区别:“往后三娘子院里小灶房缺人,又或是四姑娘院里要选人了,阿娘也好使使力气,教你也进去。”
苏芷寒闻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晓得阿娘是好心,光是摆在跟前的这些东西,总价值已超过了他们这些日子贩卖豆干等物赚到的银钱。
更何况蒋珍娘说得没错,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侯府门里钻。
要不是蒋珍娘与忠勇侯府曾有一段过往,母女俩自愿卖身也卖不到府里。
瞧瞧蒋珍娘才刚进院子,便得了这么多的赏赐。且不说得势的管事妈妈,背靠主子的势力,在外呼风唤雨,寻常官吏也得给些面子。
而一等二等的丫鬟,他们的日子也远比寻常百姓要好得多,只需努力几年便能攒下足够的银钱,置买房屋,安顿家人。若是能被主子看重,说不定还能成了郎君房里的通房妾室,从此跨越阶级,有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了着落。
饶是苏芷寒晓得富贵后面藏着的残酷陷阱,晓得为人奴婢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予主家之手,全靠赌主家善良,全靠赌主家能一直富贵,可瞧着这般大手笔的赏赐时,也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安。
不过是刚进院子的,养猫养雀的三等仆妇,真能一口气得这么多的赏赐?
苏芷寒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思来想去,略过蒋珍娘的提议,只细细叮嘱蒋珍娘谨慎再谨慎,做事仔细再仔细。
蒋珍娘虽觉得女儿过于担心,但还是乖乖应下了,过上好日子以后她也尝到甜头,不愿像王婆子那般又被赶去洗衣房做事,还想着拉拉关系,联络感情,回头把寒姐儿也弄去好地方做活。
这边,蒋珍娘在三娘子院里待的如鱼得水;那边,王婆子在洗衣房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她起初憋着气性,根本不愿去洗衣房做事,怒气冲冲地往下人院而去,准备等儿子回家就要与他说道说道,教他出出主意。
可王婆子刚走到下人院门口,脚步一顿,杵在门口不动了。她想起儿子儿媳前两日的提议,想教她回家看孙子,说让王媳妇进府里做活……
要是自己回去了,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成了媳妇的愿?说不定儿子不但不安慰,而且还得埋怨自己几句。
王婆子手心湿漉漉的,脸色阴晴不定半响。最终她一个转身,低着头,佝偻着背脊,默默往洗衣房的方向去了。
往后几日,王婆子像是换了个人般,日日早早去府里当值,又到晚间才疲惫而归。
饶是王媳妇看婆婆不顺眼,也免不得暗自惊疑,思来想去觉得婆婆怕是被夫妇俩刺激的,担心会被弄回家里,这才像是换了个人般老实做事。
早这般,她也不会起旁的心思。
王媳妇暗暗嘀咕,可想着王婆子不在家烦她也是好事,便没上前嘲讽。可惜她未在府里做工,也未有相处好的人,竟是数日都不知道婆婆被调离三娘子院,时下在洗衣房做事。
而她的丈夫王学荣倒是早早晓得这桩事儿,可那日老娘和媳妇打架的事没少他被人笑话。他不想再闹出事端来,索性闭口不言,假装自己也并不知晓。
王婆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瞅着蒋家屋子里亮起的烛光,嗅着蒋家屋里淌出的诱人芳香,早已是满心后悔。
早晓得……早晓得……
她咽下口中的苦水,推开自家的房门的瞬间又变回往日那张扬的模样。
她得撑着一口气,免得被媳妇发现。
这般演戏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久,可王婆子希望能越久越好。
且不说王婆子和王学荣如何努力演戏,只为能骗一日便骗一日,那边苏芷寒忙完了大厨房的事,回到家中便把陶罐翻出来洗刷一番,放在墙边晾晒。
眼瞅着这两天天气好,她也准备做些腌菜,晒些咸鱼,后头空时再做些糍粑,备足粮食过冬。
趁这几日大厨房忙完腌菜活后难得空闲,她唤上映红和曹大丫,三人一道去市井上买买要用的食材。
曹大丫是个馋嘴的,走了几步见着摊贩便挪不动腿,扯着两人往那边走:“……咱们吃两个煎夹子再去吧?”
苏芷寒和映红欣然应允,不多时便各自手里捏着个煎夹子。煎夹子类似于炸茄盒,便是选的饱满圆润的长茄子,切成夹刀片后往里填上肉馅,最后外面裹上鸡蛋液,在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焦脆。
茄香、蛋香和肉香此起彼伏,最后又渐渐融合成一处,同时又富有层次感,让人吃起来一本满足。
不……曹大丫尚未满足。
反正苏芷寒还未见到自己打算要买的东西,先手里抱着一摞袋子,继煎夹子之后又吃了三四种吃食,此刻嘴里正嚼着酸津津的山楂果子。
就在此刻,走在最前面的曹大丫发出一声惊呼。
跟在后头的苏芷寒和映红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眸往四周铺子看去,确定旁边没有小食摊才齐齐松了口气。紧接着,两人又看向曹大丫:“怎么了?”
“不会想起什么东西没吃了吧?”
“别吧……我都要吃撑了!”映红小脸皱成一团,头一次对吃零嘴产生抗拒。
她下定决心待会要是曹大丫又说要吃什么,她一定要拒绝到底——就算曹大丫说她请客,自己也不吃了!
“不是啦。”曹大丫跺了跺脚,伸手指着不远处巷子口坐着的那人:“就他——上回卖我坏豆腐的,就是那个人。”
苏芷寒闻言,循着曹大丫所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只见那边蹲坐着个瘦削老头,他头发花白,满脸苦相,瞧着便是贫苦农户,跟前搁着箩筐,上头摆满了豆腐,正扯着嗓子努力叫卖。
乍一看, 像是个忠厚老实的乡下人。
映红看了好几眼,将信将疑, 她压低声音询问道:“真的假的?你确定是这个人?”
曹大丫气呼呼的:“就是他。”
她瞅着那名看上去满脸苦相,可怜兮兮的老汉,愤愤不平道:“当时有好几个卖豆腐的,我就是看他人年迈,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而且价格也叫的便宜,这才在他那买的。”
哪晓得这人竟是这么不要脸, 把坏掉的豆腐一道放进自个儿的竹篮里。
要不是寒姐儿帮自己圆过去, 恐怕自己得在大厨房里出个大糗, 说不定头天就得被阿娘领回去。
后头几日, 曹大丫出门时还想寻寻那人,可走遍了当时去的市井巷子也没见到骗人的老汉, 这才作罢。
没想到, 竟是今日让她见着。曹大丫想起自己被娘亲拧着耳朵教训的事,便越想越气, 正当她打算上前理论时, 便听到前面爆发出的争执声:“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怎恁的没良心,竟是卖烂豆腐给我!”
苏芷寒三人循声看去,发现与人起争执的正是那老汉。他们顺着看热闹的人潮涌上前去, 视线越过人群,见到一名瞧着岁数与她们相仿的女郎。
那女郎红着脸儿,站在老汉跟前:“你瞅瞅,这就是你放的豆腐!”
她把竹篮搁在地上,逐一取出里头的豆腐, 除去盖在上面的两层好豆腐以外下面的都是坏豆腐。
曹大丫惊道:“就和我那日一样!”
老汉见状却是连连摇头,一脸惊恐畏缩地瞧着女郎:“不不不,您这是什么话,我卖的都是好豆腐。”
“你还敢胡说!”女郎气得眼红,提起竹篮给周遭人看里头的豆腐:“你们瞅瞅!我刚刚就是在他这里买的,这人趁我不注意调包了豆腐,竟是放了这么多坏豆腐进去。”
“冤枉啊!冤枉啊!”老汉叫屈不已,还把自己的箩筐打开给周遭人看:“你们看看,你们瞅瞅!我里头放的都是好豆腐啊。”
粗布掀开,下面都是白花花的豆腐。
苏芷寒踮起脚尖,仔细打量放在筐里的豆腐,就和这老汉说的一模一样,筐里的豆腐色泽如玉,分明都是好豆腐。
曹大丫瞪着眼儿:“怎会如此!”
同时惊呼出声的还有那名女郎,她杏眼圆睁:“怎么会!?”,她不信地上前几步,甚至把老汉筐里的豆腐全取出来查看一遍。
“你这小娘子,我好心便宜卖给你,你竟是污蔑我!”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满地的豆腐,老泪纵横:“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把我豆腐都弄出来,我还怎么做生意!这么多的豆腐卖给谁去!?”
女郎没寻到坏豆腐,看傻了眼,闻言脸蛋越发红了:“可我,我明明都是从你这里买的……你莫非是坏豆腐藏在别处?”
“你这女郎,怎么这般无礼!”
“把老人家的东西摔了,还在这边污蔑人。”旁边摊子的汉子瞧见状况,纷纷插话道。
那几名汉子身量高大,虎背熊腰的,往前一步立在那女郎跟前,登时教那女郎心生怯意,慌得往后退了几步。
老汉见状,哀哀痛呼,哭诉声越发响了。到最后那名女郎别说是把坏豆腐退给老汉,还不得不出钱把剩下的豆腐都买走,甚至还在旁边汉子的控诉中另外赔了老汉几十个铜钱。
随着热闹结束,八卦的人群也四散而开。苏芷寒三人混在人群里往前走,悄声议论着这事,曹大丫直呼不可能,而映红提出一个想法:“莫非那老汉每日就存着几块烂豆腐?一次性都塞给了那女郎?”
不然哪有这般巧合,给了那名女郎以后就没了?
曹大丫闻言,连连点头。
苏芷寒却有别的看法,她想了想,询问曹大丫道:“那日你买豆腐时,可曾见着旁边那几个摊贩老板?”
曹大丫闻言,先是一愣,她细细回想后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在的。”
“当时我刚付完钱,正在装豆腐。”
“结果旁边的摊贩吵起来了,还撞到了我,我与他们争执几句而后才转身继续装豆腐的。”
映红看向苏芷寒:“寒姐儿,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一伙的?”
苏芷寒的确有这个想法,都是豆腐摊子何必摆在一块儿?而且女郎前面扯老汉的时候不出面,刚提起藏着别处就出面喝止,着实教她生疑。
从曹大丫这里得到肯定答案后,苏芷寒与两人道:“我娘此前与我说过,这些从外头进城来摆摊子的摊贩常会以假充真,故意欺负年轻又不知事的小娘子,教我跑腿时宁去铺里买,实在要在摊贩这买也万万不能走神。”
“啊,我也听我娘说过。”映红也想起这茬事来。她刚到灶房做事时,她娘还担心她出门跑腿会上当受骗,拎着她教她跑腿宁可去铺里买贵的,也别贪便宜。
不过等映红进了灶房以后,日日都是洗菜洗碗的活计,几乎没被遣去采买跑腿过,久而久之便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
直到苏芷寒提起,她才想到这回事。
曹大丫更不用说,上当受骗的她回去就被曹妈妈拎着耳朵教训了一刻钟,也晓得这事:“……就是我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做法,这,这,这也太狡猾了!”
还分开摆摊,装作不认识。
等有人上门吵闹时,他们又假装上前拆劝,最后说得人晕头转向,没退得钱还倒赔几十文。
曹大丫想着那帮人的行径,再想想那个抹着泪走远的小娘子,又是揪心又是气愤,悄声道:“不如咱们去——”
“停停停,我可不去报官。”映红打住曹大丫的话语,嘀咕道:“要是被他们晓得是你报的官,往后说不定会在市井堵你哩!”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且不说这么小的案子,人官府受理不受理。你都瞧见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那拳头都有咱们脑袋大了。”映红远远瞅着那几个汉子,便被他们高壮的体格给惊到。
“我听人说,之前也有人试图报官,结果后头就被那人亲戚朋友给揍了的。”苏芷寒不由地点了点头,附和一句,她甚至不担忧争吵斗殴的事,更担忧这帮闲汉凶恶,后头会起别的心思。
其他不说,在当下时代最可观的良性资产便是女人。苏芷寒见曹大丫将信将疑,悄声道:“不说揍不揍的事,这些闲汉若是堵住咱们,把我们嘴儿一堵,拖出去卖到何处咋办?”
“……不会吧?”
“怎么不会。”映红见曹大丫吃惊,撇了撇嘴,“不然这么多被人拐子拐走的人去了哪里?”
说是天下各地贩卖奴婢得得到官府应允,签下卖身契。可律法还明文规定不得卖妻典女,不也照旧多的是人偷偷这么做,更有甚者把妻女卖了,还要说她们是与男人跑了,把一盆盆的污水往人身上泼。
曹大丫打了个寒颤,那点当英雄的意气登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人遇见了这事也没闲逛的心情,买了要用的蔬菜瓜果和江鱼后便回了府里。不过曹大丫和映红不晓得的是,苏芷寒回去搁下东西之后,又再次出府去了。
她在巷道里左拐右拐,不多时便来到一户民居之前。人还未进去,苏芷寒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期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时响起,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们下回小心点。”
“小红,陈奶奶。”苏芷寒推门而入。
“……寒姐儿来了?”正安慰哭泣之人的老太太抬起头来,见着进门的苏芷寒便露出慈和的笑容。她拍了拍小娘子的肩膀,催促道:“小红,瞧瞧谁来了?”
坐在板凳上的小娘子慢了一拍,她站起身来,低着头揉着眼儿:“苏娘子。”
若是曹大丫和映红在,定然立马会认出这分明就是刚刚与老汉起争执的女郎。
这名叫做小红的年轻女郎,便是苏芷寒上回在牙行介绍下雇佣的人。她比苏芷寒还小两岁,没了爹也没了娘,如今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只是两位老人年纪渐长,一个体弱多病常年吃药,一个年迈眼花做不来活,以至于小红不得不去牙行挂了名,想寻个洗衣打杂的活计。
苏芷寒原想要寻个年岁大一点的,可看小红身世可怜,听话老实,加之要价便宜,做事也很利索,便选了她。
小红抽了抽鼻子,用汗巾子把眼泪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她抬起头,朝着苏芷寒扬起笑容:“我刚刚路上摔了一跤,这才哭了的,教苏娘子看了笑……”
“我刚刚看到了。”
“……哎?”小红表情瞬间凝固。
苏芷寒蹙着眉,询问小红:“我不是交代过你,教你豆腐都从早上那位李大伯那买么?你怎么换了个摊子买?”
“我不是故意换地方买的。”小红连连摆手,与苏芷寒解释:“李大伯家里人早上才来报信,说是李大伯受了伤,做不来活,得修养小半个月才能继续做活。”
“我早上才晓得的,怕赶不及中午的生意就换了个摊子买。”小红抹着眼泪,原本出了问题,她应当要等午后告诉苏芷寒,而后按着苏芷寒交代的去办。
可小红舍不得停工,这才起了去别处买豆腐的心思,哪晓得竟是闹出这般的事儿。
还被寒姐儿看个正着。
小红想到这里,心下惶恐,她年纪小又没什么手艺,还要日日回家里照顾爷奶,因此在牙行里挂了名儿许久,都没能寻到合适的活计,顶多去卖花又或是编织铺子里帮过闲,赚了几个铜子。
而给苏娘子卖豆干是难得的好活计,除去每月月钱以外,每卖出十包还有两个钱的提成,另外工作时间也自由,她中途还能回家给爷奶烧饭,清理卫生,比以往做过的活计都要好得多。
小红越想越急,越想越怕,眼泪珠子直往外掉:“苏娘子,我真不是贪便宜跑别家买的,我,我就是看那老汉和爷爷岁数差不多,想起爷爷往日也这般贩卖东西……我,我……”
陈奶奶又是心疼又是担忧,急急帮忙说话:“寒姐儿,小红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与她说了往后有事都要与您说一声,不能擅作主张。”
陈奶奶听得这件事,便是心里一咯噔,倒不是为了被骗的事,而是为了小红的擅作主张。
在府里做事也好,在外头干活也好,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便擅做主张,是最犯忌讳的事儿。
陈奶奶甚至还有些庆幸,还好今日小红的擅作主张,仅仅是损失了点脸面和银钱,没酿成更大的祸。
她没有露出半点心思,一边观察着苏芷寒的神色,一边缓缓道:“这回买错豆腐的钱,我们会尽数承担的,求您就饶过她这回罢。”
苏芷寒闻言,笑了笑:“不必了,我看大部分都是好豆腐,不好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就是小红你下回做事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问题也要先问我,然后再做。”
小红犹豫了下:“可我联系……”
往日都是苏芷寒抽空登门的,她也不晓得去哪里寻人。
苏芷寒想了想,说道:“实在有急事的话,你便去忠勇侯府的后门处,与看门婆子说寻大厨房的寒姐儿。”
“他们见着,会帮你传话的。”
“……是,是!”小红慢了一拍,傻傻的应了声。
旁边的陈奶奶,瞪圆了眼睛,她听闻孙女寻了这么个轻松活计后,还与老伴猜测过寒姐儿的来历。
如今,来历摆在跟前,却是教陈奶奶不敢相信。要晓得是侯府里人,那还用得着怕那些个地痞流氓——
苏芷寒仿佛看出陈奶奶心里所想,抬眸平静地注视着她:“我不过是侯府里的一名粗使罢了,在灶房里做点洗菜切菜的活计,并无什么能耐。”
陈奶奶讪讪:“您放心,我晓得的。”
她瞅了眼懵懂无知的小孙女,端正了态度,陈奶奶原本担忧孙女未来,没爹没娘,自己和官人年纪大了,只怕孙女孤苦,就是寻到人家也被人欺负。
她原想教孙女去绣楼学手艺,往后也能养活自己。可那些地方不要什么都不懂的学徒,而愿意收的地儿……陈奶奶还嫌脏。
最后她不得已,只好教孙女去了牙行,巴望着能去好地儿学学手艺,多条出路。
而如今,出路似乎近在眼前。
若是能讨得跟前女郎的欢喜,说不定往后愿意让小红进侯府里做活,那真真是一步登天,再也不用她和官人发愁了。
陈奶奶想到这里,都有些悔了,要晓得能撞上这般的好运,那时哪能让牙人把雇佣的时间往短里写,应该写长点,起码也得三五年才是!
苏芷寒一眼便瞧出陈奶奶的算盘,可她又不能说侯府三年后就会败落,教人家消了这心思。
至于没有败落以前,像是陈奶奶这般想让女儿孙女进府里做事的,全天下有无数数。
苏芷寒能拦住一个,又能拦住几个?倒是惹了旁人的埋怨。她全装作不知道陈奶奶的小心思,只叮嘱小红明日先停一天,不必去卖豆干。
她从包里取出钱袋,拿出一张交子送到小红手里:“你明日租辆车,去李大伯家里瞧一瞧,问问李大伯是如何受的伤,情况如何。”
小红捏着交子,认认真真的应下。
陈奶奶见状,忙接话道:“苏娘子放心,明日我跟着红姐儿去瞧瞧,保准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苏芷寒交代罢, 便转身回去了。
她出了门,顺着道走到市井上, 看似是悠闲逛街,实则心里想着事儿。
再过两月,便是新年。
等过完新年,那离忠勇侯府抄家之时便只剩下两年半了。
苏芷寒仔细梳理记得的剧情,忠勇侯府是何时被抄家的,书中并没有明确记载。
除去那白绫飘飘的话语外,也只有零星旁观路人的感叹——想大姑娘出嫁时是何等的气派, 连皇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为其添妆, 谁能到这才三年的光景, 便彻底败落了!
到事情落幕, 足足三年。
事情发展都是有迹象可循的,而不是一蹴而就的, 忠勇侯府是何时牵扯进去的?又何时注定败亡?
她和阿娘得提早多久脱身, 才不会后面被人拿出来翻旧账,借机踩上一脚?
苏芷寒有意打探, 加之这些本就不算机密, 甚至映红还担心她见识少, 被旁人嘲笑,特意仔细给她科普一番。
且不说仕途出身,又背靠忠勇侯府的三郎仕途顺利, 已在兵部库部任六品郎中,如今的忠勇侯爷正驻守边疆,手握兵权,乃是朝廷有数的武将,更可谓是忠勇侯府富贵的底气。
忠勇侯府的所有人都认为有忠勇侯爷在, 忠勇侯府这一代只会越来越兴旺。
偏生事与愿违,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忠勇侯府就是在这鼎盛时骤然消亡,也教苏芷寒越发担忧与惶恐。
手握军权的忠勇侯为何会选择与荣王谋反?还是说他们此刻便有勾连,整场婚事都是利益结合?可从映红话语里,苏芷寒却得知整场婚事并非荣王求婚,而是当今圣人为两者定下的。
单是忠勇侯府的事,苏芷寒都弄不清楚,更何况里面牵扯到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圣人。
她想了再想,还是决定把时间再往前提一些,给自己一年半的时间从忠勇侯府里脱身。
时间紧迫,苏芷寒要做的准备也越发多了。趁着蒋珍娘一心扑在三娘子院里,对外头的生意关注渐少,银钱也一概交给苏芷寒自己处理,苏芷寒决定先在外面寻些可用的人手。
而现今,最为熟悉的便是小红一家。
从陈奶奶刚才表示愿意一力承担损失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个知事能干的。
不过她年长,见识多,苏芷寒想要拿捏住,只能先扯着忠勇侯府的大旗,另从小红身上下手。
别看苏芷寒刚刚面如寒冰,瞧着不愉,实则对小红的反应怪满意的。
虽然小红鲁莽了些,稍稍缺乏经验了些,但从其遇见李大伯出事,便立马能开始寻觅新货源的行为来看,小红是个行动能力强的,要上进的。
这回她告诉小红和陈奶奶,自己在侯府里做工以后,又给他们一张交子,准备瞧瞧两人会如何做事,也好考虑后头是攒钱买人做事,还是教陈奶奶和小红去办事。
苏芷寒算计着手上的银钱,又抬眸注意周遭市井铺面。就如她当时所想的一般,除去沿街售卖卤汁豆干的,不少市井铺子也开始贩卖。
她买了几家的尝尝,味道不比自家做的差到哪里去,有些量还足些。
苏芷寒想着,若是陈奶奶和小红中用,那她也可以准备换个营生。若是不中用,便让他们继续贩卖卤汁豆干,她再去牙行想看有用之人。
等她琢磨得差不多,人也走到侯府后门处。看门婆子见着苏芷寒,一边热络地打招呼,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寒姐儿回来了?你尝尝,这是我自己炒的西瓜子,可香了。”
“谢谢徐婆婆。”苏芷寒欣然接下。
“你这孩子,跟婆婆客气啥。”看门的徐婆子是粗使,晓得最近府里粗使吃食上的变化都是赖跟前的寒姐儿缘故,知道她是个有能耐的,故而对她热情得很。
还别说,徐婆子做的瓜子味道十足,带着股淡淡的酸梅味,竟是比外头铺子卖的有些西瓜子还好吃。
苏芷寒双眼一亮,惊喜道:“徐婆婆,您这瓜子做的可真厉害,我瞧市井里那间薛家炒货做的西瓜子,还没你这做的好吃!”
“瞧你这孩子,嘴真甜!不过你还没说错,以前外头还有人想问我买方子呢,我都没舍得给。”
徐婆子闻言,喜的不行。她把手里的一袋子瓜子都塞到苏芷寒手里:“来来来,喜欢就拿去吃吧。”
“我怎么能都拿去……”
“哎哎哎都拿去吧……”徐婆子不容推拒,见苏芷寒还要推辞,终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还有事想教寒姐儿帮忙。”
苏芷寒闻言,问道:“是什么事?”
徐婆子瞅着她的脸色:“就是……那个,我儿马上要过生辰了,要请旁的人吃吃喝喝。”
“我想请寒姐儿帮忙做几个菜……当然您放心!请您做菜当然不是免费的,我给您大料钱、菜钱和做菜的钱。”徐婆子生怕苏芷寒以为自己想占便宜,仔细说道:“您看……一百文够不够?”
凡是在府里做事的人,但凡遇见生辰升职等喜事,都得请同僚们喝上一杯,吃上一顿饭。
府里的粗使多是请吴妈妈章妈妈几道菜,通常要给小几百来文。不过吴妈妈和章妈妈也不是次次愿意做,有时事多,有时嫌钱少,还有时就嫌人地位低,不爱给面子。
老大年纪还在看门,儿子也是个粗使的徐婆子便占了后两者。可府里的妈妈不愿意做,就得去外面买,外面的席面便宜的恐人看轻了儿子,贵了徐婆子又吃不消。
最后,她把主意打到苏芷寒身上。
徐婆子心里忐忑,要是苏芷寒不愿意,那她也只好去外面的饭馆问问,花大价钱置办上一桌。
“原是这等事,你要做什么菜?”
“寒姐儿愿意!?”徐婆子登时喜上眉梢,急急说道:“就是前日在大厨房做的炖鸡脚,还有那日蒋娘子说起来的卤猪蹄,您看行不行?”
徐婆子早计算好了,有这么两道大菜,她另外给儿子备点素菜就够了。她看着苏芷寒沉思的模样,心里直打鼓。
“没问题。”
“那钱——”徐婆子见苏芷寒应下,越发欢喜,她急得想要立马回家拿钱给苏芷寒,却是被苏芷寒拦住:“徐婆婆,您不必急着给我钱,提前一日与我就是。再者,我刚好也有事想请您帮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往后要是有人到您这里打听我的事,您就说我是在灶房里做事的,再多的就别说了。”
“就这点事,包在我身上。”徐婆子还以为是多大的事,乐呵呵地拍了拍胸口。
别看徐婆子只是个守门的,可外面来打听消息的平头百姓又能有几个能接触到更知晓事儿,还愿意把事儿吐出来的侯府仆役。
有了徐婆子的话,苏芷寒也放下心事。她与徐婆子约好时间,便回家去把蔬菜瓜果洗刷一番,尽数晾晒出以后便去大厨房上工了。
普一进去,就有数道视线投来。
苏芷寒脚步一顿,抬眸看向那几人——为首的正是吴妈妈的厨婢秋月等人,等对上苏芷寒的视线,她们又齐刷刷地别开头。
苏芷寒心生疑问,走至映红和曹大丫身边。她一边帮忙,一边悄声道:“这是怎么了?”
映红表情古怪,没说出话倒笑出声。
而曹大丫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努力憋笑,憋得肩膀一颤一颤,额头都冒出汗来。
好半响曹大丫才止住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个……吴妈妈……拉肚子了。”
见苏芷寒露出疑色,映红忙接话:“刚刚吴妈妈用坏豆腐做了煎豆腐吃,然后拉肚子了。”
“从中午到现在,跑了六趟茅厕了。”
“就你来之前,吴妈妈刚刚又去茅厕了……这都第七回 了!”
曹大丫笑完,又忍不住苦着脸:“寒姐儿,这可怎么办哦?”
她心知肚明,苏芷寒上回扯那坏豆腐能吃就是为了自个。现在闹出吴妈妈吃了拉肚子的事,也不能教寒姐儿一人倒霉。
苏芷寒才晓得缘由,她不以为然:“要怎么办?是吴妈妈自己琢磨的,又不是我害她的。”
“再说,那坏豆腐真能吃。”
苏芷寒话语刚刚落地,映红和曹大丫的脸色便变了。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苏芷寒身后响起,冷若寒冰:“真的——能吃?”
苏芷寒转过身去:“吴妈妈。”
面色青白如鬼的吴妈妈幽幽地盯着她,两眼都快冒出火来,她就是信了鬼了,才会相信寒姐儿的话,真当自己少见多怪,还为了一探究竟把豆腐放坏,然后煎来品尝。
现在光是想起,吴妈妈便觉得反胃不已。她甚至没来得及与苏芷寒再说一句话,便捂着肚子又冲了出去。
吴妈妈上吐下泻,更别提做活了,随着三等仆妇丫鬟的怨声渐起,事情也传到许娘子跟前。
待到次日,她便唤吴妈妈和苏芷寒到跟前来。许娘子先将吴妈妈训斥一番,以她昨日耽搁手里的活计,擅自用大厨房做旁的吃食罚了她半月的月钱。
紧接着,她又看向苏芷寒:“吴妈妈说是因你胡说八道,与她说坏掉的豆腐也能做成吃食,所以害她昨日腹泻,耽搁了手里的活计。”
“这事是否属实?”
“回禀许娘子,这件事不属实。”
“你,你,你这贱蹄子还敢撒谎!”吴妈妈见着苏芷寒断然否认,一双眼儿睁得铜铃大:“我分明是按你说的法子做的。”
只要稍稍回想一下,那怪异腐败的味道就在舌尖再次泛起,直让她头晕目眩,恨不得厥过去。吴妈妈气急:“你倒好,竟是改口不认了。”
“我拉了一天肚子,连命险些都被你给害了!”她想起昨日的事来,还心惊胆战的。自打吃了那块煎过的坏豆腐以后,吴妈妈从中午拉到晚间,到后头浑身发软,连路都险些走不动了。
“吴妈妈,是您误会了。”苏芷寒晓得吴妈妈昨天吃了一番苦头,并未因她的咄咄逼人而心生恼意,反而解释道:“这坏掉的豆腐里有能用的,也有不能用的。”
吴妈妈相信……相信才有个鬼嘞!
她吊着脸子,根本不听,还转身与许娘子道:“许娘子,我瞅着这寒姐儿撒谎成性,知错不改,着实心思歹毒,不能让她留在——”
“哎哎哎,吴妈妈,你什么意思?”曹妈妈起初是竖着耳朵听,等听到这里登时急了。她阔步走来,挡在苏芷寒前面,对着吴妈妈怒目而视:“许娘子,那分明是吴妈妈自己琢磨的方子。”
“哈?分明是寒姐儿说——”
“寒姐儿当时是与你在说嘛?”曹妈妈揪住吴妈妈的错处,横眉怒目:“你在旁偷偷听着方子,还听了一半就巴巴结结去试,现在出了问题又想怪罪到寒姐儿的身上。”
“咋啦,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你咋不跟剖河豚的师傅那去偷学几下,自己剖条河豚鱼了吃吃?”曹妈妈越说越是气愤,手指都快戳到吴妈妈的脸上。她啐了一口唾沫:“要我说,分明是有人贼喊抓贼!”
曹妈妈的话音落下,周遭登时响起细碎的声音。前面还觉得苏芷寒故意坑害人的厨娘仆妇们纷纷醒过神来,瞧着吴妈妈的眼神渐渐不对。
当下,厨艺传承是非常严肃的事,虽说偷学技法者不在少数,但拿到人前还非说是人教坏自己,就着实有些不要脸了。
在众人的侧目中,吴妈妈的脸渐渐涨红,望着曹妈妈的双眼都快冒出火来:“曹瑞香,你什么意思啊你?”
“谁反应大,谁便心虚呗。”曹妈妈懒得看吴妈妈,随口答道。
紧接着,她又看向许娘子:“许娘子,您要为我和寒姐儿做主呐!教我说,分明是最近三等丫鬟仆妇们频频请我和寒姐儿做吃食,吴妈妈那老货心里含恨,故意使坏,装可怜来嫁祸于人呢!”
曹妈妈巧舌如簧,直接把这事换了个性质。而吴妈妈又急又气,偏偏还有点被戳中心事的心虚,她会琢磨那坏豆腐,还真是因着近来有好几名三等丫鬟仆妇嫌自己做的吃食不好吃,去粗使那边讨一碗尝尝。
吴妈妈本就怀疑自己,见着更是心急,这才开始尝试的。不过她心虚归心虚,面上还强撑着:“谁会嫉妒你们啊?”
“谁嚷嚷就是谁——”
“停,都给我打住。”许娘子往吴妈妈那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教吴妈妈安静下来,低下头不敢作声。
许娘子收回目光,又看向苏芷寒。
对视上的苏芷寒同样垂下了眼,安安静静地端立在原地,半响她才听到许娘子的问话声:“你的意思是,你真会做那能吃的坏豆腐?”
第24章 两头准备 曹妈妈心里一咯噔,登时变了……
曹妈妈心里一咯噔, 登时变了脸色。她刚刚上前拆劝,为的就是把话题从苏芷寒会不会做, 转移到吴妈妈偷学不成反而倒打一耙上。
可现在,许娘子的一句话又把事情拉回到最初。曹妈妈手心里渗出汗来,努力维持住表情,同时赶紧用眼神示意苏芷寒别犹豫,立马认错。
现在认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说到底寒姐儿又没开口让吴妈妈做,是吴妈妈自己脑子糊涂, 非要去试一试才闹出的事端。
曹妈妈已想好了, 按着许娘子的性子估摸也会罚寒姐儿五日……顶多半月的月钱, 回头她私底下再把钱补贴给寒姐儿。
正当曹妈妈殷切期盼, 吴妈妈怒目而视的时候,苏芷寒点了点头:“娘子, 我的确晓得那方子, 也能做出来。”
刹那间,大厨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柴火的噼啪声, 还有那热水沸腾的咕咚声。
曹妈妈的表情瞬间凝固, 悄悄拿眼瞅许娘子的神色。她见着许娘子板着脸儿, 面上一点怒气都没,非但没高兴,心里还暗暗叫苦。
京城各大豪门士族, 都好豢养来自天南地北的庖厨,因着赁金的节节攀升,所以被吸引来的好手数量也是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忠勇侯府,自然也没逃过这场攀比之风,最高时曾豢养过数十名庖厨, 加上他们带来的徒弟仆佣者,那数字可以扩充到数百人。
另外还有三位娘子嫁入侯府时带来的陪房,里面的厨娘也不乏好手。
在这场极为激烈的竞争中,许厨娘笑到最后。虽说时下府里还有专精做馒头的、专精做索饼的、专精做鱼的……但席面置办,每日的吃食准备尽数被许娘子把控。
就比如苏芷寒给二姑娘做了茶糕,可除非二姑娘又或是其他姑娘点名,否则茶糕并不会出现在任何主子的案头,更不用说在主子跟前露露脸。
曹妈妈会与吴妈妈顶嘴,会不搭理章妈妈,可面对许娘子交代下来的事,却是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
曹妈妈扯出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抹额头冒出的汗,犹豫了又犹豫。
按理说这事儿到这个地步,她也没那个必要出头了,可想着寒姐儿是为大丫才扯谎的,曹妈妈心里又过不了那道坎。
她咬了咬牙,还是上前一步,拦在苏芷寒的跟前。曹妈妈板起脸来,声色俱厉:“你这丫头,此刻还在许娘子跟前充什么厉害?还不赶紧把来龙去脉交代了。”
倒是没精打采的吴妈妈来了精神,重新抖擞起来:“许娘子,您看看……”
许娘子:“闭嘴。”
吴妈妈和曹妈妈登时不敢再开口,一人幸灾乐祸,另一边焦急担忧,而大厨房里其余人也是心不在焉,纷纷偷偷往这边打量着。
“寒姐儿这回的麻烦大了。”秋月瞧着前头的景象,与挤在一块的素兰说悄悄话。
就许娘子那眼里见不得一粒砂砾的性儿,难保就让苏芷寒离开大厨房了。秋月想到这里,竟是隐约有些欢喜起来:“等她出了大厨房,可就没这般得意的日子咯。”
“你嫉妒她做什么?”素兰撇了一眼秋月,“好歹因着她,咱们这些日子才得以上手做了回菜呢。”
她们进大厨房来,都是想要学手艺的,家里没少送吴妈妈银钱。
可吴妈妈收归收,东西却是霸得紧,根本不让她们碰上一碰,几年下来连点皮毛都没学到。
还是上回曹妈妈开了口教寒姐儿搭把手做事以后,吴妈妈怕人说闲话,也教她们两个上手试试。
虽说只是简简单单的小菜,但比起以前也好得多。素兰想到这里,反而担忧起来:“我觉得寒姐儿在,也挺好的,起码咱们都多了点机会。”
“你这话说的……我,我就是说几句酸话嘛。”秋月脸红了,素兰这番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其实上回吴妈妈让她做那事以后,她也背着吴妈妈,私底下给曹大丫道了歉。
只不过,瞧着刚刚进大厨房没多久的寒姐儿又能上厨,又得众人夸赞,还拿了赏,再看看几年都没混出头,回家还要被爹娘抱怨没出息的自己,心里总不是滋味。
秋月和素兰悄声说了两句,又恐被许娘子或是吴妈妈注意到,很快紧紧闭上嘴,竖着耳朵继续偷听。
那边,许娘子早已从几人话语和曹妈妈的反应中知道事情缘由,她本来就不太待见苏芷寒,如今更是不待见了。
见苏芷寒还梗着脖子,她冷着脸道:“寒姐儿,你确定你会做?”
不等苏芷寒回答,许娘子接着往下说道:“若是你做出来,我就许你拿三等厨娘的月钱,往后三等丫鬟的吃食便交给你做。”
吴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瞪圆了眼,给三等仆役做吃食乃是她的活计。
可想着苏芷寒也做不出那玩意,吴妈妈又将嘴里的话吞回肚里,改口道:“许娘子,要是她做不出来呢?”
“要是寒姐儿你做不出来……”
“往后你也不必再到大厨房来了,重新回去洒扫罢。”
说是回去洒扫,可大厨房里谁不知道走了的杨柳便是拿了苏芷寒以前的活计。
苏芷寒又不是家生子,府里买来哪里能让她闲着。这换了两回的地儿都不能去,下回只能去更差的地方。
许娘子说罢,又看向苏芷寒:“你是会做,还是不会做?若是你现在说你不会,我便罚你一月的月钱,这事便到此结束。”
“许娘子……”
“许娘子——”
曹妈妈和吴妈妈一前一后,齐齐开口,只是话气截然相反。前者是庆幸,而后者却是遗憾。
吴妈妈原以为能借着许娘子的手将苏芷寒赶出去,见许娘子无动于衷,眼刀子不断往苏芷寒身上丢,只望这丫头能脑子糊涂,说一句——
“许娘子,那我就做给您尝尝罢。”
苏芷寒的话语一出,吴妈妈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了,随后险些笑出声来。
“你这丫头,咋,咋……”曹妈妈则口中泛涩,只恨自己慢了一拍没能拉住苏芷寒。
这下好了,一切都晚了!
曹妈妈心生后悔,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想着过得舒畅的这几日,想着与郎君琢磨的事儿,犹如个泄了气的皮球,登时没了精神气。
苏芷寒未管周遭人的反应,又补充道:“只是那豆腐不是日日有的,我与人去拿,约莫要三日才有。”
许娘子挑起眉梢,深深看了一眼苏芷寒。她原以为苏芷寒是个好脸面,不愿露怯的,这才硬咬着不肯承认错误。
可现在瞧着,她似有把握?
许娘子看了一眼苏芷寒,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交不出东西,无论谁给你说情,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原本听到三日,便打起上门讨饶的曹妈妈又低下了头,等许娘子离开后也没与苏芷寒说话。
等到晚间,她拉着曹大丫登门道歉,手里还提着两匹细布、两壶酒水和一只鸡。
“曹妈妈,您这是做什么?”
“蒋娘子,一切的一切都是大丫的错,你千万别怪寒姐儿……”曹妈妈瞧见蒋珍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抽出汗巾子抹着泪,直把东西往蒋珍娘手里塞:“往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曹妈妈?”蒋珍娘一脸懵,不由地回头去看苏芷寒。
苏芷寒晓得是今日大厨房里发生的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手扶起曹妈妈,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我没说谎的。”
“真有那能吃的坏豆腐。”
“就是那个坏,和吴妈妈理解的坏不太一样,得要几日准备才是。”
苏芷寒好说歹说,才让曹妈妈勉强相信她能拿出这物来。
而后两日,她准备‘坏豆腐’的同时也没忘记去小红家一趟。
这回见着苏芷寒的陈奶奶,态度愈发热情,欢欢喜喜地开了门,请苏芷寒到屋里坐。
她早就盼着苏芷寒来,早早使着孙女一道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等苏芷寒坐下,她又泡了一盏茶送来:“这茶叶是咱们去乡里打听时,从乡亲手里买来的,说是山上摘的野茶。我不懂茶,但闻着味儿好闻,还请苏娘子瞧瞧。”
苏芷寒尝了口,反应淡淡。
当下茶叶市场都被朝廷垄断,想要买茶便得去官府旗下的茶店里购置,各种茶饼茶团数不胜数。
当然,最好的还得是上供于圣人的龙茶。
作为鼎盛豪门的忠勇侯府,凡是说得上名头的茶叶,库房里都能取出来。比如苏芷寒初次做茶糕,还用的是三十文一斤的下等散茶,后头被二姑娘点名做茶糕时,便用上了中等茶叶研磨的茶粉。
光是做茶糕的那些,一饼便是四十贯。
苏芷寒当时已是震惊,而灶房里妈妈们告诉她屋里主子们用的是上等茶叶,一胯便要百贯钱。
一胯,唯有火柴盒之量,算一算直接用来泡茶也仅仅能用几回。
“可是不好喝?”
“茶叶本身其实不错,可惜处理的人手法有些糙了。”
苏芷寒瞧陈奶奶面色紧张,缓声解释道:“若是留着自家用,还是不错的,你若是想赚些小钱,与他们收来,在市面上大约能卖四五十文一斤。”
陈奶奶听苏芷寒可惜,正在懊恼不该听那乡里人的话,当好茶给苏娘子尝,等听到能卖四五十文一斤,先是一喜,而后愣了愣。
对于家里只用十七文一斤散茶的她来说,四五十文一斤的已是上好的茶叶,倒是忘了侯府那般的门第,哪会用这般的茶。
陈奶奶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欢喜,懊恼的是自己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欢喜的是苏娘子真真不是骗人的,的确是侯府厨房里的人。
苏芷寒尝了口便放下茶盏,便让拘谨的小红上前,询问关于李大伯的事情来。
小红早藏了一肚子的话,急急说出口来:“虽然李大伯说是自己摔伤的,但我瞧着像是被人打的。”
“后来奶奶与我去乡间集市上走了一圈,与人打听了一番,果然李大伯是被人打的!”
“据说殴打李大伯之人,也是在城里卖豆腐的。他们瞧李大伯生意好,回回都能卖光,故意碰瓷然后打伤他的。”
小红说到这里,气愤得很:“苏娘子您猜猜那人是谁?”
“……莫不是那骗人的老汉?”
“没错!”小红重重点头,继续往下说道:“与此说是周老汉,不如说是那老汉的儿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们家名声好差,当地人人都知道,说是做得不好,还缺斤少两,偏生有个兄弟在府衙里当捕头,此次都帮他们逃过去。”
第25章 酸橘子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在……
“那边乡里人难得见到官吏, 在他们眼里捕头都是天大的人物,又担心被他们家那些兄弟缠上, 都不敢与他们家作对。”
“据说李大伯原本也是在乡里卖豆腐的,被逼得没办法才到京城里卖豆腐。”
“哪晓得……那帮人在集市上坑蒙拐骗的次数多了,这乡里人都晓得他们的手法,根本没人上当。”
“这不,他们也来京城了。”
“李大伯安生的日子都没过上两月,又再次碰上他们。”
“另外,我和奶奶在市井上打听了一番, 才晓得城里已有不少人上当受骗。可碍着银钱实在太少, 至今也没人去官府里报官过。”小红说到这里, 噘起嘴来:“要晓得我那日就该报官的……可我胆小, 才被那帮人给吓着。”
见苏芷寒面露疑问,端着一盆子蜜橘回来的陈奶奶先把东西放在案上, 而后才解释道:“苏娘子有所不知, 咱们打听时发现被骗的多是小红这般岁数的女郎。”
那帮人就是欺软怕硬,连碰瓷的人选都是选过的, 专挑小红和曹大丫这般年岁小又心地善良的, 被吓一吓多半就会上当。
“您尝尝, 这是咱们从乡里带回来的蜜橘,味道甜得很!”陈奶奶把蜜橘送到苏芷寒手里,再接着往下说道:“而且, 他们怕是早就盯上小红了。”
苏芷寒听到这里,伸手接过蜜橘的同时也反应过来,那些人能注意到生意渐好的李大伯,自然也能注意到日常来取豆腐,与李大伯联系紧密的小红。
或者说小红是顺带的, 原本被他们注意到的应该是她或者阿娘才对。
“这事还与我……”
“哎哎哎,苏娘子,我不吃这个意思。”陈奶奶闻言,唯恐苏芷寒以为自己是在埋怨她,连连插话把另一个消息拿出来:“其实是打听消息的时候,咱们还发现另外一件事。”
“另外的事?”
“实际上——”
等陈奶奶说罢,苏芷寒剥蜜橘的动作也彻底停下。她面色微变,杏眼圆睁:“等等你们说,那老汉一伙的人曾想向你们推销坏掉的豆腐?”
“没错!”小红连连点头,一想到她没报官反倒是被他们勒索了几十个铜子,小红便气得牙痒痒。
她鼓着脸颊,细细念叨:“我和奶奶原是想在旁看看,能不能寻到其余受害人,哪晓得我们看到里头有个‘熟人’。”
因着蒋氏卤豆干的生意很是不错,所以刚刚贩卖三四日,便有其他豆腐铺子寻上门求合作。
因着苏芷寒定下李大伯家,小红便一概回绝了,可没想到后头有人偷偷寻到家里,表示愿意以低价出售放了两三日的便宜豆腐。
“放了两三日,哪是什么便宜豆腐。”陈奶奶剥开蜜橘外皮,把橘肉送到孙女手里:“老身我听了,就晓得他们的意思。”
市井里有些贩卖熟肉的摊贩,便是这么做的。因着獐肉鹿肉价高,便有不良商贩购买死掉的骡马,用气味强烈的豆豉以及各色香料酱汁腌制,或是做成熏肉,或是制成酱肉卤肉,再出售牟利。
通常做熟肉的铺子去掉成本,利润能有五成便实属不错,但那等黑心肠的商户利润足有八成乃至更高。
“我偷偷跟着,发现他们还问城里几家铺子收购那些废弃的豆腐。”
“那些铺子里的伙计与我说,他们是城外的农户,收去喂猪或是拿去当肥料的。”
陈奶奶撇撇嘴,完全不信那些伙计的话,讥笑道:“苏娘子我与您说,他们的话也就骗些不晓得事儿的人。”
“我又不是没接触过乡下人,他们哪舍得拿这些去喂猪当肥料?这东西再便宜也没豆渣便宜,还不如去河里挖些泥肥,又或是弄点野草谷壳粪便沤肥……”
“那帮子铺子伙计都钻进钱眼里了,能把不新鲜的豆腐卖出去,有钱赚就好,至于人拿去做啥,他们也不爱管,更不想管。”
“他们买那么多不新鲜的豆腐做什么?”苏芷寒听到这里,免不得有了个猜测。她抬眸看向陈奶奶,试探着开口:“莫非——”
“前些日开始,陆陆续续有几家豆干摊子放低了豆干价儿。”
陈奶奶的话让苏芷寒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要晓得新鲜豆腐一般能放一到三日,再往后便会产生异味,色泽外观逐渐发生变化。
而经过油炸,再经过卤制而成卤汁豆腐恰好能遮掩外观,同时卤料也能掩盖绝大部分异味,让人很难吃出问题。
最重要的是,用这等便宜豆腐可以大大降低了成本。
恐怕有些摊子受不了诱惑,选择使用了那等豆腐。
“亏得你们没有听那等人的话。”苏芷寒听完祖孙俩的话语,蹙起眉来。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蜜橘,陈奶奶带回来的蜜橘便是乡野采摘的那种,酸多于甜。
苏芷寒被酸得脸蛋险些皱成一团,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表情。
在陈奶奶和小红眼里,便是苏芷寒柳眉高扬,漆黑的眼瞳里没带着任何情绪,浑身上下散发的强烈气势着实教人不敢直视:“他们这等没信用的人,现在拿坏豆腐来怂恿人用,回头说不定便要拿人用坏豆腐做吃食的事威胁拿捏呢。”
陈奶奶先是一愣,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如苏芷寒所说能肆无忌惮殴打李大伯,欺诈乡里乡外,横行霸道惯了的老汉一家,又哪里会满足于光光是倒卖坏豆腐的生意。
陈奶奶想到这里,脑海里升起一缕后怕,还有一缕怜悯,那帮子敢用坏豆腐的摊贩,恐怕还不晓得他们招惹上一帮毒蛇吧?
与此同时,苏芷寒心下也颇为欢喜,她有意瞧瞧陈奶奶和小红的能力,没想到竟是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一老一幼的组合正是最容易让人没了防备的类型,给两者打探消息提供了方便。
短短两日时间,她们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摸到了些苏芷寒先前都没预想到的内情。
那老汉一家,不但打了为自家供货的李大伯,而且还朝着其余摊贩售卖贱价的坏豆腐,等于是在挖整个市场的根基。
低劣品质让售价下跌,极低的价格又会驱除良好的商家,留下劣质的商家,到最后食客也会受到牵连,要是此刻再曝光这款吃食用的原料,那这款吃食的路子也走到尽头了。
苏芷寒的确有别的赚钱招数,却也不愿被这些无耻之徒抢占市场。
更何况要是让那些人这回尝到甜头,会不会她换了别的生意,他们也这般伸出手来?
苏芷寒心里有了主意,与陈奶奶和小红说了几句。她们两人越听,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更是完全控制不住表情,完全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半响,陈奶奶才结结巴巴道:“啊?这,这般……这,这真的可以吗?”
“可以。”
“等明日……不,后日开始吧。”苏芷寒笑了笑,站起身来,叮嘱两人按自己吩咐去办后往门口走去:“剩下的钱也不必给我,回头使人传流言时也不要吝钱,就和这回一样,该买就买,该花就花,有人问起,就说是从各家侯府里传出来的。”
“……啊?”陈奶奶更是茫然,呆在原地半响没回过神。
眼看苏芷寒走到门口,陈奶奶慌慌张张上前,拎起角落里的几个袋子送到她的手里:“苏娘子,这是咱们打听消息时买的山货,不值几个钱,咱们买得多,又不会做,您先拿去尝尝味儿吧。”
苏芷寒瞅了眼,见只是些蜜橘、山楂和核桃等物,便笑着收下了。
她顺着市井往忠勇侯府走,沿途便见着好些卖豆干的摊贩。往日他们家摊子是三文一袋,五文两袋,时下却已是两文一袋,更有甚者挂出三文两袋的价格。
苏芷寒驻足瞧了片刻,摇摇头又往侯府走去。刚走到侯府门口,徐婆子便热络地帮开了门:“寒姐儿回来了。”
“徐婆婆好,您吃蜜橘不?我买了一大袋子呢。”苏芷寒从袋里掏出几个蜜橘,塞到徐婆子手里。
徐婆子瞅了眼袋子,乐呵呵地接过。她顺口提起前两日的事,与苏芷寒约了月底:“到时候我把菜送到你家里去。”
“好嘞。”苏芷寒一口应下。
“对了。”徐婆子放下心来,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说起来王婆子和王媳妇是不是在欺负你们?”
“没啊?”苏芷寒闻言,摇了摇头。别说是欺负她们娘俩了,自打蒋珍娘进了三娘子院里做事,那王婆子就和瘟鸡到头似的,再也没敢在她家跟前耀武扬威过。
最近一段时间,甚至每日上下值王婆子都特意避开她们娘俩,闹得王媳妇都以为她得病了。
那日,她还听到王媳妇与郎君说要给王婆子寻个郎中瞧瞧。
“那你们院里咋一股滂臭滂臭的味儿?您别瞒我,是不是王婆子在您家院里捣乱,故意使坏呐?”
徐婆子不信,跺了跺脚:“您别怪老婆子我多管闲事,像是王婆子那等欺软怕硬的东西,您给她脸儿,她就敢爬到您头上去。”
“我认识后头的粪公。”
“回头我给您留一两桶在那,等到半夜泼在她家门口,瞧她还能横起来!”
这招数,也真真是够损的了。
苏芷寒险些笑出声来,又赶在徐婆子准备大包大揽前拒绝:“王婆子最近真没捣乱,至于那味儿是我在做东西。”
徐婆子听完苏芷寒的话,那是一脸的不信。
她早上上值时路过蒋家屋子,被那味儿熏得捏着鼻子跑路,不晓得多少人在说这味儿,像是鱼虾烂了七八日,又像是放了半个月乃至一月未洗的衣裤,散发着让人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
徐婆子与下人院里人讨论,最后敲定嫌疑人——王婆子。
谁让蒋家人搬进侯府以后,蹦跶的最起劲的便是她,到最后被蒋珍娘抢了位儿的还是她,最重要的是王婆子有前科,她以往吵闹凶时,还往人身上泼过脏东西,做出这般的事儿也不足为奇。
虽然苏芷寒说不是,但徐婆子还是泛着嘀咕。她目送苏芷寒离开,一边剥开手里的蜜橘,一边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个主意。
她听人说过,王媳妇还不晓得王婆子被赶出三娘子院的事,众人八卦,纷纷等着看戏,而如今不如……
“哎呦……好酸!”徐婆子思绪戛然而止,捧着蜜橘龇牙咧嘴,酸到牙疼:“寒姐儿从哪里弄来这么酸的橘子?”
“回头我得与寒姐儿说说,怎么才能挑到好橘子。”
第26章 油炸臭豆腐 那边,苏芷寒还不晓得自己……
那边, 苏芷寒还不晓得自己拎着的那袋蜜橘,各个都是酸到掉牙的炸弹。
归家以后, 她便去看放在泥炉旁边,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那物。
正当苏芷寒抬手想要拆开,她又动作一顿,神色谨慎。
紧接着,她先把屋子的窗户打开,让北风钻进屋里来。
再来,她又把前两日用碎布和棉花做的口罩戴上。
做足充分的准备以后, 苏芷寒终是一层层掀开干柴和破布, 露出被裹在其中的陶罐。
最后, 她手上用力拧开罐盖。
刹那间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酸臭翻涌而起, 饶是苏芷寒全副武装,也是被激得眼前一黑, 下意识把盖子盖了回去。
“……”
呼啸的北风冲入室内, 席卷着屋里的热气和味道往外涌去。不多时远远便传来不知名的抱怨声:“哪来的味儿,这般难闻?”
“又是蒋家屋子传来的味儿?”
“这都第三天了!到底啥情况啊?”
下人院里怨声载道, 无事的仆妇们捏着鼻子, 立在院里, 远远望着蒋家屋子议论不休。
打从前日晚间起,下人院里便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等到昨日白天,那股酸腐味越发厉害,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有冻死的鸟雀野狗死在角落里,直把屋里屋外翻了个遍都没寻到,后来他们循着味儿才发现,出处竟是蒋家院子。
有人怀疑蒋家屋子临着外墙,许是外头气味传到里头来的, 不过很快有人去外头查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
有人怀疑蒋家母女好逸恶劳,屋子里弄得脏乱差,可很快便有人反驳,说是蒋珍娘最是喜干净,况且这几日都住在三娘子院的丫鬟房里,都没回家。
最后,仆妇们怀疑来怀疑去,认定是王婆子报复,或是把那污秽东西泼在人屋子上。
王婆子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往下人院走。洗衣房工作的强度远比三娘子院里强不知多少倍,让多年没做过苦活的她累得够呛,每日回到屋里只想躺下睡觉,就连往日逗弄孙子的心情都没。
王婆子干了没几日,就打了退堂鼓。偏生自家王媳妇还巴望着进府里做事,她再苦再累也只好憋着口气,强打起精神。
王婆子低着头,慢吞吞地踏入下人院。她对周遭投来的视线早已是习以为常,顶多觉得今日的议论声格外多,格外密。
直到王婆子多走了几步,渐渐靠近自家才终觉得不对劲。她先是抽了抽鼻子,嗅了嗅周遭的气味,而后惊恐地捏着鼻子:“哪来的味儿?这般难闻?”
躲在屋里的苏芷寒闻声,心虚地蹲下身子,苦大仇深地瞅着面前的陶罐。
她上回只在曹妈妈等人跟前说说,却没打算做,便是这个缘由。虽说臭豆腐的味道尚能接受,但那卤水的味儿真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苏芷寒甚至提前教蒋珍娘别回家,这几日就在三娘子院的丫鬟房里挤一挤。
可难闻归难闻,她也只有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苏芷寒一手掀开锅子,另一手拎起笊篱,果断迅速地捞起里面发酵的各种前食材,干脆利落的丢进垃圾桶,准备过会儿就把它们给彻底销毁。
再然后,她把过滤掉食材,色泽乳白,看似无害的液体搁在一旁,随即把提前准备的老豆腐切块搁在里头浸泡。
事实上这锅子卤水应当沤上五日到十日,方是最佳的味道。只是苏芷寒与许娘子约定的时间短,加上在下人院里制作这物着实教人不待见,她也只好改了改方子。
用适宜的温度让发酵速度变快,同时让豆腐多浸泡一些时间,让其色泽略略变化,恰好看似半坏不坏的模样。
待时间一到,苏芷寒便把豆腐尽数捞出。她将豆腐摆在粗布上,裹上几层盖布,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竹篮里,准备一会儿就拎去大厨房。
至于那锅子卤水,苏芷寒看了又看,默默再次盖上锅盖,再把粗布和干草盖在上头。
做都做了,不用有点浪费捏,最重要的是为了做这些卤水,用了自己好些铜钱。
苏芷寒开着窗,烧着泥炉子,去味儿的同时也翻了翻陈奶奶给的吃食——山楂有点儿多,要做点什么?
山核桃啊?瞧着品质还不错。
苏芷寒随手剥开个蜜橘,往嘴里一塞,后脑勺都酸得抽了抽。
她面无表情地吐出橘瓣,不信邪地又剥开一个,沉痛地发现自己在小红家里吃到的竟然不是意外。
恁酸的橘子,怎么吃啊!
等会?苏芷寒想了想,她刚刚还塞给徐婆子好几个呢。
苏芷寒把橘子堆到一边,准备迟些再想做什么用。
紧接着,她把一袋子的山楂挪到跟前,先用清水淘洗一遍,再拿着小刀把山楂核尽数去掉。
起初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而随着去核的次数增多,苏芷寒的动作也变得越发灵活迅速。
不多时,她跟前便多了一堆去核的山楂。苏芷寒把它们又清洗一遍,瞅了瞅时间打算等晚上下值再回来捣鼓。
恰好,屋里的味儿也散得差不多了。苏芷寒拎起装着臭豆腐的竹篮,低调地出门,偷感十足地穿梭过下人院,步入侯府。
直到来到大厨房外,她才长舒一口气。苏芷寒挺直背脊,抬步走入其中,脚刚落在里头,便有数道视线齐刷刷投向了她。
或者说,在大厨房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其中吴妈妈更是目光灼灼,三日来她总担心苏芷寒会不会花钱讨好许娘子,想要逃出这场必定的输局。
直到今日,她终于放宽了心。面对苏芷寒即将被赶出大厨房的局面,吴妈妈也有了说笑的心思:“寒姐儿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呢。”
“为什么不过来?”苏芷寒奇道。她把手里的竹篮搁在案上,一层层掀开盖在上头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取出。
“为什么?”吴妈妈看着苏芷寒不疾不徐的动作,沉稳自若的态度,心中不免生疑,莫非寒姐儿真能拿出那独特的坏豆腐来,还是已经向许娘子讨饶,要不然怎会这般有底气。
她狐疑地打量着苏芷寒,很快目光落在苏芷寒拿出的豆腐上。
那一缕缕的异味让吴妈妈蹙起眉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豆腐都坏成这样了!
吴妈妈瞧着看上去格外黏腻,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豆腐,瞠目结舌之余把第一个荒唐的猜测撇去,那剩下的便是只有另一个可能。
恰好,吴妈妈眼角余光瞟到从外头走进来的许娘子。她心一横,连忙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你莫非是想在我们跟前把坏豆腐煎一下,吃了拉肚子,好卖惨来让许娘子同情吧?”
许娘子刚好听到这番话,循着怪味看去,目光也同样望向苏芷寒手里的豆腐上。
与吴妈妈想得一般,她也被那豆腐的模样吓了一跳,瞧这豆腐的模样,起码已放了三五日,哪是能吃的?
豆浆豆腐之物,极易腐败,隔日吃用都容易出问题,更何况是这般日子的。
许娘子原以为苏芷寒会私底下来道歉,没想到她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竟是真拿出这般的坏豆腐来,还一脸真要做来吃的架势。
她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做什么?还是说就如吴妈妈说的,打算来上一手苦情戏?
许娘子脸色甚是不好看,就是平日亲近的厨婢婆妇也不敢在此刻说话,屏气凝神跟在后头。
更不用说别的婢女仆妇,皆是躲到角落里,偷偷巴望着这边。
许娘子按下怒意,沉声道:“寒姐儿,这便是你说的能做来吃的坏豆腐?”
“是。”
“很好。”许娘子定定地瞅着她,缓缓说道:“那我也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
“待会你做好之后,便先自己尝一尝。若是拉了肚子,生了重病,我也不会饶过你,教你再呆在大厨房里。”
“反倒是会把你的行径禀告于管事妈妈,往后你去哪里都由管事妈妈处理。”
“你若是抱着这般心思,还是早些消了,带着你的豆腐立刻走人。”
许娘子放下狠话,见苏芷寒无甚反应,也懒得再提醒,只示意她赶紧开始做。
苏芷寒应了声,便选了灶台生火。曹大丫原本跟着曹妈妈躲在后头,瞧着这景象多少不是滋味,硬着挣脱了曹妈妈的手走上前去:“寒姐儿,我帮你烧火吧。”
苏芷寒笑道:“好。”
热锅下油,待油烧热以后她贴着锅边把豆腐片放入其中。
热油与豆腐相遇的那一瞬间,锅内滋啦声此起彼伏,金灿灿的油泡簇拥着豆腐轰然而起。
与此同时,原本让人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却是渐渐发生改变,化作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妙香味。
离得最近的曹大丫咽了下口水,盯着油锅的眼睛都睁得溜圆。她越凑越近,最后还是苏芷寒揪住她的衣裳,教曹大丫醒过神来,老老实实退后几步。
“……这味儿,忒怪。”
“刚刚还难闻得很,现在居然有点香……咕咚。”
大厨房里的人,即便并非厨娘,也多少会些厨艺。他们闻着逐渐霸道,又臭又香的怪异味道,视线尽数被那翻腾不休的油锅所虏获。
“真真是……”
“怎么能有这般的味儿?”
“不会真的……好吃吧?”
“那吴妈妈的活……”
细碎的议论声围绕在吴妈妈的耳边,她呆若木鸡,死死盯着油锅不放,宛若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将她浇
第27章 新上任 趁着油炸臭豆腐的间隙,苏芷寒……
趁着油炸臭豆腐的间隙, 苏芷寒还去调了两种酱汁。一种是甜口的,还有种则是辣味的——时下虽没有辣椒, 但辛味的香料也有数种,足有调制出相仿的口味。
苏芷寒把两碗酱汁放在一边,而后手持笊篱将油锅里炸至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蓬松鼓起的豆腐捞出来,沥干多余的热油,而后倒入盘里。
此刻,大厨房里的臭味早已消失殆尽, 只留下油炸带来的馥郁香味。
苏芷寒并未摆盘, 直接端在手里呈送到许娘子面前, 随后笑道:“许娘子, 我做好了。”
话音落地,良久许娘子也一言不发, 只盯着外表金黄酥脆, 嗅着香味浓郁的豆腐。
苏芷寒像是反应过来,又将瓷盘搁在案上。她取来一双木筷, 夹起一块臭豆腐, 蘸了点甜酱便往嘴里送去。
大厨房的所有人, 下意识屏住呼吸,怔怔看着苏芷寒的动作。
苏芷寒张开嘴,雪白的牙齿轻轻落在炸豆腐上。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咔嚓声, 炸豆腐酥脆的外皮被撕扯开来,露出空洞的内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香味从中飘逸而出,一缕缕四散而开。
刹那间,大厨房里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与此同时, 苏芷寒也在细细品味臭豆腐。因着卤水是加速发酵而成,而后又调整浸泡时间,所以她一开始还很担心臭豆腐的味道会有所区别。
不过显然苏芷寒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眯着眼睛,享受着油香和豆香带来的绝妙滋味,并顺手又夹起第二块放入口中。
见她吃得如此开怀,曹大丫忍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红着脸儿询问苏芷寒:“寒姐儿,我能不能尝一块?”
“嗯,可以啊。”
“那我试试。”得到允许的曹大丫忙捡起一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炸臭豆腐送入嘴里。
只需牙齿微微用力,酥脆的外皮便在齿间四分五裂,牙齿和舌尖立马就能接触到软嫩的内里,感受热气与香气的双重轰炸。
炸得空洞的豆腐块口感独特,既有酥脆,又有软嫩。同时每一次咀嚼,那股子说不尽道不明的香臭味道便在口腔里四溢而开。
这味道,太过奇妙,太过特别,也太让人意犹未尽了!
旁人殷切看着苏芷寒和曹大丫的反应,要说前者时不时还皱一皱眉,嘴里嘀咕两句,那后者已是完全被眼前的炸豆腐所俘虏,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送,浑然不觉这是坏豆腐。
“……好像,真的很好吃。”
“这曹大丫,恁的能吃。”
“咱们……上去尝尝?”
“我瞧着再去试试看,人都要吃光了!”
随着曹大丫大快朵颐,大厨房里的其余人也渐渐躁动起来。观察许久的许娘子沉吟片刻,望着那闻所未闻的吃食许久以后,选择抬步上前。
“许娘子,吃不得啊!”站在旁边的吴妈妈见状,赶紧开口劝阻。
即便曹大丫吃得津津有味,即便灶房里充盈着教人难以形容的独特香味,也完全无法打消吴妈妈的疑问。
那日她做的坏豆腐,放入嘴里那瞬间的味儿直教她头皮发麻,现在想来都是止不住的恶寒。
吴妈妈撇了一眼那盘子油炸豆腐,即便寒姐儿和曹大丫吃得如此欢快,她也不相信那物能吃!
她再次劝阻道:“许娘子,要我说其中定然有猫腻……您万万吃不得啊。”
“啰嗦。”
“许娘子!?”吴妈妈看着丢下两个字,越过自己走到案边,捡起筷子品尝的许娘子,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教吴妈妈心慌意乱。她不甘就此罢休,跟在许娘子身后疾步上前,也捡起筷子要来试上一试。
眼看许娘子和吴妈妈纷纷上前尝试,死寂的大厨房登时活跃起来。包括章妈妈在内的诸人纷纷上前,跟在两者身后也品尝起来。
一时间,喀嚓声不绝于耳。
许娘子只浅浅地咬了一口,又手持木筷将油炸臭豆腐挪到眼前细细打量,满眼皆是震惊。
这般奇妙的吃食,她竟是头回见着!她忍不住回想刚刚见着的豆腐模样,很难想象那般带着古怪浆液,气味更是难以言喻的豆腐,经过油炸以后便会变成这味道奇妙的吃食。
许娘子心思百转千回,抬眸看了一眼苏芷寒,又垂下眼继续咬了一口油炸臭豆腐。
大厨房里的气氛分外奇妙,没人开口说话,唯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曹大丫吃了一块接一块,待她吃完嘴里的,再次伸出筷子去夹的时候,她手里的筷子与另一双筷子触碰上,发出轻微的咣当声。
“哎?”曹大丫抬起头来,对上另一双筷子的主人。她怔了怔,下意识喃喃道:“吴、妈、妈……额。”
等话说出口,曹大丫才觉得不对劲。她不安地瞥了眼吴妈妈,心里发虚,默默把筷子往回收。
不过很快,曹大丫便发现吴妈妈失魂落魄的,压根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
曹大丫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她慢慢回过神来。
寒姐儿这是做出了坏豆腐的做法?这也就是说……
曹大丫想起那日许娘子说的话,忍不住再次咽了咽口水。她刷地转身看向苏芷寒,又惊又喜:“寒姐儿,你做出来了,你没骗人!”
话音落地,厨房里其余的人也回过神来,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在苏芷寒和吴妈妈身上左右摇摆,最终落在许娘子身上。
许娘子从袖里取出帕子,抹了抹嘴。她目光平静地扫向苏芷寒,说道:“这是你家里的方子?”
“是。”苏芷寒回答干脆,或是担心许娘子也偷偷尝试,而后她又补充道:“虽说是坏豆腐,但并非直接闷坏,还需看豆腐的形状,用些卤水才是……”
其实苏芷寒这回用的方子,乃是由后世长沙臭豆腐的方子改良而成。她去掉了黑卤水的部分,仅仅使用由豆浆、青虾、香菇与各种香料发酵而成的卤水,做出色泽乳白淡清,形似坏豆腐的臭豆腐。
硬要说单纯经过发酵而成的臭豆腐,应当是毛豆腐。不过初次自然发酵而成的毛豆腐通常需要适宜的温度,而后花费五到七天的时间才能生长而出。
最重要的是,在没有菌种的情况下还不一定能长成好菌,碰上有毒有害的菌那真真是害人害己了。
许娘子听出苏芷寒话里的担忧,对苏芷寒略改观了些。
正当她吩咐大厨房众人莫要轻易学吴妈妈那般随意用别人的方子试做时,吴妈妈也醒过神来,一张脸忽青忽白,忽红忽紫:“你,你,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曹妈妈瞧着局势扭转,早已喜不胜喜。她双手叉腰,怒视吴妈妈:“人寒姐儿让你偷学了吗?”
紧接着曹妈妈看向许娘子:“许娘子,那往后寒姐儿是不是拿三等的月钱了?”
吴妈妈脸色比刚刚更难看了。
许娘子点了点头,既然苏芷寒能说到做到,她自也不会拦着。她转身看向苏芷寒,说道:“我会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从明日起你便拿三等的月钱,三等仆妇丫鬟的吃食便交由你负责。”
苏芷寒喜道:“是。”
吴妈妈如遭雷击,口中生涩,她拦着转身要走的许娘子:“那许娘子,往后我,我,我做什么?”
莫不是要赶自己走?
吴妈妈光是想想,便觉得老脸通红,冷汗直冒,又是惶恐又是难受。
要晓得得势的妈妈,和不得势,乃至赋闲在家的妈妈,在府里的地位那是截然不同。
得势的妈妈在主子跟前有脸,且不说逢年过节得的赏赐也多,就连儿女也都有好前程,而底下的婢子仆妇,也多要讨好卖乖。
吴妈妈算不上前者,但也略有薄面,借着自己的活计与三位娘子院里的丫头仆妇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之前便是这般把女儿送进院里做事的。
另外,府里人为请自己做菜做饭,要给好些银钱,说上好些奉承话。
可要是赋闲在家,那真真就是府里的底层。原帮人做菜做饭还能捞上一笔,那往后她是巴巴上门给人做,说不定还得自己倒贴。
更不用说府里过年过节的赏赐,那更是与她没了关系,没几年功夫主子也就彻底忘了你这个人。
往日吴妈妈也没少见着原是有头有脸的妈妈,回家以后没几年就得求着原本低自己一头两头的仆妇帮忙。
许娘子像是忘了吴妈妈,经过提醒才想起这事。
她想了想,倒是犯了难,大厨房里各个位置都有定数,而吴妈妈手艺虽比曹妈妈好,但在大厨房里也是下下,否则也不会是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
把吴妈妈挪到别处,等会做错了菜食,倒是怨到自己头上。
许娘子想了想,又撇了一眼苏芷寒,三月功夫让苏芷寒的脸颊多了点肉,身量也略略高了些,但顶着那黄松松的头发瞧着便是没长开的小丫头。
让她主事,倒是旁的仆妇丫鬟有意见,倒也麻烦。
许娘子打定主意,道:“往后你便继续做三等丫鬟的饭食。”
“……哎?”
“给寒姐儿打打下手罢。”
别说吴妈妈没作声,整个大厨房里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即便众人尝过炸臭豆腐后,便晓得这回吴妈妈败得惨烈,却没想到许娘子竟是会直接教吴妈妈做寒姐儿的副手。
片刻以后,厨房里遍布嗡嗡声。
吴妈妈嘴唇哆嗦,万万不愿接受从掌勺厨娘沦为给三等婢女打杂的仆妇这种事,急道:“许娘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怎么就,怎么就……”
“三日前,你未提出异议,不就是同意了吗?”许娘子瞥了一眼吴妈妈,说道:“再说我也未将你的月钱降成粗使的。”
就吴妈妈偷学不成还倒打一耙的事儿,罚上三月月钱,又或是降等都是正常的处罚。
许娘子觉得自个儿已很给吴妈妈脸面了。而她话里的意思也让吴妈妈不敢再往下说,生怕惹恼了许娘子,往后真成了粗使,被赶去洗菜洗碗,那真真是丢尽了老脸。
可,可是……
她往后要帮衬寒姐儿做事?给寒姐儿打下手?这怎么不是把她的脸儿丢地上踩呢?
吴妈妈脸色灰败,望着被曹妈妈等人簇拥着的苏芷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迟些做完活计以后,苏芷寒便往家里走。路上不少听闻消息的仆妇婆子,见着苏芷寒连连道喜道贺,教苏芷寒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家。
回到家中,蒋珍娘也从三娘子院里回来了,同样得到消息的她乐得合不拢嘴,搂着女儿便说了一通好话。
原本蒋珍娘还筹谋着要让女儿进三娘子院的小厨房,又或是进四姑娘院里做事,没想到自家女儿这般有本事,不靠自己便升了三等,还直接当上掌勺厨娘。
虽说只是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但寒姐儿才几岁,往后的前程大着呢!
蒋珍娘对着女儿夸了又夸,而后又把自己知晓的管事经验,还有往年听娘亲交代的那些,一并都教给苏芷寒。
苏芷寒依偎在蒋珍娘的怀里,认真记下蒋珍娘的话语,时不时附和着说上几句。
最后,蒋珍娘提起吴妈妈:“这事一出,吴妈妈定然对你不服气,恐会给你使绊子。”
“我晓得的。”苏芷寒听许娘子让吴妈妈往后跟着自己做事时,便想到了这问题。她认真点了点头,早有了想法:“先尊着重着,再看吴妈妈的表现罢。”
见女儿已有准备,蒋珍娘也不再多说,叮嘱女儿要把手里的活计做好,而后随口说起自己听来的八卦趣事。
这边母女凑在一起说话,那厢吴妈妈也是抹着泪回到家里。
她的女儿绣荷打屋里出来,恰好见着这一幕,她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上前扶住吴妈妈:“娘,您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您委屈?”
吴妈妈只抹泪,不说话。
绣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先扶着吴妈妈进了屋坐下歇歇脚,而后又转身去倒了一盏子茶,送到吴妈妈手里:“我的娘,到底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您告诉我,我给您出气。”
“我的儿……”吴妈妈揽着懂事的女儿直抹泪,半响才诉苦:“往后你娘我就不是掌勺厨娘了,还,还,还得给个黄毛丫头打下手!”
“怎会如此!”绣荷心中一惊,手里的盏子没拿稳,直直摔在地上。
别看吴妈妈只是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可日日能接触到各院子的仆役,打听些琐事。
也正是从大娘子院里的人那得到些许消息,绣荷才得了机会露了脸,加上吴妈妈使了钱,教她顺顺利利进了常哥儿的院子。
要晓得常哥儿可是大娘子所出的长子,也是嫁入荣王府的大姐儿的胞弟,是府里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去处。
她面露担心,支支吾吾询问道:“阿娘……您说的黄毛丫头是谁,莫非是映红?”
“映红那傻丫头能做……”吴妈妈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她瞧不上映红,闻言先是反驳,而后怔了怔。
“你说映红做什么?”吴妈妈顾不得自个儿的事,手里捏紧了帕子。她抬眸端详女儿的神色,见绣荷目光漂移,登时急了:“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珍珠姑娘?”
“什么姑娘啊?她和我一样,也是就个丫头罢了。”绣荷闻言,下意识反驳道。
“我的好女儿呦……你咋如此糊涂!”吴妈妈顾不得自己的事了,急得双手捂住胸口,而后又紧紧抓住女儿的手:“那珍珠是个有前程的,原看着映红在灶房里做事,对你也有些面子情,你怎么,怎么还稀里糊涂地得罪人家?”
常哥儿屋里的丫鬟有十余个,像是大娘子陪房所出的珍珠,自是最得脸的存在之一。
虽说她还拿着二等的份例,但院里人都说珍珠和另外几人前程好。
绣荷觉得奇怪,回来与吴妈妈说。吴妈妈后来使人打听一番,才晓得珍珠与另外几人都是大娘子挑的通房人选,如今正跟着妈妈学习,据说等常哥儿通过科举,便要开脸伺候的。
“我陪你道歉去。”
“我才不去!”绣荷的脸儿涨得通红,甩开吴妈妈的手。
“你这傻丫头!往后珍珠……”
“我才不傻呢!”绣荷打断吴妈妈的话,委屈道:“珍珠还没我容貌好,她当得了通房,我难道当不了吗?”
“我不要,我才不要往后被主子随便指个人成婚,又生出一帮奴婢来!”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当常哥儿的通房,让我肚里出来的孩子也能当上主子!”
吴妈妈没想到,自家女儿竟是有这般的志向。她瘫坐在炕上,半响都没回过神来:“我的儿,这条路哪是好走的……”
老侯爷当年名动京城,看上老侯爷的千金又何止老太太一人。待到两人成亲以后,屋里的通房妾室更是数不胜数。
可如今呢,府里只留下了老太太和她的血脉,其余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些年见着有自己走了的、有被卖了的、有被转赠他人的,还有的不明不白死了的。
当通房,当妾室,当养娘……
瞧着多富贵,多体面,多让人欣羡的事儿,可里面的福气又有多少人能享到?
吴妈妈再也顾不上自己的事,苦口婆心劝着女儿回心转意。
可绣荷进了常哥儿的院子,早被那些富贵迷花了眼,又哪里是她三言两语能拦住的。
第28章 醉酒 正当吴妈妈忘了大厨房事,苦劝女……
正当吴妈妈忘了大厨房事, 苦劝女儿回心转意之时,那厢秋月和素兰也面带愁容, 分头离开大厨房。
现在除去吴妈妈以外,大厨房里最尴尬的便是她们二人。
秋月和素兰本是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是正儿八经的厨娘后备役。
可如今,苏芷寒的异军突起教本跟着吴妈妈学厨艺的两人地位尤为尴尬。
要是两人天赋不错,又或是家里有门路,此刻定是寻家人相助,寻个别处学习厨艺。
只是两人之所以跟着只给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吴妈妈, 便是因为两人又没钱, 也没权, 天赋更是一般般。
秋月抹着泪儿, 往家方向走,只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她回家里诉苦两句, 就被自家娘亲塞了酒水吃食, 领着出门去:“你这丫头,说傻的时候又挺聪明, 上回晓得私底下去寻曹大丫道歉。”
“可说你聪明, 你又傻了。”
“上回的事儿都过去了, 那事也是吴妈妈起的主意。”秋月她娘手里提着一份,教秋月拎着另外一份,准备领着女儿去寻曹妈妈:“我领你去, 请曹妈妈帮忙到苏娘子跟前说两句好话,曹妈妈与苏娘子关系好,定然能教你安安稳稳过去的。”
“阿娘,倒也不用讨好寒姐儿吧。”秋月低下头,瞅了眼手里拿着的东西, 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她又没啥本事,教不了我什么的,给她还不如省着给小妹……”
她爹娘都只是三等的仆妇打杂,家里攒下的银钱只够送一个人进院子做事。
在姐儿院里做事的小妹月钱多孝敬给管事了,每月拿不回几个,还得家里帮衬。
阿爹和阿娘与她说,等小妹升上三等二等,往后有了脸面,也好教她到小厨房里做事。
“你这丫头,你和你妹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我疼她,也疼你。”
秋月她娘撇了一眼傻乎乎的女儿,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人现在是掌勺厨娘了,你得尊重着,哪能开口闭口说人没本事的?”
“再说苏娘子真没本事,吴妈妈又不愿搭把手,这不刚好就是你出头的时候?”秋月她娘倒觉得是个好机会,年纪小的苏娘子总比人怪会算计的吴妈妈好忽悠。
她领着女儿一路寻到曹妈妈家,曹妈妈见着秋月母女两人到来,便晓得她们的心思。
曹妈妈并未刁难,只拎起酒水吃食,带着两人往蒋家走:“寒姐儿性好,不是那些刻薄小性记仇的人,想来不会苛待秋月的。”
“走走走,我领你们去。”
“怕什么……怕吴婆子瞅见秋月你?哎哎哎,不用怕,她忙着呢,回家以后屋子里就闹腾到现在。”
曹妈妈摆摆手,她刚回来时便听到吴妈妈在屋里嚎哭。
说句不好听的,那声音和丧钟似的,让她心惊肉跳的。
晓得的人晓得吴妈妈是丢了活计,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吴妈妈是丢了命呢。
曹妈妈吐槽几句吴妈妈,热情满满地把人领到蒋家院子,敲了敲门,往里唤道:“寒姐儿在不?”
坐在门口洗菜的王媳妇见曹妈妈领着人来寻苏芷寒,登时打起精神,用眼角余光撇着那边的动静。
片刻功夫,蒋家大门吱呀打开。
苏芷寒从里面探出身来:“曹妈妈寻我……秋月?还有这位是……”
秋月她娘脸上堆笑:“您就是苏娘子吧?真真是年少有为。我是秋月的娘,也姓蒋,说起来和蒋娘子还是同宗呢!”
蒋珍娘闻言,也走上前来。她瞥了一眼直往这边窥视的王媳妇,拉着苏芷寒侧身让开路来:“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到屋里来坐坐。”
随着一行人鱼贯进了蒋家屋子,王媳妇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手里拿着的菘菜呱唧一下,尽数掉进水盆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苏……娘……子
苏娘子?苏娘子!?
府里年岁小,加之无甚地位的粗使丫鬟,旁人多会直接称呼名字,或是称之做某姐儿。
等到粗使丫鬟晋升为三等和二等的丫鬟,又或是岁数年长些的,那粗使乃至隶属于她的仆妇婆子便会用娘子来称呼。
要是晋升为一等的大丫鬟,那府里上下仆妇婢女便会用某某姑娘来称呼。
因此在侯府里,不同的称呼代表了不同的地位。
王媳妇虽不认得秋月和素兰,但瞧着她们年岁都要比寒姐儿大上一点来看,正常也只要唤寒姐儿就可以,怎会唤苏娘子……
更何况,王媳妇还注意到三人手里拎着的酒水和吃食,分明是来给寒姐儿送礼的!
寒姐儿才几岁的姑娘?她不就是府里一个粗使丫鬟吗?怎么如今竟是有人给她送起礼来?
王媳妇的脑袋乱糟糟的,直到蒋家大门再次打开才反应过来。
她七手八脚地把菘菜堆在盆里,洗干净就往屋里抱去,同时也不忘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许话语。
王媳妇没听见任何对话,暗道可惜,低着头走进屋里。王大宝见状,小跑上前来:“娘,娘,今天吃什么。”
“吃菘菜猪肉汤。”
“又是菘菜猪肉汤……我想吃烤鸡!”王大宝噘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门就要嚎。
“你奶不在,嚎也没用。”
“等你奶奶拿回月钱,咱们就去买。”自打王婆子老老实实上工,而非日日偷闲回家看孙子,王媳妇终于能有管教儿子的机会,让王大宝不敢像过去那般骄纵。
她不理儿子的哭闹,只把陶罐里的散钱倒出来,数来数去也只有二十个铜子。
就这点钱,能买多少肉?
她家郎君上月只给家里五十个铜子,加上婆婆上月请了假,拿回家只有一百五十铜子……
两百铜子,要过一个月……
就算是三餐都拿府里的吃,也难熬得厉害。
这边王媳妇发愁日子难熬,那边蒋珍娘瞅着秋月和秋月她娘送来的东西欢喜。
虽是些酒水肉菜,价值不高,但意义却是不同。
饶是刚刚已晓得女儿荣升的事情,也挡不住蒋珍娘再次心里欢喜。她先把秋月娘给的两贯钱放匣子里,而后捡了一只烧鸡和二两酒,准备热上一热,再和女儿喝上一杯,庆祝庆祝。
这边蒋珍娘准备吃食,而苏芷寒也没闲着。她把下午去了核的山楂取出一部分,再清洗两遍后倒入陶锅内,往里加入粗盐、冰糖和饴糖,另外还加了用一颗酸得掉牙的蜜橘挤出的汁水。
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
很快,酸酸甜甜的山楂香气从锅里氤氲而起,悄悄溜进母女俩的鼻尖。那酸津津的味儿,登时教两者食欲大开。
没多久,烧鸡的浓香也在室内溢散开来,毫不客气地侵占半个屋子,与酸甜的山楂香你来我往,誓不罢休。
待锅里的汤汁变得黏腻浓稠,那边重新烘烤的烧鸡和酒水也热好了。
蒋珍娘伸手一拧一撕,迅速扯下一只大鸡腿往女儿的手里递:“寒姐儿,快尝尝大鸡腿。”
苏芷寒关了火:“娘,等等。”
她拿了两块抹布搭在陶锅边缘,把滚烫的锅子送到冷冰冰的室外。
时下天气冷,每日早上起来苏芷寒都能见到花花草草上结起的薄霜,温度拿来给陶锅降温刚刚好,算得上是天然冰箱了。
紧接着苏芷寒合上大门,又钻进温暖的屋子,挤在蒋珍娘的身边,接过那只大鸡腿。
刚刚复烤好的大鸡腿滚烫滚烫的,一口下去外皮脆而不老,油而不腻,鸡肉更是汁水丰腴,咸香鲜甜。
苏芷寒三两下便啃完了个大鸡腿,而后又不顾蒋珍娘劝阻,直接喝了一盏子热酒。
那酒辛辣得很,吞下去的瞬间便如一团火焰在心头窜动,热气直往上蹿,教苏芷寒的脸颊迅速泛红,脑袋也晕乎乎的。
“哎……醉了?”
“我才没醉呢。”苏芷寒红着脸儿反驳,话音落下便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都挤出泪珠来。
“只有醉鬼才说自己没醉呢。”
蒋珍娘睨了一眼女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子热酒:“瞧瞧你的脸蛋,只喝了一盏,你就红成那样。”
这身子才十二三岁,往前还没喝过酒呢!苏芷寒不服气地瞪蒋珍娘,嘟着嘴抱怨道:“等我到十八……不!十六岁的时候,保准就能喝得比阿娘还多!”
“那咱们约好了。”
“等你十六岁时,咱们娘俩再一起比一比!”
“好。”苏芷寒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她趴在桌案上,脑袋埋在胳膊里,嘴里咕哝着:“到时候……”
“到时候?”
“我们一定已搬去顶好的屋子里……”
“……”蒋珍娘托着脸,嘴角噙着笑,瞅着醉酒的女儿。苏芷寒咕哝着,声音越来越轻微:“全家人一起,喝酒。”
蒋珍娘瞧着张着小嘴,睡过去的女儿,哑然失笑。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把昏睡的女儿抱起,送到屋里的炕上。
她烧了热水,给女儿抹脸又洗脚,最后用被褥把苏芷寒裹得严严实实。
蒋珍娘坐在炕边上,瞅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蛋,半响才轻叹了声:“全家啊……”
她的心头,刺痛了一下。
蒋珍娘摇了摇头,把那些愁事尽数抛到脑后。
教她说,如今的日子已是好到过去难以想象,蒋珍娘无甚渴望,也不要大房子,大院子,只要女儿与她都平平安安。
到三年后,到十年后,又或是几十年后母女俩能这般坐在一个屋里说话,那就是顶顶好的了。
蒋珍娘洗漱过后,也跟着歇下。
次日清晨,苏芷寒醒来时便觉得脑袋痛,她扶着脑袋直哼唧,心中暗暗叹气:亏她上辈子也是个喝酒好手,如今竟是个一杯倒!
话说,她昨儿个没说什么话吧?
苏芷寒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穿着袄子准备去外面洗漱。
直到推开门,她一脚踹在陶锅上,才想起昨日被遗弃在外面的吃食:“啊!我的山楂!”
再看一眼陶锅,苏芷寒更是心痛:“啊!我的锅!”
第29章 炒红果 苏芷寒端起锅子,仔细查看,确……
苏芷寒端起锅子, 仔细查看,确定陶锅上多出一条裂缝后登时心死如灰。
陶锅虽远不如铁锅值钱, 但也价值不菲,这般大小的,一只便要三百文。
就算是自家渐渐有了存款,也不想费钱换锅的苏芷寒垂着泪,抱着身先士卒的陶锅进了屋。
在里间便听见女儿痛呼声的蒋珍娘探出身瞅了眼,不敢说话。谁让她昨晚是后睡下的,也把锅子还在外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还好苏芷寒并没悲伤多久, 便再次忙碌起来。趁着陶锅还没漏, 她赶紧把里面红艳艳的山楂果逐一舀出, 放到大瓷碗里。
等大瓷碗装满, 锅里还有不少。
苏芷寒又翻出一摞小瓷碗来,先舀了一碗送到蒋珍娘跟前:“阿娘, 待会洗漱好了吃一碗。”
“另外些……我分开装, 这些阿娘拿去给徐妈妈尝尝?上回您说天气干冷,徐妈妈嗓子不适, 胃口不开, 这炒红果正适合。”
苏芷寒动作麻利, 一边把剩余的山楂果分成两大份,一份让蒋珍娘留着或是分于旁人尝尝,另一份打算拿到大厨房里分了用。
蒋珍娘闻言, 走到桌案边来看,只见那白瓷碗里放着三四颗色泽红艳的山楂果,粘稠的粉色汤汁落在上头,又徐徐往两侧滴落。
酸甜的香味没有昨日炖煮时那般浓烈,变得淡淡的, 如一根在鼻前撩动的羽毛,教人闻着便心痒痒。
蒋珍娘忍着心动,先去洗漱,诸事做完以后她才重新回到桌案前,捡起汤勺,舀起一颗,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炖煮过的山楂绵软细腻,入口即化,汤汁和果肉在舌尖流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让人食欲大开。
蒋珍娘连吃三颗都不过瘾,后头早食还比平日多吃了个肉饼。
她把前两日做的棉鞋带上,又拎着食盒去上值。等到了三娘子院,她便先提着东西去了后梢间,徐妈妈便住在这里。
“徐妈妈,您在吗?”
“珍娘?进来吧。”随着屋里话语声起,蒋珍娘推门而入。
眼前屋子并不宽敞,一眼便能看到全景,一张挂着香色帐子的木床,边上几只箱笼和一张桌,桌上除去搁着铜镜、脂粉、澡豆和头油等物以外,还摆着两碟子糕点、一壶茶水和一支好烛。
另外,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个炭盆,里面用的是上好的细碳,屋里点着没有火烧火燎的炭火味,倒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要晓得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才能住得起四人一间,上下铺的屋子,至于院里伺候的二等三等丫鬟,要么回家里住,要么只能睡在大通铺。
而能单占一间屋子的,都是主子跟前备受宠信的管事妈妈。
蒋珍娘目光自然地落向靠在床榻上的徐妈妈,见她靠在榻上,神色恹恹,急忙询问道:“妈妈身体如何?可请大夫来瞧过?”
“放心吧,三娘子宽厚,已请大夫来看我过,只是入了秋冬常有的小病罢了。”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手里提着的东西,笑容真切了些:“珍娘,我不都与你说了,你啊多攒些傍身钱才是,怎么又拿东西来?”
“不费几个钱,是我和我女儿孝敬您的。”蒋珍娘笑了笑,把棉鞋搁在一旁,先打开食盒,盛出一碗炒红果来:“寒姐儿听说您胃口不开,身体不舒服,特意熬了这个,要我送您尝尝。”
徐妈妈闻言,心里很是舒服。蒋珍娘的女儿在灶房里做活,哪能晓得自己生病不舒服,定是蒋珍娘在家里频频提起,才教那孩子记在心里。
到她这个位置,看重的便是心意。倒不是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那种心意,而是愿意在自个儿身上花费心思的心意。
这回,徐妈妈不再是因三娘子的叮嘱而对蒋珍娘颇为上心,是真真把她记在心里。
别看记在心里这四字,能在三娘子身边当值,又有单个儿屋子住的管事妈妈,愿意讨好徐妈妈的人数不胜数,可能教她记在心里的,也就寥寥几人罢了。
徐妈妈笑眯眯地坐起身来,接过蒋珍娘递来的白瓷碗和汤勺。她仔细瞧了瞧色泽鲜亮,香味清甜的炒红果,笑眯眯的尝了口。
暖烘烘热乎乎的屋里,吃一口冰凉酸甜的炒红果,那滋味怪好的。
蒋珍娘又取出自己做的棉鞋,给徐妈妈瞧了瞧,那鞋面用绸子做的,绣着如意寿桃纹,里头是夹了棉的,甚是暖和。
徐妈妈起身试了试,尺寸也是刚刚好,看着也不显得脚胖,等走了几步,她更觉得脚底都快冒汗了,可见用料扎实,实属上心。
本就对蒋珍娘好感上升的徐妈妈,心里更高兴了,先把一碟子糕点送到蒋珍娘手里,又起身要去箱笼里翻布料给蒋珍娘。
“我的好妈妈,您快躺下吧,这些是我和女儿的一番心意,您给这些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蒋珍娘见状,忙拦着徐妈妈,心里暗想自己就是想与徐妈妈拉近关系。
这送了炒红果和棉鞋,收了点心也就罢了,再收上一匹好布料,倒变成自己占便宜来了。
徐妈妈见她不要,也就没再去开箱笼,只叮嘱蒋珍娘不要怠懈,要好好做事,又教她叮嘱寒姐儿好好在大厨房里学手艺,莫要急着寻路子:“你家女儿比四姑娘要大上三岁,这岁数刚刚好。”
“待她在大厨房里学上三年手艺。”
“等四姑娘订下亲事,选人时岁数刚刚好。到时候你在娘子跟前有脸儿,寒姐儿去姑娘屋里也有底气,定有一番好前程。”
徐妈妈半是给蒋珍娘指路,半是记着三娘子的话。三娘子与大房二房关系都不太好,有意拿蒋珍娘当枪使,从中得点好处。
要是蒋珍娘和寒姐儿没本事,恐怕往后被大房二房所厌,又被三娘子抛到脑后,两者怕是日子难过。
要是两者有本事,又能进三房做事,三娘子多少也会看顾些,或是留下,又或是做四姑娘的陪房,都是条好出路。
徐妈妈看着蒋珍娘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没再多说,只教她早些去宠物房里,免得三娘子寻不到她。
正当蒋珍娘与徐妈妈说话时,苏芷寒也来到大厨房。她做足了吴妈妈刁难自己的准备,可等人来了,却发现吴妈妈没前日的傲慢跋扈,瞧着竟是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心神恍惚。
莫不是因着厨房事,一夜没睡好?苏芷寒撇了一眼吴妈妈,按着昨日从秋月口中打听来的做事习惯,吩咐吴妈妈去备菜。
她在旁边瞅着,原是怕吴妈妈阴奉阳违,没想到吴妈妈竟是老老实实的尽数做完,愣是没露出一丁点要与苏芷寒对着干的意思。
别说苏芷寒惊讶,章妈妈都好几回转身来看吴妈妈。而曹妈妈更是震惊,拉着曹大丫和映红念叨:“稀奇啊?吴婆子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她还想帮寒姐儿盯着些,没想到吴婆子竟是与往日完全不同,老实到让人匪夷所思。
那厢,秋月见状庆幸自家娘清醒,直接教自己送了礼使了钱。她放下心来,老老实实按着往日流程开始备菜。
而站在她身边的素兰悄悄蹙起眉梢,一边跟秋月一道做事,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吴妈妈,不信吴妈妈会就此认输。
苏芷寒也很疑惑,却也知吴妈妈定然不自在。她看吴妈妈发呆归发呆,做事并不马虎以后,便收回目光,转而去检查了秋月和素兰手里的活计。
最后,她翻开账册细细查看,昨日曹妈妈与她说了,掌勺厨娘不但要管做菜,而且还要管对应的支出收入,全数都要列在册上,供府里查账用的。
苏芷寒前世便是开饭馆的,对这些了若指掌,再加上她此前常在市井奔波,对大小食材物价了若指掌。
因此她只看了几眼,便瞧出了猫腻来。且不说香料食材价格波动巨大,不能立刻辨别问题,光是厨房里用的木炭柴火之价便大有区别。
苏芷寒只装作不懂,看了几眼便把账册收好,另取新册子记录。若是吴妈妈真敢贪钱,想来也不是贪了全部,一部分也是上供给了许娘子,而她在大厨房里做事,免不了往后要与许娘子打交道。
把人得罪了,往后她如何做事?
苏芷寒收回心思,认认真真琢磨起往后的工作来。
她稍一规划,就发现作为三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自己要做的活比以前少上许多。
粗使丫鬟仆妇们收入低,自是节省的人多,大半人都要在大厨房里用饭。饶是曹妈妈用一锅乱炖加烙饼糙米,每日三餐的工作量也不容小觑。
而三等丫鬟仆妇不但月钱和例赏翻倍,而且还比粗使们多了一笔月食钱,时常会选择和院里其余丫鬟仆妇点餐食打打牙祭,晚间也会回自家里吃饭。
每日来大厨房里用吃食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人。为了避免有人临时有事过来却没用上餐食,灶房里一般还会多做些,像吴妈妈过往便是做五十份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许娘子换了苏芷寒主事,但并未撤走原有的人手,有吴妈妈、秋月、素兰以及两个年岁小的粗使丫鬟帮忙做事,苏芷寒就是闲着也无甚问题。
换做其余人,说不得还真被这般的糖衣炮弹给砸中,乐得放手把事儿都交给吴妈妈等人,自己在旁清闲的同时摆摆管事的谱。
苏芷寒却不觉得事儿能这么简单,她琢磨了下,并未更改吴妈妈留下的各类规矩,照旧往下做。
非要说有点区别,便是往日曾过来问曹妈妈和苏芷寒要一碗菜尝尝的三等丫鬟们面露喜色,她们往前还得给钱教苏芷寒帮忙做菜,有时还会得吴妈妈白眼。
如今她们见轮到苏芷寒管饭食,吴妈妈成了副手,别说为吴妈妈抱不平,更是纷纷道贺。
还有人直接报起菜名,想教苏芷寒往后做来吃吃。
苏芷寒取了单子尽数记下,回头就此琢磨琢磨菜单。不过她话也说在前头,要是人报出的菜名价贵做不得,也不能怪她。
一帮三等丫鬟仆妇无所谓,纷纷笑着应是。她们好话一筐接着一筐,教旁边的素兰看得直皱眉,她们说的那些吴妈妈不爱做的菜,多是吴妈妈拿捏着,想要她们出钱才肯做,也就寒姐儿啥都不懂,被她们忽悠得团团转。
那些个菜,她与秋月也不会做。
而寒姐儿只会几道小食点心,原先在粗使灶头做的几道菜也都是乡野菜色。
教她说,别看说是寒姐儿管事,瞧她现在被吹得飘飘然的样儿,怕是没过几日便得求着吴妈妈帮忙。
第30章 再说苏芷寒,她送走恭贺的……
再说苏芷寒, 她送走恭贺的婢女仆妇后,便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再细细琢磨片刻, 她便发现那名率先提出要吃各种菜品的人物着实脸生,并非过往曾往曹妈妈处,问自己与曹妈妈点菜的,反而是个未曾与自己说过话的三等丫鬟。
这人凑在其他人中间说话,好不起眼,自己当时也没注意到,还以为都是来往熟悉的。
苏芷寒敛了敛笑容, 撇了一眼低头做事的吴妈妈, 心中怀疑是她使人来捣乱。
等回头偷偷问过曹妈妈, 晓得那纸上写的菜品都是吴妈妈擅长做的以后, 苏芷寒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那日吴妈妈胡搅蛮缠,自己偷学臭豆腐不成, 还往苏芷寒身上扣锅以后, 曹妈妈更是嫌弃吴妈妈了。
她闻言,直接啐了一口:“怪不要脸, 净是想这种招数。”
而后, 曹妈妈又担心地看苏芷寒:“那后头要怎么办?我怕你教她做菜, 她却不搭理你……”
偏偏自己的厨艺是真不如何,怕是没办法帮上忙的。曹妈妈想了想,悄声道:“我与二娘子院里的厨娘有几分交情, 不如带你去认识认识?”
曹妈妈的意思,便是教苏芷寒去送礼,从厨娘手里学上几道,也好应付过这事。
苏芷寒婉言拒绝,一来她还是大厨房的人, 去寻二娘子院里的厨娘岂不是把许娘子的脸皮丢地上踩,二来蒋珍娘时下在三娘子院里做事,自己去寻二娘子院里的人实在有些不好。
曹妈妈拍了拍自己的嘴,暗道糊涂。
苏芷寒想了想,笑道:“妈妈放心,我已有了主意。”
当日,她便做了两道菜,一道是炝炒青菘菜,另一道是三鲜豆腐汤。
那青菘菜便说的是青菜,时下青菜挂了霜,甚是鲜嫩,炒完以后色泽油亮,味道清甜。
另外一道三鲜豆腐汤用煎虾头而成的虾油做底,上面放细细的猪肉沫、切片的菌菇和嫩豆腐,最后再摆上去头去皮的虾仁,汤色乳白,真真是鲜到掉舌头。
“寒姐儿,您这手艺不错啊。”
“这是什么汤?闻着真好味。”
凡是进来的仆妇婢女,都要过来瞧上一眼,说道两句。许是头天吃到苏芷寒的手艺,凡是吃的三等仆妇丫鬟,无一例外皆是夸赞。
越是这般,旁边的素兰越是肯定苏芷寒只会些乡野菜。府里的仆妇婢女见惯了各种大鱼大肉,用的香料食材也都是顶顶好的,哪会连熬个虾油都只用虾头,汤里放点猪肉还抠抠搜搜的,只用肉糜不用肉片。
仆妇婢女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吃吃这般的吃食还觉得有滋有味。教素兰说,待这般吃上几日,等苏芷寒没别的菜色而开始反反复复做这几样东西,保管屋里的仆妇婢女要闹腾起来。
素兰冷眼旁观,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她面上神色不变,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做着活,待下值以后便回了家,想要问家里人要钱给吴妈妈送些礼。
素兰娘不舍得出钱,当初送素兰进灶房学手艺,他们就又出银钱又出料子,可这都好几年了素兰还是个厨婢,连学会的菜色都没几道,每月的银钱还都被吴妈妈霸去大半。
“这都几年了,都没教你几回东西,送礼做什么……”素兰娘忍下半句没说,她没去吴妈妈跟前嘲笑几句,都还是看在素兰要继续在大厨房里做活的面子上。
“锦上添花是好,又哪里有雪中送炭教人记得住。”素兰也晓得吴妈妈人品不好,可比起苏芷寒来,吴妈妈好歹是真有手艺的,她在大厨房呆着不就是为了学手艺嘛。
“可她要拿了好处,也不教你又怎么办?”素兰她娘心里还有疑虑,觉得把钱给吴妈妈,那就是继续打水漂,还不如用到旁处实在。
素兰费尽口舌,最后只从她娘手里要到二十个铜板。二十个铜板能有什么用处,只能买下等的散酒和酱肉罢了。
素兰心中委屈,回头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去市井上买了一条酱肉,另加一斤好酒。
只这样还不够,素兰晓得吴妈妈小性,恐她记仇,想了想,决定请吴妈妈的女儿绣荷给自己说些好话。
她转身又去了脂粉铺子,先是买了一盒子茉莉香粉,而后再去布料行,买了两朵绢花才罢休,把自己藏匿的私房钱用了个干干净净。
回府以后,她便去吴妈妈家了。
吴妈妈不在家,开门的是绣荷,她认得素兰,歪在门框上,斜着眼儿瞅她:“你不去抱那寒姐儿的腿,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今日,绣荷上值时也打听了些,得知霸了自家娘亲位置的人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帮映红说话,口齿伶俐的小丫头以后,那真真是新仇旧恨,挤在一块了!
绣荷气急,又很快想出主意来,忙寻了几个与她关系好的丫鬟,教她们去灶房点菜名,选的都是自家娘亲擅长做的。
她等着寒姐儿叫苦,老老实实把那掌勺厨娘的位子送回到自家娘亲手上。
至于秋月和素兰,虽同样是家生子,但绣荷一个都看不上。两人家里都无甚门路,背后无人,就连长相也是普普通通,瞧着未来无甚出息。
素兰晓得绣荷是常哥儿院里的人,这也是她不愿离开吴妈妈的缘故。
吴妈妈的女儿进了常哥儿院子,瞧着已站稳了跟脚。虽然吴妈妈八成是不愿收自己当干女儿,但能当上徒弟也好,往后要是绣荷有了出息,她也有了靠山。
等吴妈妈重新回到掌勺厨娘的位置上,自己不但能学到手艺,而且还能拉上关系。
素兰想着以后,弯着腰赔笑道:“绣荷姐姐,那寒姐儿不过是学了些登不上台面的乡野小菜,耍了些小手段蒙蔽了吴妈妈。昨日那事出了,我便替吴妈妈委屈,这不——”
她把放在旁边的礼物取来,特意把绢花和香粉放在最上头,奉到绣荷跟前:“我今日下值便去了外面买东西,想来孝敬孝敬吴妈妈和姐姐的。”
绣荷先是不以为然,听到还有给自己的礼才打起精神。
她顺着素兰的动作去看,撇见搁在最上头的绢花和茉莉香粉。绢花也就罢了,倒是那盒香粉价贵,一盒便要两三百文钱。
绣荷上回出门便想买这物,结果袋里的银钱被珍珠等人掏了个干干净净。
见着此物,绣荷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笑道:“这般贵重的东西,你真要送我?”
“姐姐言重了,妹妹一贯来想与妈妈和姐姐亲近一番。”素兰心中松了口气,话语间更是慎重小心,唯恐惹了绣荷不喜。她用眼角余光瞥着绣荷神色,缓缓道:“可惜过去一直未见得姐姐,见着才晓得难怪姐姐能进常哥儿院子,真真是神仙般的容貌。”
素兰说罢,难掩羡慕,绣荷专挑了吴妈妈和她爹好地方长,皮肤白净细嫩,杏眼桃腮,身段匀称,还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
别说在常哥儿院里,在府里丫鬟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出色。
绣荷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她虽晓得跟前人定是在夸她哄她,但也心情不错,手指搓了搓细嫩的肌肤,笑道:“你与我送礼,莫不是要我在娘跟前给你说好话?”
“姐姐说的是,我,我是有这个意思。”素兰羞惭地垂下头,直把手里的东西往绣荷手里送:“大厨房里旁人瞧着,我不好与吴妈妈说话,怕吴妈妈误会了我。我晓得吴妈妈最是疼姐姐,才想请姐姐帮忙,说上两句好话。”
“算你识趣。”绣荷接下礼物,和颜悦色道:“我会与我娘说的,你就放心吧,那寒姐儿蹦跶不了几日。”
有了绣荷的话,素兰最后的担忧也一扫而空,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与此同时,苏芷寒把斜挎包挂在身上,往里塞了钱袋和帕子等物,而后端上制作臭豆腐用的卤水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又碰上正与人说闲话的徐婆子。徐婆子见着苏芷寒,很是热情地上前寒暄:“苏娘子,恭喜恭喜……哎呦。”
徐婆子脚步一顿,目光扫过苏芷寒手里的陶锅:“这是什么味?您的东西……坏了?”
“谢谢徐妈妈。”苏芷寒冲徐婆子笑了笑,抬了抬手,把装有卤汤的陶锅往几人跟前凑了凑:“这个啊,就是昨日做腌豆腐用的卤汤。”
“闹!你们前两日说的难闻气味便是它……就是这东西气味着实大了些,我连锅子都不要了,想出门寻个地方丢了,免得屋里都是这味!”
徐婆子已听八卦的仆妇说过大厨房里的事,原本她还对炸豆腐颇有些兴趣,等嗅着这股味儿,登时往后退了几步。
再好吃,也架不住味儿太重,难怪寒姐儿要把锅子都丢了。
徐婆子目送苏芷寒离开,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她与另几名没吃过炸臭豆腐的仆妇往吃过的人瞧去,问道:“那东西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
“那卤水怎么……”
“我也不晓得啊,那豆腐闻着,瞧着都有点奇怪。”
吃过的仆妇细细思考当时的情景,将全数过程尽数说给众人听:“刚开始寒姐儿拿出来时咱们真以为是坏豆腐呢,后头寒姐儿解释咱们才晓得,原是用卤汤发酵而成的豆腐,那汤闻着臭,据寒姐儿说还用了不少好料呢。”
“就那味道……是用了好料?”
“寒姐儿这么与许娘子说的,我们吃了也没拉肚子,想来应当是真的。”
这种东西,众人是想都没想过,嗅着刚刚那怪异味道,真真难以想象那物的滋味。
不过许娘子都认同寒姐儿了,想来定然是颇为独特的吃食罢?
正当孙婆子等人议论时,苏芷寒已来到小红家中。迎面而来的祖孙二人眼底青黑,看起来昨日一夜都未睡好。
这也难怪,主要是苏芷寒说有法子教老汉一家跌个跟头,往后再没办法做那骗人的勾当,听时陈奶奶和小红异常激动,可回头想想又觉得离谱。
那老汉与家里人,拿坏豆腐做骗人的勾当已是许久,却一直都未被人抓到手脚过,想让他们起了贪念,可不容易。
昨晚上想,今早上想,今下午还在想。
直到苏芷寒进来以前,祖孙俩人还在琢磨这件事。比起人小胆大,纯粹是好奇苏芷寒琢磨了什么主意的小红不同,陈奶奶想来想去,还觉得风险忒大,准备与苏芷寒说说,被骗就被骗了,要不就这般打住吧?
第31章 陈奶奶见着苏芷寒手里捧着……
陈奶奶见着苏芷寒手里捧着陶锅, 一边上前问好,一边伸出双手去接:“苏娘子, 我来帮您拿着。”
等入手以后,陈奶奶发现这陶锅份量并不算沉,且行走间还能听到汤汁撞击锅壁的声响,想来应当是一锅子汤水。
苏娘子拿一锅子汤水过来做什么?
陈奶奶心中好奇,未等她开口询问,鼻尖先嗅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气味。
那味道起初寡淡,而后渐渐浓郁, 从上至下席卷全身, 让陈奶奶不由地屏住呼吸, 下意识停在原地。她迅速发现气味的来源, 望着陶锅的眼神分外古怪。
“奶奶,我来帮您拿。”小红还以为是东西重, 忙上前帮忙。
只不过走近两步, 直面这股味道的她便发现情况不对。小红捏着鼻子:“唔?奶奶,您身上什么味儿……”
“是这锅子里的味。”陈奶奶回了一句, 又连忙往里走。她步子快的不行, 活像是后面有人在追着她跑一般。
陈奶奶把锅子搁在石桌上, 又赶紧往后撤出几步,大口大口呼吸几下,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来:“苏娘子, 这锅里放的是什么?味道,味道……”
陈奶奶犹豫再三,搜肠刮肚,最后犹疑道:“着实有些,有些奇怪。”
“这物是用来制作臭豆腐的卤汤。”
“制作……臭豆腐的卤汤?”陈奶奶重复一遍, 她确信自己有生以来都未曾听过这样的吃食。
难道这也是侯府里的吃食?
老天爷!侯府里的贵人主子们竟是口味这般重!?
陈奶奶心生敬畏,打量的眼神在锅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苏芷寒瞧着她的疑惑,并未立刻解释,而是卖了个关子:“稍稍过一会儿,再与你们细细说。”
紧接着,她询问小红:“豆腐买来了吗?”
“买,买来了。”小红闻言,连连点头,回屋里取来一筐子豆腐。
与昨日在大厨房里操作的那般,苏芷寒先把豆腐切成均匀的长方块,而后尽数放入卤汁里浸泡。
待她盖上锅盖,转身想与陈奶奶和小红说话时,就见两人已退后数步,躲到门口,惊惧交加地望着自己这边。
苏芷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当她想要解释解释时,外面有人敲响了大门:“陈大娘在吗?”
“来了来了。”陈奶奶还以为是邻里嗅着味儿,前来寻事。她心虚得很,努力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打算在对方开口前就怼回去。
等陈奶奶拉开门,却是愣了愣,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牙行为小红介绍这份工作的牙人:“哎呀,卫大伯?您怎么来了?”
卫牙人脸上带着笑:“陈大娘好,是苏娘子唤我到这里来的。”
陈奶奶呆呆地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让开身来,请牙人进了院子。她把门合上,望着卫牙人往里走的背影,着实有些迷糊,心中暗想苏娘子请牙人来的缘由。
应当……不是嫌弃小红吧?
陈奶奶心中忐忑,都快忘了那气味怪异的卤水。她跟着卫牙人来到苏芷寒,听上半响才晓得苏芷寒请牙人来,竟是为了与他们重新签订一份契书。
?????
好端端的,怎要重新签订契书?陈奶奶和小红皆是云里来雾里去,满脸迷茫。
而听懂苏芷寒话语,正在提笔撰写契书的卫牙人撇了一眼两人模样,暗叹陈奶奶和小红好运。
这般大方的主户,真真是难得一见。
卫牙人撰写好契书,而后仔细与陈奶奶和小红说明情况,务必要两人知道她们得到了多大的运气:“陈大娘,红姐儿,我与你们说一说……”
陈奶奶听着听着,便愣住了,原是苏芷寒使卫牙人重新撰写契书,并非是要改赁人方子,又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需要她们祖孙二人在接下去两年里,严格保密卤汁豆干和臭豆腐的方子。
与此相对应的是,两年后苏芷寒将会把两个方子无偿教给陈奶奶和小红,让他们自行经营。
“陈大娘,红姐儿,你们这运道……”
“真真是厉害啊!”卫牙人冲着两人竖起大拇指,不由地感叹一声。
要晓得,此前还有铺子寻到他跟前,想请他帮忙联系联系苏娘子,问问她愿不愿意出售方子。
这般的方子,都是铺子里的机密。
像是陈大娘和红姐儿这般的普通人家,往后拿着方子开个脚店,便能有稳定的收入。这般过上几年,虽不能发家致富,但日子肯定要宽裕舒服许多。
陈奶奶都听得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苏娘子竟是打算把卤汁豆干的方子给咱们?陈奶奶忽略了臭豆腐的存在,满心都是不可思议。
她帮衬着小红卖了好些日子的卤汁豆干,自是晓得这物收益不菲的同时,苏娘子给自家小红待遇也是好过同行。
曾同时去牙行应聘,却是没被苏娘子挑中的女郎还来醋上几句,陈奶奶后头才晓得她去人铺里打杂,说是时间宽松实则从早到晚都没得清闲,还挑三拣四,寻各种错处扣钱。
后来,周遭邻里和远房亲戚还曾到他们这里来打探过,甚至还有人怂恿他们把方子偷学来自己做的,可陈奶奶一个都没搭理,还教小红离那些人远着些,她与孙女宁可穷,也得有志气,不能做那些下三滥的,让祖宗丢人的事。
做多了那些下三滥的事,脑子也净是往歪道上走,即便后头晓得不对了,也没了回头的路,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陈奶奶疾步走到苏芷寒跟前,伸手摁住那张契书:“苏娘子,万万不可啊!你赁了小红帮忙做事,已是帮了咱们家大忙,况且守信本就是咱们应该做到的事……何必,何必再重新撰写契书?”
卫牙人听着,也连连点头。他想起头回苏芷寒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个年长的娘子:“您要不要与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苏芷寒笑道:“这就是咱们商量好的——陈奶奶,我也是想着我如今在府里做厨娘,往后恐是难得有时间出门,这才想着要教你们做。”
“要是你们不愿意的话……”
“不不不……我们当然是愿意的。”陈奶奶下意识开口,却又觉得苏芷寒给的太多,立在原地多少有些迟疑起来。
苏芷寒见状,耐心等陈奶奶考虑清楚。
陈奶奶觉得自己吃亏,而苏芷寒却是不觉得的。要晓得她用卤汁豆干的方子,只是为了救急,为了在短期内攒到一笔银钱,可真要赚到能赎身的大钱,靠这个远远不够。
而等她与阿娘赎身离府以后,苏芷寒打算开个饭馆铺子,到时即便要用卤汁豆干,也会重新调整方子,味道定会比如今用的更好些。
至于臭豆腐,则是无奈之举。
制作臭豆腐的卤汤需要长时间的发酵才能制作完成,且味重,不可能放在下人院里进行制作。
苏芷寒想要经营售卖,就得另寻地方,可想要在京城里租赁灶房,又或是另外租赁房屋,且不说人房东愿不愿意接受气味这么重的吃食,就是房租和厨具的租金便是个不小的数字。
再来,苏芷寒每日还要在侯府里上工,不能常常过去,购买男仆婢女的价格又高,算下来成本忒高,怪不划算的。
即便苏芷寒手里已有了不少钱,却也不想浪费在这上头。比起租赁房屋,购置男仆婢女来做生意,她的目光投向了性子能力都很不错,还在京城有着两间屋子和小院的小红身上。
苏芷寒还扯着侯府这张虎皮,自是不好说要租小红家来用。她思来想去,便用了这个法子,借此将两家人绑在一艘船上,而卤汁豆干和臭豆腐的方子,便是两年租赁的价格。
陈奶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多了,她呐呐着:“我从未听过这般的事儿啊……”
“那您今日便听说了。”
“哎……哎呀,苏娘子。”陈奶奶急得团团转,想要拒绝又不知道如何拒绝,又恐苏芷寒真去寻了旁人,那她真真是要哭死了:“不是这么说的……”
“哎,这事,这事。”
“我怎么说呢……哪有这般做的对吧?”陈奶奶拉着卫牙人,请他帮忙做说客,一道与苏芷寒说说理。
小红听着大人对话,懵懵懂懂的,她只听得帮苏娘子做两年工,苏娘子便愿意教她方子,依稀间想起街头的木匠铺子,往日也是这般教育家里的学徒的。
小红想了想,道:“师傅!”
刹那间院子里安静无声,别说陈奶奶和卫牙人齐齐看向小红,就连苏芷寒也错愕地看向她:“……哎?”
“对,对啊!”陈奶奶如梦初醒,登时喜不胜喜。她一直想让孙女与苏娘子亲近些,往后也好进侯府里做事。
拜师,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吗?
时下师徒关系之牢固,便如父女母子,双方缔结正式的师傅关系以后,不但受官府肯定,更是得百姓社会认同。若是徒弟欺辱师傅,则会遭到世俗鄙夷,甚至被宗族乃至街坊邻里驱逐。
“不如就让小红拜您为师吧!”
“小红只比我小了两岁,怎么能做我徒弟。”苏芷寒连连婉拒。
“就是我也听过达者为师的话语。”陈奶奶厚着脸皮,直言道。
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像是苏娘子这般年岁的女郎,多是和自家孙女一般不晓事,或是在到处打杂学手艺,哪像是这般能在侯府里当厨娘,随手拿出个方子便能赚这么多银钱的。
不等苏芷寒再拒绝,陈奶奶伸手推了推小红。小红平日笨拙,此刻却分外机灵,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而后给苏芷寒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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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羊肉菜 苏芷寒从未有收徒的心思,只想……
苏芷寒从未有收徒的心思, 只想用两张方子换两年房屋和人力的使用权。
可看着小红利索的动作,陈奶奶期待的眼神, 她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转,还是应承下来:“……行吧。”
卫牙人瞧着,又重新帮忙起了契书,这回的契书与上一份中,除去明确写明了两者的师徒关系以外,并无多少更改。
他将契书交到三人手里,请三人查看。
陈奶奶一边看着, 一边还在唠叨:“有卤汁豆干就不错了……另外个臭豆腐, 额, 臭豆腐?”
她这才注意到契书里写的臭豆腐方, 眼角余光不由地往那陶锅瞥去。
……那物的方子?
卫牙人也未曾听过臭豆腐的名字,随口接话道:“这是何物?莫非是新口味的卤汁豆干?”
最近外面卖卤汁豆干的铺子渐多, 价格也贱, 许是苏娘子起了别的东西?
陈奶奶欲言又止:“若是那样……”
苏芷寒平静地签下字,又按下手印, 而后起身到灶台边。她吩咐小红生火, 自己则掀开锅盖, 把里头浸泡着的豆腐尽数捞出。
比刚刚更浓烈的味儿瞬间散开。
已经嗅习惯的陈奶奶和小红也就罢了,卫牙人则是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哎?这是新口味?”
这味儿, 真没关系吗?
苏芷寒往锅里倒入菜籽油,待油热便把豆腐下了进去……
只需片刻,怪味瞬间化作香味。
屋外刚刚还在抱怨有熏人气味的路人,瞬间改了口:“哪来的味儿,这般好闻?”
“好奇怪的味道……”
“这是什么吃食?”
“我觉得怎么像是从陈大娘家里冒出来的?”说话的是陈奶奶的邻居杨三娘, 她凑到陈奶奶门口:“陈大娘,您做什么好食呢?”
陈奶奶没作声,不爱搭理隔壁的杨三娘。那杨三娘不是个好的,之前她们卖卤汁豆干,她没少来蹭便宜,买之前起码要尝三五块。
等这两日市面上卖的价贱了,她又与邻里口舌,非说自家多赚了银钱,很是黑心。
最重要的是,陈奶奶的视线根本没法从那炸得金黄酥脆的豆腐上挪开。
她望着那盖着盖儿的陶锅,心中无比震撼。原本酸臭酸臭,让她恨不得离开三米远的汤汁,仿佛披上一层金纱,宛如那财神庙里端坐在上首的神佛,教她心生敬畏和渴望。
苏芷寒把煎好的豆腐盛出,又教三人来尝一尝味儿:“屋里没蘸酱的材料,你们暂且干吃试试看。”
卫牙人又惊又喜:“这怎么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身体很诚实的接过瓷盘,视线更是完全没办法从金灿灿的豆腐块上挪开。
“这味儿,也忒香了。”
卫牙人吃了炸臭豆腐后,对陈奶奶和小红的嫉妒之情达到了巅峰。且不说那卤汁豆干,眼下的炸臭豆腐定能打出一片天。
而苏娘子竟是,竟是把这般的方子要送给陈大娘和红姐儿?卫牙人瞅瞅苏芷寒,又看看陈奶奶,最后瞟了一眼小红,要不是苏芷寒与祖孙二人长得两模两样,他都怀疑他们是不是一家的了。
而陈奶奶吃了豆腐,也是彻底服气。
她想着苏芷寒出的点子,再看看这前头臭得要命,后头又香得勾魂的豆腐,觉得那老汉一家不上当才有鬼!
陈奶奶和小红重新签了契书,又送走了卫牙人,而后才听苏芷寒细细介绍卤汤。
这汤看着诡异,里面竟是用了一堆好料,也难怪煎炸后的豆腐这般好味。
“也是贵人家,才会这般折腾。”陈奶奶瞧着方子直嘀咕,又是大虾、又是香菇、又是草果等香料,好端端的料子不拿来吃,竟是放到锅里让它们与豆浆一起发酵。
“时下是冬天,适合这方子。”苏芷寒仔细与两人交代:“待到初夏时便不能用了,到时候我会换另一个方子给你们。”
豆浆与青虾等物蛋白质丰富,操作不当容易产生毒素,如今冬日仔细些不容易出问题,待到天气热了发酵不受控,那便容易出问题。
恰好到了夏日,正是开始做霉苋菜的好时节,用霉苋菜汁浸泡而成的臭豆腐,要比豆汤发酵而成的臭豆腐来得安全些。
陈奶奶不晓得苏芷寒心里担忧,只听得目瞪口呆。在她看来这做臭豆腐的方子便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眼前的苏娘子竟是还有别的方子,教人真真是瞠目结舌,难以想象。
苏芷寒叮嘱又叮嘱,要两人制作卤汤小心再小心,并表示每回出汤时她都会亲自来检查一番。
而后,她才告别两人,往市井买了两个陶锅才回侯府。
接下来半月,苏芷寒日日清闲。
吴妈妈半点没有旁人期待的争夺反驳之意,老实得宛如普通仆佣,除去不掌厨外,其余事情做得样样周道。
就连曹妈妈都渐渐生疑,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和苏芷寒弄错,许是吴妈妈真没争斗的心思。
素兰讨好绣荷很有成效,起码吴妈妈瞧她的眼神比往日温和,时不时还会在她处理食材时指点两句。她现在巴不得吴妈妈能早日回到掌勺厨娘的位置上,那她也能正经上手下。
要她说,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前日寒姐儿又重新做了一回炝炒青菘菜和三鲜豆腐汤,昨日做的也是先头曾做过的茼蒿拌香干与咸菜汆汤黄颊鱼(汪刺鱼)。
那黄颊鱼乃是极为常见的江河鱼,价贱,府里少吃,尤其是用咸菜汆汤再煮的,听上去便怪寒碜的。
她随口打听,便从秋月口中得知这也是寒姐儿在镇上饭馆学的乡野菜。
等素兰把打听来的事转告给吴妈妈,果然今日便有丫鬟跟前抱怨菜色重复,想要吃点旁的菜色。
“姐姐要吃什么菜?”
“我要求也不高,就想吃一道葱烧羊肉。”那丫鬟毫不含糊,直接说出打算来。
这下子,灶房里众人来了劲道。
章妈妈正亲手做着蛋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险些烧焦了一块蛋皮。
至于曹妈妈更是瞪着眼儿:“嘿!你这丫头倒是挺会选的?往日我可没见吴妈妈给你们全做过。”
这葱烧羊肉,乃是吴妈妈的拿手好菜,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儿,焯水过后再用特制的葱油酱汁翻拌而成,味鲜而浓,过去还曾送到主子案上,得了赏赐呢。
当然吴妈妈也是拿着捏着,往日只有些二等一等丫鬟请她,又或是三等粗使出钱请她,她才会做上一做。
那丫鬟的话语,摆明了说自己想吃吴妈妈做的菜。她先是白了一眼曹妈妈:“曹妈妈,人寒姐儿都没说话呢,您说什么。”
而后,她又瞅向苏芷寒:“这些日儿都是吃的猪肉贱鱼,好些日子都未曾吃过羊肉了。”
“且不说这道葱烧羊肉了,旁的羊肉料理也可以啊。”那丫鬟嘟着嘴儿,改口抱怨道。
打苏芷寒接受灶房这些日子以来,不是猪肉便是鱼肉。味道是还不错,可她听人说竟是乡野菜,心中不是滋味,这才开了口,想要苏芷寒压一压吴妈妈,也好教他们尝尝鲜。
吴妈妈自顾自揉着面,眼角余光偷偷瞥着苏芷寒。自女儿说出她的大心思以后,吴妈妈再是不愿,也架不住只有女儿的死缠烂打,终是决定要帮她一把。
可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是帮,绣荷都说珍珠带着旁人嘲笑了她数日。
吴妈妈,得赶紧爬回去。
而她从这些日子的观察,与素兰打听到的消息里发现了个可能——寒姐儿在厨道上天赋的确出色,做出来的菜品时不时教人眼前一亮,可她这些日子竟是没做过羊肉!
当下以羊肉为尊,因着御宴不用猪肉,所以高官权贵家里宴席也是以羊肉为美,就是平民百姓,只要家里条件允许,也以羊肉为首选。
品质越好的羊肉价格越高,别看市面上卖的羊肉价格不比猪肉高出多少,可侯府里用的羊肉皆是一斤便要三百文起步,若是从西域运送而来的上好绵羊,据说一斤肉便要九百钱。
侯府里一日便要用数头羊,除去主子们爱用羊肉,从管事妈妈到下面的丫鬟仆妇也都爱用,像是章妈妈给一等二等丫鬟做菜,几乎每日都会用到羊肉。
吴妈妈耳渲目染,自是也会上几道,可苏芷寒和蒋珍娘来府里时的窘迫模样,人尽皆知。
因此吴妈妈有了个猜测,莫非苏芷寒因着家贫,过往极少吃羊肉,所以并不会原材是羊肉的体面菜?
她把面团揉好,竖起耳朵听着苏芷寒略显为难的回答:“知道了,过两日就做羊肉罢。”
“过两日是几时啊?”
“就这两日。”
眼看苏芷寒说完话,便急急转身,避开那丫鬟的盘问,吴妈妈忙把手里揉好的面团搁在旁边,又换了一盆继续揉。
苏芷寒往吴妈妈那瞅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她看着今日的菜品,眉眼间全是纠结,很快便走去曹妈妈那。
“……羊肉……猪肉……”
“大差不差……”
吴妈妈听不清,只大概知晓苏芷寒与曹妈妈说着关于羊肉和猪肉的问题。她心里着急,却又没别的法子,也不好厚着脸皮凑上去听,只得等着素兰偷听消息,再来转告自己。
“羊肉品种繁多,做法不一。”
“我在市井上买过羊肉,那边多是卖的便宜的山羊肉,肉糙些,还得去腥膻味才能用。”
“而咱们府里的羊肉就不一样了。"
“那羊肉完全没有腥膻味,光是水煮便香得很。”曹妈妈到底是掌勺厨娘,还是吃过尝过不少食材的,加之过往做过采买,此时说的头头是道。她把自己曾见过吴妈妈和章妈妈做肉时的细节告诉苏芷寒,心里着实着急。
旁边素兰听了个大概,心中惊喜,越发肯定吴妈妈的猜测,等下值以后便把这事转告给吴妈妈。
吴妈妈抚掌笑道:“真是如此?”
素兰脸上带笑,连连点头:“我亲耳听到的,寒姐儿正询问曹妈妈府里的羊肉如何,怎么做的。”
“噗。”绣荷闻言,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何等厉害的人物,结果竟是个连羊肉都不会做的?”
这边三人觉得自家胜券在握,坐等苏芷寒求上门来,那边曹妈妈寻了肉厨子,很快便取了今日府里剩下的五斤羊肉,匆匆赶去蒋家。
“寒姐儿,这个给你。”
“哎?”苏芷寒看着一篮子的羊肉,有些诧然。等听曹妈妈说她是问肉厨子要的,是府里常用的羊肉后,苏芷寒真的愣住了。
在曹妈妈等人跟前询问羊肉,只是想把自己不通羊肉的事儿传开,却没想到曹妈妈是真上心,还豁出脸面去寻肉厨子。
“曹妈妈……这事,这事。”苏芷寒心中涌现一股暖流,很是动容。
自穿越以来除去阿娘是全心思爱护她,鲜少有人能够这般想得细致周道,还特意为自己去求人帮忙。
苏芷寒见状,不由想到自己一开始故意撒谎骗曹妈妈,有意与她亲近的事。此时她竟是有些羞耻,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来:“真是麻烦您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不也帮了我们家好几回了?”曹妈妈哑然失笑,见苏芷寒红了眼眶,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来府里没几回,在灶房里不认得什么人,也不好打打交道。”
“往后,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你在大厨房做事,也得与人亲近亲近,人的关系呐,都是走动出来的。”曹妈妈说罢,又细碎交代起从肉厨子那问来的其余事。
打这以后,两家关系比过去更加亲厚。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这厢蒋珍娘回来,也从自家院里三等丫鬟口中得知灶房事,心里担忧得紧。
她见曹妈妈在,又见两人聚在一起琢磨灶台事,索性捡着钱去市井上买了点芥辣瓜儿和糟猪头肉,又回家热了热汤和酒水,招呼曹妈妈坐下来慢慢说。
“寒姐儿便喝汤罢。”蒋珍娘可不敢再让苏芷寒喝酒,只把热汤挪到她跟前。紧接着她再给曹妈妈满上热酒,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我与妈妈喝上两杯,谢妈妈一直照顾寒姐儿。”
曹妈妈欣然应允,一饮而尽。
先头她还与苏芷寒说着羊肉菜的问题,随着苏芷寒去炉边捣鼓羊肉,她又转头与蒋珍娘说起闲话来:“说起来今年这天奇奇怪怪的,再下去都得冬至了,竟是还不冷。”
“可不是嘛?往年这时候都得穿两件袄子了,今年穿着一件便够了。有时候在厨房里忙起来,我还得把外衣脱了,换细布衣裳才行。”
曹妈妈闻言,大吐苦水:“虽说舒服是舒服的,但对咱们做活的就不太友好了。闹!上回许娘子教咱们做腌肉,说是因着天气热,已有不少坏了的。”
“光是想想,我都心疼哩。”
“我家也是,寒姐儿还赶着做呢,那鱼都臭了,最后只好丢了。”蒋珍娘说起都觉得肉痛,抱怨了两句:“而后她便做了坛子肉,说是那肉不容易坏,味儿也好。”
“啥是坛子肉?”
“便是用盐腌制过的肥猪肉,先用猪油炸制,而后再浸在猪油里,再装入陶罐中油封。”转战案板的苏芷寒头也不抬,手中动作更未停下。
她选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羊肉,剔去骨头后顺着纹理将其切成薄片,尽数堆在瓷碗里:“放置二十天以后,再取出,切片放在蒜薹蔬菜里炒制,那味儿就很好了。”
“我家里做了好些呢,待会我给曹妈妈您装一坛回去。您拿回去尝一尝,要是喜欢的话年前还来得及再多做点,可以留着年里吃。”
苏芷寒放下菜刀,抹了抹手,而后往羊肉片里加入少许盐、散酒、蛋清、胡椒粉和淀粉水等物,抓拌均匀,放到一旁腌制。
在等待肉片腌制的期间,她捡了细葱香菜等物处理妥当,随后又去把铁锅冲洗一番。
先烧干水分,而后用油润锅。
待油烧热,便将细葱蒜头和香菜等物放入其中爆香,随后落入的便是腌制好的羊肉片。
羊肉片落在炙热的铁锅上,便发出滋滋声响,粉嫩的肉片颜色迅速变深,同时室内爆发出浓烈的香气。
“好香的味儿!”
“寒姐儿,你会做羊肉?”刚刚还在琢磨坛子肉的曹妈妈嗅着羊肉香味,登时双眼放光,眼睛直勾勾往那小炒羊肉上落去,一刻都不想挪开。
苏芷寒来不及接话,又将手里的酱汁与调料陆续放入锅里,直至猛火炒匀后盛出,才回话道:“我是当猪里脊那般做的,曹妈妈您尝尝,与吴妈妈做的葱烧羊肉相比如何?”
第33章 试做菜 苏芷寒别说尝一尝吴妈妈做的羊……
苏芷寒别说尝一尝吴妈妈做的羊肉, 就是见都没见过,无从猜测那道吃食是何滋味。
从灶房里几人口中, 她得知那道菜乃是吴妈妈的拿手好菜,羊肉味鲜,口感甚佳。
说罢,她把瓷盘搁在桌案上。
曹妈妈都没注意苏芷寒的话,视线完全没法从那小炒羊肉上挪开。
这道菜,光是卖相就极为诱人。
切得细细的葱花、蒜头和香菜等物与肥瘦相间的羊肉片混在一起,上头还裹着一层油亮油亮的酱汁。
缕缕热气裹挟着诱人的香味直往上窜, 直直闯入曹妈妈的鼻腔中。她咽了下口水, 后知后觉的回答道:“那我, 那我现在试试?”
曹妈妈捡起木筷, 急不可耐地夹起肉片往嘴里送,还是苏芷寒提醒她小心烫, 才让她想起这事来。
曹妈妈放慢动作, 吹了吹凉,再送入口中。当切得薄薄的羊肉落在舌尖上, 咸香的酱汁和羊肉特有的肉香接踵而至, 重重叩响了她的味蕾大门, 让曹妈妈不由地用力咀嚼起来。
随着牙齿的上下开合,丰腴的肉汁在舌尖迸发,那酱汁没有凌驾在肉香之上, 而是衬得肉汁格外鲜甜,完全吃不出半点腥膻味。
更让曹妈妈惊讶的是,虽然羊肉切得极薄,口感却是软嫩非常,可见寒姐儿炒制时把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
……真真是美味。
曹妈妈吃了一口, 便惦记起米饭了。
苏芷寒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下一秒就给她和蒋珍娘各盛了一碗粳米饭。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原来是来送羊肉,现在稀里糊涂坐下喝酒吃饭了。曹妈妈想到这里,忽地想起丈夫和一双儿女还在家里等着自己,不由地心虚起来。
想归想,身体还是很老实的。
曹妈妈屁股动也不动,伸手接过苏芷寒送来的米饭,美美夹起一筷子羊肉搁在米饭上,再来嗷呜一大口——真真是爽快!
随着不断咀嚼,满满的肉汁从缝隙间钻出,在口腔中肆意游走,配合着不软不硬,蒸煮得刚刚好的米饭,真真是一绝。
“哎呀,这味儿真真是——”曹妈妈搜肠刮肚,一时间都不晓得要如何形容,只恨自己的嘴儿不会说话,不通几个文字,不能细细介绍这般的美味。半响她才挤出几个字来:“不得了,好生好吃!”
“曹妈妈,您觉得比起吴妈妈那道葱烧羊肉,这道小炒羊肉味道如何?”苏芷寒最关注的还是这一点。
“唔……不太好比较?你们的做法差别有些大。”曹妈妈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见苏芷寒面露不解便往下解释道:“吴婆子做的那道羊肉,并非炒制的。”
“我见吴婆子做过一次。”
“大块的羊肉冷水下锅,煮开后再切成薄片。”曹妈妈仔细回想,指着跟前的小炒羊肉说道:“不过说是薄片,也要比你做的这个厚些。”
“吴婆子做的那葱烧羊肉,事实上吃的是羊肉的本味。”曹妈妈重点提到这个。
苏芷寒做的小炒羊肉,酱汁和羊肉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味道和谐,同时也格外下饭。
曹妈妈想了想,往下道:“吴婆子的那道吃食最重要的是蘸汁,不过她做蘸汁时都是自己做,连秋月素兰他们都不在旁边。”
“而且那道菜根本不下饭。”
“吴婆子做的吃食更适合配着小酒,所以以往她几乎没在灶上做过,都是旁人花钱请她,她才做的。”
可见提出来的那丫鬟定然有鬼。
曹妈妈暗暗想着,仔细回想片刻后又想起往事来:“对了,我曾听章妈妈与肉厨子聊天时提过,说是吴婆子用的蘸汁特别,里头用了葱油和另外十数种香料。”
“章妈妈说这蘸汁方子厉害,不像是吴妈妈的水平能做的,怀疑是她从别处学来的。”
曹妈妈对这事记忆犹新,她听得这话以后也生出寻人学方子的心思。可外面的吃食方子要么价高,要么她看不上,想要学到更好的方子就得拜师……可那又哪里是简单事。
久而久之,曹妈妈也把这事放下。
曹妈妈把自己晓得的事,尽数告诉了苏芷寒,而后又安慰道:“教我说你做的这小炒羊肉就好吃得很,想来那帮小蹄子也没什么话好说。”
“我是这么想,就不晓得……”
果然次日,即便苏芷寒把这道小炒羊肉放进菜单,那名婢女也说不满意,又抱怨了一遍自己想吃葱烧羊肉的事。
这回,苏芷寒确定她是来捣乱的。
等晚间迟些,一溜小跑回来的映红把答案告诉她:“寒姐儿,你没猜错!我跟着那人一路走到常哥儿院子。”
“我与姐姐打听了。”
“那人叫做玉露,与绣荷关系好,常走在一起耍。”
“啊,怪不得。”曹大丫闻言,瞪圆了眼儿:“那绣荷可讨厌了,仗着自己进了常哥儿院子,没少到我娘跟前显摆。”
“害我被我娘骂了好几回……”
“……”映红很理解曹大丫的怨念,与姐姐珍珠和好以前,她也常常烦恼,最讨厌旁人动不动,就把她与姐姐拿来对比。
“寒姐儿,而后怎么做?”
“不用做什么,先吊吊他们的胃口。”苏芷寒解释了一句,又把给映红和曹大丫留的吃食交给他们:“闹,快去吃吧,再放都要凉了。”
映红和曹大丫美滋滋的应了声,快要走时映红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往秋月和素兰那瞥了一眼,悄声道:“对了,我姐说有人见着最近常有个灶房来的脸生丫鬟寻绣荷说话,我想着会不会是咱们大厨房的?”
不同于府里其他地方的仆妇丫鬟,在灶房做事的仆妇丫鬟因着油污重,所以都打扮得格外朴素干练,教人老远便看得出是灶房的人。
要映红说,不是秋月便是素兰,当然也有可能是打下手的两名粗使,又或是陌生的,可联系上绣荷的事儿,就难免让人生疑。
苏芷寒点了点头,暂且记下,她晓得有人暗地里报信反而松了口气,接下来几日照旧做着各色菜品,回头再偷偷买来羊肉试做菜品,偶尔教几人过来品尝。
素兰也在其中,故作帮忙而尝了好几回菜。回头她便把这事儿转告给吴妈妈和绣荷:“寒姐儿日日都在家里琢磨羊肉菜品,最近放到菜谱里的两道,便是刚琢磨出来的。”
“那丫头这么厉害?这么快就能想出新吃食?”绣荷大为震惊,她有个在灶房当掌勺厨娘的娘,自是晓得研究菜品的难度,这才过去四五日,寒姐儿竟是拿出两道羊肉菜了?
这水平……绣荷心里直打鼓。
素兰见她变了脸色,忙解释道:“姐姐不知,寒姐儿弄的两道菜色原是用猪肉的,并不是新创的菜谱。”
“昨日她还做了白水煮羊肉,又置办了酱汁,想来就是为了模仿妈妈您的葱烧羊肉呢。”
“那酱汁味道如何?”
“一股子葱油与豆豉混合的怪味。”素兰撇了撇嘴,冲着吴妈妈笑道:“远不如您做的,据说也是一道猪肉菜配的酱汁。”
“曹大丫几个又是没见识的,就这还不断地夸赞呢。”
吴妈妈这才安心:“多亏有你。”
经过这件事情,她如今甚是喜欢素兰。
吴妈妈自知自个儿过去糊涂,虽收了秋月和素兰家里的钱,答应要教两人手艺,实际上就把她们俩当下头的粗使丫鬟使,半点没想教过厨艺,与两名丫头也不亲近。
而时下,她终于想开了。
难怪旁的妈妈爱收干女儿,瞧碰到事儿不就能用上了吗?
眼瞅着女儿心思大,不听劝,磨尖了脑袋也要往常哥儿屋里钻,吴妈妈也没办法了。
除去努力托举以外,她也想给女儿准备点人手,往后也能帮衬帮衬。
她与绣荷交换了个视线,而后冲着素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素兰,你可愿意当我的干女儿?你晓得的,我只有绣荷一个女儿,若是你愿意,便认我做干娘,往后我们娘三一起过。”
“素兰妹妹,我娘可好了。”
“你也晓得我不爱做那灶房事,往后她那手艺也没旁处去,你跟了我娘,我娘往后也好把手艺都教给你。”绣荷晓得吴妈妈的心意,帮忙说着话。
素兰挖空心思做事,等的就是吴妈妈的这句话。她听了吴妈妈的话语,一双眼儿都红了,哽咽道:“是,是,吴妈妈,我当然愿意。”
“还叫什么吴妈妈。”
“是,干娘,姐姐!”
三人认了干亲,自是好一番说话。
按理说认干亲那得置办席面,请亲近人过来说话,不过两人都晓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便准备等吴妈妈从苏芷寒手里抢回活计以后,再行操办一番。
自觉主动权尽数掌握在自家手里的绣荷回到常哥儿院里,便找到那名丫鬟,怂恿她再去灶房生事。
“我的好妹妹,你就再帮我一回。”别看绣荷与珍珠几人关系不好,对秋月素兰几个也颇有些看不起,可真要讨好人时她也弯得下腰,说得起软话。
她先从袋里取了张交子塞进丫鬟手里,而后又补充道:“明日我请阿娘做一道葱烧羊肉,一道酱烧羊肉与你,怎么样?”
“绣荷姐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为了你的事,我都被我干娘数落了一通。”那丫鬟馋葱烧羊肉,可也不乐意再去得罪人。
前两回是她见绣荷长相好,上回还被常哥儿赏过,这才起了亲近的心思,帮着去大厨房说了两回。
可那寒姐儿不做,她也没法。
再加上她在大厨房里嚷嚷要吃羊肉的事儿传回院里,教她干娘好生生气,昨日还拧着自己的耳朵训斥,还说她再在外头生事就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眼看丫鬟面露为难,绣荷咬了咬牙把上回素兰送她的茉莉香粉取来,连带着交子一起塞进丫鬟手里:“好妹妹,这盒子香粉是我刚从外头买的,都还没舍得用,你就再帮我一回吧!”
“哎呀……咦?”丫鬟刚想把香粉塞回去,等瞅着香粉盒子上的铺名,登时双眼一亮。这香粉价贵,像她这般银钱都□□娘拿去的小丫鬟只能眼巴巴瞅着,得到了年底发了例赏才舍得买来用一用。
“真的给我?”
“给你。”绣荷心中肉痛,面上还装大方。
“行,那我就再帮你一回。”丫鬟喜不胜喜,反手把香粉盒子收袖笼里。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补充道:“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行。”绣荷一口应下,想着要是没法的话那就得自己上了。
第34章 冬雪。 回去以后,绣荷便把事告诉吴妈……
回去以后, 绣荷便把事告诉吴妈妈,她没说香粉是素兰送的, 只说是自己拿钱买的,倒是教吴妈妈怪心疼。
她回屋里取了交子,塞在绣荷手里,让女儿多买点用着:“也要和屋里丫头打好关心,该送东西的时候就送,甭小气。”
绣荷美美拿了钱,笑着应是。
回头素兰又来寻她, 感谢绣荷帮自己说话。她塞给绣荷一张交子, 道:“谢谢绣荷姐姐替我说话, 往后我会好好孝敬干娘, 孝敬姐姐的,这是我往日攒下的钱, 数量不多, 还望姐姐不嫌弃。”
“你我都是姐妹,何必说这话。”绣荷嘴上这么说, 手上却是不含糊, 立马把交子塞到袖笼里, 顺口教素兰去外面时再帮自己带一盒香粉。
素兰笑吟吟地应下,等离开时才垮下脸来,那茉莉香粉价贵, 上回她已把自己攒的私房钱用得差不多,给绣荷送礼的钱还是家里人听自己认了吴妈妈当干娘,这才给的。
待吴妈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还得办席面……素兰算着手上的钱,只好回头又去自家娘身边鼓动, 想要再要些钱来。
一要钱,又是一通啰嗦。
素兰娘暗骂绣荷与吴妈妈一般,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货,可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又偷偷取了钱与她。
前些日子,蒋珍娘和曹妈妈闲聊时还抱怨天气古怪,迟迟不降温。
可老天真真是说变就变。
前两日还热得让人想把袄子脱了,这两日便忽然降了温,尤其是今日晚间还下起小雨,更是冷得厉害。
因着苏芷寒没带油衣,大厨房里也没多余的蓑衣,所以她只拿了一顶斗笠,顶着冬雨小跑归家。
光是回家这点路,她露在外头的双手便冻得冷冰冰,身上的袄子也湿了一层。
随着苏芷寒推门而入,一股冷气也跟着窜进屋里,惊得炉灶里得火苗不断颤动,炉灰四散而开。
正拿着烧火棍捅炉灶的蒋珍娘咳嗽两声,同时还不忘又捅上两下,免得让刚刚升起的火又熄灭。
待炉灶里的火势稳定下来,她才转身往苏芷寒那看去:“寒姐儿回来了……哎呀!快,快,快,快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拿衣服。”
蒋珍娘瞧着湿漉漉的女儿,惊得站起身来,一边催促女儿脱去衣衫,一边进屋里取了毛巾和新袄子出来。
刚好,苏芷寒把湿掉的袄子脱下。
蒋珍娘把新袄子交到女儿手上,又把厚毛巾盖在她的脑袋上,揉了又揉,直到头顶的丫髻散乱,蹦出几根杂毛才罢休。
她把苏芷寒脱下来的旧袄子挂在椅背,挪到泥炉子跟前烘干,而后又到门口去张望:“外面怎下雨了?我刚回来时还没下呢。”
“那都不像雨,像是冰渣子。”
“嘶……这温度。”蒋珍娘拉开一条门缝,就被溜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喷嚏。
那冷风嗖嗖嗖的,简直如尖刀刺针般,一下一下刮在面皮上,直教人脸儿生疼。
蒋珍娘忙把大门合上,教女儿穿好衣服,就坐到泥炉子前去烤火。
“估摸要下雪了。”
“我瞧着也是。”苏芷寒换上新袄子,坐在泥炉子前,双手摊开靠近热乎乎的泥炉子。
冻得冰凉的手逐渐泛起阵阵酥麻的感觉,而后再次变得灵活起来,指节处的瘙痒渐渐强烈。
“瞧你手红的,快涂点猪油膏。”
“嗯。”苏芷寒接过猪油膏,取了一点抹在指节的冻疮上,打从进冬日起,她手上的冻疮便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冻着的时候还不痒不痛的,等烤火热起来以后才真真是最难受。
说起来,今年蒋珍娘没得冻疮,这得多亏她进了三娘子院子看猫养鸟。
得猫儿的福气,蒋珍娘日日呆在猫房里做事。要晓得猫房里不但放置着猫儿的玩具吃食,另外还铺设着从西域购置的高档毛毯,而且还有炭盆,里面烧着的是上好的红螺炭。
这红螺炭,乃是通州之地上贡于皇家的御用珍品,偏偏在忠勇侯府里,这般的珍品却只是猫儿房里所用之物。
至于主子屋里用的,更用着比红螺炭更胜一筹的香炭。这般的香炭需要在炭屑之中加入各式香料香粉,而后再行定型,燃烧之时炉内会散发缕缕清香,不闻丝毫炭火之味。
蒋珍娘瞧着震撼,当趣事与苏芷寒说道,赞誉忠勇侯府的鼎盛富贵,深受圣人宠信。
苏芷寒听着,咋舌不已,堂堂御用皇家之物,在忠勇侯府里却成了宠物用物,而那香炭做法之负责,用料之奢靡,更让她不禁联想到杨国忠权倾朝野时所用的凤炭。
她教蒋珍娘藏着,不要往外说道,同时离开忠勇侯府的迫切又多了三分。
苏芷寒心中思索,手上动作不停,连带着把耳垂也搓了搓。
蒋珍娘提了一壶水,搁在泥炉子上烧,准备烧些热水给女儿烫脚:“今年的天气也真够奇怪的。”
“前面热,现在一下子又这么冷。”
“等水烧开了,你就拿来烫烫脚,阿娘现在先去把炕烧上,等会咱们睡上去也能暖和些。”蒋珍娘说罢,起身想去外面烧炕。
“咱们轮番泡,泡好了一起去。”苏芷寒听着呼呼的风声,伸手拉住蒋珍娘:“两人一起弄的话,速度还快些。”
等两人把脚泡得热乎乎,再穿上厚实的棉鞋,才推门而出,去外头烧炕。
才走出门,蒋珍娘便惊呼一声。
苏芷寒抬眸望向前方,不知何时天空的小雨已然不见,只剩下成团飞舞着的雪花,纷纷而落,点缀着天地,很快便在屋檐树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冰晶。
“下雪了——”
苏芷寒和蒋珍娘没空感叹雪景,只捂紧了衣服,抓紧动作去把炕烧热。
再回到屋里,蒋珍娘烤了烤火,又用手掌心给苏芷寒捂捂耳朵。母女两人就着剩下的热水刷牙洗漱,而后赶紧钻进被窝里。
刚刚烧好的炕暖和得很。
只躺下一会会,苏芷寒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和蒋珍娘听着外头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便熟睡了过去。
次日,苏芷寒是在窗户的吱呀声中苏醒的。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挡住外面的声音,翻滚间才发现身下的炕已经凉透,不情愿地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蒋珍娘也起身去外间烧了炉子。等屋里暖和一些,她便推开门想出去看一看天气如何。
这一打开,可把蒋珍娘吓了一跳。
苏芷寒听到蒋珍娘的惊呼声,也披着袄子出来看了眼,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惊呆了:“怎么这么大的雪!?”
仅仅一夜之间,雪竟是积到膝盖高度,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冰冷的风从门缝里涌入,刺骨的寒意让蒋珍娘和苏芷寒同时打了个寒颤。
蒋珍娘反应速度极快,迅速把门合上,双手推着苏芷寒回里间:“小心冻着,赶紧去多穿几件衣服——上回给你做的夹棉马甲也穿上!”
苏芷寒里面穿上棉布衫子,外面套上夹棉马甲。等吃完早食去上工前,她外头又穿上了府里发的细布夹棉袄子,再穿上一层油衣,脚踩新做的棉鞋,整个人愣是包裹成颗球。
“走罢。”蒋珍娘锁好了门,牵上女儿的手,一道往府里走去。
母女俩照旧到了路口分开,苏芷寒踩着厚厚的雪,听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看着早早开始洒扫地面的粗使们,一路走进大厨房。
许是突发大雪,教整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中午都没几个仆佣到大厨房里用吃食。
曹妈妈眼瞅着清闲,问了许娘子一声后便使人抬了张桌子进来,而后呼喊起来。
不多时,灶房里的厨子厨娘聚在一块,他们纷纷把多做的吃食摆在上头,又热了酒水,备了饮子,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吃着菜,说着闲话,气氛格外和谐。
打苏芷寒入府以来,还是头回如此。
肉厨子是个皮肤黝黑,高且壮实的妇人,她与专做汤羹的汤厨、专做索饼馒头的饼厨、专做海鲜鱼肉的水厨等人,才是真真隶属于许娘子,专门为府里做席面的人物。
肉厨子瞅了一眼苏芷寒,笑道:“寒姐儿怎么喝饮子?可是酒量小?酒量小也该练练,今日咱们喝的可是许娘子亲手做的梅子酒,那可是一绝!”
苏芷寒听到是许娘子做的,登时跃跃欲试,不过还没等她去捞酒壶来倒上一杯,抿上一口尝尝味,就被曹妈妈当场逮捕。
“林娘子,您可别逗寒姐儿。”
“这丫头酒量老差了。”曹妈妈把苏芷寒的手拎回来,先没收了她跟前的酒盏,而后又把红糖姜枣茶挪到她跟前,最后才与肉厨抱怨:“她娘说她喝了一小盏子就醉过去了,等下喝了,误了活计就遭了。”
肉厨闻言,罢了让苏芷寒尝尝味儿的打算。她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寒姐儿回头还是要把酒量练起来。”
“咱们做厨子的,少不了用酒。”
“且不说咱们秋天做的糟蟹醉虾,那都是得用酒水做的,平日做的肉菜里也有很多是用到酒水的嘛。”肉厨也晓得苏芷寒最近在琢磨羊肉菜,他们与苏芷寒不在一条竞争道路上,乐得说上两句。
吴妈妈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却是不敢作声,只与素兰交换眼神,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绣荷,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在此刻,外面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仆妇匆匆而入,在大厨房内张望两眼,急急奔至章妈妈身边:“章妈妈,章妈妈!您赶紧去看看吧!袖姐儿出事了!”
章妈妈腾地站起身来,面色突变。
许娘子瞧着仆妇惊慌模样,也未阻拦,反而叮嘱章妈妈小心路滑,教她赶紧跟着去瞧瞧。
待章妈妈走了,大厨房里才响起阵阵疑问声。见苏芷寒不认识那位袖姐儿,坐在一旁的映红悄声介绍:“袖姐儿便是章妈妈的女儿,她在二姑娘院里做事,平日不太到灶房来的。”
映红这么一提,苏芷寒也记起来了。她刚刚到大厨房时,映红曾与她说过章妈妈和吴妈妈的女儿都有了前程,这才一前一后的收了厨婢,有意收徒传授手艺。
再多的,映红也不晓得了。
大厨房里叽叽喳喳,往好里猜的有,往坏里猜的也有,均是疑惑袖姐儿能出什么事,教仆妇这般匆忙来寻人。
这一去,章妈妈便去了快两个时辰。
眼瞅着苏芷寒和曹妈妈等人都开始准备仆佣吃食,也没见着章妈妈的身影,许厨娘也暗暗嘀咕起来。她遣人去三姑娘院里打听,却得知惊人的情况。
“说是天寒地冻的,路上湿滑,三姑娘从轿子上摔下来了!大娘子发了好大火气,院里院外都乱作一团。”
“哎呀。”许厨娘闻言惊呼一声,忙询问三姑娘情况如何。婢女摇摇头:“许娘子放心,院里的赵妈妈说三姑娘福大命大,并未受伤。”
许厨娘这才放下心来,这才把话题转了回去:“那让章妈妈去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袖姐儿受了伤?”
“是。”婢女恭声应道,“据说红袖姐姐为了护住三姑娘,自己摔在地上,脑袋磕在路边石头上,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这,这……菩萨保佑啊。”许厨娘登时晓得章妈妈没回来得缘故,心情复杂得很。
“大娘子使人请了大夫,又教章妈妈陪着。”婢女仔细说着情况,“赵妈妈说章妈妈这几日恐是回不了大厨房了,还请娘子另择人做事。”
婢女的话音落下,大厨房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向苏芷寒和吴妈妈。
前者脸上震惊,嘴巴微张,似乎还沉浸于这场出其不意的灾祸上,而后者眼里也写满了震惊,拿着汗巾子捂住嘴,眼里挤出两滴泪来:“好端端的……袖姐儿怎么碰上这等事?”
吴妈妈努力再努力,遮着掩着,才将翘起的嘴角按了下去。
要晓得章妈妈可是为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常常得做羊肉吃食,可不是寒姐儿那般的小丫头能担当的。
吴妈妈想到这里,险些笑出声来,早晓得有这般的喜事,她还与那寒姐儿急眼做什么?倒是应该在旁瞅着,等着曹妈妈与她急眼才是。
吴妈妈满眼希翼地望向许厨娘,只见许厨娘拧了拧眉心,沉声道:“这几日便由寒姐儿暂且顶上章妈妈的活。”
“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
“是。”苏芷寒回过神来,迅速应声,心里琢磨着回去要买些东西,分别去许娘子和章妈妈家里走一遭。
“就这么办……”
“等等!”吴妈妈没等许厨娘说完,便直接插话。她伸手指向苏芷寒,不可置信道:“许娘子,她,她怎么能负责章妈妈的活计?应当是我,是让我来负责才对啊?”
苏芷寒没作声,心里已有了答案。
许厨娘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吴妈妈,冷淡道:“吴妈妈,时下你是寒姐儿的帮厨。”
与此同时,苏芷寒垂下眼眸回忆众人的描述——许厨娘最是重规矩,既然提拔了自己当掌勺厨娘,待章妈妈有事离开,顶替的人选也就只会是自己。
“可是……可是。”吴妈妈白着脸儿,她跟着许厨娘已有数年,早已看出许厨娘的意思。
可是,吴妈妈实在忍不了,这般的机会她已等了数年,凭啥寒姐儿刚来就能捏着!?
一时间,她又是悔恨自己此前生出事端,白白丢了活计,又是怨恨许厨娘这般死板,自己跟着做活这么多年也没得过旁的好处。
吴妈妈气急,唯有咬死一件事“可她,可她,可寒姐儿连羊肉菜都不会做啊!她有什么资格当掌勺厨娘!?”
许厨娘当然也知道这事,她原是想等苏芷寒来询问时再教两人和解,再一道做事,毕竟袖姐儿做出这般大功劳,大娘子又将章妈妈留下,往后怕是不会回大厨房了。
到时,教吴妈妈接了章妈妈的位置,再教寒姐儿继续在三等灶房厨娘的位置上学习几年。
可吴妈妈这般大吵大闹,倒是让许厨娘心生厌烦。正当她打算开口申斥时,瞧出许厨娘心中不耐的苏芷寒上前一步,道:“吴妈妈说的是,我的羊肉菜的确做得不好。”
“你知道就好。”
“不过最近我也颇有心得。”苏芷寒话锋一转,直言道:“不如我们比上一比。”
“什么?”
“各用一口灶,做来请许娘子尝一尝。”
第35章 比拼 苏芷寒的提议一出,灶房里像是摁……
苏芷寒的提议一出, 灶房里像是摁了暂停键一般。刚刚还喜得合不拢嘴的曹妈妈,此刻急得快把手里的汗巾子扯破。
寒姐儿, 你也忒大胆了!
看到这一幕的肉厨走到曹妈妈身边,喃喃道:“其他不说,就胆量……这孩子是个做厨子的料!”
至于吴妈妈那感觉自己像是从天堂落入地狱,又从地狱飞进天堂。她又惊又喜,同时还心里狐疑得很,不晓得苏芷寒怎会这般好心。
总不能寒姐儿是个傻的……吧?
吴妈妈没有不应的道理,而后又看向许厨娘:“许娘子, 这可是寒姐儿自己说的!”
许厨娘闻言, 撇了一眼苏芷寒, 见她并无后悔之意, 便开口同意了。
眼看事已成定局,曹妈妈恨不得闭上双眼, 期待这只是自己在做梦, 从未发生这般离谱的事儿。
倒是肉厨瞧着她的反应,颇有些不解。她拍了拍曹妈妈的肩膀, 乐呵呵地指向前方:“曹妈妈, 你怕啥?你瞅瞅, 人寒姐儿都没怂呢。”
肉厨还挺喜欢苏芷寒的脾气,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该鲜活点, 闹腾点,一板一眼的多没趣。
“你不晓得,那丫头胆大得很。”
“胆大才好呢。”肉厨并不以为然,倒是觉得挺好的。她笑眯眯地往前看,手里比划着:“做咱们这行的, 胆大总比胆小好。”
“你想想。”
“杀鸡宰鸭到杀猪,哪个不得胆子大?再说,既然有底气能与吴妈妈比一比高下,寒姐儿也应当琢磨出什么好菜了吧?我记得你们这些日子,不是天天在琢磨菜品么?”
曹妈妈先头还担心着,听着肉厨的一番话倒是心中一动。
也是,寒姐儿是个沉稳的孩子,想来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才开的口。
曹妈妈这般想着,不由地点了点头,与肉厨说道:“对,对……你说得对,是我太过担心了。”
“寒姐儿这些日子想了好几道羊肉菜呢,像是前些日做的小炒羊肉,还有酸菜羊肉锅子、孜然烤羊肉……各个味儿都好得很。”
曹妈妈越说,越是信心倍增。
肉厨瞧着她的模样,也是来了兴致,抬眸望向苏芷寒:“你说的,我都来了兴趣……”
肉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还轻轻地咦了一声。
察觉到不对劲的曹妈妈也抬头望去,刚刚放松的表情又一次绷紧,只见苏芷寒竟是与吴妈妈一道,各取了一只羔羊腿来。
?????
肉厨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回过神来:“等等?寒姐儿难不成也打算做……葱烧羊肉!?”
几乎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大厨房别处的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
肉厨抽了口气,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曹妈妈,我说错了,这丫头的胆儿哪里是一般般的,真是——太大了。”
面对肉厨的话语,曹妈妈瞪着眼儿,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原想着苏芷寒许是做这几日琢磨的其余几道羊肉吃食,没想到竟是,竟是……曹妈妈已不晓得作何反应是好,默默盯着苏芷寒,心中暗暗祈祷。
“真的假的?”
“寒姐儿也要做葱烧羊肉?”
“不可能吧?这几日,寒姐儿是做了几道羊肉吃食,可那些与葱烧羊肉相比,也,也,也有点差距吧!?”
大厨房里爆发出的惊呼声无疑吸引了吴妈妈的注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望向苏芷寒。
只见她充耳不闻周遭的声音,自顾自将羊腿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后捡起菜刀,顺着腿骨方向将羊腿肉割下。
紧接着,她再将羊肉表面多余的囊皮和筋膜去除,逐一放入清水锅中,动作干脆利索,教人赏心悦目。
吴妈妈也不免多看两眼,换做过去她见着这般好手艺的丫头,定是会赞上一句,再借此把厨婢们责骂一通。
而如今的她看着苏芷寒出色的刀工,只是下意识拉高戒备,她不想给苏芷寒任何后悔的机会,也不想再失去夺回位置的机会!
虽不知道苏芷寒是不是在做葱烧羊肉,但吴妈妈还真生出些期待来,她曾听素兰说过,寒姐儿做的葱烧羊肉压根没寻到精髓,就那等做法定然做不出啥好味的。
吴妈妈只盼苏芷寒能这么做,好让她晓得什么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
吴妈妈绷着脸,单手提着羊腿回到位置上,同样切割好羊腿肉以后,她将羊腿肉放入凉水中,另用葱姜蒜去腥,而后用小火煮开。
紧接着,吴妈妈又问许厨娘讨要了橱柜的钥匙,从中取了数种香料,躲到一旁准备酱料。
她遮遮掩掩的,动作尤为小心,不愿让人——尤其不想让苏芷寒瞧见自己的动作,她听素兰说过苏芷寒曾偷学过旁人的手艺。
曹妈妈看吴妈妈那模样,心里便有气,以前她也是这么防着自己的:“瞧瞧吴婆子那鬼鬼祟祟的样!好似旁人要偷她方子似的。”
肉厨也抬眼望去,同意了曹妈妈的猜测,不过她想想便晓得吴妈妈的心思。
估摸是憋屈了这些日子,又碰到今日的事儿,吴妈妈这回也是铆足劲,力求把寒姐儿打压下去。
可是啊……
肉厨又看了一眼许厨娘,心中暗暗道,就吴妈妈今日的态度,即便她做的菜要比寒姐儿胜上一筹,恐怕也不会让许娘子满意。
章妈妈是为了照顾女儿,才暂时离开岗位,又没说真的不回大厨房。
再说了,章妈妈的女儿是救了主子的,你不担忧不牵挂不说,反倒是第一时间看向她留下的位儿。
真真是——
肉厨暗暗摇头,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苏芷寒,显然苏芷寒完全没注意到吴妈妈的戒备。
她把羊肉陆续放入锅里以后,又取来大葱、芹菜、萝卜和生姜等物,或是切段,或是切块,先后放入清水中,经验老道的肉厨很快发现寒姐儿所做的一切都极有条理,颇有规划,瞧着并非是一时兴起。
哎呀哎呀。
肉厨摩挲了下手心,看得越发仔细了。
那边,信心满满的吴妈妈调好蘸酱,从锅里取出羊肉,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把葱烧羊肉端上去来。
只见切得厚薄均匀的羊肉片在盘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如玉般柔和的色泽,肥瘦相间的纹理,带着羊肉独有的淡淡清香。
最重要的还是旁边的那一碗蘸酱,以葱油打底,另外添加了十数种香料而组成的酱汁香味霸道,教人嗅着便口齿生津。
大厨房里的人多半尝过这道菜,光是看着便回想起它那滋味来。众人捡起木筷,纷纷夹上一筷子,蘸一蘸酱汁,接着送入口中。
“怎样?”
“还是老样子,味道不错。”肉厨笑着答道。紧随她以后另外几名厨娘,乃至曹妈妈等人也纷纷道好,素兰为首的几名厨婢更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正当吴妈妈得意时,恰好瞟到端着白瓷盘走上前的苏芷寒,她心中暗暗嘀咕:明明寒姐儿比自己先开始准备羊肉,到最后竟是比自己还慢。
莫非前面是在演戏,实则并非做葱烧羊肉?吴妈妈心中怀疑,急忙望去,只见苏芷寒手里的瓷盘上,赫然也装着羊肉片。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寒姐儿与自己做的菜品简直毫无区别。
吴妈妈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从苏芷寒比自己早开始处理羊肉,结果到现在比自己迟才送上羊肉,也就是说苏芷寒炖煮羊肉花费的时间比自己更长?
要晓得羊腿肉为了保证紧实细腻的口感,对炖煮的时间要求极高,差上少许时间便有可能让口感一个天一个地。
再加上蘸料的区别。
一时间,吴妈妈只觉得胜券在握,她的目光往旁边扫去,想要瞧瞧蘸酱如何。
只是她瞥了一眼,登时微微一愣,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种调料,而是三种!
一碟子类似自己的棕黑色酱汁、一碟子颜色较浅的酱汁,以及一碟子干粉。
这是要以量取胜?吴妈妈撇了一眼苏芷寒,面上带笑,热情邀请她来尝尝自己做的葱烧羊肉。
苏芷寒自然不会拒绝,她先是放下手里的托盘,邀请众人尝一尝,而后捡起木筷,先夹起一筷子未蘸酱的原味羊肉细细品尝。
苏芷寒眉眼不动,神色平静,又夹起一筷子来。
这回,她蘸了蘸汁。
这回,苏芷寒眉梢上挑,露出惊讶之色——难怪曹妈妈等人对这葱烧羊肉念念不忘,吴妈妈的这份酱汁真真是奇妙。
普一入口,扑面而来的便是葱油香气,紧接着白芷草果等香料造就的奇妙香味与羊肉紧密粘连。
原本略显普通的羊肉,在蘸汁的衬托下显得分外丰腴肥美,口感紧实,味道奇妙又独特。
不过同样,问题也出在蘸汁上。
这蘸汁香得独特,香得奇妙,却又只有香了。
葱油的味儿本就强烈霸道,配上十数种香料后,堪称是蘸鞋垫也好吃的酱料,直接将羊肉的本味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能从严丝合缝的香味后才能寻觅到一丝本属于羊肉的丰腴之味。
苏芷寒没有点评,只望向其余人。
此刻以许娘子为首的众人正纷纷伸出筷子,落在苏芷寒的那份羊肉上。
待取起一筷以后,许厨娘立刻察觉到入手的触觉不同。她拿到近处细看,登时面露诧异:“这……并非羊腿肉,而是羊舌?”
众人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并非是普通羊肉,而是由羊腿肉,羊舌和羊颊肉组成的拼盘。
苏芷寒应了声是,并简单介绍了一番三种酱汁。三种酱汁并无固定搭配,反而可以由众人喜好随意抉择。
许娘子闻言,便选了胡麻油的那款。羊舌厚实肥美,软糯香甜,几乎是入口即化,配上这用胡麻油打底的酱汁更是鲜香非常,教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哎呀,这味儿!”
“……这味道,好生厉害!”肉厨尝到的是羊颊肉,这羊颊肉肥瘦相间,富含胶质,软糯黏吧的独特口感教她眼前一亮。
当舌尖触碰到脂肪的那一瞬,脂肪便骤然融化,而瘦肉则在牙齿的挤压下不断渗出汁水,让羊肉的丰腴香气彻底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在三种调料中,肉厨选择的是朴实简约的风味胡椒盐。醇厚踏实的咸香与羊颊肉很是契合,简直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交错着朝着味蕾发起冲刺。
最后一种则是与吴妈妈选择一样的羊腿肉,出自同一只羊的羊腿,品质并无区别。
也因此,更能尝出彼此做法的区别。比起只是简单去腥的吴妈妈,苏芷寒在水煮这一步便做得更为细致,堪称是完美地去除羊肉多余的膻味,又最大保留羊肉本身的风味。
无需酱汁,单吃都变成享受。
自苏芷寒入大厨房做活以来,许娘子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只是过去,她顶多夸赞苏芷寒有些小聪明,而这回是真露出惊讶之色。
最让许娘子惊奇的是,苏芷寒用的手法与她所晓得的法子截然不同,与侯府里其余厨子也完全不同。
是另有师傅,还是……天才?
许娘子放下筷子,按捺下心中好奇,又淡淡地撇了一眼吴妈妈:“吴妈妈,你觉得如何?”
自打刚刚夹起一块品尝后,吴妈妈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她面色灰败,整个人都如同哑巴一般,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菜品,仿若没有听到许娘子的问话。
“大家还有异议吗?”许娘子收回了目光,又抬眸看向其余人。在众人的沉默中,她重新宣布了一遍往后的安排。
第36章 雪尚未停 吴妈妈低垂着头,沉默寡言,……
吴妈妈低垂着头, 沉默寡言,即便许厨娘吩咐她负责三等丫鬟仆妇的吃食之事, 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笑意,整个人木讷木讷的。
怎,会,如,此?
比吴妈妈更茫然无措的是素兰,巨大的惶恐袭上她的心头,望着秋月等人簇拥上前恭贺的身影, 素兰的脚尖动了动, 又迟疑的停在原地。
她, 已经认了吴妈妈作干娘。
素兰口中生涩, 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落入冰窖般彻骨冰凉。
怎,会, 怎, 会……如此?
素兰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做完的活计,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离开大厨房, 只记得她原本跟着吴妈妈, 想说几句话, 却在吴妈妈冷淡的目光中瑟缩了下,终是白着脸儿回家。
“素兰,你回来了?”
“……嗯。”素兰抖抖斗笠, 积在上头的雪花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她垂着眼眸,犹犹豫豫,斟酌着话语,想要与娘亲说说大厨房里发生的事。不过她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娘亲欢喜的笑声:“你先别脱油衣, 先拿着钱去市井上买点好酒好菜回来……”
“你爹、你哥和你嫂子要回来了。”
“哎?”素兰把话语吞回肚子里,下意识道:“原本不是得冬至才回来吗?”
素兰娘没注意女儿的脸色,高高兴兴说道:“你爹使人送信,说是外头雪太大,连河都冻上了,运货行货都运不进来,更别提其他的了。”
“主子心善,发话让他们回家先休息两日,待后日再去上工。”素兰娘早上看着大雪还心烦,现在心里都是欢喜。
素兰把想说的话吞进肚里,她嫂嫂是个小性的,因家里花钱送礼,使她去吴妈妈那当学徒的事,就没少给她脸看,话里话外便是嫌她花钱,怂恿她哥与娘争吵。
要晓得阿娘又花钱供她讨好吴妈妈,指不定又在家里闹起来。素兰看着满脸喜色的娘亲,再想想好些日子没回来的阿爹和阿兄,把那些话儿吞回肚子里,接过钱袋出门买东西去了。
走到门口时,素兰还遇上了正与吴婆子说话的苏芷寒,心中泛苦。原本秋月与她,还是秋月与寒姐儿几个有些牵扯,而刚刚秋月与她们有说有笑,倒是自己……
“苏娘子,我都听说了。”
“徐妈妈,您唤我寒姐儿就是,唤苏娘子怪让人不好意思的。”苏芷寒抿嘴笑了笑,打断了徐婆子的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指捏着斗笠边缘,低着头,侧着身子出府的素兰。
“那哪里行?”
“您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掌勺厨娘!”徐婆子乐得合不拢嘴,嘴里不断说着恭贺话的同时,她还有些担心。
要晓得上回自己寻苏芷寒帮忙时,人苏芷寒还是给三等丫鬟仆妇做餐食的,而如今顶了章妈妈的位置,也不晓得寒姐儿愿不愿意了……
苏芷寒看出徐婆子的担忧,贴心地把话题转到那件事上:“说起来徐妈妈,您上回说要我帮您做两个菜,时间确定下来了吗?”
徐婆子眼前一亮,叠声应道:“确定下来了,确定下来了——就是五日后。”
“那就是冬至前?”苏芷寒想了想,而后对着忐忑不安的徐婆子道:“我目前没什么安排,你前一日把要用的食材送到我家里便是。”
徐婆子喜形于色,连连道谢。
末了苏芷寒又问她近来有没有人来打听她,徐婆子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打听您的没有,不过有个闲汉,跑来与我打听臭豆腐的事。”
“那闲汉,恁的大胆!”徐婆子嫌那人流里流气,还胆大包天,竟是拿几十个铜子就想从自己这里打听事情,别说搭理两句,使着轮班的家丁把那人驱出老远。
徐婆子在忠勇侯府做了几十年的看门婆子,最是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苏芷寒闻言,便晓得陈奶奶和小红那边进展不错。她心下一松,又与徐婆子说了几句话,约好明日帮忙做菜以后,又戴上斗笠,回家里去了。
“这雪还未停。”
“可不是嘛。”苏芷寒拍了拍油衣上的雪花,将其高高挂起,而后窝到炉子边,暖了暖手。
蒋珍娘听闻苏芷寒升职的事,原是想出门买些吃食庆祝下,可没曾想天色黑沉沉的,而雪也是越下越大,最后在苏芷寒劝说章妈妈女儿还在危急时刻,不是庆祝的时候,这才作罢出门买吃食的心思。
蒋珍娘想了想,索性去取了之前做的坛子肉。掀开坛盖,只见雪白平整的猪油,而五花肉则被秘密存在深处。
她用大铁勺用力舀了两下,取出几块的坛子肉来。蒋珍娘先烧火热了肉,待上头厚实的猪油尽数融化在锅里,再把五花肉捞起切成薄片。
另外她又捡起一些蒜薹和豆芽,把豆芽泡清水里,放入一小撮盐浸泡,再把蒜薹切段堆在盘里。
蒋珍娘再次热锅,先往里倒入葱姜蒜薹和豆瓣酱。等爆香以后,她接着把坛子肉片倒入其中,煸炒数下,直到肉片薄而透明,肉香四溢而开,便尽数盛出到盘里。
锅里还剩下不少猪油,这也不能浪费。
蒋珍娘先把豆芽菜控干水分,拎出备用,而后往锅里倒了些葱姜蒜爆香,打入两颗鸡蛋,最后把豆芽菜尽数倒入里头。
片刻功夫,鸡蛋炒豆芽便出锅了。
苏芷寒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两道菜,不由称赞道:“阿娘,您的手艺好了不少。”
“是吧?以前我做的不好吃,那是咱们家没钱,就那些野菜啥的……你娘我也做不出啥好的菜来。”
“现在都有那么好的食材在,阿娘的水准自是上升不少喽。”蒋珍娘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她日日瞧着女儿捣鼓,还是稍稍有点心得的。她喜滋滋地给女儿盛了一大碗饭,又给女儿夹上两大块肉:“那快点尝尝?”
“嗯!”苏芷寒低头看那肉片,坛子肉片煎得边缘焦黄,脂肪层几近透明,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
吃饱喝足,母女俩便早早睡下了。
次日醒来,苏芷寒发现外面的雪竟是没有停,又一次积得堵住了门,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
侯府里的情况,也比预想的要更差些,道路两侧有不少被雪压垮的花草,负责洒扫的丫鬟仆妇和家丁不知忙碌了多久,一遍又一遍清扫着。
苏芷寒还在人群里见着杨柳,她穿着府里发的袄子,手里拿着专门用来扫雪的雪梳子,费力地穿梭在雪地间,瞧着比前两月在灶房时略微瘦削些。
就如肉厨所猜测的那般,过了两日二姑娘院里便有人来大厨房传话,说是往后章妈妈就留在二姑娘院里伺候,不再回大厨房了。
原本还是暂时顶替工作的苏芷寒,正式成了专为一等二等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
不过快两月功夫,便完成了三级跳,从洒扫的粗使丫鬟摇身成了掌勺厨娘。
这消息传开,不知羡煞多少人。
曹大丫和映红更是喜不胜喜,缠着苏芷寒定要为她庆祝庆祝,苏芷寒被缠得不行,终是应下了。
不过她年纪小,除去曹妈妈和肉厨答应到她屋里坐一坐,如许厨娘和另外几名厨娘先后婉拒了她的邀请,教她们年纪小的一起去耍。
苏芷寒笑眯眯的应了声,打前日她往许娘子和章妈妈屋里送了礼,许娘子的态度也和善不少,甚至还提点她那账册的事。
苏芷寒事不宜迟,索性邀请众人次日到屋里坐坐,同时还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收到示意,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素兰,等事罢便跟上前去:“素兰姐姐。”
“……秋月。”
“待会儿去寒姐儿那,你打算拿多少礼钱啊?”秋月宛如过去那般,亲昵地挽着素兰的胳膊,随口问道。
“我,我,我去做什么?”
“你怎么不去?”秋月故作疑惑,瞅着素兰埋怨道:“你这几日怪怪的,莫不是嫉妒寒姐儿当上掌勺厨娘了吧?”
“不是……不是。”秋月心中生涩,说嫉妒当然也有些嫉妒的,那日她嫂子还嫌她学了几年手艺,却只能炒那三瓜两枣的菜。
娘心疼她,同时又恐嫂子抱怨,便没说出给她银钱的事。可她现在认了吴妈妈当干娘,哪好意思去寒姐儿那坐坐。
“那是怎么了嘛。”
“我认吴妈妈当干娘了,你往后甭来寻我……”素兰狠狠心,攥出自己的手来。
“你认吴妈妈作干娘了?”秋月大吃一惊,“吴妈妈不是有亲女儿的吗?你认她作什么?再说就吴妈妈那性,拿了咱们的钱恁久,连什么菜都没教我们过……”
“我和你说,林厨娘说她想挑徒弟。”
“那不是有寒姐儿在,和咱们有啥关系。”素兰苦笑一声,她若是有那般的好天赋,还用得着巴巴送钱给吴妈妈。
“那如果许厨娘也有意收寒姐儿当徒弟呢?”秋月犹豫了下,悄声说了个消息。
这猜测倒不是假的,而是秋月娘提起的,要晓得许厨娘与丈夫无所出,又与家里关系冷淡,看不上家里人介绍的侄女,在府里挑挑拣拣好些年都没看上眼的。
原本使人捎了信去老家,说是明年开春便要自家侄女进府里的,而前两日又突然把信要了回去。
“我娘还巴望我抱上许厨娘大腿了。”秋月耸耸肩膀,很是丧气。
秋月娘巴巴来问,便是怀疑许娘子许是看上人了。秋月不算聪明,却看着时间也晓得了许厨娘的目标,说不定是瞧着寒姐儿聪慧,动了心思。
“这事,我只和你说了。”
“你与我说……做什么。”
“我的素兰姐,咱们一道这些年了。”秋月苦口婆心,“你还不晓得吴妈妈啥人品?指不定还在记恨你呢。”
“你说你认了干娘,可吴妈妈连收女儿的席都没办。”秋月看素兰还犹犹豫豫,连连摇头:“她又不图你养老,又能拿捏着你伺候她和她女儿,府里那么多收干女儿的,也没几个有儿有女的对干女儿真心实意的。”
“咱们都是做奴婢的……”
“何必去做那奴婢的奴婢!”
“你瞅瞅寒姐儿,靠自己手艺上前,多威风,多厉害!要那样子,得多有脸儿?”
秋月见素兰还不做声,索性松开了手,她摇摇头道:“你自己再想想吧。”
她说罢,扭身就走。
不过秋月才走出几步,就再次被素兰唤住:“等等?秋月,你……打算送多少钱?”
第37章 事发 因着白日大厨房的婢女仆妇都有各……
因着白日大厨房的婢女仆妇都有各自的活计要做, 所以苏芷寒把席面摆在晚间。
次日下值,映红和姐姐珍珠率先提着礼物进了蒋家, 随后到的是肉厨、曹妈妈和曹大丫,再然后大厨房里另外几个厨婢丫鬟也纷纷拎着礼物抵达。
最后,秋月拉着素兰也进了屋。
素兰进了屋,便见着坐在炕边与苏芷寒说话的珍珠,珍珠相貌好,穿戴也和一屋子厨房仆佣不同,更何况素兰认得她, 晓得她是绣荷最嫉妒的人物。
她惊了一跳, 诧异珍珠竟是给苏芷寒面儿, 跟着妹妹一道来参加席面。
其实, 苏芷寒心里也惊讶得很。
要晓得她请了映红,并未邀请珍珠, 哪晓得映红回头与她说她姐姐也想来。
苏芷寒还收过珍珠给的铜钱呢, 自是不好意思拒绝,这才有了素兰见到的一幕。
“这就是秋月妹妹和素兰妹妹吧?”珍珠见着两人进来, 起身热情打招呼道:“寒姐儿刚刚还与我说你们俩在大厨房里对映红多有照顾呢, 待会我要敬你们一杯。”
秋月和素兰诚惶诚恐, 连连应好。
她们往日哪照顾映红过,没少支使她做些粗活累活,此刻不免感激地看向苏芷寒和映红。
苏芷寒察觉到诸人视线, 倒是哑然,她自是没说过这些话的,珍珠这番话是想帮自己,更是想帮映红拉拉关系。
毕竟章妈妈离开,吴妈妈失了势, 苏芷寒上了台面,大厨房里也有了更多机会。
“还有寒姐儿,我也得和你喝一杯。”
“那感情好。”苏芷寒听出珍珠的意思,笑盈盈地取了酒水来:“这是许娘子做的杨梅酒,我求了又求,才拿了一罐过来。”
“那是许娘子担心你醉酒误事,前面才不舍得给你。”曹妈妈掩着嘴,乐得肩膀乱颤,她伸手接过酒壶,自告奋勇去热上一热:“如今已是晚上了,你稍稍尝点也没事。”
“……我那是许久未喝,才露出点醉态。”苏芷寒鼓着脸儿抱怨,惊起周遭一片笑声。
放在上辈子,她也是酒量极好的,只是穿越到这世,前身又从未喝过酒,她一时贪杯,没想到那酒瞧着不起眼,度数竟是挺高的,这才醉了酒。
传到现在,一杯倒成了她人尽皆知的糗事,凡是聚餐席面上,又或是灶房里要用酒水之时,便有人提起这一茬事情来。
苏芷寒心中忧愁,捧着脸儿叹了口气。
众人刚刚止住笑,看到她委屈的样子,又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酒量嘛,一点点练起来。”
“映红小时候,咱爹拿箸沾了点酒给她尝尝,她就醉成小猪了。”珍珠把映红幼年时的趣事拿出来,登时引发一片人共鸣。
“我娘说了,我爹以前也这么逗我。”
“我爹也是,现在还老拿这话说我。”
话题一打开,众人也没了刚刚的尴尬,嘻嘻哈哈说起各自的糗事和趣事来。其中不服气的映红把珍珠的糗事说了一串,然后又很快被姐姐镇压,连小时候抓虫往嘴里塞的事都说出来。
正当几人有说有笑时,蒋珍娘也把吃食尽数热好,逐一端上桌来。她脸上带笑,热情招呼众人坐下用餐:“大家甭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赶紧尝尝吧。”
“好。”
“谢谢蒋妈妈。”
桌上菜色颇为丰富,除去到市井上买的烧臆子、脆筋巴子、鹅鸭排蒸,姜虾等吃食,另外还有苏芷寒自制的酱猪肝、红焖肉、豆腐炖鱼、红烧萝卜和醋溜菘菜。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香味扑面而来。
珍珠环顾一圈,眉眼间露出一抹惊色,旁边一直偷偷关注姐姐的映红得意地扬起嘴角:“阿姐,怎么样?寒姐儿是不是很厉害?”
珍珠的确吃了一惊,要晓得秋月娘消息灵通,而珍珠和映红家人都是管事,也是早早便从人口中知道了许娘子的事,心里也有点蠢蠢欲动。
只不过一家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与许娘子送礼,请许娘子收映红当徒弟的心思。
不是珍珠和家里人瞧不起映红,只是许娘子要真看上映红,也不会拖到如今。比起从外面采买来的寒姐儿,自家的情况算得上是府里排名前列的了。
珍珠和家里人商量一番,决定还不如把赌注压在寒姐儿身上,没想别的,就想教苏芷寒能多关照映红,教她多学点手艺,往后即便不能在大厨房里做活,也好到常哥儿院里的小厨房里做事。
即便打算是打算好了,珍珠也颇有些担心,也不晓得寒姐儿能不能顺利被许厨娘瞧上。
珍珠听着映红的话,扫视一圈面前的吃食,而后她抬起手来,轻轻戳了戳映红的脑门,嗔道:“你骄傲什么?弄得好似你做的一般。”
“啥时候,你能做出这么一桌菜。”
“姐姐我和爹娘也能放宽心,不必再担忧你。”
“……唔。”映红捧着额头,心虚地不敢说话。她之前听家里人商量好,准备给章妈妈送礼,往后好教她跟着学手艺。
虽然章妈妈和吴妈妈相仿,两人都对手艺藏着掖着,不过比起完全把学徒当粗使用的吴妈妈,章妈妈还是要好一点,起码两名厨婢底子都教得不错。
哪晓得现在章妈妈去了二姑娘院里,瞧着往后不会回来了。要是跟章妈妈学手艺,就得去二姑娘院里,往后跟着一道出嫁,去哪儿可就不一定了。
而珍珠是常哥儿院里的人,往后是要一直在忠勇侯府的,阿爹阿娘也一般。
映红不想离开爹娘,也想留在府里。
只是常哥儿院里的小厨房,早就被几位资历深的妈妈占了,人有自己的亲女亲儿,另外还有干女儿,哪会教映红手艺。
映红觉得与其让自己到常哥儿院里做粗使,指不定还被人忽悠连累姐姐,倒不如在寒姐儿手下做事呢。
珍珠瞥了一眼妹妹滴溜溜转的眼睛,紧紧合着的嘴巴,哪还不懂她的小心思。她暂且不提这事,举起酒盏,敬了苏芷寒一杯。
稍稍吃喝上片刻,瞧着众人拘谨的蒋珍娘索性拉着曹妈妈和肉厨,三人挪到外面泥炉子旁喝酒,把屋里的空间都留给年纪轻的小丫头们。
没了年长的妈妈们,曹大丫并秋月几个的话登时多了。比起爱用肉食的其余丫鬟,珍珠尤为那道醋溜菘菜。
那菘菜挑的是里头的嫩叶子,口感爽脆爽脆的,外面裹着薄薄的一层酱汁,吃起来酸爽开胃,分外好吃。
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惹得映红促狭:“寒姐儿您瞅瞅,我姐她一人就把这醋溜菘菜给包圆了!”
珍珠脸颊微红,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在映红腋下。眼看映红还哎哎叫痛,她气恼地放下筷子,伸手就去搔映红痒痒。
众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随口说起各种新鲜事来。素兰竖耳听着,只呐呐附和,不晓得如何插进话题,恰好听秋月说起市井出了家新糕子铺,邀大家一块去吃时,才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直到戌末,众人才陆陆续续告辞归家。
眼瞅着肉厨和几名厨婢先行离开,而后曹妈妈领着曹大丫走了,再来珍珠拉着映红寻寒姐儿又说了几句,随后也相伴走了。
留到最后的素兰也终于打起精神,上前与苏芷寒说话:“寒姐儿,您那臭豆腐的方子,许是传到外头去了?”
秋月的眼儿睁得溜圆。
苏芷寒眼神闪了闪,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其实那日我出门时……”
素兰那日帮家里去买东西,刚到卤肉铺子就发现一行青衣官兵由远至近,直直冲进隔壁的豆腐铺。
卤肉铺老板都被吓了一跳,忙凑过去看热闹。素兰也跟在后头,探头探脑往里看,不多时就见两三名顾客惊恐奔出,再说豆腐铺的掌柜和小二都被官兵拖了出来,双手捆在身前,用绳索连成一串往衙门而去。
正当素兰不解,困惑于一个豆腐铺子还能惹上官司的时候,尾随官兵而来的百姓义愤填膺,或是拿着烂菜叶往人身上丢,又或是与周遭人说着事:“真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那帮人简直烂了心肝啊!”
“真真是不要脸,听说他们把坏了的豆腐也拿出去卖!”
“岂止哦!我听官府的人说了这事都成行当了,有了一连串的生意!”
“那与臭豆腐有何关系啊?”秋月听着,忍不住发出疑问。素兰想了想那日见到的事儿,还震惊着呢:“我这不好奇嘛,就上前去听人说事。”
“听说原本还没发现的。”
“听说是有人嫌隔壁邻居气味重,然后跑去官府告发,怀疑隔壁屋子里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
“哪晓得官府来了,发现一堆坏豆腐。”素兰往下说着情况。
这桩事儿闹得还挺大,被抓到现行的闲汉说自己是偷了人的方子,那边也是用坏豆腐做的,企图把脏水泼在旁人身上。
“我听说那户人家在卖的,便是油炸臭豆腐。”素兰说到这里,抬眸瞅了一眼苏芷寒和蒋珍娘。
秋月没忍住惊呼一声,就连蒋珍娘也瞪圆了眼,错愕地看向神色平静的苏芷寒。
苏芷寒点了点头:“那方子不适合侯府里用,我便将它卖给旁人了——阿娘您晓得的,便是陈奶奶家。”
苏芷寒说得坦然,素兰也相信了的。
毕竟那吃食,凡是在场的人都深有体会,气味着实教人不适,哪里是能呈送到主子跟前的,在院子里放两人都引来不少异议。
苏芷寒见素兰并未生疑,倒是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没想到素兰会恰好碰上官兵抓捕现场,还去看了热闹,但好在她早有准备,用的名字是‘陈奶奶臭豆腐’。
苏芷寒冷静下来,又好奇起后续发展,因着吴妈妈的事,加上连着几日大雪,她好些日子没去陈奶奶那。
等到次日,苏芷寒便去了陈奶奶家,从她口中知道了后续。
这桩案子也牵连到陈奶奶家,不过在确定豆腐无问题,进货单子齐全,另有牙行出具的合同以后,陈奶奶便与小红归了家,照旧出摊售卖。
可其他铺子摊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从那老汉一家里搜出的,不但有大量的变质豆腐,而且还有藏得极深的账册。或许是他们打着某些坏主意,将收购和贩卖出的订单记录的详细清晰,加之有同行得知他们被捕,纷纷出面举报他们收购变质豆腐,并倒卖给制作豆腐泡,油炸豆腐乃至卤汁豆干的摊贩,更有如小红般曾被威胁敲诈过的登上官府报案。
这事儿,一下子就变成一桩大案。
事关京城百姓的口粮,官府深入调查,这一查就不得了了,越挖越深,越挖越大。
据说城里好几户豆腐铺都已歇业,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尽数被关入大牢。要晓得按时下刑律,故意出售变质食物乃是杖一百,若是多次犯罪且性质恶劣,轻则流放,重则绞刑。
“我还以为他们多大胆呢。”
“那日官府压着他们来,一个个都快吓尿了,尤其是见咱们东西齐全更是瘫在地上,最后被衙役拖出去的。”小红经过这事,胆子比过去大了许多,凑在苏芷寒身边叽叽喳喳。
“说话声音轻点。”陈奶奶瞪了一眼小红,她要慎重得多,生怕被周遭邻居听见,晓得是他们布的局。
“我晓得的啦……我在外面从来没提过,都说不晓得那事的。”小红噘着嘴,嘀嘀咕咕:“这不看着苏娘子来,我才解释清楚的嘛。”
第38章 就挺好 苏芷寒问了事,看了卤汤情况,……
苏芷寒问了事, 看了卤汤情况,又了解时下经营状态。
说到经营情况, 陈奶奶脸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起情况。鉴于这桩案子的发生,蒋氏卤豆干成了无数不多存活下来的摊子,属实站稳了跟脚。
原本嫌贵跑去别家买的食客也纷纷回头来寻,瞧着一时半会不敢再去别的铺子购买了,也因此这几日的销量节节攀升,昨日更是达到顶峰, 足足卖了两贯钱多。
“而且啊, 连市井的几家酒楼饭馆都来询问, 想要直接从这边拿货。”陈奶奶说到这个, 喜得合不拢嘴。
要晓得苏芷寒虽与两者重新签订契书,但本身订好的雇佣费用并未更改, 苏芷寒给予的提成也没去掉, 卖的越多,她与小红能拿到的提成也就越多。
“托您的福, 小红她爷爷也吃上了好药, 现在瞧着精神气都足了不少。”陈奶奶说到这里, 眼眶微红。
就一个多月前,她老伴还觉得自己已是命不久矣,不但拒绝吃药, 教她和小红别在自己身上浪费钱,而且还提前订了棺材。
“如今,人都能坐起来了。”
“哎呀,您怎么不早说?”苏芷寒闻言,忙进屋里探望。
老爷子姓胡, 年轻时是一名木匠,与妻子一道攒下不少积蓄,买下这套京城的宅院,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只是随着夫妇二人年纪渐涨,身处壮年的儿子儿媳双双去世,胡家的经济情况直线下跌。胡老爷子的病倒成了压在上头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胡家花光了仅存的积蓄,日子窘迫无比。
胡老爷子晓得,要不是苏芷寒赁了小红做事,还给出颇为优渥的待遇,恐怕家里情况还要糟糕。
他见着苏芷寒进来,好生热情,不断往苏芷寒手里塞着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到最后还是苏芷寒恐担忧自己打搅胡老爷子的休息,先行离开的。
等出了屋子,陈奶奶又说起油炸臭豆腐的事:“倒是臭豆腐那……受了这事得影响,销量着实有些普通。”
臭豆腐的气味重,加上这事本就是那老汉一家模仿出来的事儿,即便有官府背书,也架不住食客们的疑虑,售卖至今销量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
“唔……”苏芷寒闻言,把手里的松子糖丢进嘴里。
这松子糖便是用饴糖与松子做的,随着香甜的饴糖在口齿间化开,独特的松仁香也在口腔中四散而开。甜香和松仁香交汇在一起,甜而不腻,化而不粘,醇香丰腴。
“这松子糖……好吃哎,是谁家的?”
“啊?”陈奶奶被岔开话题,下意识接话道:“这是小红做的。”
“……小红做的?”苏芷寒惊讶道。
“是啊。”陈奶奶瞧着这糖,心都化了,念念叨叨着:“往常过年前,她娘都会给她做上好些,让她每天吃一颗。她今年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去年剩下的,后来才晓得,是这孩子自己做的。”
“那味儿,和她娘做的一样。”
“…………”苏芷寒若有所思,取出一颗松仁糖细看。这松仁糖看着简单,做起来却是不简单的,饴糖、砂糖和水混合后,要在适宜的温度下搅拌均匀,再加入烘烤后的松子仁。
即便是后世,在有温度计和烤箱等物的协助下,新手操作时也会状况百出,更何况当下熬煮糖浆的火力需要自行把控,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糖汁变化,初学者能一举成功,堪称是奇迹。
苏芷寒抿着松子糖,脸颊微微鼓起,她撇了一眼正在忙着切豆腐,准备再次出摊的小红,暗暗想道:或许小红在厨艺上的天赋,出乎意料的好呢。
“苏娘子,苏娘子。”
“啊,臭豆腐的事。”苏芷寒回过神来,重新把话题转回到臭豆腐上。她教陈奶奶把往后备的料减少了些:“……有人问起来,便说成本有些高,暂且不能提高数量。”
对于臭豆腐暂不受欢迎的情况,苏芷寒显得很是平淡。要晓得在后世,也有不少人不爱吃臭豆腐,外国人更是要做足心理准备才敢尝试。
想要让臭豆腐销量爆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酝酿,或者契机。
昨日停了会雪,侯府诸人都以为大雪就此休了。哪晓得只停了半日,到了晚间又重新下了起来,刚刚回家歇了半日的二郎君和三郎君裹上袄子,披上斗篷,匆匆登上马车出了门。
“二嫂嫂,瞧着时间尚早,不如去我那坐坐?我家里刚捎来不少小玩意,甚是有趣。”三娘子周氏脸上带笑,柔声询问二娘子许氏。
许氏长得面皮细净,鹅蛋圆脸,面容姣好,垂髻上斜簪着两朵花儿,另外便只斜插着一只鎏金点翠簪子,腕上戴了个金镶玉镯子,身上披着件缀狐狸毛的雪褂子,整个人甚是朴素。
她笑了笑:“弟妹,今日便罢了,那响思哥儿还在读书呢,我还得回去看着。”
“怎这个时间,思哥儿还在读书?”
“那孩子玩性重,稍不看着一眼,要不捧着玩意耍,要不就想往外头钻。”二娘子只说房中孩子挂心,与三娘子告别后便登上轿子回去了。
待轿子走出片刻,许氏便敛了脸上笑容,与身侧丫鬟抱怨道:“瞧瞧周氏那一身,头上顶的,发间簪的,手腕上挂的,披金戴银的,倒不像是个官家娘子,像是人商户家的,真真是不上台面。”
“周娘子本就是商户女,哪能和姐儿比。”丫鬟是许氏的陪嫁,自是站在许氏这边说话,跟着一道述说三娘子的不是。
另一边,三娘子周氏捻着腕上的孔雀石水晶玛瑙珠串,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瞧瞧我的好二嫂,还不晓得自己的处境呢。”
“她还以为李氏是老太太当家那时候的样儿?不敢到大嫂跟前摆谱,就到我跟前装模作样。”
“还教思哥儿读书……”
“妈妈还记得不,她那时还嫌思哥儿是小娘肚里出来的,不爱带在身边管教。”
周氏瞧妯娌不上,谁家通房妾室生出的孩子不是教给正室养的,偏生许氏嫌弃,人如今都已八九岁才后悔,巴巴带到跟前来管教。
乳母郑妈妈闻言,暗道二娘子当时年轻,总觉得自己能有孩子,自是不愿意便宜了旁人,哪晓得这些年她愣是一次也没怀上过。
郑妈妈心里想想,明白自家娘子也晓得,只是生着气,戳着对方痛处撒气罢了。她不提这事,只笑着哄劝:“姐儿何必与二娘子动气?奴婢说句实话,往后待府里分了家,那位恐是除去年节,怕是连登门的资格都没。”
“她也就这几年功夫能摆摆架子,这不再摆摆,往后也没得机会摆了。”
“你这话,怪损的。”周氏闻言,想了想,不由地笑出声来:“不过大嫂宽厚,想来到时候还是愿意让穷亲戚偶尔登登门,打打秋风的。”
府里的二郎君蒙荫入仕,至今为官十年愣是还在七品官上打转,眼见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啧……七品啊。”
“待往后分了家,连个孺人都没。”三娘子摇摇头,刚刚升起的那点气也消退得干干净净。她叹了口气:“也是,我与她置气什么?我就是可怜二姑娘,那丫头相貌才华都不逊于大姑娘,却是不晓得能寻到个如何的人家。”
老侯爷已去世,二房和三房因老太太尚在,所以才住在侯府里。
可这寻觅亲事起,拿出去便得用亲爹的头衔,饶是有着个忠勇侯爷的伯伯在,也架不住二郎只是个七品官。
为二姑娘说亲的媒人捡来捡去,顶多是六品官的儿子、五品官的侄子或次子幼子,连周氏都看不上,更别提她那心高气傲的妯娌了。
周氏是有女儿的人,不由地为二姑娘伤感片刻。而后她话锋一转,又说起自家女儿的事来:“四姑娘虽然还小,但咱们也得紧着点,屋里人都得备起来了……”
她走下轿子,进了屋,伸手抱住窜上来的猫儿。周氏抚着猫儿蓬松柔软的毛发,又想起蒋珍娘来:“这人倒也没换错,瞧瞧咱们家金珠胖了好些,毛色也比过去好看多了。”
“都是娘子眼光好。”郑妈妈对蒋珍娘也颇为满意,她与徐妈妈关系好,晓得蒋珍娘孝敬徐妈妈的事,乐得附和上一句。
她不夸蒋珍娘能力出色,只夸周氏眼光好,才从人里挑出蒋珍娘来,浑然不提蒋珍娘好心送徐妈妈回院子,这才被三娘子注意到的事。
“……如今院子里,丫鬟仆妇做事也比往日更周道仔细。”郑妈妈半是拍马屁,半是心有感叹。
让蒋珍娘顶了王婆子的职务以后,就像是往池塘里丢了一条大鱼,往日那些个爱躲在角落里的婆子仆妇登时不敢摸鱼耍滑,做事分外勤恳。
而丫鬟们也见着娘子体贴徐妈妈,又乐得提拔人,也纷纷干劲十足,铆足了劲往上爬,做事仔细周道不说,她们几个管事妈妈也得了不少好处。
周氏听着郑妈妈的话,眉眼舒展,心情甚是不错:“我记得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那孩子不过十岁出头罢?长得可像她娘?”
“那孩子尚小,还看不太出来。”郑妈妈瞬间听出周氏的心思,委婉道。
“灶房里做事,人都养粗了。”周氏陪房里自是有灶房娘子的,那脸常年被烟火熏着,看着要比同龄人苍老许多。
她与郑妈妈道:“你回头让徐妈妈问问蒋娘子,若是她愿意就让她女儿到院里来,学着做做针线活,往后也好做个针线丫鬟。”
先放到院里,看看性子也好。
周氏放下了话,郑妈妈自是赶紧去办,次日她便转告于徐妈妈,教她问问蒋珍娘的意思。
徐妈妈应了声,回头便拉着蒋珍娘来说,哪晓得蒋珍娘一听便连连摆手:“妈妈不知,我那女儿哪是做针线活的料,给自己绣块手帕,十根手指根根都留着血洞儿。”
“况且,您也晓得的。”蒋珍娘顿了顿,又道:“那丫头就爱捣鼓吃食,时下在灶房里做得不错,纵使我让她来院里,她定然也不愿意。”
“倒不如往后给四姑娘挑厨娘时,再唤寒姐儿来试试。”蒋珍娘说着大实话,要是放过去她乐得让女儿进三娘子院子,可现在她还看不上针线丫鬟的活。
时下,苏芷寒当上掌勺厨娘以后收入暴涨,月钱涨至八百文,另加饭食钱300文,每年例赏8两,算下来一年便是二十一贯钱,比她这当娘的都多。
要是此刻她同意徐妈妈的提议,让寒姐儿到三娘子院里做针线丫鬟,怕不是得被她那贪财如貔貅的女儿一通教训,按着脑门说她傻嘞。
徐妈妈晓得寒姐儿手艺不差,如今正在大厨房里学手艺,待几年后说不定还真能有一番出息。
可这回郑妈妈透露出的意思不一样,三娘子哪里是挑个针线丫鬟,分明是想要相看挑选,若是寒姐儿得了看重,日后便是要去四姑娘屋里伺候的。
徐妈妈瞅着还傻乐的蒋珍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往门口瞅了眼,拉着蒋珍娘往里走了两步:“你啊,压根没听懂我说的话!”
“娘子是想要寒姐儿到跟前伺候,相看相看。要是好的,往后就能去四姑娘屋里伺候,那才是真真有前途呢。”
时下灶房娘子的确是顶好的去向,可比起院里伺候的姐儿,那还是远远不如的。
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要不抬举给郎君做通房小娘,要不也会被指给管事,或是亲信的仆佣,即便求了恩典在外挑女婿,外头也多的是人家求娶。
“你女儿虽没你相貌好,但也是个清秀的,你舍得让她日日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的?瞅瞅咱们院子里的夏娘子,与你一个岁数,瞧着要比你大上十岁。”徐妈妈索性把话摊开,细细与蒋珍娘说道。
她没说的是,有时候主人家比起蒋珍娘这般相貌出挑的,更喜清秀老实的丫鬟当通房,即不用担心勾得郎君稀里糊涂,又能拿捏着老子娘教她们老老实实。
徐妈妈在院里,只有两三得用的丫鬟,她对蒋珍娘感观不错,也有意与她亲近,故而又忍不住劝上两句:“要是寒姐儿有那福气,不但她能过上好日子,你这当娘的往后也能沾光。”
要是寒姐儿能进四姑娘屋里伺候,她与蒋珍娘到时跟着去伺候,屋里有人,屋外有人,即便没成通房小娘,日子也甚是舒坦。
徐妈妈与蒋珍娘说明其中好处,没想到蒋珍娘先是一愣,而后连连摇头:“徐妈妈,您说的我都经历过,我晓得,我也不想我女儿有什么大出息,平平安安的就挺好。”
“寒姐儿喜欢厨艺,便做灶头娘子。”
“往后她在府里有看上的人,那就嫁,要是她没看上的人,那就不嫁。”
“这,这女孩子家家的咋能不嫁人?”
“这有什么?大厨房的许娘子不也未嫁人么。”蒋珍娘想得开,笑道:“顶多等寒姐儿年纪大了,再收上三两徒弟,日后也有人能孝敬。”
“许娘子已是大厨房的管事娘子,自是有人求着捧着。”徐妈妈哑然失笑,灶房娘子想要出头,那得学上数年,懂得各种官家席面才是。
饶是寒姐儿天赋高,可管事的位置要的还不止手艺,另外还涉及许多东西,想要爬到灶房管事娘子的位置上是无比艰难的事……
“妈妈,寒姐儿已是掌勺厨娘了。”
“啊?”徐妈妈脑袋空白一瞬,傻傻地看向蒋珍娘,惊得眼睛瞬间睁大。
等等?寒姐儿不是才刚进灶房不久吗?
第39章 结算 后头,徐妈妈才晓得苏芷寒是专给……
后头, 徐妈妈才晓得苏芷寒是专给丫鬟仆妇做吃食的掌勺厨娘。她松了口气,而后又是愣了愣神, 不由暗道:被蒋珍娘一惊一乍弄的,自己都不把掌勺厨娘当回事了。
谁家十二三岁的丫头当掌勺厨娘的啊?
徐妈妈心中复杂,忽地想起
晚间,徐妈妈特意使人去大厨房,取两道菜回来尝尝。拎着食盒进来的丫鬟进屋,还在惊奇这件事儿,她一边把食盒搁在案上, 一边取出菜来:“今儿个我到大厨房, 才晓得厨娘换人了。”
“妈妈, 您猜猜看换的是谁?”
“我保准您想都想不到!”
“是蒋娘子的女儿……”徐妈妈听着丫鬟的念叨, 下意识回答道,一双眼儿却是被两道菜吸引了过去。
食盒一掀开, 香味便从里面涌了出来。
徐妈妈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惊疑不定地瞅着眼前的三道菜。
“妈妈您晓得?”
“我刚看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许娘子可真是胆大, 竟是敢让这般岁数的姑娘……”
“你刚吃过了?”
“是啊。”丫鬟点了点头, 顺势介绍起三道菜来:“原来妈妈说教我取两道尝尝味便是, 可我吃了以后觉得三道都不错,这道是腐竹焖肉,那肉的味儿……嗐!美得不行!这道是鸡蛋包豆腐, 浇在米饭上可带劲了,还有另外一道清炒菘菜,吃着腻了可以……”
“那就回去做事去。”徐妈妈把吃饱饭还碎嘴的小丫鬟赶出门,这才静下心来琢磨眼前的三道吃食。
她先是看向腐竹焖肉,肥瘦相间的肉块酱色鲜亮, 稍稍凑近些便能闻到那教人口生津液的浓郁咸香。
徐妈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寒姐儿用的排骨,只需牙齿稍稍用力,瘦肉便从骨头上脱离下来,肉香与酱香几乎同时在唇齿间迸发开来,眨眼的功夫便充盈整个口腔。
即便是里面的骨头,也已炖煮得酥烂,嚼起来不但不费力气,反倒是能吸吮出更多风味来。
徐妈妈神色复杂,定定地瞅着碗里的菜色。作为三娘子的陪房,她不但吃过各家官席,而且也吃过京城乃至地方上几位大厨娘的手艺,见过无数比这道腐竹焖肉更好吃的肉菜。
可是……人厨娘几岁,做这菜的寒姐儿又是几岁?徐妈妈眼皮颤了颤,半响才静下心来又把另外两道菜尝了尝。
回头,徐妈妈便禀告于郑妈妈,又转达到三娘子跟前。三娘子本是一时兴起,听蒋珍娘女儿不擅针线,更喜灶房事以后便也不再提,只随口道:“等四姑娘选灶房娘子时,再教那丫头来试试罢。”
郑妈妈笑着应是,这事便过去了。
待苏芷寒晓得三娘子曾提起的建议,已是次日。她一边把徐婆子送来的猪蹄,先放炉子上用火燎去未处理干净的猪毛,再重新刷洗干净,一边吃惊道:“要我去三娘子院里做事?”
“是啊。”蒋珍娘从竹篮里取出做了一半的绢布,细细比划着尺寸,认认真真的做着。
“阿娘您直接拒绝了?我还以为您好歹会回来问我一声。”
“你上回不是说,不想进二姑娘院子了么?”蒋珍娘动作一停,诧异反问道。
“可你上回也说,想教我跟你一道进三娘子院子的。”苏芷寒接话道。
刚刚听蒋珍娘说起这事,苏芷寒还恐阿娘直接应下,没想到蒋珍娘竟是直接回绝了。
苏芷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疑惑。没想到她话音落下,就听到蒋珍娘的笑声:“要是教你进灶房,那我还会回来与你说说,可三娘子是想教你去当针线丫鬟哎……”
蒋珍娘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就你那手艺,进去怕不得被人笑话。”
苏芷寒脸上通红,登时不作声了。
刚穿越来时,她还想帮衬着家里赚钱,不顾蒋珍娘的反对在那摇纺车……结果只能说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做。
别说蒋珍娘不明白,就是苏芷寒自己也不懂,做菜时那般轻松流畅的双手咋碰到针线就变得那么迟钝,上辈子加这辈子没切到手的苦,全用那纺锤和针戳回来了。
“我,我又不晓得是针线丫鬟。”苏芷寒把乱糟糟的记忆甩到脑后,咣当一刀把猪蹄对半劈开。
紧接着,她把猪蹄放凉水中,加葱姜蒜和黄酒一道焯水处理,而后手持汤勺,将冒出来的血沫逐一撇出:“……怎么会是针线丫鬟?起码也是进小厨房吧?”
“三娘子临时起意罢了。”蒋珍娘说到这里,手上动作一停。她起身翻出钱袋来,把里头的一串铜板拿出来:“许是阿娘做事做得好,入了三娘子的眼?”
“闹。郑妈妈今日还给我送了赏钱,说是三娘子赏我的,夸我把猫儿养得好呢。”
“咱们阿娘真厉害!”苏芷寒换了笊篱,把焯好的猪蹄一个个捞出,放温水里洗净,而后搁在架上沥干水分。
紧接着,她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前接过蒋珍娘递来的铜钱,又吧唧一下亲在娘亲的脸颊上:“待会奖励阿娘一个大猪蹄!”
蒋珍娘托着脸颊,笑眯眯地望着女儿捧着铜钱往屋里去,晓得她又把铜钱藏在匣子里。
放在刚刚回到侯府时,她说不定还真会心动,而后教女儿也一道到三娘子院子去,不是让女儿往后当通房养娘,而是院子里的活计要比大厨房里松快体面,月钱和赏钱也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就拿上回大厨房丫鬟来给寒姐儿庆祝的事。当时来的丫鬟皆送了礼,出手最大方的是珍珠,除去当旁人面送的两匹绢布、一盒香粉、一盒澡豆和两壶酒水,私底下还送了十贯钱。
其余人虽无珍珠那般出手阔绰,却也送的不薄,其中有个名字叫素兰的,虽是寻常丫鬟,但送的格外多,除去绢布一匹,香粉一盒外,还另外送了两贯钱。
加上其余人,光是那场席面便足足收了二十二贯钱,以及不少礼物。
那日,蒋珍娘刚开始震惊到后头的麻木,就连寒姐儿与她说月钱涨了都无甚反应。
眼瞅着女儿前程大好,银钱渐丰,蒋珍娘也没有刚开始的焦虑,整个人懒散了下来。
院里有院里的好,也有不好的。
既然女儿有本事,那就让她好好在大厨房里做事,有手艺往后去哪里都不愁。
蒋珍娘又捡起绢布继续缝制,心中还在猜测女儿攒了多少钱。
她先前暗道寒姐儿是只貔貅,也没说错,寒姐儿不舍得花钱,也不像屋里的丫头那般爱新衣,爱首饰,只爱把银钱统统攒着。
里头许是有四十贯?
不不不,说不定有五十贯?
正当蒋珍娘猜测的时候,屋里的苏芷寒也在认真清点,扣除放在陈奶奶那的一笔钱,匣子里总共还有七十三贯七百二十一钱。
眼前的数字,是苏芷寒穿越后想都不敢想的。只不过离她想要的目标,还有着巨大的差距,苏芷寒抚着厚厚的一摞交子,好半响才慎重地放回匣子里。
后头,还得努力赚钱呢。
除去赚钱的同时,苏芷寒还得考虑如何说服蒋珍娘,同时找出一个可以顺利离开侯府的理由。
赎身出府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是难事。凡是赎身奴婢,需要主人家出具身契和同意书,而后再去官府备案,撤销奴籍,重新还与民籍。
很多仆佣并非是攒不到钱,而是卡在主人家出具身契和同意书这一条上。通常主人家不乐意放有本事的仆佣,而没本事的仆佣人也舍不得走。
就苏芷寒暗地里打听来的,侯府往前数,要不是被逐出府去的(通常身契还在府里手中,只是让他们出去过活),要不便是主子的妾室养娘,要不就是施恩放出去的。
赎身出府的,竟是一个都没。
甚至映红还与她说:“之前有大娘子的奶妈,为女儿寻了个秀才夫婿,都与大娘子说好了要开恩出府的。”
“听说你家那事以后……”
“现在说是与对方家里正商量着要退婚呢,可对方家里不乐意,闹得好不难看。”
要想让府里开恩,便要往上爬,在府里主子跟前露脸。可在主子跟前露脸,一来意味着与忠勇侯府的联系更深,二来让人晓得能力,还会让主子舍不得放你走。
另外便是嫁人……
苏芷寒光是想想,便是一身恶寒,把自己身家性命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她又不是疯了!
苏芷寒心思转了转,有一件曾经无能为力的一件事从心底浮起。她把匣子放回原位,又起身走出门去,若无其事地热锅倒油,待油烧热便将各色香料放入其中,翻炒均匀,而后把猪蹄尽数放入其中。
那件事儿,她得再想想。
反正就现在的天气,要做也做不来,起码得等开春。
苏芷寒放下心事,沉下心继续制作。
待猪蹄上色,料香浓郁,她便把锅里的猪蹄和汤汁尽数挪到陶锅里,接着便是要炖上两三时辰。
期间,她还做了旁的吃食。
从中午到晚间,蒋家屋子里充盈着浓郁的香味,凡是路过的人都得猛吸上一大口,更不要说住在隔壁的王婆子家,那是进进出出都能闻着这股味儿。
王媳妇掀起帘子,循着味望向蒋家。她从旁人口里晓得寒姐儿成了掌勺厨娘的事以后,越发恨上王婆子。
要不是她故意使坏嘲弄蒋家母女,哪会让两家关系如此僵硬,说不定她早就求了两人帮忙,到屋里去做事了。
闹到现在,她家都快成笑柄了。
最让王媳妇闹心的还有另一件事,自打冬日天气越发冷了以后,吃不消洗衣房活计的王婆子几次三番提出要她顶替工作的事。
而王媳妇哪里愿意,她故作不知,左一个怕误了事,又一个要照看孩子,完全不接王婆子的话茬,这时候跑去洗衣房做浆洗的人,那真真是个傻子。
她熬过过年,待开春以后再去府里讨个活计。不过在此之前,王媳妇觉得得想想办法,起码缓和缓和两家的关系。
正巧这时,王媳妇便见着苏芷寒出来,只见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食盒往外走,也不晓得是去了哪里。
苏芷寒脚步匆匆,一路行至门房处,远远便唤道:“徐妈妈,我把您点的菜拿来了。”
她把食盒交到徐婆子的手里,掀开盖儿给徐婆子看:“您要的红烧猪蹄,还有酱焖鸡脚,另外还有一道猪耳糕。”
前两者是徐婆子点名要的,后面那道是苏芷寒问了许婆子儿子要请的人数,又给添的。
掀开食盒的盖子,撩人的香气便一股脑儿从中涌了出来。徐婆子嗅着香味,双眼发直,慢了一拍才听清楚苏芷寒说的话。
她又惊又喜,一边伸手接过食盒来,一边道歉:“怎么好意思让您给我送来?您放在屋里,我待会上门拿就是了……”
“这有什么,几步路的事儿。”
“我原本想给你拎到家里去,哪晓得……嘿,我也不知道您家在哪里,这才赶紧送到门房这里来的。”
“哎呦,瞧我这人,糊涂……”徐婆子刚想怪自己没与苏芷寒说地址,回过神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她急得额头冒汗,从腰带上扯下钱袋,看也没看里面的数,便直直塞进苏芷寒手心里:“寒姐儿别嫌弃少,我就带着这些……”
“给钱做什么?您前面不是已经给过了嘛。”苏芷寒把钱袋推回徐婆子手里,没等她再说话,便催促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您赶紧提回家去,用泥炉子温着,到时候拿出来就好吃。”
说罢,苏芷寒便回家去了。
徐婆子又是惊喜又是烦恼,她望着苏芷寒离开的背影,手忙脚乱地合好盖子,急急忙忙提回家里去。
那边,徐婆子的儿子二顺正等着。
他媳妇炒了两道素菜,又把酒壶放温水里热着,双手抹了抹走到门边左右张望,难掩担忧:“娘订的吃食咋还没来?会不会是下雪天耽搁了?”
“娘说是在家里订的,不是外头。”
“不是外头?那是大厨房里哪位娘子的手艺?咱们要不要去问一问娘,也好早些去取来?”
二顺媳妇只怕耽搁事,要晓得二顺好说歹说,这才请来了管事和几位哥哥喝酒,想争一争到前面做事的机会,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往后也不晓得要蹉跎多久。
“……那我去问问,哎!来了。”二顺刚要出门,就见徐婆子匆匆而至。她把食盒塞在儿子手里,只交代儿子儿媳要好生款待客人,又急着回门房做事去了。
二顺和二顺媳妇拎着食盒进屋,刚打开嗅了嗅,便齐齐愣了神。
第40章 雪灾 等徐婆子晚间交班回家,便见着儿……
等徐婆子晚间交班回家, 便见着儿子儿媳正满脸堆笑,送着管事和哥哥出门。她躲在边上, 没碍着儿子儿媳做事,待人走了才出来:“我的儿,今儿个如何?”
“阿娘,管事满意得很!”二顺媳妇满脸欢喜,“刚刚还亲口说让二顺后头等着好消息。”
“这可太好了!”
“走走走,咱们回去再说。”二顺恐被旁人听到,忙拉着老母和妻子往回走。
等进了屋里, 他也迫不及待地把心事说出口:“阿娘, 您这些菜是从哪家铺子买的?您是不是又拿了自个儿的银钱出来?”
二顺媳妇闻言, 也面露担忧。
徐婆子连连摆手:“没有的事——这些东西加上菜钱油钱调料钱, 满打满算才花了一百文!”
“真的假的?今日吃到的那猪蹄,我觉得味儿比郎君赏我用的猪蹄还要好吃!”二顺大吃一惊, 他这话不是无稽之谈, 就刚刚席上还有人说他费了大钱,恁的客气。
那猪蹄炖煮许久, 外皮剔透晶莹, 内里软糯筋道。几人原是拿来当下酒菜的, 却是连着吃了两三片,才想起酒水来。
别说二顺被迷得晕乎乎,就连管事都吃得眼前一亮, 频频点头。
这还只是一道,另外还有两道肉菜呢!
二顺尝着味儿,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寻常脚店饭馆能做出来的味儿。
二顺媳妇睁大了眼:“还是咱们阿娘有本事!这么便宜的铺子也能寻到。”
“啥便宜铺子,你们俩别瞎说。”徐婆子哭笑不得,忙解释道:“我上回不是和你们俩说过的吗?你们俩都忘了?这是请大厨房的苏娘子做的。”
“苏……苏娘子?大厨房里……哦哦!”二顺媳妇先是一愣, 随即回忆起来:“您说的是蒋娘子家的寒姐儿?”
“蒋娘子?苏娘子?寒姐儿?”
“就是顶了王婆子活计,如今在娘子院里养猫养雀的那位蒋娘子啊。”二顺媳妇认识蒋娘子,不过平日未尝亲近过,只听人说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
“没想到,手艺竟是这般厉害!”末了二顺媳妇还不忘再夸徐婆子两句,“那时阿娘与我说,我还不放心呢,想着要不要去外头买只烧鸡来添添菜。”
“哪晓得——”
“咱们娘的眼光,那就是这个!”二顺媳妇竖起大拇指,把徐婆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我就说了,寻寒姐儿准没错。”徐婆子红光满脸,说话的嗓音都比往日响一些。
虽说儿子儿媳未曾轻待过她,但徐婆子在外头没少被嫌弃愚笨,笑话她在侯府几十年,愣是只看下人院的门,一年到头见不到主子。
被媳妇这么一吹捧,徐婆子只觉得浑身飘飘然的,脸上生光,心中欢喜。
经过媳妇的提醒,二顺也从记忆深处翻出蒋家母女来。不过他在前院郎君跟前做事,并不清楚后院里的事儿,只依稀有个印象罢了:“我记得她之前做了茶糕,还得了赏赐,没想到竟是有这般的好手艺……”
“人都做一等二等的吃食了。”
“啊?”二顺大吃一惊,忙细细询问徐婆子与苏芷寒的关系,如何说动人帮忙做菜的,最重要的是怎么就花了一百文。
徐婆子把来龙去脉说完,二顺和二顺媳妇都觉得不妥:“阿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哪能就只给一百文的?”
“上回院里李哥哥生辰请章妈妈做菜,就一道便给了五百文,还道便宜呢!”
“我倒是想多给些,可苏娘子客气得很,不愿意收。”徐婆子愁眉苦脸,又把今日发生的事也说出来。
“这……倒是个问题。”二顺也蹙起眉来,送礼也是有学问的事,得送的大家都高兴才好。他们硬是要送钱,到时候没拉近关系反而显得生份。可就用一百文换三道菜,二顺和二顺媳妇着实觉得过了些。
一家三口为这事,商量了好半响。
待到次日晚间,徐婆子又提着两壶酱汁与糕点登门感谢苏芷寒。
她想再给钱,自是被苏芷寒再次婉拒,不过这回徐婆子有道理:“我晓得苏娘子是体恤我,不愿让我多出钱。”
“可咱们府里,都是这么的。”
“我儿昨日还说章妈妈以前给他院里的哥儿做菜,一道收了五百文,还是熟价。”
“您做了三道,我才给您百文。”
“这传出去,下回旁人来寻您做菜,啥价格合适呢?”徐婆子对苏芷寒说道。
“这又何妨,我便与人说我尚在帮曹妈妈打下手时,妈妈便来寻我帮忙。”
“那可不好。”徐婆子想到媳妇说的话,忙堵在苏芷寒:“要有人想岔了,还以为苏娘子嫌他们没眼光呢,这不怪得罪人的。”
苏芷寒先是一怔,随后蹙了蹙眉。
徐婆子见苏芷寒迟疑,忙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来,塞进苏芷寒的手里:“我晓得苏娘子守信好心,不愿意多收我的钱,那这样——您收下这个吧!”
“这是——”
“就是那瓜子的方儿。”徐婆子笑道,拉着苏芷寒:“你回头便做做看,保证味儿一模一样!”
苏芷寒推拒片刻,终是在徐婆子的劝说下收了下来。她送走高高兴兴的徐婆子,又仔细把方子记下,回转身便把纸条塞炉灶里烧了。
目睹徐婆子登门的还有王媳妇,她瞅着徐婆子与苏芷寒亲热的样,心里惴惴,忽地想起丈夫昨晚喝闷酒,睡时才与她抱怨徐婆子家的二顺出钱请人喝酒,却是没喊他的事来。
王媳妇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等了。
当天晚上她便与丈夫商量,次日便取了东西登门道歉。
蒋珍娘收了礼,态度淡淡的,但好歹也算是恢复了邻里关系。王婆子事后才晓得,却早已没了昔日的嚣张模样,垂着头坐在炕边,摩挲着手上的冻疮,听着儿子的抱怨。
“人二顺拿寒姐儿做的吃食请客。”
“管事都开口应了,说后头会让他到前面伺候……”王学荣喝着酒水,斜眼看着不作声的王婆子。
要不是她得罪了蒋家,他们两家是邻居,人寒姐儿定是会帮忙做菜,说不定那机会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王学荣越想,心中越是不忿,瞧着王婆子的眼神也越发差了。
冬至过后,大雪下足了五日。
苏芷寒因着天气,并未出府,只从日常出府采购的管事仆妇口中得信,说是京城周遭各地皆闹了雪灾,据说还有村镇被大雪吞没,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侯府里的家生子哪听过这些,皆是吓得面色青白,她们不由地围聚在一起,或是询问管事仆妇,或是询问采买来的小丫鬟可曾见过这般景象。
也有人询问苏芷寒,苏芷寒只摇头不语,她哪晓得,娘和她巴不得与苏家人断了联系。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像蒋家母女这般进了府,便与家里彻底没联系的。比如一名被唤作小桃的丫鬟便抹起了泪,说外头的柴火炭钱翻了三番还不止,家里来信寻她帮忙,她便把攒下来的月钱尽数送回去了。
在场人皆是唏嘘,有关系好的年轻丫鬟还给小桃几个铜板,教她好救救急。苏芷寒看到,便和映红几人一道上前,也塞给小桃几个铜板。
曹妈妈慢了一步,拉着几人回到原位上:“哎呀哎呀,给钱做什么?你们瞅瞅屋里年纪大些的,有上前给钱的嘛。”
“救救急而已……”
“嗐,这些丫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你们不要各个都信。”曹妈妈在侯府里呆的年数久,见多了,府里主子都爱用家生子,也是有缘故的。
她不由与几人说起府里曾有过的事,往前便有采买来的小丫鬟被家人怂恿,先是送月钱回去,回头直接偷府里的金银。
等抓住人,扭送到官府去,那家人又不肯出面,全说是自己女儿的错,拒不承认拿了金银。
等到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芷寒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等事,她瞅了一眼抹眼泪的小桃,笑道:“现在都下雪半个月了,说不定人家家里真是揭不开锅,这才求上门的。”
苏芷寒怕曹妈妈心里不舒服,忙又补充道:“再说,几个铜子,也不多。要是她是说谎的,就当咱们是花钱看人,往后远着些,要是她真是有困难,我也算是给家里人积德了。”
曹妈妈听罢,也觉得有理。她原不想给的,如今也让曹大丫上前,给那小桃两个铜子。
不过苏芷寒听着大厨房里的议论,心中也升起担忧来。待晚间事罢,她便准备去陈奶奶家瞧瞧,看看她家情况如何,可有受到什么损失。
苏芷寒刚走到门口,便见着徐婆子迎上前来:“苏娘子,苏娘子?这般冷的天,您要出去?”
“嗯,我出去买些东西。”
“外面路滑得很,您可得小心——对了,我媳妇今儿个在家,您要买什么?要不我教她帮您去买来!”
“不用不用,我就走走看看。”苏芷寒与热情的徐婆子说了几句,走出侯府。侯门门口这段路还行,常有人打扫,瞧着干干净净的。
等她稍稍走出一段路,便瞧见了完全不同的景象,只见市井上大半铺子没有营业,不少铺子的招牌瓦片落在地上,甚至有家脚店垮了一半,桌椅器物均被压在里头,掌柜正抹着泪,唤着妻儿一道收拾残局。
苏芷寒看了一眼,又往前走,很快便看到从身边经过的街道司小吏和杂役。
街道司类似于后世的环卫局与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负责城市街道的日常清扫与修缮,沟渠清理,秩序维护等活计,也是京城百姓最常见到的小吏。
他们的脸色不好,眼底青黑,最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手里都拖拽着麻绳,麻绳尾端连着草席,草席紧紧裹成长条,瞧着很是笨重。
忽地,一支灰白色的胳膊从草席中滑出,顺着道路上下起伏。
苏芷寒身侧的百姓不由屏住呼吸,下意识避让开去。等街道司的人走远,才有细碎的议论声在她耳边响起:“又有人……冻死了。”
“今天都第三趟了吧?起码死了有十几个了。”
“岂止啊……这么多城门呢,我瞅着起码翻个四五倍!”
“嗐……好歹是死在家里。我娘家人说去山里的路全被堵上了,还有好些马车驴车不知啥时候栽进谷里的,连人带牲畜尽数冻死了。”
百姓们眉眼间笼上一层阴霾,只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了。他们奔走离开,或是赶去赚钱,或是前去修缮房屋,不想自己或者家里人变成下一具,被清扫街道的杂役拖出去的尸体。
苏芷寒停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直到街道司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重新抬起脚步,往陈奶奶家去了。
苏芷寒越走, 心中担忧越浓。
待来到陈奶奶家所在的巷子,看着周遭众多坍塌的民居, 她的脚步愈发快了。
直至来到陈奶奶家门口,苏芷寒的心也终于落地——果然也塌了点啊!!!
“陈奶奶,小红,你们没事吧?”
“还有胡爷爷,他没受伤吧?”
“苏娘子来了?”正与几人一道搬运砖块和木板的陈奶奶听见询问声,急急直起身来,又哎呦一声扶住自个儿的老腰。
苏芷寒惊了一跳, 与另一人一道上前扶着陈奶奶。等陈奶奶站稳, 她才抬眸看向那名皮肤黝黑的脸生妇人:“您是——”
“苏娘子, 这是李大伯的媳妇。”陈奶奶想起苏芷寒未曾见过她, 忙开口介绍。紧接着,她又与李媳妇道:“这位是苏娘子, 就是咱们家的主户。”
“见过, 见过苏,苏娘子。”李家媳妇吃了一惊, 强忍着疑惑问了好。她听自家公公说过, 家里豆腐坊寻了个大户, 没曾想这大户竟是这般年纪的小丫头。
苏芷寒怔了一怔,与李媳妇打完招呼后便环顾四周,果然见着卖豆腐的李大伯, 在他身边还有个穿着个宽袖里衫,外穿对襟夹棉褙子,头顶旧纱幞头的中年汉子,与两个扎着冲天辫,裹着厚厚的袄子瞧着像两颗圆球的小娃娃。
“那这人又是……”
“那是李大伯的儿子, 有才。”陈奶奶带着苏芷寒过去打了个招呼,后头才知道原是李大伯的腿伤没彻底好,儿子儿媳担忧,便全家跟着车到城里来,想往后由他们送货。
“哪晓得早上来时还无甚风雪。”
“待到晚间快要走的时候,那风雪愈发大了。”李媳妇面带愁色,与苏芷寒解释道:“咱们原本还想回去的,哪晓得走到山脚就被拦住。”
原是李大伯家所在的县城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上回便有不少屋子被压塌,死了不少人。
这回说是更厉害,先前便有人来求援,说是有货车滚到山谷里了。因着雪积得太厚,官府援助的官兵也进不去,所以如今山路已封,李大伯一家人没的回家,只能回京城落脚。
至于为何会在陈奶奶家,则是因为京城客店价高。李媳妇说起这事,怪不好意思的:“后头陈大娘听闻咱们的事,就邀请咱们一家到这里住几日,待山路通了再走。”
末了,她还咕哝了声:“京城客店的价,也忒黑了。”
随着大雪封路,京城物价频频上涨,客店客栈里住满了因大量被堵在京城无法离开的商户过客,剩余房间的价格可谓是节节攀升,据说最便宜的房间从一日三十文,涨到一日三百文还供不应求。
往来的商贾还能承受,像是李大伯这些平头百姓可就遭了大难,有些人不得不留宿于庙宇,甚至去衙门廊下凑合。
从李媳妇口中,苏芷寒越发晓得外面情况的糟糕。另一边陈奶奶也说了自家的情况,因着前面赚了点钱,过冬钱她还找工匠帮忙修缮了屋子,所以她家就被雪压塌了半个屋顶,实属于周遭情况最好的了。
“咱们屋里好歹还有柴火木炭。”
“外面的柴火价……原先一束三四十文钱,冬日贵时也就六七十文,可现在。”陈奶奶说到这里,不由地再次庆幸自家的幸运。
正是因苏芷寒赁了小红做工,又把事务尽数交给自家制作,自家才会花大钱囤积木柴木炭,才没了买柴火之苦。
陈奶奶叹了口气:“现在外头一束竟是要两百文,这还算是常价,昨日我去听杨三娘说他们去的迟了,没买到便宜的,只好买了那家两百三十文一束的。”
柴火翻了六七倍、住宿翻了十倍,更不用说其余吃食物资,皆是比往年翻了数倍。
外面的情形,比苏芷寒想得更惨烈。她叮嘱陈奶奶和小红这几日便不要出门摆摊,在家好好休息,而后出门继续去周遭市井转了转。
市井上说热闹也热闹,可与往常摊贩无数,吆喝众多的热闹不同,今日市井上来往百姓面色沉郁,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更有人满脸怒色往远处而去。
正当苏芷寒瞧着疑惑,想要跟上前去瞧瞧时,旁边肉饼铺子的老妇人唤住她,劝她不要再往前走:“小姑娘,你听大娘一声劝,别往前去了。”
“大娘,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柴火木炭价高,惹了众怒。”老妇面上带着忧虑,叹道:“那些个商贾真真是黑心,说是有人昨日订了,今日那铺子翻脸说还得再涨价。”
“这不……吵闹起来了。”
“前面的炭火铺子聚集了好多百姓,小姑娘就甭去凑热闹了,小心他们打起来伤到你。”
苏芷寒往那边看了两眼,听了老妇人的劝,她道了谢,而后换了方向往牙行而去。
遇灾时常有商贾借此大发灾难财,从中谋利,同时也有许多家贫受灾,不得不选择卖儿卖女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多是不得已,卖也愿意卖给正经牙行,这不今日牙行分外热闹,苏芷寒顺着人潮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张望半响才寻到熟悉的卫牙人。
卫牙人忙于工作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她在旁边瞧了一会,便见着四五个来卖儿女的,价要的极低,几乎只有苏芷寒和蒋珍娘当时卖身的五分之一,有些更直言只要能给口饭吃,能给袄子穿,再便宜些也行。
这价贱的,让苏芷寒瞠目结舌。她心里盘算了下,租用小红一年的价便能买上一个。
苏芷寒听着,有些心动,只是想想自家在京城里都没落脚处,把婢子带回家过于招摇,还是很快把心思摁了下去。
最重要还是卫牙人的反应,面对眼前几人的说辞,他反应平平,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收,实在是这两日卖的丫头太多,我们收了也没地儿去,你们回去罢。”
苏芷寒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卫牙人空闲。她走上前去,招呼一声:“卫牙人。”
端着茶盏的卫牙人抬起头来,登时露出笑脸来。他起身与苏芷寒打招呼,又亲自给苏芷寒倒了一盏茶:“苏娘子,好久未见,今日来可是有什么想要买的?”
“许是要买仆佣?”
“现在仆佣价贱,正是好买的时候。”卫牙人有意推销,特意挑了几个会厨艺的与苏芷寒道:“我手里有好些不错的,有脚店出来的会点手艺的,还有往日在大户后厨帮过工的……”
苏芷寒的确如他所想,略有些心动,不过随即也好奇道:“怎么连这些人都放出来卖了?”
卫牙人沉默一瞬,拉着苏芷寒到空处说话:“上回豆腐坊的事儿出了以后,城里涉及案子的商户尽数入狱,想要减轻判罚就得缴纳大量罚金。”
这是当下律法中的赎刑,既未造成受害人死亡,且归属于民事纠纷或经济犯罪的案件中,犯罪人可以通过缴纳钱财来抵罪。
而赎刑对应的罚金,则是按照犯罪情节和犯罪人的经济状况来制定的,通常犯罪人多要卖房卖田产,才能缴纳得起。
那几户贪心用了变质豆腐的摊贩铺子,为了让家人得已减刑,自是铆足了劲凑钱,大大小小的物件能卖就卖。
除去这类私人铺子,还有些铺子实则为京城中官吏富户家所有。这些仆佣选择购买变质豆腐,自是贪图差价,借此谋利,这等行为传到主家跟前,自是不被容忍,有些人家甚至将一整个铺子自上而下所有仆佣尽数发卖。
苏芷寒听罢,登时歇了购买的心思。卫牙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他们只是恰逢其会,不晓得这一切都是苏芷寒谋划的。
苏芷寒自是不想在自家弄个定时炸弹,虽然仆佣伤主,刑罚严苛残酷,几乎无人如此做。
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苏芷寒对这些人兴趣缺缺,倒是对卫牙人提到的另一件事颇有兴趣:“你是说不少人家把铺子挂牌转卖了?”
卫牙人见苏芷寒对这有兴趣,乐得介绍一二,不过商铺的价格高得令人发指,苏芷寒知道的那间豆腐铺,连带着后面两间民居加院落,便要两百七十贯。
苏芷寒所有的财产加在一起,还没这铺子一半的价钱,她细细听了一会,发现此类位处市井,地段和大小都合适的,价格大多类似,都在二百三十贯到三百贯之间。
卫牙人见苏芷寒,知她嫌价贵,转而又提到另一些小铺子。这些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固定的,有遮风挡雨之处的摊位,一间大体都在五六十贯钱上下。
“要我说,这处就不错。”
“对方急着出售,价格也是目前为止最低的了。”卫牙人取出一张单子,与苏芷寒看。
这地方在陈奶奶和小红售卖豆干的那条街道尽头处,也是她到牙行的必经之地,一侧是学府衙门,另一侧是妓馆瓦舍,再往前是另一片市井,的确是个好地方,最重要的是价格很是便宜,只要五十贯钱。
要晓得此前陈奶奶和小红,凡是下雨天就很难出摊,像是下雪天更是困难,要是有个固定位置,也能与旁的脚店正店合作,把豆干等吃食送过去。
苏芷寒心中意动,而卫牙人瞅着她的脸色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户人家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们急着用钱,要一次性付清全款。”
别看时下乃是古代,按产揭债已成为规模。购房者只需与售房者达成协定,并由牙人与当铺钱庄作为中介,可以先行支付三成到五成的钱款作为定金,而后在约定时间内将尾款交给当铺钱庄即可。
当然,牙行、当铺和钱庄都需要收取费用,算下来月利大约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五。
一般有能力直接购买铺子的人,看不上这等凉亭摊,而看上这等凉亭摊的人家往往手上钱资不足,加之这等凉亭摊大小尺寸不能放置许多器物,能售卖的吃食颇有局限,这才放着好些日子。
卫牙人也是想苏芷寒使人售卖的乃是卤汁豆干,不需多大的地,这才试探着询问。
而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苏芷寒细细想上片刻,又与卫牙人去凉亭摊所在的位置瞧了瞧,估量一番,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下来。
她返回府里,拿上银钱,正准备再次出门时便听到正门处的惊呼和尖叫声:“三郎君!三郎君!?怎,怎么如此?快,快,快去通知老太太!”
苏芷寒心头一跳,与徐婆子同时朝侯府正门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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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凉亭摊便是设置在凉亭内,有固定位置,可遮风挡雨,但地方很小不能制作大样吃食的摊位。
伴随着惊呼声起,数名仆佣从府里蜂拥而出, 七嘴八舌上前询问情况。
直到李管事闻讯赶来,呵斥两句才止住乱象,他疾步上前,口中赔罪,手上则掀起轿帘往里瞧了一眼,骤然色变:“三,三郎!”
“福全!你赶紧去请潘郎中来。”
“二顺, 你到三娘子院去禀报……”
“双瑞, 你去老太太屋里禀报一声……”
到底是李管事, 惊慌一瞬又迅速冷静下来。他有条不紊地示意众人前去通报寻人, 随后又令人取来床榻,先将昏迷不醒的三郎君挪到榻上, 再令数人一道抬起, 稳稳将三郎君往院里送去。
苏芷寒和徐婆子只远远瞥到一眼,便心头震颤, 只见三郎君面色惨白, 头部绑着的绢带被洇出的鲜血染得血红。
竟是尚在头顶, 且伤得不轻!
苏芷寒面色微变,而徐婆子更是大惊失色。
要晓得她家儿子二顺才刚刚被提拔到三郎君跟前做事,便遇见这事。她心里忐忑, 与苏芷寒说上两句便匆匆回府,寻儿媳妇去了。
苏芷寒留在原地,竖耳听着李管事与护送三郎君归来的官吏对话。她认得这几名官吏,正是曾见过的街道司之人。
李管事使人将三郎君送入府里后,这才朝着街道司官吏拱手致歉, 并请诸人到府里坐一坐,也好教主子们感谢。
不过街道司官吏却是婉言拒绝,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
苏芷寒的心骤然一沉,后背都冒出汗来,护送回来的官吏竟是不愿进府,避之如蛇蝎的态度只说明一件事……三郎君伤得极重,重到他们担心进去不但不能得赏,而且会被怪罪牵连。
半响,苏芷寒才冷静下来,到底是主人家的事与她关系不大。苏芷寒想了想,又拿着钱匆匆赶去牙行,卫牙人见着她来,取出契书等物教她签字,按下手印,另将钱款交付于主户。
对方亦是如此,将契书等物尽数交出。
卫牙人取出另一份契书,领着苏芷寒和那人前往官府,进行投税印契的手续。没曾想这事办到一半,负责官吏翻找资料半响,迟疑地看向苏芷寒:“你是忠勇侯府的家奴?”
卫牙人晓得苏芷寒是大户人家的下仆,却不曾想她竟是忠勇侯府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又闭口不语。
苏芷寒点了点头:“是。”
倒是卖方面露惊色,呐呐道:“忠勇侯府的丫鬟?咋个丫鬟还能自己买房的?”
官吏闻言,笑道:“那是你见识少。”
他在京城为官多年,日常操持土地买卖之事。京城勋贵世家豪门众多,其门内仆役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甚至上万人,这般的人家家里的仆佣也是非同寻常,在外置办房屋,乃至雇婢赁佣再常见不过。
官吏稍稍解释两句,便从文册里取出一份契书交到苏芷寒的手里:“是你家里人要你买这摊子的?”
“恐怕你家里人忘了与你说,家奴名下要置办房产,皆需府里知晓登记的。”
“你把这契书送回去,与府里主人知晓,签字并按上指印,或是盖章亦可。”
“而后再拿到我这里,存档即可。”
“是,麻烦您了。”苏芷寒面上发红,伸手接过契书,只看了两眼便仔细折好,放入随身斜跨包里。
在周遭三人看来,苏芷寒大体是为了忘记这事而羞惭,唯独苏芷寒自己知道她脑海里的思绪正如历经暴风雨的海面般波涛汹涌。
糊涂,糊涂,糊涂!
她怎又把这事给忘了?
许是前身晓得这些常识,苏芷寒却是记不太清,常常要思考片刻才能翻出这些来。她光看着铺子价贱,大小也刚好适合,却忘了购买不似租赁,是需要通过府里的。
苏芷寒的心直往下落,偏生她还不能在卫牙人和卖家跟前露出异色。她与卫牙人和卖方走出衙门,先是与两人道歉,而后表示自己回府得了主家应允,便会把契书送到衙门去。
卖方手里拿着钱,自是欣然应允,而卫牙人也以为是苏芷寒头回操办,过于着急而忘了这码事,同时也是笑着安慰几句:“苏娘子不必着急,空了送去官府便是。”
苏芷寒告别两人,只背过身去的那瞬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心情沉重地回家去了。
她推开门,抬眸便见着坐在泥炉子前发呆的蒋珍娘:“阿娘……”
蒋珍娘蹙着眉,闻声也抬眸看来,恰好与眉眼间带着愁色的苏芷寒对视上。
母女俩面面相觑:“你……”
蒋珍娘脱口而出:“也听说三郎君被暴徒袭击至昏迷的事?”
“被……暴徒袭击?”
“嗯?你还不晓得?”蒋珍娘吃惊,把这件事儿和女儿讲了一遍。原来三郎君时下为右司员外郎,正辅佐协助上官进行京城内外赈灾诸事。
哪晓得商贾黑心,竟是趁着雪灾发起国难财,三日时间便让木柴炭火等物之价翻了数倍,今日更是引发京城百姓暴乱。
三郎奉命,带人前往阻止,却是遭到红了眼的百姓攻击。等人潮散去,旁的官吏才发现被击打晕倒的三郎。
“如今,三郎君发起高烧……”
“刚我下值回家时,三娘子院里还乱作一团呢……”
“眼看都要过年了。”
“怎么就,怎么就发生这等事了。”
竟然是她先前路过的炭火铺子!
苏芷寒这才知晓里面的缘故,登时心生后怕,想着下回遇见那位好心提醒的老妇,定要感谢一二。
“这里还是京城,竟是这么乱。”
“也不晓得别的地方,要闹成什么样子。”蒋珍娘忧心忡忡,唏嘘得不行,更是叮嘱女儿最近要低调做事:“出了这般的大事,恐府里上下主子都不高兴,怕是有些难熬了……”
苏芷寒眼看三郎君出了这事,估计难以从三娘子这里下手。她暂且没把自己买了凉亭摊的事告诉蒋珍娘,打算观望一二。
与此同时,三娘子院里却是乱作一团。
且不说泪流满面,无法相信眼前事实的三娘子,屋里还呼啦啦地来了一大批人。
为首的正是忠勇侯府的老夫人李氏,她嗅着屋里的血腥气,再看头顶裹着绷带的幼子,捂住心口便是晕过去,急得立在后头的大娘子与两仆妇扑上前,在老太太摔在地上前一刻将人扶住。
“老太太,老太太!”
“快,快,快扶老太太躺下。”
“郎中,潘郎中——”
跟着一道过来的大娘子赵氏又惊又急又气,领着仆佣搀着老太太,送她去外间软榻上休息。
好半响,老太太才醒过来。她遥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幼子,又是捶胸又是跺脚:“我的儿啊!这不是活活割我的心——!老天爷,求您开开眼罢!您要有不满意的就冲我来罢,我这把年纪没了也无妨……”
“娘——您说甚胡话。”二娘子闻言,悚然一惊,忙上前劝说。她心里还牵挂着二姑娘的婚事,还巴望着老太太发发力,让女儿寻个好亲事。
不过她想归这么想,倒也没真傻到把自己念头露出来,而是出着主意:“教我说潘郎中一贯是在府里为娘您调理身子,又或是治些面疮风寒等常见病的,许是不懂三郎头部受伤之症?”
“教我说,不如咱们再请几位大夫,再请御医为三郎君瞧瞧!”
别说老太太眼前一亮,就连三娘子周氏也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头回认识这位妯娌,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二嫂嫂说的是!”
周氏连连抹泪,要郑妈妈即刻出府,把京城上下的名医都请来为三郎君看病。
而老太太更是遣人送信到合门司处,想要求见圣人与皇后娘娘,为幼子寻觅太医诊治一番。
几日之内,便有数名太医和知名大夫赶赴忠勇侯府为三郎君看病,他们或是开了药方,或是使用针灸,却都是一无所获,三郎君紧紧闭着双眼,毫无睁开的迹象,就连身体也渐渐瘦削下去。
眼瞅着腊八节至,三郎君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三娘子周氏以泪洗面,整个院子的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蒋珍娘脸上也没了笑意,总是叹着气,时不时带回消息,与苏芷寒说着三娘子院里的消息:“今日来的太医,竟是教府里好准备后事了……”
除去周氏还抱着希望,全府上下似乎都觉得三郎君命不久矣,就连口口声声说着舍不得的老太太亦是如此。
往年府里操办年节宴席,来往礼物,都是由大娘子和三娘子操办,今年她却教三娘子照顾三郎君,把诸事交给二娘子操办。
“这也正常吧?”苏芷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之处。众人皆知三娘子周氏与三郎君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这般昏迷不醒,周氏忙于照顾,府里置办年节宴席的琐碎事理所当然应当二娘子接手。
“话说如此,可是……”蒋珍娘把自己从屋里听来的消息,悄声告诉苏芷寒:“二郎君升官了,职位恰好便是三郎君的。”
苏芷寒倒抽了一口凉气。
待蒋珍娘再往下说,她才知晓缘由,竟是老太太上书哭诉幼子遭遇,圣人感念三郎君乃是公务期间不幸遭难,下令褒奖忠勇侯府。
而褒奖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二郎君。
圣人晋其为右司员外郎,并将赈灾的事务交予其办理,据说其办得不错,年后还能再升半级。
蒋珍娘唏嘘一声:“听说赈灾诸事都是三郎君操办好的……二郎君摘了个桃子,这不是踩着三郎君往上爬吗?”
“……更过分的是。”
“昨日二郎君醉醺醺的归来,说是与人庆功去了。”蒋珍娘说到这点,也不由地露出气愤来。
老太太、大娘子和二娘子都在吃斋念佛,为三郎君的安危祈福,而二郎君竟是跑去喝酒,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蒋珍娘光是回想下,都嫌恶心,更不用说说给女儿听了。
苏芷寒光是听这些,便已明白三娘子这般愤怒的缘由。要是没旁的事,她的确能接受老太太的安排,偏生二房踩着三房的血肉往上爬,还坐在上头大吃大喝,张灯结彩,真真教人看不下去。
苏芷寒不由地又庆幸自己慢了一步,没按原本想的那般进二姑娘院子,对兄弟尚且这般无情无义,对妻女又会是如何?
她和蒋珍娘谈论几句,便歇下休息了,只是蒋珍娘很快入睡,而苏芷寒却是睁着眼儿半响都没睡着。
原本她想待三郎君醒来,再请徐妈妈帮忙,可不曾想三郎君久久未苏醒,此时想求恩典恐怕难于登天。
苏芷寒想了想,次日便寻上他人。
苏芷寒寻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珍珠。
她提着东西到常哥儿院外,请眼熟的丫鬟帮忙唤了珍珠出来。
几名丫鬟认得她, 甚至没要钱,便小跑着进去了。不多时珍珠匆匆而出,面上还带着忧色,不住地往苏芷寒身后看去:“寒姐儿……许是映红做了什么事?”
“映红好着呢。”
“她最近刀功练得不错,那萝卜片切得又薄又透,连林厨娘都夸她把鱼片得好。”苏芷寒收了此前珍珠送的礼,也是不吝指导, 另外肉厨和曹妈妈也纷纷帮忙, 最近映红、曹大丫、素兰和秋月的厨艺都有了十足的长进。
“啊……我倒是听人说起过。”珍珠闻言, 瞬间想起小丫鬟们的抱怨, 说是前段时间大厨房里下人的吃食总有萝卜——从刚开始的萝卜块,到现在的萝卜薄片,早食还吃萝卜丝饼, 甚至多到开始做腌菜了。
至于珍珠家里,也多了不少萝卜滚刀片, 吃了不少日子的萝卜丝, 都是映红回家显摆切的。
虽说只是点刀功上的进步, 但也让珍珠和爹娘宽心了不少,期待着映红能多学点,往后能有一技之长。
珍珠收回思绪, 又心生好奇:“既然不是映红的事,寒姐儿寻我做什么?”
苏芷寒面露无奈:“其实是……”
她把自己在外买了个凉亭摊的事告诉给珍珠,不过苏芷寒并未说起这全是自己的主意,只道:“我原是想攒了钱,也好开春雇人前往边疆, 去寻觅我哥哥的踪迹。”
“可曾想……”
“你也晓得,三房出了这事。”苏芷寒眉心蹙起,满脸愁容:“三娘子一心都扑在三郎君身上,我也不好为了这事前去打搅,便一拖再拖,拖到今日。”
“可那定金已付,拖不了太久。”
“我实在无法,才想着来寻珍珠姐姐您,瞧您可有法子。”
珍珠闻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是这点小事,你可带了契书来?”
苏芷寒一怔,从包里取出契书。
珍珠打开瞅了一眼,皱了皱眉:“怎是个凉亭摊?那等铺子能有什么赚头,不如我给你添点钱,你去买个大些的铺子吧。”
“不,不用,凉亭摊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苏芷寒话语都磕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珍珠会是这般的反应。
珍珠以为苏芷寒是不好意思,便也作罢,教她在外面等一会,而后匆匆往屋里去。
不过片刻功夫,她又从里头出来。
珍珠把契书交到苏芷寒手里:“闹,拿去吧。”
苏芷寒低头瞅了一眼,一双眼儿睁得溜圆,直接上面已签着常哥儿的名谓,旁边还附有印章,完全符合官府要求。
“这,这,这……多谢珍珠姐姐。”
“谢什么,小事一桩。”珍珠摆摆手,并不把这事放在眼里。
或许在外头的普通富户人家,又或是刚刚采买来的丫鬟仆佣眼里,置办私产是个天大的事儿,可在珍珠之类的家生子眼里,是再小不过的事儿。
就她家里,在外也是有房产的。
珍珠未放在心上,更没细想,以为三娘子晓得这事,只是恰好碰到这事三房那顾不得苏芷寒家里的事,没曾想苏芷寒会抱着想要离府的心思,私底下在外置办摊子。
苏芷寒望着珍珠的背影,又看看手里拿着的契书,心情颇有些复杂。亏她还在炕上辗转反侧数日,已准备拿消失的兄长做借口,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不过……苏芷寒盯着那行龙飞凤舞的文字,想起曾在素兰口中得知的消息——珍珠是常哥儿预备的通房?
她脑海里骤然浮现那一抹白绫飘飘的景象,心情略有些沉重。若是事情发生时,珍珠已成了常哥儿的通房妾室,恐怕难已逃脱被牵连的命运。
到时候……
苏芷寒心中忽然五味杂陈,手指不由地用力捏紧手里的契书,眼里情绪跌宕片刻,又很快重回平静。
苏芷寒吐出一口长气,自嘲一笑:她现在连守护自己和娘亲的能力都没,又哪里能顾得上旁人。
苏芷寒冷静下来,将契书折好放入包中,打起精神出门去了。她到官府衙门的时候,还是上回那名官吏招待的她,他抬眼看了苏芷寒几回,从记忆里翻出人来:“是……忠勇侯府的姐儿?”
听到忠勇侯府四字,旁边不少官吏投来视线,见着扎着双丫髻,上身穿着青色厚棉袄子,下面穿着旧罗裙的苏芷寒,又兴趣缺缺的收回目光。
眼前的丫头,怕是被派来跑腿的。
唯独办事的戴官人,接过契书瞧了一眼,登时露出惊讶之色,原是上面的签字和盖章不是旁人的,竟是忠勇侯世子陆常风的。
他惊诧地看了一眼打扮朴素的苏芷寒,暗暗称奇,要晓得忠勇侯世子自幼便声名在外,才名远扬,坊间皆称其文武兼修,有经天纬地之能。
不过戴官人也听过些流言蜚语,据说他并不打算追随其父进入军队,反而欲凭满腹才学,投身科举,与他那三叔般投身科举之路。
戴官人心思甚多,手上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办好了。
他在苏芷寒上交的契书上敲了几个章,又夹到对应的名册里,而后又将另一份契书取出,双手送到苏芷寒的手里:“闹,苏姐儿是吧?这是你的契书,收好罢。”
“谢谢官人。”苏芷寒双手接过,强忍着喜意。她把契书放入包里,离开衙门时才终是露出笑容来,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转告与陈奶奶和小红。
陈奶奶和小红喜不胜喜,经历过上回雪灾近半月时间都不能出摊的事儿,众人对凉亭摊的期待值齐齐拉满。
有了遮风避雨的凉亭摊,往后众人售卖不但有了固定地址,而且延长了售卖时间。
苏芷寒高兴,而拿提成的陈奶奶和小红也欢喜。他们几个去凉亭摊的位置转了一圈,回头又细细商量后面做的吃食。
除去销量稳定的卤汁豆干、日渐有了回头客的臭豆腐,苏芷寒还准备之前因无法保温而难已售卖的虎皮鸡蛋放回去,唔还能加个茶叶蛋,瞧瞧哪个销量更好些。
另外还可以再弄块铁板,做做铁板豆腐、淀粉肠与面筋韭菜之类的烧烤吃食。
苏芷寒盘算着地段,打算各种夜市小吃来一波,轮番把招牌打出去。
想归想,在开业以前她不得不又掏出一笔银钱到各个铺子里,给摊子定下招牌、铁板和各式要用的灶具。
等纸条上写明的东西备全,苏芷寒的心和身体一般冻得冰冰凉。她没时间担忧摊子生意如何,又疾步赶回府里上值。
今日大厨房里分外热闹,这也正常,要晓得再过两日便是腊八节,灶房里得提前开始准备腊八粥。
在寻常百姓人家,腊八节时邻里亲朋互相馈赠自家做的腊八粥是为了分享节日喜悦,教邻里亲朋团结和睦。
而到如忠勇侯府这般的富贵人家处,送腊八粥的事已彻底变了味。除去互相攀比谁家得了圣人赏赐的腊八粥,谁家收到的腊八粥最多,另外还得说道说道谁家做的腊八粥味好,谁家做的腊八粥金贵,谁家做的腊八粥比往年差了……
简而言之,要是送了差的,错的,丢的便是整府的脸面。
许厨娘接手大厨房的事务已有数年,更是不晓得做了多少回的腊八粥,却从未有这般头疼的日子。
苏芷寒刚进去,便看到许厨娘摁了摁太阳穴,斜了一眼跟前的丫鬟:“二娘子说——要改一改腊八粥用的方子?”
被逮住的倒霉丫鬟正是映红,她苦着脸应声:“回禀许厨娘,二娘子是这么说的。”
许厨娘冷着脸儿,低头查看方子,提笔圈了几个圈,又在旁写上几个字,再教映红拿回去,上呈给二娘子看。
苏芷寒见许厨娘脸色不好,不想撞在枪口上,她蹑手蹑脚地溜到曹妈妈和曹大丫等人身边,正好见着曹妈妈正领着曹大丫几人一道剥核桃和松子。
瞧旁边两大盆的量,显然是剥了不少时间了。作为腊八粥的食材之一,核桃和松子都要去掉外壳,并将核桃仁和松仁上的薄衣完整去除,后者还算是轻松,前者便是细致又繁琐的事儿。
腊八粥又名七宝五味粥,其中的七宝指的是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和豆。这些食材煮制之后,共包含五种味道,也因此得名七宝五味粥。[1]
不过侯府里准备的腊八粥可不仅仅只有这些食材,比如米便有大米、小米、鸡头米、江米和高粱米,而豆类包含红豆、绿豆和芸豆,另外还有百合、莲子、桂圆、胡麻、甘栗、芋头……
这还是甜口的,另外还有咸口的,那里头得用上提前做好的腊肉、腊排、腊肠、火腿、酱肉、海米、鸡蓉、青豆、乳蕈等物,做法更是繁杂。
苏芷寒努努嘴:“那边是……”
曹妈妈先望了一眼许厨娘,随即压低声音道:“咱们府里的腊八粥素有定例,许厨娘便照旧安排了。”
“哪晓得刚二娘子使人来要料单。”
“映红那倒霉丫头,刚买了红豆回来就被许厨娘撵去二房回话了。”曹妈妈摇了摇头,同情映红片刻,那丫头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还以为能拿几个赏钱,没想到别说是赏钱了,反而是挨了一通训。
“可怜映红了……”苏芷寒瞧了一眼捏着方子出去的映红,“二娘子怎突发奇想,这时候要改方子,要晓得后天便是腊八节了。”
甜口的腊八粥还好些,咸口的腊八粥里的食材好些都是提前准备着的,临时说换,那怎么换?
曹妈妈耸耸肩膀:“二娘子是今年头回接手这事,哪晓得这些。”
苏芷寒闻言,登时恍然,要晓得二娘子李氏出身比不得大娘子,夫君又不如三郎君有出息,在府里积年累月,受尽憋屈。
直到如今境遇好转,扬眉吐气的她自是鼓足劲想要做出些名堂来,好在亲朋邻里间彰显一二,博些脸面。
眼下腊八节,就成了她顶好的机会。
苏芷寒闻言,想了想:“按你这么说,恐怕没个三五回,二娘子是不会定下的。”
“不会吧……”曹妈妈瞅着满屋子摆着的食材,喃喃道:“这腊八粥再怎么改食材,也改不出个花来吧?”
曹妈妈这般想,可二娘子却不这么想。
她得知府里腊八粥的单子乃是三娘子敲定以后,只觉得自己按她的方子所做,外头怕是又要传起自己占了她功劳的话语来。
二娘子心有所动,便遣人吩咐许厨娘,要她把腊八粥的食材改上一改,美其名曰打从前两年起,她便听人抱怨过,说是她们家的腊八粥年复一年,了无新意。
有没有人说这话,不打紧。
最重要的是二娘子这般交代下来,许厨娘再是不愿意,再是觉得时间紧张,也只好改了。
映红跑第三趟回来的时候,已不敢看许厨娘的脸色。她低着头,苦着脸,双眼瞅着脚背,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娘子,二娘子说……”
“这方子还得改一改。”
“……这回又是哪样不满意?”许厨娘已经撑不住表情了,捏着方子的手微微用力。
映红想了想:“说是不够精细。”
许厨娘憋气,偏生跟前的是映红,又不是提意见的人。再说提意见的是二娘子,是府里的主子,她也不能责备,只能憋着火气继续盯着方子发呆。
平日负责做汤羹,今日打下手准备腊八粥的汤厨看了眼时间,上前一步道:“许娘子,不如我们先把末等的腊八粥准备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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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追忆南宋临安(即今杭州)的繁华时说:“八日,则寺院及人家用胡桃、松子、乳蕈(音xùn,蘑菇)、柿、栗(外加粟米和豆)之类做粥,谓之'腊八粥'。"
忠勇侯府的腊八粥, 分为三等。
其中末等是给予府里下人仆佣以及府外施粥所用,里面用的是最基础的胡桃、松子、乳蕈、柿、粟、栗和豆, 最后还要浇上一大勺香蜜,据说寓意来年过得顺心如意。
次等则是送往道观寺庙,乃至常有联系的低品级官宦人家的。这一批的腊八粥便会分甜咸口味,甜口的除去最基础的食材外,另外还会添加红枣、桂圆、百合和甘栗,而咸口的腊八粥里要放少许绿菘菜,腊肉腊肠乃至芋头。
上等则是府里主子以及送往亲朋好友处的。这一批腊八粥也是府里主子到许厨娘最为重视, 也是许厨娘与二娘子正在争执的。
许厨娘收回目光:“也是。”
她先吩咐汤厨带人把末等的腊八粥煮开, 又唤来苏芷寒、吴妈妈和曹妈妈, 教她们三年先按往年习惯去布置府外施粥之地, 明日便轮班带人去门口发放腊八粥,同时还叮嘱三人不要忘了府里的差事。
说是对着三人说, 其实也只是对苏芷寒说的, 毕竟吴妈妈和曹妈妈往年也都做这事,对这事的流程烂熟于心。
苏芷寒仔仔细细应下, 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正当她回转身时, 恰好见许厨娘指尖轻轻敲击在方子上, 眉梢微蹙,眸色微沉。
精细,精细!
苏芷寒跟着曹妈妈和吴妈妈去准备的时候, 还忍不住琢磨起来,这精细两字,颇有嚼头,二娘子还偏说是外面人嫌自家的了无新意,问了三遍才问出缺了精细。
往年不提, 偏生今年才提。
苏芷寒想了一会,终是回过味来,二娘子哪里点的是腊八粥,分明点的是三娘子的心肝。
这精细,分明是在指三娘子是商户,就连做的腊八粥都是一派暴发户的味儿,拉低了忠勇侯府的档次。
精细啊,精细。
苏芷寒摸透了二娘子的心思,也迅速晓得到底要怎么改了。
她往许厨娘的方向望去,她能想到,许厨娘自是也能想到。也就是说,这哪里是二娘子刁难许厨娘,分明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一场戏!
果然,许厨娘垂眸看着方子半响,重新捡了一张来,在纸上添了几行字,又教映红再次送去二房处。
映红满脸疑惑的去了,又一脸懵的回来了。只不过这回她拿到了赏钱,还想分大半给许厨娘:“二娘子说这回的方子不错,就按这个来办。”
许厨娘点了点头,连赏钱也没要,便教映红回去做事。映红回到曹妈妈身边,曹妈妈难得好奇:“许娘子改了什么地方啊?”
“……不知道?”
“你不是在旁边看着,也没发现?”
“我看是看到了,可是……”映红苦着脸,半响才把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许娘子就在食材的前头,加了一些,一些字。”
曹妈妈一愣:“啥?”
映红想了想,道:“比如那甘栗,便写着取固安之甘栗,仅用栗心一寸之物……”
固安栗颇有名气,据说从前朝起当地便有专人培育甘栗,更有上贡与圣人的御栗,说是栗之佳地也不为过。
旁处的甘栗一袋不过百文,可此地甘栗一袋便要数千文,像是冬日乃至腊八节前需求量暴增时,更是要翻上三四倍不止,要是其中几棵老树所产,价格还得再往上涨。
像是忠勇侯府里要用的这些,便价值数千贯钱,真要按许厨娘所描述的去做,怕是再翻个三四倍都不够用。
曹妈妈听得瞠目结舌,而映红的话语还没完,她又说别的食材,反正在许厨娘的描述里样样食材都各有来历,就连清洗的井水都被许厨娘描绘成无根水,又或是落了梅花的雪水。
曹大丫听到后头,下意识接话:“原来那雪水里落了梅花,还能有梅花的清香?”
怪教人好奇的。
曹大丫的眼睛往外瞟,那大雪是停了,不过屋顶上还积着不少尚未融化的雪,要不自己去摘一捧梅花来,放在里面试一试?
别说曹妈妈无语,就连映红、秋月和素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苏芷寒忍了忍,面对曹大丫茫然的脸儿还是提醒道:“唔……大约是心中有梅,水中自有梅香。”
曹大丫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那,那不就是在忽悠人吗?”
苏芷寒笑道:“也不能说是忽悠人,许厨娘就是给食客一些遐想的空间?”
就比如品茶,不能单单说茶叶是从哪里来的贵茶,而得从茶马古道说起,得从老茶树的历史说起,用味觉唤醒记忆,追寻那遥远的迁徙之路。
又比如里面要用的火腿,不能单单说其肉质的芬芳,而是要说其是山的味道、是风的味道、是阳光的味道,是时间积累所沉淀下来的味道。
吃的不单单是味道,而是故事。
秋月和素兰若有所思,就连映红也面露恍然,难怪刚刚二娘子见了方子便露出笑靥来,里头竟是有这般的说法。
曹大丫瞪着眼儿,听着话语,满脸的匪夷所思,半响才咕哝着:“就是忽悠人!”
刚听映红说到一半,也渐渐回过味的曹妈妈哑然失笑,伸手弹了弹女儿的脑门,对这宁顽不化的脑袋也没了法子。
眼见着二娘子没了意见,大厨房里也开始忙碌起来,很快屋子里便弥漫起腊八粥的香味。
待到次日,苏芷寒起了个大早。
今日她得领着映红和秋月,到外头去分发腊八粥,也代表了侯府的门面,不能像往日那般穿着旧袄子旧罗裙。
蒋珍娘早早把新袄子和新做的罗裙翻出去,又拿红绳给她扎了发髻,额间还用胭脂点了颗梅花。
最后,蒋珍娘给苏芷寒整了整衣裳,才放她出去。待苏芷寒来到侯府门口,忠勇侯府外已排起长队,见着众人出来便是阵阵欢呼:“来了来了。”
随着小厮和仆妇把一桶桶的腊八粥从府里抬起来,外间的欢呼声愈发响亮。苏芷寒问了映红才晓得,忠勇侯府发腊八粥是封候起便做的事,到如今已有几十年的历史。
队伍里的老人闻言,连连点头:“没错,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便喝过。”
“对!我家每年都要喝上一碗。”
“我家也用了十来年了,忠勇侯府的腊八粥是顶顶好喝的。”旁边的百姓也笑呵呵的接话,“不喝就感觉没年味儿。”
自打进了十二月,年味便愈发重了。
尤其是大雪停了以后,京城街上到处能能见到卖糍粑的铺子,时不时便有汉子光着膀子当街捶打糯米,借此来吸引顾客的目光。
要不是李大伯全家唏嘘镇里村里死伤无数,苏芷寒都得以为之前的雪灾是自个儿做梦。她望着脸上洋溢着笑容,有说有笑的百姓们,不由地感叹他们的坚韧。
待时辰一到,苏芷寒和映红几人也一头扎进工作里,又是舀腊八粥,又是说着吉利话,时不时还得接待路过化缘的僧尼,直到中午换班的人来,他们才得了空闲,能到旁边喝上一大盏热汤。
这还没完,苏芷寒和映红等人回了大厨房,换上旧衣又开始做各自的差事。
忙完以后,他们还得再去给许厨娘打下手,开始准备上等和次等的腊八粥。
等到腊八粥尽数炖煮上,也到了下值的时辰。苏芷寒从袖里取出帕子,沾了沾额头冒出来的汗,难得有点儿疲惫,不过她还强打起精神,准备回家唤上阿娘,到外头去看看灯。
这灯,叫做预赏元夕。
原是朝廷和府衙为确保元宵节灯正常进行,而进行的提前预演,到如今也成了习俗,每条街巷都会在腊月期间点亮不同的灯笼,以求来年红红火火,繁荣昌盛。
苏芷寒还是昨日回来见着灯笼,随口问了句才晓得有这般的习俗。她小跑着回家,拉上愁眉不展的蒋珍娘,便往府外而去。
蒋珍娘起初还不知道苏芷寒是去做什么,等见着漫天的灯笼,才是一愣。
“阿娘,你快看!”
“……”蒋珍娘的眼睛圆睁,望着悬于绳索下的灯笼:“是……预赏元夕啊。”
“阿娘晓……哦,阿娘小时候是在京城里度过的。”苏芷寒一愣,而后忽地醒过神来,登时脸颊鼓了起来。
“……”蒋珍娘收回目光,垂首便看到女儿圆鼓鼓的脸颊。她笑弯了眉眼,无心再担忧心里的事儿,伸手掐了把苏芷寒肉肉的脸颊:“阿娘还是头一回和寒姐儿一起哦。”
母女俩个挤在一块,牵着手往前走着。蒋珍娘瞧着眼前景象,把情绪全丢在脑后,兴致勃勃指着上头的灯笼说着话:“哎,这是薛家商会的灯笼?都过这么多年,这灯笼都没变化。”
“阿娘……人都在瞪你了。”
“我说的是实话……走走走。”蒋珍娘拉着女儿一溜小跑,走远些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多时,她又瞧见了别的灯笼,忙伸手指着:“寒姐儿快来看看,这灯笼好像兔子!”
“从这边看就像是猫了!”
“哇……这边看起来像是小狗!”
母女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边看着花灯,一边还从摊子上买了吃食。
刚刚打出来的麻糍又粘又软,洒上一层胡麻,再浇上一层蜜汁,又甜又香。
除去甜的还有咸的,裹上一层带有咸菜和肉丁的鸡蛋液。外皮鸡蛋煎得焦焦脆脆,油香、蛋香、肉香和咸菜香融合在一起,再配上软软糯糯的麻糍,一口下去可真是太绝了。
爱吃糯叽叽的苏芷寒完全无法抗拒,吃完甜的吃咸的,把嘴巴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还没完,刚吃完麻糍的她手里又被塞进一只烤兔腿。这兔腿是刷了豆豉酱,现场用炭火烤到外皮焦脆,外皮油香四溢,而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还粉嫩嫩的,饱含汁水。
旁边的百姓许是嫌贵,还又买烤鹌鹑的。小小的鹌鹑烤得焦脆,连骨头都可以啃得干干净净,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心头好。
母女俩个一路吃着,很快来到过往卖豆干的河边。这里靠近官府与国子监,因此灯火更是旺盛,还引来了不少吟诗作对的学子,河边别提有多热闹。
蒋珍娘瞧着身侧路过,正忙着销售小吃的女郎,不由地想起之前自己与女儿一道忙于销售的场景:“说起来,你那生意还在做吗?”
话说出口,蒋珍娘又摇了摇头,自家女儿在大厨房里这般忙碌,哪还有什么精神出来售卖吃食。
至于赁人做事,也不简单。
蒋珍娘想了想,许久没见苏芷寒在家里捣鼓卤汁了。
苏芷寒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拉着蒋珍娘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此刻,一缕异香落入蒋珍娘的鼻尖,这味儿着实古怪,不知是该说臭,还是该说香。
她循着味儿望去,恰好看到拿着竹签吃炸物的百姓,那百姓眯着眼儿,正吃得津津有味,手里的炸物是金黄色的方块,依稀能见着上面涂抹的酱汁。
蒋珍娘再定睛一看,发现这般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或者说周遭十有五六都捏着竹签吃得津津有味。
“这是——”
“这炸臭豆腐,闻着怪吃着香。”
“嗐,我现在每天都得吃上两串,不吃就心里难受。”
“我也是,还有那卤汁豆干也好吃!”
“对对对,那物拿来下酒真是一绝!往日不是中午还不好寻地方买,现在终于有了固定的摊子。”
熟悉的名字教蒋珍娘先是一愣,而是瞪大了双眼。她顺着百姓涌出的地方看去,惊了个目瞪口呆:“这是——”
“这是咱们家的摊子哦!”
“我要两串臭豆腐。”
“好……哎呦,苏娘子。”摊子上忙碌的不止是陈奶奶和小红,身体刚刚好转的胡爷爷也过来帮忙收钱。他抬眸看到苏芷寒,先是一愣,下意识打招呼道。
“胡爷爷, 我是来光临你们家生意的。”苏芷寒赶在胡爷爷说更多以前, 眨了眨眼。
时下街上人实在有些多, 保不准还有侯府里的人在这, 她不想教自己置办摊子的事传得全天下都知道。
就像她今日也不是特意带蒋珍娘过来看凉亭摊的,而是顺路走来, 恰好看到尚未做好招牌便勤劳出摊的陈奶奶一家。
“哦哦, 小苏娘子好久没来了。”胡爷爷一把年纪,很是看得懂眼色。他笑眯眯地接话, 而后从苏芷寒手里接过几枚铜钱:“您要甜口的还是咸口的酱汁?”
“甜口的吧。”
“好嘞。”胡爷爷动作利索得很, 很快便把两串臭豆腐送到苏芷寒的手边。
至于陈奶奶和小红忙得晕头转向, 甚至都没注意到苏芷寒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离开,还是晚间收摊才知晓苏芷寒来过的事。
蒋珍娘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她知道臭豆腐,也知道臭豆腐在大厨房掀起不小的水花,可吃是真没吃过。
那缸风味独特……的卤水,到现在蒋珍娘都不敢回想那股气味。至于等事情发生以后,女儿又连锅子带卤水一并带走, 教她也没得尝试一二。
蒋珍娘瞅着炸臭豆腐,刚刚从油锅里捞起的臭豆腐,散发着缕缕热气,金灿灿的表面还刷上一层红润油亮的酱汁,显得格外诱人。
蒋珍娘深深嗅了一口,涌入鼻腔的是油香、豆香和酱香所组成的独特香味,反正和臭字毫无关联。
最后,她再轻轻咬上一口。
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咔嚓声,酥脆且带着一丝韧劲的豆腐外皮被撕扯开,里面炸得空洞的豆腐裹着酱汁一道滚入口中,迅速将热力和香味带到口腔深处。
“呼呼……”蒋珍娘张着嘴,嘶哈嘶哈几下才细细品尝。说是甜口的,实则甜味并不突出,淡淡的清甜味道反而更突出了豆腐的本味。
一口接着一口,一块接着一块。
眨眼的功夫,蒋珍娘便把一串炸臭豆腐尽数吃完。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要不是看凉亭摊前的队伍越来越长,恨不得再去买上两串尝尝。
这丫头,怎不说这么好吃?
蒋珍娘幽怨地瞥了一眼女儿,下一秒目光便落在苏芷寒冻得红通通的手背上。
她想了想,又去旁边的摊子一趟。
等苏芷寒吃完臭豆腐,手里又落入一只裹着油纸,热乎乎滚滚烫的肉馒头。
温热的暖流沿着掌心蜿蜒而上,徐徐落入心中,刹那便将苏芷寒浑身的寒意驱散一空。
“来,吃个肉馒头暖暖身子。”蒋珍娘指了指那家羊肉馒头摊,教人惊讶的是卖馒头的竟是两个眼眶深邃,鼻梁高耸,一头卷毛的西域商贩。
西域人常见,做馒头生意的西域人就少见了。周遭围着不少京城百姓,七嘴八舌询问的同时纷纷掏出腰包,或是买上一个羊肉馒头,或是买上一块羊肉烤饼。
“哎?西域人做的羊肉馒头?”苏芷寒饶是掌心被肉馒头烫得微微泛红,也没舍得松开,往西域商贩那瞧了一眼后,忙咬上一口尝尝。
蒸得暄软蓬松的面皮,薄而轻盈,内侧已被羊肉的汤汁所浸透,一口下去便粘在舌尖上。
紧接着羊油的香气在舌尖散开,满满的肉汁冲入口腔,迅速占据了所有位置。
这羊肉馒头做得极好,里头的羊肉切成大块而非剁成肉糜,把羊肉的鲜美保留彻底,一口下去羊肉和沙葱的鲜美在口腔里接踵而至,粗犷又直接的美味与其他铺子所售卖的羊肉馒头做法截然不同,教人不禁好奇起塞外风光来。
苏芷寒眯着眼睛,吃得欢畅。
蒋珍娘环顾四周,很快寻到了一家饮子摊:“咱们到那边去,再喝碗甜汤?”
甜汤是当下常见的冬日饮子,一般便是用桂圆、红枣、姜片与枸杞等物炖煮而成,还有用杏仁的,又或是直接煮梨子汤,口味略有不同,但多是甜口,故而唤作甜汤。
“不用了啦。”苏芷寒握住蒋珍娘的手,往兜里塞了塞:“现在已经很热乎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看着灯往回走。
走到一半,蒋珍娘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她脚步一顿,悄声问道:“寒姐儿,你是如何买的凉亭摊?”
不同于后头进府里的苏芷寒,蒋珍娘却是晓得身为家奴置办产业的流程,更知道里头的不容易。
别看她以往说等家里阔绰,便要在京城置办个院子,再买上两个丫头,可那些是住宅并非商铺。
主子能同意置办院子,让仆佣自行居住,却多是不会愿意让他们坐拥铺子田产。
更何况购置住宅也是要经过主子同意,通常只有管事妈妈们才有的待遇。
寻常的三等仆妇人家,能买个小丫鬟到屋里伺候,都是颇为有脸的事儿。
苏芷寒只说是珍珠帮忙办的,具体细节却是没说。蒋珍娘记得珍珠,咋舌道:“难怪上回送礼送得如此大方,原来竟是这般有能耐。”
“我听人说常哥儿屋里有几个丫鬟,都是打小跟着妈妈学规矩的,想来她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丫鬟和姐儿们的陪房丫鬟一般,都是打小便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跟着妈妈读书写字,往后帮衬前后院做事。
即便不能当上郎君的通房妾室,也会被配给管事或是跟前伺候的亲信小厮,属于是家里前程最好的。
蒋珍娘感叹两句,又把话题转回到苏芷寒身上:“不过你弄个凉亭摊做什么?怪招人注意的。”
自家才进府里半年不到,便在名下置办了个凉亭摊。虽说是顶顶小的铺面,但也是个铺面,万一传出去恐怕惹人闲话。
原来蒋珍娘还想再念叨几句,可想到刚刚苏芷寒与胡爷爷打眼色的事,又把话语吞回肚子里。
看起来,女儿还是注意着的。
蒋珍娘刚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听苏芷寒说道:“事实上我想攒些钱,开春使人去边疆看看,送送信,瞧瞧能不能寻到……寻到大兄。”
苏芷寒试探着,把理由说出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便看见蒋珍娘脸色突变。
苏家人能这般肆无忌惮,待苏父一死便打起他们母女的主意,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蒋珍娘的大儿子,苏芷寒的哥哥苏砺锋被抓去参军后,起初还有信件传来,而后连着三年竟是一封书信也未见过。
还在村里时,蒋珍娘不信儿子离世之事,想使人去边疆军营寻人,可那时家里已经彻底没了钱,亲戚也早已无人愿意借钱。
到后头,蒋珍娘也不再提这事。
蒋珍娘万万没想到,寒姐儿竟是会提到锋哥儿,一时间只觉得百味横杂。
她……早就放弃希望了。
倒不是蒋珍娘不盼着儿子活着,只是觉得苏家人这边张狂,许是村里早就收到儿子阵亡的书信,乃至抚恤金,只是他们偷偷瞒着自家,把钱给昧下来了。
这是有可能存在的事,毕竟当下书信一般都送到县镇上,而后再由县镇官吏经手,转送到里正或是村长手里,最后下发放到村民手中。
这些仅仅是蒋珍娘的猜测,可要自己把那个猜测说出口,她却是做不到的,更别提劝女儿放弃寻觅。
蒋珍娘眼眶泛红,下意识抬头看着悬在上空的灯笼,免得眼泪滚出来。好半响,她才哽咽着开口:“还差钱不?阿娘这里还有一些钱的。”
“不差多少,使人去寻罢了。”苏芷寒听着蒋珍娘带着颤音的声音,心弦一颤。
她又何尝不晓得前身兄长恐怕早已逝去,只是这事与她往后出府的法子有关,苏芷寒只好硬着心肠继续往下说道:“我想着要是阿兄还在,往后咱们也得赎身出府与他团聚,这才想努力多攒些银钱的。”
蒋珍娘张了张嘴,这才明白女儿这般巴结赚钱的缘故。她瞧着苏芷寒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往后,阿娘与你一道攒钱。”
多攒些钱,总是没错的。
至于锋哥儿去世的事,蒋珍娘想女儿大些应当就会晓得的。
母女俩牵着手,往侯府而去。
路上,苏芷寒感觉鼻尖一阵凉意,定睛一看才发现天空又落起了小雪。
“又下雪了……”
“哎,真的。”蒋珍娘望向天空,嘴里咕哝着:“希望这回不要再下大了。”
还好,这回只下了点小雪便停了。
次日,蒋珍娘送别女儿,疾步赶到三娘子院里上工。
刚走到院子,看门婆子便给她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三娘子发了火,刚罚了两个屋里伺候的丫鬟,蒋姐姐小心点……”
蒋珍娘道了谢,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自打三郎君迟迟没有苏醒,三娘子的脾气也一日比一日暴躁,院子里的气氛也日渐凝固低迷,没想到今日连屋里的丫鬟都挨了罚。
她想了想,往院里走去。
往日空闲的时候,廊下总是聚着几个小丫鬟,捡着丸子逗鸟雀玩耍。可如今外面却是空荡荡的,丫鬟仆妇们怕闹出声响讨嫌,尽数挤在茶水间里。
别说是嘻嘻哈哈打闹,众人就连说话都是极力压低声音。蒋珍娘刚走进去,便听到丫鬟的抽泣声,还有其余丫鬟的抱怨声:“娘子也是气急了,才会撵你们的。”
“你们不晓得……”
“今日早上咱们跟娘子去正院里请安,二娘子直接占了三娘子的位,还说以为三娘子要照看郎君,恐不会过来。”
“小人得志!”
“还有大娘子,往日对娘子多亲热,可如今都冷冷淡淡的,见着那事都没说话,还教三娘子别与二娘子置气。”
“往日三娘子对他们恁客气,能帮衬就帮衬,他们怎么这样?”屋里为三娘子打抱不平的都是三娘子的陪房,突遭这事皆是心寒的同时,众人也为三娘子的遭遇愤愤不平。
“你们说……郎君还能醒来吗?”
“……”屋里掀起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寂静到只留下呼吸声。
过了片刻,才有人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把话题转回到腊八节上:“去年娘子还赏了我一碗咸粥,怪好吃的。”
“话说早上我来上值时,外面的人越发多了,都是来等咱们侯府的腊八粥。”
“哎呀,说的我都想喝了。”
“今日应当马上会送来的吧?”
正说着,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大厨房送腊八粥来了。
要是往常, 丫鬟仆妇们早就迎上前去。
可如今为首的丫鬟仆妇们面露难色,谨慎小心地往外探了探身, 不敢露出笑靥来,唯恐撞到三娘子的枪炮上。
“你们这帮丫头,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娘子发了话,院里人人都有份,还有赏钱呢。”直到郑妈妈和徐妈妈从屋里出来,招呼众人过去领粥,丫鬟仆妇们这才鱼贯而出, 纷纷上前问好。
“云姐儿, 院里怎么还没挂灯笼?”
“挑些喜庆些的绸布和灯笼出来, 院子里得有过节的气氛才是。”
丫鬟们心思活泛, 一听便知晓两位妈妈话里的意思。
几乎是下一息,她们的脸上便齐齐挂上笑容, 丫鬟仆妇们或是去库房里取灯笼绸布, 又或是去寻花匠取花来,还有人则在两位妈妈身边说起吉祥话, 一时间整个院里不复刚刚的冷清, 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郑妈妈眉眼舒展, 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像话。”
“是得热热闹闹,喜庆些才是。”
“就是说,大过节的得热闹些, 挂着脸子像什么模样。”徐妈妈跟在后头,附和了一句。
两名妈妈心中满意,转身掀起厚帘子回屋里伺候。徐妈妈走到桌边,从食盒里取出腊八粥来,双手呈送到三娘子周氏跟前:“娘子, 来,趁热喝一碗。”
“放着吧,我无甚胃口。”
“娘子,您和郎君喝了腊八粥以后,定然能万事粥全。”郑妈妈在旁说着吉祥话,劝着周氏多少用些。
暂且不说两位妈妈如何劝着周氏用粥用饭,屋外的蒋珍娘也终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些许喜色来。
要晓得她在屋里干的是养雀养猫的活儿,日常要在三娘子跟前进出的,这些日子可谓是提心吊胆,没得放松过。
像今日被逐出屋子的两名丫鬟,过往都是在三娘子跟前极有脸面,就是郑妈妈和徐妈妈对着她们也是客客气气,从未露出个坏脸色过。
而如今,她们被退到院里做事,要想重新进屋里伺候,不晓得要过多久。
蒋珍娘以往只记得侯府的富贵,时下却记起当年在府里时也有不少丫鬟,或是被逐出屋子、或是被贬出院子,甚至赶去洗马桶乃至发卖出去。
蒋珍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等用完腊八粥后她便给鸟雀换水换食,又将托盘洗刷干净。
紧接着,她去猫房里取了澡豆净手,这澡豆其貌不扬,闻起来也几乎没有香气,却是用鼠蓂与乳香等物制成,专门是仆佣接触猫儿以前净手用的。
蒋珍娘净手以后,便把在脚边转悠的白猫金珠抱起,低下头,拿起剪子给白猫金珠剪起指甲。
金珠是只好脾气的猫儿,尤其嗅着蒋珍娘掌心的味儿以后更是舒展开身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蒋珍娘揉揉脸颊,搔搔脖颈,再揉揉肚皮,最后撸一撸背脊。趁着金珠舒展身体的时候,捏着它的脚掌心,眼明手快地剪去冒出来的指甲尖,又用锉刀磨去不够圆润的部分。
等金珠发现不对劲,甩起蓬松的大尾巴,发出不满的咪呜声时,蒋珍娘已经轻松完成任务。
“喵呜——喵呜!”
“乖……乖!我可是为了你好。”蒋珍娘把金珠放在地毯上,好声好气地劝着金珠,三娘子近来心情不好,要是金珠玩闹时抓伤三娘子就不好了。
不过小猫猫哪会觉得两脚兽是关心,愤愤不平地扑向蒋珍娘的脚,用尖尖的小牙齿啃上两下。
蒋珍娘虎着脸,试图轰走捣乱的金珠。
可金珠才不怕哩,它尾巴翘得老高,弯弯的,还以为蒋珍娘与它玩,扑得更起劲不说,爪子还往炭盆那里伸。
“我的小祖宗,你可去一边。”蒋珍娘揪住金珠的小爪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她嘴里念叨着,一手拿起钳子夹起木炭,一手掀起炭盆的盖儿来,把木炭补上又把炭盆给盖上,外头的卡扣也不忘扣住,唯恐金珠弄开。
金珠翻了个身,甩了甩尾巴。
蒋珍娘做完了事,再拿逗猫棒陪金珠玩了会,而后接着去正房外候着。
郑妈妈哄着周氏喝了碗腊八粥,出来时脸上也带着笑。她看蒋珍娘在门口守着,吩咐她去茶水间休息一会:“这么冷的天,你守在外头做什么?”
“自打三郎君回来以后,金珠便格外焦躁,茶饭不思的,日日都记挂着娘子。”
“我想今日娘子心情好,说不定会想见一见哩。”蒋珍娘的一番话教郑妈妈听着舒心,连猫儿狗儿都惦记着主子,更何况是院里的仆妇丫鬟。她笑了笑,便吩咐蒋珍娘把金珠抱来,送屋里去。
蒋珍娘笑着应了声,片刻便抱着猫儿进了屋。这回她出去的时候,又换了个丁香澡豆净手,猫儿金珠不喜味儿,进了屋便挣脱她的怀里,几步往三娘子周氏处奔去。
它认得周氏,围着周氏的腿转了好几圈,发出黏腻的喵呜声。
“娘子您看,金珠也想您和郎君。”
“人都说牲畜无良心……瞧瞧咱们家金珠,倒比有些人有良心多了。”周氏弯腰抱起金珠,见它毛色干净清爽,四足指甲剪得圆润干净,便抱上一抱,揉上一揉。
周氏话有意指,屋里人听懂了也不敢接话。她到底是挂心三郎的病情,只逗弄片刻,便教蒋珍娘把猫儿抱回去,可蒋珍娘上前,金珠便不乐意,还伸出爪子拍打她。
“娘子,您看……”
“金珠是真记挂娘子,见着娘子,眼里就没了旁人。”郑妈妈见状,忙笑着吹捧道。
三娘子周氏嘴角扬了扬,心情不错。
待她见蒋珍娘好不容易逮住金珠,还挨了金珠几巴掌的可怜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教郑妈妈取了钱袋来赏她,另外还从匣子里取了一根老金簪子给她。
蒋珍娘捧着周氏赏的东西,难掩面上的欢喜,连连谢赏。
别看是周氏用旧的款式,可周氏用的都是足金的簪子,不说自己留着用,就是嫌款式老旧卖了换了,就足够换两套银制的头面。
蒋珍娘拿到这般的赏赐,不由地让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侧目。
倒不是嫉妒,三娘子周氏素来大方,院里的丫鬟仆妇时常得到赏赐,尤其是屋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绸子衣裳或是首饰之类的赏赐。
可蒋珍娘并非是屋里人,而是院子里养猫养雀的三等仆妇。
要晓得猫儿雀儿常能进屋到娘子跟前来,可人一般却是进不去的。通常养猫养雀的仆佣被唤进屋里问话,不是因为雀儿猫儿不舒服,便是因为雀儿猫儿逃窜跑丢,又或者伤人。
“恭喜蒋娘子。”待蒋珍娘抱着金珠往外走,掀帘子的小丫鬟笑着吹捧道:“您指不定马上要进屋里伺候了。”
“哎呀,真要那样我定然请瑜姐儿您好好搓上一顿。”蒋珍娘厚着脸皮接话,站屋外与几名丫鬟打趣起来。
蒋珍娘得了赏的消息很快在院里传开,屋里的丫鬟夸赞,院里的丫鬟仆妇羡慕之余还让众人松了口气。
待徐妈妈出来,更是把蒋珍娘夸了又夸:“多亏你把金珠教得好,这才能让娘子笑上这么一笑。”
“我也是觉得三娘子瘦了。”
“可不是嘛。”徐妈妈从袖里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心里唏嘘。三娘子记挂三郎君,别说笑了,日日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今日早上试穿之前做好的衣裙,竟是大了两个号,急急又叫绣房的人拿回去改了。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出头了这回,就暂且别出头了,如今不是出头的好时机……待三郎君醒了,我再琢磨主意教你进屋里伺候。”
“我晓得的。”蒋珍娘其实也没想进屋里伺候,只是单纯老实做事罢了。至于用丁香澡豆净手,来让猫儿亲近娘子的事,还真是灵机一动。
徐妈妈叮嘱两句,又回屋里去了。
到晚间,眼见三娘子身着盛装前往正院参加宴席,她才回家里去了。
蒋珍娘到家时,并未见到女儿身影,去大厨房时从才仆妇口中得知:“寒姐儿真真是得大运了!”
“许厨娘要她跟着自己做席面呢!”
“嗬!”蒋珍娘唬了一跳,立在大厨房门口往里瞅,远远便见着女儿立在许厨娘身边,手里利落地处理着食材,时不时听着话点点头。
蒋珍娘捧着胸口,过于震惊而说不出话来,要是能跟着许厨娘学手艺的话——
蒋珍娘光想想,都快要笑晕过去了,她顾不得进去与女儿说话,而是转身回家里去准备礼物,后头好带着女儿去许厨娘那道谢。
而灶房里,苏芷寒心里却没有蒋珍娘那般欢喜,前段时间她便从珍珠和秋月口中,先后晓得许厨娘把信撤回的事儿,可怎么观察都觉得很是奇怪。
要晓得她进灶房以后,许厨娘起初并不待见她,后头也是冷淡得很,全然没有亲近的意思。
除了当上掌勺厨娘时,苏芷寒登门送了礼,后头两者也再无交集,说许厨娘有意收自己为徒,把手艺都传给自己?
苏芷寒瞧着,总觉得那只是落在缸里的倒影,看似距离很近,实则根本无法触及。
直到今日早上,苏芷寒到大厨房上值时,忽地被许厨娘唤到身边。
与她一道的,还有两个厨婢。
苏芷寒手上动作不停,按着许厨娘的指示将香螺从锅里盛出,小心翼翼地放入数个一模一样的碟子里,最后分别洒上一把香葱末。
几乎动作停下的瞬间,在旁候着的上菜婆子便将菜品放入托盘,迅速送走了。
苏芷寒甚至抬眸看一眼的空闲都没,又接着处理起下一道菜品来。
或者说满灶房的人都是如此,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更别提吃饭了,各个空着肚子。
忙,忙,忙!
灶房里如此忙碌,而前院里也是热闹非凡。前来赴宴的皆是忠勇侯府的亲眷朋友,男丁聚在正堂,而女眷则聚在花厅席上。
饶是三娘子周氏做足了心理准备,见着往日簇拥着自己的官家娘子尽数围在二娘子身边,又是忍不住动气。
“娘子。”
“……我省得的。”三娘子周氏再是脾气火爆,也不至于在腊八节家宴上爆发,再说她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看多了冷暖,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
直至众人说起腊八粥:“说起来,今年咱们侯府送的腊八粥,真真是不得了。”
“可不是嘛。”立马有人附和。
“这般讲究的腊八粥,咱们忠勇侯府真真是头一回!”旁边的官娘子笑着接话,她乃是二娘子许氏的娘家妇,自是晓得今年腊八粥的事儿都是二娘子管的,乐得吹捧上两句:“我往日只听人说要这般做的,吃却是头回吃到。”
“那粥喝着,果真带着梅香。”
“建州莲子果然是名不虚传,颗颗如珍珠般雪白明亮,入口即化,半点苦涩都没。”
“还有那九真桂圆,竟是九晒而成,真真是香味醇厚,香甜如蜜,我女儿好是喜欢,吵着闹着还要再喝一碗呢。”
“还有咸粥里用的火腿,原是在山谷林子里熏制而成,就连那做火腿的猪,都得吃香料,听着曲儿长大的。”
官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夸赞声此起彼伏,倒是让周氏面上的笑容微怔,听着好生糊涂。
她今日早上才喝了一碗,就是一贯来的味儿,食材更是没有丝毫改变过。
这帮人,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郑妈妈愣了愣,忽地变了脸色。
第47章 拜师? 暂且不说坐在花厅里的三娘子,……
暂且不说坐在花厅里的三娘子, 听到那番话后的反应,再来说在大厨房里忙了一日的苏芷寒, 她终是得了空闲,抽出系在腰间汗巾子抹了抹汗。
“寒姐儿,快来吃上几口罢。”出声的人是曹妈妈。因着腊八节用的席面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所以她今日竟是比往常更清闲。曹妈妈也没闲着,特意揉了面,蒸了一笼香喷喷的酱肉馒头给诸人垫肚子。
苏芷寒道了谢,捡了一个吃。
曹妈妈揉面的手艺还是从她手里学去的, 那面皮揉得表面光滑, 蓬松绵软, 做出来的香葱肉馒头各个透油, 光是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增。
苏芷寒三两口解决一个,坐了没半盏茶功夫又起身再次投入工作中。
直到上菜婆子领走餐后小食, 大厨房里的活计暂时告一段落。
苏芷寒一边收拾厨具, 一边认真反思,这一趟席面下来, 她也比过往知晓了许多规矩, 比如府里的席面分为数个步骤, 每个步骤要上的餐食,要用的酒水,食材乃至碗碟盘都有所不同, 任何一处出了错便是丢了侯府的脸面。
细细复盘今日自己所做的事情以后,苏芷寒登时发现了数个差错。
她又羞又窘,很快便起身到许厨娘跟前致歉加感激,要不是许厨娘盯着几人的动作,怕是闹出笑话事小, 丢了侯府脸面的话——
苏芷寒的感激,愈发真心实意,若是许厨娘真有为难她的心思,光是今日就能揪出她无数的错处,借此重新教她变成个粗使都无甚困难。
“自打你到大厨房来,我想你聪慧机灵,又有些能耐,许是在外面学过的。”
许厨娘瞅着苏芷寒,面上带笑,态度分外宽和:“没想到你竟是真的不知道。”
“这事,说到底也是我疏忽了。”
“原你进大厨房时,我便应当与你说道过一二,没想到一拖两拖的,便拖到现在。”
许厨娘原看着苏芷寒做的菜品,觉得她大体是曾跟着酒楼厨娘学过手艺的,想借此摸摸她的底细。
直到刚刚看到苏芷寒连连出错,就连对各种器皿都不甚熟悉的架势,几次试探以后,许厨娘终是确定苏芷寒是真没接触过这些。
合着她是在乡野之间粗暴长大的?就这般还能琢磨出这番手艺?原是放出口风想瞧瞧大厨房里情况,并无心思收徒的许厨娘,这下是真的心动了。
就是苏芷寒的性子太跳脱,不够沉稳。
许厨娘心思一转,又生出不喜来,她更喜欢老实本分的,那样的人才会长长久久在厨房里做活,才能一门心思尽数放在研究厨艺上,而不会被外头的事务迷了心思,升起攀高枝的心思。
在府里,这可是大忌。
许厨娘想罢,再次按捺住心思,吩咐苏芷寒把今日她所说的事务都记下,过两日要唤她过来考教一番。
即便许厨娘不说,苏芷寒也要尽数记下的。她认认真真地应了是,回家以后只纳闷一瞬家里的冷静,而后便专注在默念的资料上。
苏芷寒把柜里的蜡烛翻出来点起,接着又翻出纸笔来。紧接着她趴在桌上,把能记下来的都记下来,有些记得不太清楚的内容,也仔细标注上,准备次日去大厨房里再问问。
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教苏芷寒神采奕奕,精神振奋。待全数记录下来,她又捧着纸念上几遍,将上面的内容尽数记在心里。
之前,苏芷寒便做好打算,等离开侯府后准备开个饭馆铺子。
而京城里的饭馆酒楼,多有置办席面的服务,具体的流程却是各家不同,她先前只从百姓的闲言碎语里打听过两句,又从府里仆妇口中知道一些,但更多的却是不清楚。
苏芷寒原想着,待出府以后再了解一二,却没曾想最好的学习之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当她努力背诵的时候,蒋珍娘也拎着一大堆东西,急急回到家中。
她透过窗户,见着里面跳跃的灯笼,忙不迭推门而入:“寒姐儿,你回来了?”
“阿娘,我和你说——”
“我都知道了,瞧!阿娘都准备好了。”蒋珍娘把手里拎着的吃食酒水搁在桌上,又钻里间翻出两匹绢料来。她尽数拎在手里,示意女儿跟上自己:“走走走,咱们快去许娘子家。”
“都这么晚了,怎能去许厨娘家?再说今日筹备腊八宴席,许厨娘定然是累坏了。”苏芷寒吃了一惊,连连叫停:“咱们要谢,也得明天登门拜访。”
“……你说的也有道理。”蒋珍娘一拍脑门,倒是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她想了想,定下明日去许娘子那,又探身来看苏芷寒写的东西。
“你这字,和狗刨似的。”
“……”苏芷寒拉着脸儿,默默把书写的纸张挪到一边,不爱搭理蒋珍娘。
“我说的是实话,你还不乐意了。”蒋珍娘也就笑说两句,便整理起手上东西,她嫌刚刚挑的绢布不够亮丽,又往屋里去翻箱倒柜好半天,从中重新挑了两匹花纹更时新的绢布来。
次日,蒋珍娘带着苏芷寒前往许厨娘家。许厨娘与诸多住在下人院的管事妈妈和仆妇不同,她并不住在府里,而是在临近侯府的市井弄堂里赁了一间两进的院子居住。
许是昨日过腊八节的关系,今日早上街上人不多,像是蒋珍娘这般提着大包小包的更是不多。
走到一半,苏芷寒不由地往蒋珍娘提着的礼物看去。昨日她忙着记下席面的诸多注意事项,全然没关注蒋珍娘外出买了些什么东西。
直到现在,苏芷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脚下步子一顿:“阿娘,您准备的礼物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傻丫头,这点还少呢。”蒋珍娘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埋怨女儿不早说。要是她提前知晓的话,她定然会去当铺金铺里选上一两副上好的首饰物件:“要不是我刚好去大厨房瞧见……”
“阿娘去了大厨房?”
“是啊,刚好瞧见你跟着许厨娘做事呢。”蒋珍娘双眼亮亮的,心里别提多高兴。
苏芷寒听罢,脸颊微红:“这事儿我哪里能提前预料到的?昨日早上许厨娘唤我上前帮忙时,我都被吓了一跳呢。”
“就是从今早上开始的?”蒋珍娘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她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自己去的及时,又开始念叨苏芷寒:“你买凉亭摊的时候倒是挺大方的,这时候怎么就抠抠搜搜的?”
不等苏芷寒反驳,蒋珍娘沿途念叨个没完。直至许厨娘家近在眼前,她才止住念叨,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一名穿着靛青褙子,灰布裙子的中年仆妇拉开门。她眯着眼儿打量着门外两人,迟疑道:“是……蒋娘子,还有小苏娘子?”
仆妇认得两人,进去禀报后便将两人领到正厅里。待两人进了屋问了好,坐在上首的许厨娘也抬眸看来,恰好注意到蒋珍娘手里的物件:“蒋娘子好,寒姐儿好……你们来就来了,提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许厨娘话里带着笑意,看似心情不错,实则眼眸深处半点笑意都无。
“原本昨日便该来给娘子磕头的。”蒋珍娘把手里的东西送到仆妇手里,脸上带笑道:“寒姐儿见时辰迟了,怕叨扰娘子休息,就没敢过来。”
蒋珍娘说罢,侧首看向苏芷寒,用眼神示意苏芷寒上前磕头。偏偏苏芷寒眼睛睁得溜圆,小嘴微张,傻愣愣地瞅着自己。
蒋珍娘叹气,伸手推推女儿。
苏芷寒慢半拍反应过来:“等会,磕头是什么事?”
蒋珍娘都快被傻女儿气笑了,又伸手推了推,咬紧牙根道:“拜师当然要磕头啊——”
“拜师?”许厨娘挑起眉梢。
“拜师!?”苏芷寒目瞪口呆。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呼声,错愕的反应也让蒋珍娘愣了愣。她察觉到不对劲,渐渐回过味来,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哎?难道不,不,不是嘛?”
苏芷寒见状,哪还不懂是蒋珍娘误会了。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同时还尴尬得很:“不是啊!”
“那我说要来,你也没拦着……”
“哎呀,我是以为阿娘知道我想答谢许娘子,特意去准备的东西。”苏芷寒一想到路上自己都发现不对劲,愣是没有拦住蒋珍娘,就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人许娘子没露出口风,自己和娘亲便匆匆上门来,搞不好人还以为是自己与娘子商量好的,准备着‘逼宫’呢!
苏芷寒暗道不妙,忙打起精神解释来龙去脉,加重并重点表示自己的确是想为昨日的事情登门道谢,没想到自家娘亲弄错了,还以为是要拜师,这才闹出这般的事儿。
“我想谢谢许娘子的心,是真的。”
“我往日从未接触过关于席面的知识,多亏了许娘子指导,才让我晓得许多。”
“对对对,就是这样。”蒋珍娘回过味来,想着自己刚才做的事,恨不得用脚趾抠个洞,直直钻到地里。
那得是多厚脸皮的人啊!
她又羞又窘,涨红着脸向许厨娘道歉:“都是我自以为是,都是我的错……”
“我娘其实也是好心。”苏芷寒下意识为蒋珍娘解释。
正是因为蒋珍娘过于关心,过于担忧自己的将来,所以才会这般着急的去准备各种礼物,急急忙忙拉着她过来:“是我昨日没说清楚,阿娘才误会了的。”
倒是坐在一旁的许厨娘看着两者反应,终是忍俊不禁,刚刚升起的厌恶消散一空,面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逗趣道:“我还以为寒姐儿有意拜我为师,原来是我误会了。”
苏芷寒反应快,目光幽怨:“许娘子可别逗我和我娘了……”
从许厨娘家里离开,被冰冷北风糊了一脸的苏芷寒斜眼瞥蒋珍娘:“阿娘啊阿娘,您往后……”
“都怪你,也不晓得说清楚。”蒋珍娘厚着脸皮接话,可把苏芷寒给气笑了:“明明是娘您弄错了,怎么还说是我的错……”
“就是你不说清楚——”
“我哪晓得您能想这么多……”
母女二人一路吵吵闹闹,斗着嘴往侯府走去。她们俩声音响亮,以至于送她们出门的仆妇将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那仆妇转身回屋里,便把母女俩的对话尽数禀告给许娘子,笑着打趣道:“您这回看上的小姑娘,瞧着是个活泼的。”
“……太活泼可不好。”
“哎?可我记得,姐儿年轻时也是那样的。”
“哪有,我可规矩多了。”
“是吗?”仆妇掩着嘴,偷偷笑了一声:“姐儿说是那就是罢。”
第48章 差错 苏芷寒回到府里,便催促着蒋珍娘……
苏芷寒回到府里, 便催促着蒋珍娘去上工。如今她是掌勺厨娘,稍去迟一些还不要紧, 倒是蒋珍娘那边:“三娘子近来心情不好,您日常做事都注意一些。”
“放心吧,三娘子是厚道人。”蒋珍娘才想起自己还未与女儿说道过,忙转身去屋里取出金簪:“你瞅瞅,是三娘子赏我的呢。”
在这节骨眼上还得了赏赐,苏芷寒吃了一惊,也确定阿娘在三娘子院里混得相当不错。
蒋珍娘笑着与女儿告别, 便往三娘子院行去。她刚进院子, 便觉得气氛再一次凝固, 而后从徐妈妈口中得知二娘子做的事。
二娘子许氏的操作博得一片赞赏, 同时也是把三娘子周氏的脸面踩在地上。旁人夸赞越多,越像是把周氏商户女的身份拎出来反复鞭挞。
本就因三郎君之病而难受的周氏枯坐一晚上, 回院里后更是胃里翻腾, 恶心反胃了一宿。
“还好有你上回送我的山楂膏和橘子糖。”徐妈妈说到这里,不由地怜惜三娘子。腊八节的晚间身子不舒服, 三娘子周氏还不愿意教人小看了去, 不愿唤郎中过来为自己看病。
徐妈妈见周氏难受, 心里着急,忽地记起蒋珍娘送她的苹果山楂膏和橘子糖来。
“我取了山楂膏,泡了水。”
“娘子喝了以后, 胃里舒坦多了。”
“后头还夸你家丫头做的橘子糖好吃呢。”
“娘子喜欢,那我回头再让寒姐儿多做点。”蒋珍娘闻言,心中欢喜不已。上回寒姐儿拎回来得山楂和橘子,量多不说味道还酸涩,放了许久都没变甜。
苏芷寒眼瞅着再放下去橘子都快烂了, 索性都做成了橘子糖。至于山楂做的东西要多些,从炒红果到山楂饼,从山楂饼到山楂糕,最后还是能够保存时间最久的山楂膏夺得两者芳心。
蒋珍娘记得,柜里还放着好几罐。
徐妈妈欣然应允,还从钱袋里取出两张交子与蒋珍娘:“娘子原想再赏你的,不过昨日刚赏了你,怕人瞧着说道,便教我私底下给你。”
“这点小事是我该做的,赏……”
“拿去吧。”徐妈妈不等蒋珍娘拒绝,塞在她手心里,还断然拒绝蒋珍娘想分她一半的心思。
蒋珍娘把交子放进袖里,又把话题扯回到最开始:“二娘子这般欺人,后头娘子要怎么办?”
徐妈妈笑了笑:“你就瞧着吧。”
后头任由蒋珍娘百般痴缠,徐妈妈也像只河蚌般闭着嘴儿,任凭她费尽口舌也没说出三娘子的打算来。
蒋珍娘带着好奇而归,免不得要与女儿八卦几句。苏芷寒听着,暂时没想到三娘子打算怎么办,只叮嘱蒋珍娘别把这事儿往外说道。
“我又不傻。”
“那您现在不就是了嘛。”
“你又不一样。”蒋珍娘嘟着嘴,又问苏芷寒在大灶房里如何,许娘子态度上可有变化不。
“……你还好意思说。”苏芷寒想起早上的囧事,便再次尴尬起来,瞅着蒋珍娘的目光分外幽怨:“许厨娘来上值的时候,我都没敢往那看。”
“咳咳,我也是不小心的嘛。”
“许厨娘后头还唤我过去,指导了我一些关于器皿的知识。”不过尴尬归尴尬,学习归学习,苏芷寒点了点面前的纸张:“我都记录下来了,后头还好多年节宴席,可以好好研究学习。”
苏芷寒说到这里,眼睛亮亮的。
今日她从曹妈妈口中得知,过完腊八节以后也是各家府邸走亲访友的开始,后面宴席那是一场接着一场。
自己在腊八宴席上便学到不少,想来整个年节定然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曹妈妈说了好多食材呢。”
“真期待啊。”苏芷寒光想着曹妈妈说的那些年节宴席上要用的食材,便忍不住露出傻笑来。
那么多上好的食材耶!
哪个厨子听到,能忍住不笑出来?
接下去几日,苏芷寒日日都跟随在许厨娘身边,跟着学习各种名贵食材的处理方式。
比如头道菜:七品官燕。
这道菜是道道席面上都得上呈的,燕窝用的是柔佛国产的上等名贵品,而七品,不是指燕窝的等级,而是说七种不同的汤汁。
清汤、奶汤、海鲜汤、甜汤、蔬菜汤……各种苏芷寒想过的,未曾想过的汤羹接连而上,与纯粹的燕窝交织在一块,迸发出各种滋味来。
又有鱼腹藏羊方,此物要取鲜活大黄鱼,内里塞入羊颊肉制成。且不说位处京城的侯府要拿到大黄鱼的艰难,一羊只用羊颊肉炖煮这菜,便可见其奢靡。
苏芷寒为食材咋舌的同时,也乐在其中。大量食材运送进灶房,而去除少量用来做宴席菜的,剩余大部分都归于灶房随意使用。
苏芷寒拿着各种食材,带着映红等人,好好练了手不说,更是盼着其余食材的到来。
不过很快,她便察觉到情况有些奇怪。
腊八节后那几日食材供给还正常,再往后,从十五日以后抵达的新鲜名贵食材愈发少了,比如府里常用的西夏滩羊,与秦州细毛羊竟是连断数日也未曾送来。
放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许娘子为这事,去二娘子院里催了两回。眼瞅着日子到腊月十八了,食材供给还未正常,她又再次前往二房催促此事。
苏芷寒心里诧异,与肉厨等人坐在一起时便说起这事:“林妈妈,往年有这般延迟过吗?”
“延迟?”
“就是食材的事。”苏芷寒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二十四了。”
时下的腊月二十四是交年节,也就是小年。每逢交年节时,百姓人家要请道士僧尼登门诵经祈福,且还要备下酒菜果子送灶神。
而富豪权贵人家,除此祭祀灶神外还要大开宴席,邀请亲朋好友齐聚一堂,人声鼎沸方可驱除邪祟鬼怪。
忠勇侯府也是一样,说是二十四日要办宴席,宴请诸多亲朋好友,而二十五日则要办同生席,宴请诸位郎君的同窗与家人。
无论是身处边疆、戍守国土的侯爷,又或是如今仕途顺遂,春风得意的二郎君,亦或是正在国子监潜心向学的常哥儿等人。
他们所结交的人物非富即贵,各个皆是前程似锦之辈。
二娘子说她不看重吧,她早早便把事情交代下来,可说她看重吧,食材到现在都还没个影子。
“这个啊……”肉厨听到苏芷寒的询问,表情古怪:“据说路上出了点差错,耽搁到现在还未送到。”
“可不是嘛。”旁边的厨娘点了点头,心下担忧得很:“许厨娘说是再不到,就先开了库房取干贝鹿筋等物来用。”
“可干货是有储备,其他鲜活食材……本身处理起来又费时又费力,再不到的话恐怕都赶不及处理了。”
肉厨也忍不住点头:“就是说。”
他们经手的宴席菜比曹妈妈吴妈妈等人多得多,自是更清楚这耽搁时间会造成的后果:“别的不说,老太太可只吃用马蹄鳖裙边做的吃食。”
“马蹄鳖?我瞧着市井上也有?”
“那可不一样。”肉厨连连摇头,与苏芷寒解释道:“咱们老太太用的马蹄鳖是在当地源泉里养大,平日吃的鲜鱼、活虾、扇贝和鲍鱼等物养成。”
“那物养得便少,还得千里迢迢运来,即便是大冬天的,运到这里也得死伤不少。”
“路上多耽搁一日,问题便多一些。”
“我记得有一年天气热,送来百只最后只活了三十多只,其中一半背上还受了伤不能用了。”
“嘶,可别误了府里的事。”苏芷寒闻言,也不由地心生担心。
“我听说许厨娘去二房那,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肉厨点了点头,担忧道。
就如肉厨所说,许厨娘当下在二房屋里,正说起食材耽搁的事儿。
“你这般心急做什么?我先前不是使人告诉你了,送货的人路上有所耽搁,再等上两日便可抵达京城,不会碍着你的事的。”
二娘子许氏慵懒地斜倚在榻上,身侧的脚踏上跪着两名婢女,其中一人双手稳稳托着许氏的手掌,而另一人正手持狼毫,沾了金箔与珍珠粉所致成的浆液,在许氏的指甲上精心勾勒花纹。
“娘子有所不知。”许厨娘见状,垂首往下说道:“其中不少食材处理便要三到五日,若是食材再不到的话便来不及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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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许氏刚刚还不当回事,只觉得许厨娘八成是没事寻事,不放心自己这个初次接手家事的。
等她听完许厨娘的话语,登时蹭地坐起身来,婢女反应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瞧着金线划出指甲,脸色刷地变白。
许氏无心责备婢女,抬声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娘子,我已催过两回了。”
“你不说清楚,我怎晓得里面的事?”
“回禀娘子。”许厨娘见许氏把锅往自己身上甩,心中不悦,强忍着怒气往下说道:“往年这桩事都是由府里准备的,我也未曾经手过,并不晓得其中流程。”
“怎么可能?”二娘子许氏板着脸,反问道:“你又不是头一年接手大厨房的事,怎会不晓得其中流程?”
“二娘子,我的确不知道。”许厨娘终是忍不住,又补充道:“往年采购准备之事都是由三娘子亲手操办,我也是直到要用时,才从库房那知晓食材并未到位。”
况且,许厨娘自觉自己该做的事都已做到位了,她已催过两回,是许氏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
许氏听闻过往是三娘子管这事,登时变了脸色,她干巴巴地责备许厨娘几句,挥挥手便教她退下了。
“周氏,周氏……”
“真真是商户女,连这等事都要捏在手里!”二娘子许氏见许厨娘离开,这才啐了一口。她一脚踹在画错指甲的丫鬟身上,教她往后不必进屋里伺候,而后又赶紧唤了府里管事过来,让他们去联系送货之人,要他们加紧速度,务必明日天亮前赶到京城。
“娘子……这,这不太可能啊。”
“那边之前来信说,起码还要三天的路程。”庞管事听着许氏的要求,拿着帕子抹汗:“再是快马加鞭,明日,明日也到不了的……”
“那就去城里寻!”
“你去问大厨房要缺的食材单子,赶紧去京城铺子里询问,务必都要给我备齐了。”许氏吊着脸子,斜眼睨庞管事:“要是耽误了府里的事,你这管事也不必做了!”
第49章 缺货 庞管事出了二房大门,便直呼晦气……
庞管事出了二房大门, 便直呼晦气,侯府里要用的食材, 又不是大街货,想要寻觅齐全哪是什么简单事。
“真真是……”偏偏二娘子许氏已吩咐下来,庞管事再是有意见,也只好捏着鼻子给她擦屁股。
他先使干儿子石诚前去货行催促,询问府里的食材现在情况如何,运到哪里了,而后又唤来徒弟与负责采买的仆役, 吩咐他们去城里铺子打听打听, 许是谁家还有余货。
不多时, 石诚便回来了。他脸色不好, 第一时间把打听的事转告于庞管事:“爹爹,货行说按时下速度起码还要四五日才能抵达京城。”
“什么?上回去问不是说还要三日吗?怎么越来越慢了?”庞管事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一张脸乌漆嘛黑的:“你有没有问他们, 怎今年速度如此之慢!?这都耽误咱们府里的事儿了。”
“儿子当然问了。”石诚的脸皱在一起,接话道:“货行说往年到了此时, 上游处都有咱们府里的船候着的, 不必他们另外备船的。”
“可今年货行的人到那边以后, 足足等了两日都未见咱们府里的船,方才使人传信询问,哪晓得府里与他们说并未备船。”
“货行那边说时下正值年关, 各处都要送货,当地船行的货船早就被预定一空。”
“他们临时要船,却也寻不到合适的空船,这才拖了数日。”
“如今货行已教这边放下货物的空船赶紧回去了,只要到了那便会第一时间把货物运来的。”
“等会?咱们府里的船?”庞管事愣了愣, 下意识反问道:“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府里往年还有单独预定货船的?莫非是他们随便寻了个借口,想要忽悠咱们?”
石诚苦笑道:“爹,货行的人说那是周家的船……”
庞管事面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半响才干巴巴的憋出几个字:“这样啊……”
自打三郎君受伤以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不但二郎君借着三郎君留下的功勋升了官,而且三娘子周氏的管家权也被二娘子许氏拿了去。
或许老太太和大娘子起初是好意,想要三娘子许氏可以专心照顾三郎君,可随着二房气势日渐壮大,三房被挤兑到角落里,到底让府里老人都泛起嘀咕,心生别意。
庞管事这般的老人,亦是如此。他听着干儿子的汇报,摇了摇头:“……三娘子这是釜底抽薪呐。”
因着出身商户,三娘子没少被人诟病。
也正因是出身商户,三娘子用银钱给自己打通了条路,能在大娘子手里拿到一部分的管家权。
二娘子光瞧着三娘子往日的风光,却不曾想想三娘子后头花费的心思。
“爹,咱们现在怎么办?”
“二娘子考虑不周,那是二娘子的事,咱们能做多少便做多少罢。”庞管事摇摇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人顶着,他们当奴婢的按着吩咐办事就成:“你跟着采买的人一道,去京城里打听打听。”
石诚应了声,按着庞管事的吩咐去做。
可正如庞管事先前暗中抱怨的一般,侯府都得使人从外面运送来的食材,城里寻常商铺里更是不可能有的,唯有几家顶尖的酒楼里才有少量存货。
从上午问到晚间,小厮仆役才勉强凑到了几样食材。几经周折以后,有家专门给酒楼供货的货行表示他们能帮忙寻到各家酒楼多余的贵重食材,不过价格嘛要比市价再贵上三成。
庞管事把事儿禀告到二娘子许氏那,许氏再是肉痛也只能出钱,将这些食材尽数买下,另外再出一笔钱给货行,让他们赶紧租赁货船把东西送来。
就这般,勉勉强强凑齐了食材。
可等到食材运到府里,许厨娘却并不满意,嫌那滩羊肉质松散,显然并非是在关外饲养,而是提前运回关内饲养,肉的品质大大下降。
而运来的鲜鲍与往年用的尺寸也有所差距,本来用的乃是大小足以遮住面部的半头鲍,而如今尺寸小了一个号有余,放在过去顶多是拿来在汤里做点缀的,哪里能做正头菜。
除去鲜鲍以外,马蹄鳖的尺寸也不够,原本三斤一只,时下的不过两斤不到一只,而肉质的味道也大打折扣。
其余食材,各有问题。
许厨娘眉头大皱,再去寻二娘子许氏,可许氏嘴上答应得快,实则背地里又去催促庞管事再去寻货行问问。
逼到最后,庞管事实在没了法子:“回禀娘子,我已使人问遍了京城里的大小酒楼,实在没地儿寻更多的了。”
“不如——”庞管事想了想,示意二娘子去问问娘家,又或是问问大娘子或是三娘子。
问三娘子,那是万万不行的。
问大娘子,许氏也心里不愿。
许氏想了想,先使人往家里递了信,想教嫂嫂帮忙,可嫂嫂使人传话说是食材都有定量,早半个月便定下了,这临时要他们帮忙,他们也没办法。
末了,许氏嫂嫂还教人与许氏说,她求自家是舍近求远,有问题不如去问问三娘子周氏:“你那妯娌家里是有本事的,前年咱们家缺了上好的人参,便是请你妯娌帮的忙。”
“说的倒是好听,合着开口的又不是她!”许氏教人送走嫂子的人,一张脸彻底垮了。她舔了舔急得冒出口疮的嘴角,与身侧妈妈道:“……你们说这事,要怎么办啊。”
二娘子许氏身边的鲁妈妈,暗暗叹了一口气,起初二娘子接手管家时她便劝过,自家二房占了便宜,三郎君又生死未卜,娘子何苦还再去为难三娘子。
偏生许氏好不容易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根本不听几人劝告,一意孤行,闹得二房和三房撕破了脸。
眼瞅着事到如今,娘子心气高,要她去求三娘子帮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鲁妈妈思来想去,悄声道:“娘子不如问问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出面的话,大娘子和三娘子应当都会帮忙的吧?”
那这事,不就人尽皆知了吗?
许氏好不容易才把管家权攥在手里,要是丢了脸面,又被拿回去该怎么办?她不乐意,转身从自家匣子里取出钱来,也不要鲁妈妈帮忙,而是又唤了一名陪房仆妇进来,寻人再去市井上打听一二。
“苏娘子,您好些日子没来了。”
“年关嘛,府里的宴席是一场跟着一场,我真是半点空闲都没。”苏芷寒趁着府里这两日空闲,拉着蒋珍娘到陈奶奶家,给陈奶奶一家拜个早年。
“这位是……”
“这位就是我娘亲,上回我们一起去摊子上看你们,没曾想那日繁忙,最后只有胡爷爷注意到咱们母女俩。”苏芷寒把手里的腊肉、腊肠、火腿和水晶脍等物交到小红手里,笑着与两人介绍道。
顺势,她又问起胡爷爷的身体来。
陈奶奶先拉着小红与蒋珍娘道了好,而后回答起苏芷寒的问题:“他现在好多了,那日还重新做了柜子呢!老头子,老头子!”
陈奶奶说罢,便高声呼喊起来。
随着笃笃声响起,一双粗糙的大手掀开厚帘子。胡爷爷拄着拐杖,从里间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行动还有些不便,但面色红润,瞧着气色比腊八前夕更好了。
“苏娘子好……大娘子好。”他见着苏芷寒和蒋珍娘,脸上便都是笑意:“来就来,你们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陈奶奶也注意到这件事。她忙转身瞧了一眼小红放在桌上的各种吃食,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呀!您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还,还都是”老贵的吃食!
且不说那肉质纹理清晰,瞧着便价值不菲的腊肉、腊肠和火腿,就后头那水晶脍,陈奶奶上回在隔壁杨娘子家请的席面上见到,小小的一份便要两贯钱。
“没事,都是府里余下的。”苏芷寒教陈奶奶别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忠勇侯府主子们有没有吃腻,反正下面的仆佣是已经吃荤腥吃到嘴巴黏糊,各个都胖了一圈。
午食晚食做的大鱼大肉摆在那,都没人拿去解馋,最受欢迎的反倒是例如爽口醋萝卜、蒜蓉菠菜、虾仁蔬菜羹、鸡丝烩酸菜……这类清爽又开胃的素菜。
“大鱼大肉……都搁着没人吃?”陈奶奶听得一愣一愣,咋舌不已,想都无法想象世上还有这般的地方。
不过苏芷寒都这么说了,陈奶奶也不再拒绝,高高兴兴收下了。
胡爷爷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道:“苏娘子和大娘子后面还有事吗?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苏芷寒摇摇头:“府里忙着呢,我就这会儿空闲,回头还得回厨房里去。”
胡爷爷略有些失望,而陈奶奶听着也觉得不妥。她伸出胳膊肘撞了撞胡爷爷,插话道:“老头子糊涂,咱们家里没提前准备,哪好请苏娘子留下用饭?”
“苏娘子,您年前忙碌,那年后如何?不如年初三到咱们家来聚一聚,咱们做一桌好酒好菜请您尝尝!”
“还有上回您留的方子,小红都学会了。”没等苏芷寒再次拒绝,陈奶奶又补充道:“前两日那孩子还说,等苏娘子过来时,要做给您瞧瞧呢。”
苏芷寒想了想,这回没拒绝。
蒋珍娘瞧着女儿与陈奶奶一家三口说着话,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遗憾,欣慰于自己不在,女儿也把外面的生意经营得挺好,遗憾的是自己忙于府里的事儿,竟是错过了女儿成长的经历。
苏芷寒与陈奶奶敲定事儿,拉着蒋珍娘出了门。她们今日出来还有别的正事要做,他们要去市井上买门神像、驱邪的桃符、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等物,另外还要再些过年用的食材和木炭。
母女俩走在市井上,比起刚来京城时的窘迫,遇见节日也只能抠抠搜搜买几样吃食度一度,如今她们口袋里满满当当,买起东西来也是半点不吝啬,很快便拎起大包小包。
唯独各种肉食,两人看都不看。
不止是苏芷寒吃腻了,蒋珍娘也一般腻味,甚至她看到簇拥在肉铺前抢购的百姓,再看看那比前段时间涨了不少的肉价,不由道:“要我说府里用剩下的那些东西,应当拉到外头卖掉……”
“府里定然嫌不体面。”
“那倒也是,或是施粥什么的也可以?”
“咱们忠勇侯府做了,别家府邸做不做呢?”苏芷寒摇摇头,又抬眸瞧了一眼肉铺:“人肉铺过年涨价创收呢,侯府把用剩的羊肉猪肉往市面上一丢,百姓是高兴了,商家怕是要恨上他们了。”
苏芷寒这么一说,蒋珍娘想想也是,不由地感叹道:“府里用不上,就尽数放到坏了丢弃,真真是浪费啊。”
苏芷寒点了点头,也想起闲话时听来的内容:“上回我与珍珠说她送的礼太贵重了,想还她一些。”
“你晓得珍珠说什么吗?”
“据说常哥儿用的袜子都是用连罗,吴绫所制,只穿过一次,脏了便直接丢弃。”
“嗬。”蒋珍娘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大姑娘和二姑娘院里,衣服也常常只穿一两回,而后就赏给丫鬟仆妇了。”
珍珠这般说,是为了让苏芷寒安心,他们忠勇侯府里不缺这点东西,钱财更是应有尽有。
苏芷寒听着,不是滋味。
蒋珍娘听着,也不是滋味:“我小时候……老侯爷在时,府里也不是这么的。”
苏芷寒笑了笑:“那都老黄历啦。”
时下奢靡之风渐渐兴盛,家家户户以炫耀富贵为荣,倒不是忠勇侯府起了头,只是他们也没落后。
苏芷寒和蒋珍娘说着闲话,中途还去隔壁摊子上点了碗清汤索饼,随便垫垫肚子。
正喝着,蒋珍娘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她探身看去,仔细端详片刻又问苏芷寒:“你瞅瞅,那人像不像苗妈妈?”
“苗妈妈,谁啊?”
第50章 知晓 苏芷寒喝了一口汤,正津津有味嗦……
苏芷寒喝了一口汤, 正津津有味嗦着索饼,便听到蒋珍娘的问话。她顺着蒋珍娘的视线望去, 没认出蒋珍娘说的那位苗妈妈,心思又很快落回手边的面碗上。
还别说,这汤清淡爽口得很。
摊主用的不是猪骨鸡架熬的浓汤,而是酱油虾贝熬煮的清汤,怪鲜美的,配上店家现场做的筋道索饼,一口下去别提多服帖了。
另外摊子上还有卤制的大排、鸡蛋、杂蔬和酱菜等物, 可以另外加钱添在上头。不过苏芷寒吃腻了荤腥, 便没有选择, 倒是觉得这么清清淡淡的一碗也挺好的。
“你这丫头, 眼里就认识大厨房那几个人,哪能认识别的……”蒋珍娘随口抱怨一句, 寒姐儿不如自己, 喜欢往外转悠,她认识来认识去, 就屋里那几个。
“哪有, 我还认识徐婆子。”
“……”蒋珍娘懒得理她, 瞧着那个像极了苗妈妈的人要走,她立马站起身,拉着苏芷寒便要跟上前去。
“哎哎哎, 我还没吃完呢!”
“快点快点,人都要走远了。”蒋珍娘急得直跺脚,催促着苏芷寒三口并两口吃了索饼,又追上前去。
途中,蒋珍娘一边注意着苗妈妈, 一边与苏芷寒说着话:“我认得那苗妈妈,她是二房里的人。”
“这段时间,别提多得意了。”
“……”苏芷寒还真不认识,亏得蒋珍娘能把府里的人认得七七八八。
蒋珍娘早知晓女儿的德行,也懒得说她,只跟着疾步匆匆的苗妈妈往市井走,同时压低声音说着二房近来做的事:“……瞧瞧,好端端大过节的,苗妈妈面色还凝重成那样……”
“指不定是家里有事。”
“我可没听说过……”蒋珍娘心里怀疑二房又想使啥坏,非得瞧瞧。她拉着苏芷寒跟在后头,还不忘从摊子上买了斗笠遮掩,两人断断续续走了一会,最后发现苗妈妈竟是进了牙行。
还是两人都曾去过的那家。
母女俩面面相觑,然后也跟着进去了。她们口中说着是寻卫牙人,眼角余光扫着苗妈妈的身影,很快便见她在一名牙人的带领下往屋里去了。
“卫牙人好。”
“苏娘子?蒋娘子?”时至腊月,无论是普通或是富贵人家都不会在这等时间添加人丁,因此卫牙人很是空闲。他见着两人过来,也是颇为诧异,或是想到些什么,拉着苏芷寒到一旁说话:“我记得苏娘子您是忠勇侯府里的?”
“嗯,没错。”
“我瞧您的手艺,应当是在府里做厨娘?”卫牙人想着几回见到苏芷寒时的穿着,与做的生意,很快得出答案来:“您是为了忠厚侯府食材的事来的?我不是负责这事的人,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
“等等?你——你哪里听来的事儿?”
别说苏芷寒震惊,就是蒋珍娘也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大厨房里人人都晓得食材出了差错,但府里别处知晓的人却是不多,顶多听得风言风语,也没人放在心上。
苏芷寒万万没想到,会在卫牙人口中听到这件事儿。她惊诧的模样也让卫牙人愣了愣神,从两人脸上察觉到不对劲。
卫牙人迟疑了一下,缓缓道:“前两日有位妈妈,使了牙行好些牙人帮忙寻觅上好的食材……”
“那位妈妈,说是忠勇侯府的?”
“…………”苏芷寒瞠目结舌,而旁边蒋珍娘忽地想起刚刚进牙行的苗妈妈,脸瞬间黑了:“莫非是,是一位姓……苗的妈妈?”
“哎,就是姓苗。”卫牙人给出肯定答案的同时,还稍稍松了口气。他起初看着苏芷寒和蒋珍娘的反应,还以为牙行是遇上骗子了。
牙行碰上骗子,也不是少见的事儿,之前便有人拿着房契过来寻卫牙人,说自己要卖屋,还说急用,只要市价的三分之二,另外卖出的费用都归牙人。
卫牙人自是乐意,偏生那人说手上急用,愿把房契抵在牙行先取钱去,他又不愿意,更想按着牙行里规矩走。
一来二去,那人便走了。
卫牙人起初还懊恼自己损失了一个大单子,后头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人竟是个骗子,用同样手法骗了另一个牙人,等牙人卖出房屋要去官府办手续,才发现那房屋早已卖出,而那人也卷着钱跑路了。
到如今,人还未寻到。
那名牙人别说赚钱,愣是亏了百来贯钱,还因他不守牙行的规矩,所以被牙行踢了出去。
这种还是小骗,更有数人一道作案诈骗的,可谓是防不胜防。
卫牙人是安了心,可苏芷寒和蒋珍娘是傻了眼。两人从卫牙人这里打听一番后,便赶紧回府里去了。
三娘子院里,周氏指挥着小厮给三郎君翻身,而后亲自拿着毛巾帕子给三郎君擦拭身体。
随着昏迷的时间愈长,三郎君的身体也日渐瘦弱,气息日渐细微。饶是屋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烧着炭火,也有三房的小厮抱怨自己帮三郎君活动身体时,只觉得入手冰凉,仿佛像是在触碰一具尸体。
当然到了次日,私底下说这话的小厮就从三房院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反正自打那以后,伺候三郎君的仆役越发慎重小心了。
先给三郎君擦身,而后涂上乳膏,最后再为其换上一身全新的绢布里衣里裤。
等众人重新把三郎君放回到床榻上,三娘子的额头上已遍布汗珠。她吩咐几名小厮下去休息,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瞅着三郎君。
徐妈妈上前一步,拿起团扇轻轻为三娘子扇风,而郑妈妈则支使着屋里人备水,又唤着丫鬟准备衣裳,伺候着三娘子洗浴更衣。
正当三娘子进澡房里洗浴时,瑜姐儿抬手掀起厚帘子一角,探身道:“徐妈妈,蒋娘子使我来问问您何时有空。”
“珍娘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蒋娘子没说。”瑜姐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瞧着蒋珍娘脸色有些不好看,瞧着说是紧张,又像是慌张……”
徐妈妈见她这般说,登时面容一肃,蒋珍娘刚进院子时还有些紧张拘谨,时间长了便愈发落落大方,性格也愈发好了,让她慌慌张张的,定然是有什么要紧事。
徐妈妈想了想,教瑜姐儿进屋守在澡房门口,自己则掀起厚帘子出去了。
片刻功夫,三娘子周氏便从澡房里出来。她换了一身崭新的绢布衣裳,歪坐在榻上,由着两名丫鬟把她乌黑油亮的头发梳理整齐,盘成发髻,再用缔巾包裹上。
周氏从瑜姐儿手里接过热茶,抿了一口,而后问道:“徐妈妈去哪里了?怎留了你在屋里伺候?”
瑜姐儿道:“回禀娘子,蒋娘子有急事寻徐妈妈,徐妈妈这才出去,想来应当一会儿便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外头便响起徐妈妈的声音,周氏便也不再问,只捧着茶暖手,等着徐妈妈进来回话。
“娘子。”徐妈妈很快进来,脸色不太好看。三娘子周氏瞧她脸色,登时心里一咯噔,她只留了郑妈妈,把屋里其他丫鬟仆妇尽数指使走以后,才开口问徐妈妈:“这是怎么了?”
徐妈妈拿着汗巾子抹着汗,又是震惊又是匪夷所思,她咽了下口水,才把听来的事儿交代出来:“娘子……!珍娘说……说外头已经传开了。”
周氏愣了愣:“什么传开……”
徐妈妈苦着脸:“说是咱们府里没备齐上等食材,如今正各家各户的求东西呢。”
周氏的眼儿睁得溜圆,手里捧着的茶盏都晃了晃,溅起的茶汤落在裙上,而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
半响,周氏才挤出一个字:“啊?”
郑妈妈吓了一跳,忙拿着帕子给周氏擦拭裙子。她又要去屋里寻干净衣裳,却是被周氏唤住:“这事儿不急……徐妈妈,你,你先说清楚,什么叫……咱们府里没备齐食材,正各家各户求东西?”
待郑妈妈将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报于周氏以后,周氏呆坐在榻上,通体发寒,气得浑身颤抖。
她是因腊八粥的事迁怒于二房,所以打定主意要让二娘子许氏丢个脸儿,最好是求到自己跟前。
可周氏从未想过,要拉着整个忠勇侯府一起丢脸!
许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即便许家已略有落魄,没老太太出嫁当年的威赫,可是,可是!
周氏都想问问,许家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能捅出这般的篓子!?
“娘子……咱们,咱们是不是得与大娘子和老太太说一声!”郑妈妈看周氏陷入沉思,忙不迭提醒道。
“对,对,你说得对。”周氏急得冷汗直冒,别说梳妆打扮,就连等头发干透的时间都没。
她急急唤人备上轿子,到大房去寻大娘子,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让该死的许氏住手,赶紧想办法让外头的流言蜚语止住,万万不能传到旁的侯府伯府那!
苏芷寒算着时间,待听闻三娘子的轿子出了院门才往大厨房去。她小跑而去,喘着气,急急寻到许厨娘跟前,把这事禀告于许厨娘:“……我娘与我说的。”
“说是二房的苗妈妈寻了人牙子。”
“请人牙子当中介,帮忙寻觅咱们府里要用的食材……我听人牙子说好像很多地方都晓得了。”
许厨娘起初还觉得是蒋珍娘大约是看错了人,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来大厨房的仆妇说大娘子与三娘子一道去老太太房里时,她才变了脸色。
片刻功夫,老太太房里便来了人,唤许厨娘过去说话。
第51章 解释 老太太许氏,其祖父曾官居枢密使……
老太太许氏, 其祖父曾官居枢密使,太子太傅。只可惜许氏后继无人, 待到这一代已是在京城里无甚名气,全仰仗着许老太太与忠勇侯府过活。
许老太太也知晓家中情况,待出身侯府的大儿媳嫁入家中,便渐渐把管家权交了出去,平日养育孙儿孙女,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因着惦记娘家人,所以她还把侄女嫁给次子, 不求两人能大富大贵, 只求他们能日子顺遂, 安心如意。
可没曾想, 竟是给她这般‘惊喜’。
老太太沉着脸坐在暖榻上,身侧坐在大儿媳赵氏, 下首坐着三儿媳周氏。
周氏发髻还泛着湿意, 勉强扎了个垂髻。她拿着帕子抹着泪,将蒋珍娘打听来的事逐一道来:“……儿媳要家里人帮忙, 去四处寻觅良医为夫君看病, 家里人忙着那头, 便把准备货船的事给忘了。”
“怎晓得……竟是耽搁了府里的事,害得二嫂竟是到外头寻食材……”周氏没说二娘子许氏的错,只说是自己家里忙于寻觅大夫, 才忽略了这事。
她越是这般说,越是让老太太生恼。
要不是周氏与她们说,她们竟是不知道二房的许氏捅出这般的篓子来。
若是许氏与她,又或是与赵氏说一声,哪会有现在的问题?老太太黑着脸, 吩咐身边仆妇去催促二房夫妇。
正当仆妇掀起厚帘子时,外面响起二郎君的大嗓门:“娘,您唤儿子回来做什么?我正和同僚喝酒呢!”
二郎君掀帘而入,紧随其后的是二娘子许氏,她对老太太唤她来的缘故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屋里盛装打扮了一番,头顶团冠,发髻斜插着一支鎏金花筒簪,眼角和脸颊上点缀着粒粒珍珠,再配上金耳环、项链与手钏,端的是富贵非常。
“你就晓得喝酒……娘!”许氏脸上带笑,脚步轻快地走进屋里,冲着老太太撒娇道:“您可得好好说说他,每日都喝得醉醺醺的。”
“我那还不是为了与同僚交际。”
“……”三娘子周氏笑不及眼底,她家三郎醉心于公务,除去必要的交际外,一贯是不爱与同僚出去。
而二郎君上任以来,倒是巴不得日日跟同僚出去吃喝玩乐,虽然周氏的管家权尽数交给二娘子许氏,但过往的人脉尚在,早已知晓他这段时间开销巨大。
周氏屏气凝神,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讥笑。她垂下眼眸,眼角余光轻轻撇了一眼老太太的手。
那双放在华贵裙子上的手,颤了颤。
二房夫妇进屋说着话,半响才察觉屋里安静的有些过分,从老太太到大娘子赵氏,再到三娘子周氏,竟是安安静静的,无人接话。
直到这时,两人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也跟着渐渐安静下来。二郎君扯了扯衣领,只觉得气闷,呐呐问道:“娘,大嫂,三弟妹……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老太太不搭理他,只朝着许氏抬了抬下巴,沉声道:“跪下。”
两个字一出,许氏登时傻了眼。
她茫然地看看丈夫,又迟疑地看向老太太:“娘,我,我是做错了什么事?”
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起身。她挥退试图上前搀扶的仆妇,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二娘子许氏身边,冷着脸看着茫然无措的许氏。
“娘……”二郎君下意识开口。
“砰!”二郎君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老太太的拐杖落在自家娘子的腿上。
随着许氏重重摔跪在地上,老太太厉声喝道:“你还有脸问,我家怎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娘子素来贤惠,怎就变成祸害了?”三郎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许氏跟前。而后他心生怀疑,往三娘子周氏那撇了一眼,道:“您不会是听了谁的闲话,误会了娘子?”
这里的谁,这里的闲话,指的是谁不用说。反正三娘子周氏听得二郎君的话,那眼里的火都嗖地窜了起来,她手上用力,指甲重重掐入胳膊,那股子连绵而上的刺痛让周氏重新冷静下来。
她是媳妇,是外人,而二郎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如今是许氏没理,要吵起来可就不一定了。
大娘子赵氏斜了一眼许氏,悄然喟叹一声,她往日便是嫌二房夫妇愚蠢,更看重三弟和三娘子。
侯爷功勋三代,已是烈火烹饪,老太太选择儿媳时也考虑了这点。
除去自己是伯府出身,妯娌皆出身普通,且不说乃是富商之女的三娘子周氏,二娘子许氏虽是老太太的侄女,但许氏一族早已败落,许氏之父仅仅是个七品小官,靠着过往的门楣勉强撑着脸面罢了。
偏生二房夫妇都是愚笨之人,别说给远在边疆的郎君添些助力,还只晓得钻营。
还好三房夫妇却是难得的脑袋灵清的,
三郎扶摇而上,对自家夫君也是颇有助力。
而三娘子知情知趣,既帮衬着自己管家理事,又不显山露水,把出风头的事儿尽数让给自己。
大娘子捻着腕上的佛珠,思绪落在三郎君的病情上,哪晓得老天爷竟是这般狠心。
她问了家里也请来几位名医,而后又再次请问太医,无一例外大夫们都给出同样的答案——三郎君的病,无药可医。
若不是三娘子这般精心周道的照顾,又用各种顶尖药材吊着,或是早些日子就没了。
就在此刻,老太太也动怒了。
大娘子和三娘子都能听出二郎君话里得阴阳怪气,更何况老太太。老太太忍了数日的怒火骤然升起,厉声喝道:“够了。”
她看向二郎的眼神分外阴沉:“你说你娘子贤惠,那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事?”
老太太光是想想,便恨得牙痒痒,要知晓权贵人家最重视的便是脸面,而儿媳妇许氏恰好是她的侄女,这番出丑简直是把忠勇侯府和许氏一族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娘?”二郎君心中惶恐。
“许氏,你说说,你为何要在外头败坏我们忠勇侯府的名声?”老太太不与儿子多说,如冰刃般冷厉的视线落在二儿媳的身上。
“败坏我家的名声?”二郎君傻了,忙不迭看向娘子:“等等?许氏!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我,我没做什么事。”
“哈!你为何使人到外头去寻觅过年用的食材?”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是怎么说我们府的?”老太太说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阵发闷:“你害得外头都传流言蜚语,说咱们忠勇侯府竟是连新年的食材都供不起!”
二郎君傻了眼,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忽地想起前两日有同僚邀请自己喝酒时还询问家中情况,这才晓得有的人是在暗暗提醒他,而有的人怕是在看他的好戏。
二郎君的脸渐渐惨白,怒火直往上蹿,没等老太太再说话,他回手便是一巴掌甩在许氏脸上。
二郎君力道用了十成十,许氏本就被吓懵了,这下更是头歪向一侧扑在地上,斜插在发髻上的花筒簪和花冠摔在地上,绢花与珍珠四散于地,好生狼藉。
“你这蠢妇,到底在做什么?”
“我,我,我是为了家里好……我也不知道。”许氏吓得面无人色,捧着红肿的脸颊哭诉。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不与你大嫂,你三弟妹商量,就擅作主张?”老太太冷着脸,呵斥道。
“我……”许氏的眼神躲闪起来,她自是不想丢了脸面,才不愿意说的。
可面对气势汹汹的老太太等人,许氏不敢这般说,她眼角余光瞥到嘴角上扬的周氏,一股怒意从胸口迸发,脱口道:“娘,娘!您听我解释,这事定是周氏陷害于我。”
许氏话说出口,不再犹豫:“临到前几日,我才从许厨娘这知晓新年食材尚未送达,询问货行那边说是咱们家往年定的货船不在,才不得不延迟送货。”
“这事,周氏从未与我说过!”
“要我说,她定然是故意记恨于我,这才故意使人不定船只的。”许氏攀咬住出错的最大问题,哭诉道。
“周氏?”老太太转身看向三娘子,眼里满是冷意。周氏望着老太太眼里情绪,心中冷得厉害,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对她和三郎抱有丝丝愧疚,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周氏闭了闭眼,还好她早有准备。
周氏再次睁开双眼,眼里皆是不可思议。她面向二娘子许氏,颤声道:“嫂嫂,我一贯是最是敬重您的。”
“你从未说过要定货船之事!”
“二嫂嫂,上回交接府里事务的时候,徐妈妈将府里诸事禀告于你,还留了各项事务处理的册子。”
“后头,我还要徐妈妈去帮衬您。”
“是二嫂嫂您说的,您身边的人都会做的,无需徐妈妈协理。”
“我起初担心,后头看腊八节宴上您又是拿出建州的莲子、又是拿出九晒而成的桂圆,就连腊八咸粥里用的火腿,原料都是吃香料,听着曲儿养成的猪……”
周氏把腊八节家宴上听来的话逐一说出口,苦笑道:“我想嫂嫂都能拿出这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吃食,想来过年年节要用的食材定然会比我过去用的精细千百倍,又哪里要我担心的。”
“蒋娘子与我说这事,我还不信呢!”
“直到蒋珍娘说她女儿在大厨房里做事,也提到许厨娘在为食材困扰,我才使人出去打听一番……哪晓得得到这般的消息。”
“要是嫂嫂早些与我说。”
“我即便是豁出命去,都定然会准备好的。”周氏说到这里,禁不住落下两行泪水来。
大娘子赵氏也知晓腊八节宴上的事,忙递了帕子与周氏,同时叹道:“可不是嘛?儿媳也是觉得二弟妹把腊八节宴办得妥妥当当,半点差池也没有,这才彻底放了心的……”
周氏和赵氏,顺势脱了身。
故意在腊八节宴使坏,把一堆食材吹破天的许氏傻眼了,疾呼道:“我,我,我根本没有那什么九晒的桂圆,建州的莲子……那些都是许厨娘胡乱写的!”
等许厨娘被招来询问情况,她登时沉了脸。许厨娘才不给许氏面子,直白道:“回禀老太太,二娘子临到腊八节宴前两日才忽地使人与我说,说是往年的腊八粥不够好,非要我换个方子做。”
“老太太也晓得的,这哪是说还就能换的,我劝了几回,还送去好几种改良的方子,可娘子都不满意。”
“到后头,我问缘由。”
“二娘子说是不够精细,我这才没法往上添了形容的。”
“大厨房里的人,院子里的人都晓得的。”许厨娘不怕许氏,当日的事情可是满府的人都晓得,况且用上各种描述也是许氏的心思。
甚至许厨娘还不放心,怕许氏又把别的黑锅砸自己身上,索性将许氏寻来食材质量远不如往年的事尽数说出,只差指着二娘子的鼻子说她滥竽充数,尝到上回的甜头,这回就想拿着次等的货来冒充上等的货。
二娘子许氏没把锅甩出去,更是连底子都被人掀开。
许氏白着脸儿,哑口无言,她为了踩周氏一脚,为了让周氏丢点脸面,为了逞强而不敢求助……
窟窿从小,渐渐变大。
待到了现在,已变成她完全无法遮掩的存在。
老太太捂住了胸口,跌坐在榻上。
不用她发火,目裂欲眦的二郎君又是一脚踢在许氏的心口:“你这贱妇,你,你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还是赵氏劝道:“二弟,现在打骂都是无用功,咱们还得想想要如何办才好。”
第52章 主意 “寒姐儿,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
“寒姐儿, 你听说了没?二娘子屋里的苗妈妈一家被发卖了。”秋月匆匆进了大厨房,第一时间来寻苏芷寒等人八卦。
自那日起, 二娘子许氏好几日没出门,直到交年节宴才出现在人前。据送菜的仆妇讲,二娘子的脸上脂粉涂得格外厚,瞧着穿着打扮又与过往一般,
最重要的是二娘子许氏的管家权再次被夺了,只是这回管家权也没落回三娘子周氏手里,而是由老太太亲自拿捏着。
这事儿传开, 登时引发府里骚动。
有人说二娘子是争风吃醋与二郎君打起来, 这才引得老太太大怒, 还有人说是苗妈妈背主, 偷偷把府里的消息放出去。
府里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苏芷寒竖耳听着,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许厨娘, 并未作声。那日许厨娘沉着脸回来,便唤了自己过去, 吩咐她要保密, 切勿将事儿传开, 同时苏芷寒也得知,虽然许厨娘并未被牵连,但也被罚了三月的月例, 就连去年的例赏都没了。
“还不止哩。”正在处理鸡肉的映红停下手上动作,回首接话道:“我听我爹说庞管事一家,连带着他几个干儿子和徒弟都被送去乡下庄子上了。”
“嗬,真的假的?”在旁听八卦的曹妈妈闻言,惊得脱口而出。
她话语说出口, 又细细回想,的确好些日子未见得庞管事一家子了。曹妈妈没忍住,呐呐道:“现在可是年关前啊……”
年关将近,无论皇亲权贵又或是普通百姓,大家都希望有一个祥和的气氛。邻里口角,小偷小盗,官府都是能劝则劝,或是推迟到年后再行处理,更何况是府里。
即便仆佣犯错,主子们大多也会选择轻轻放过,免得破坏年节的喜庆气氛。
曹妈妈还是头一回见着,府里在这个节骨点上发卖仆役,驱赶管事的。她忧心忡忡地念叨几句,最后还是苏芷寒看许厨娘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默默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曹妈妈。
曹妈妈果断闭了嘴,做事都麻利许多。
与此同时,蒋珍娘跟在徐妈妈身后,低眉垂目地进了屋。厚帘子一掀,热气随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一道涌出,那味儿着实冲鼻,教蒋珍娘不由地屏住呼吸,好半响才适应过来。
她垂首敛容立在屋里,不敢抬头。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三娘子周氏坐在凳上,目光落在蒋珍娘的身上。
按理说蒋珍娘发现了二娘子的异动,理应赏赐夸奖才是。可这府里的风向只让周氏心生疲惫,根本顾不上这事。
待如今尘埃落定,周氏也终于记起这回事来,唤了蒋珍娘进来说话。
她见蒋珍娘垂着脑袋,分外拘谨的模样,忙教人搬来小凳,教她坐下,而后又让人送香饮子上前与蒋珍娘喝。
蒋珍娘肉眼可见的,胆大了些。
周氏脸上带笑,眼底却有些遗憾:“这回你立了大功。”
没有蒋珍娘注意到寻觅人牙子的苗妈妈,恐怕府里内外还有几日才晓得许氏做的事情。
假如再晚上几日,待交年节宴一过,恐怕忠厚侯府的笑话要传遍整个京城。
而如今,虽说外面也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交年宴办得稳稳当当过去,那些风言风语也自然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老太太说是日日吃斋礼佛,慈悲为怀,可真动起手来,那气势仍不减当年之凌厉,尽显雷霆手段。
周氏见许氏倒霉以后,心头的郁积之气顿时消散殆尽,而她原本留存的那一丝争强好胜之心,在瞧见老太太的手段后,也如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周氏对蒋珍娘还留有些许怜惜之意。她不吝赏赐,出手甚是大方,赏了蒋珍娘一副鎏金银制头面,另外还与她个钱袋。
蒋珍娘起初没注意,待跟着徐妈妈出了屋子,捏了捏钱袋,这才惊觉钱袋的厚度惊人。
徐妈妈领着她,进了后罩房。
蒋珍娘想分些赏赐与徐妈妈,只是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里面的交子面额,登时大吃一惊:“……这是!”
周氏出手大方,自然不会给那三五贯钱的小额交子,每张皆是十贯钱。
问题在于数量。
蒋珍娘哆嗦着手,清点了一遍:“这,这,这……徐妈妈,这也太多了吧?”
足足十张,也就是一百贯钱。
蒋珍娘见寒姐儿置办了摊子,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回头也与她打听过,晓得女儿已攒到近百贯钱,这才狠狠心用了五十贯置办摊子。
寒姐儿辛辛苦苦,这才攒下这么一笔。
蒋珍娘又惊又喜,惊大于喜,捧着钱袋的双手微微颤抖:“徐妈妈,这,这是不是娘子弄错了?怎,怎,怎给了这么多?”
“你之前不是说的么,你女儿说要使人去寻寻你家大儿。”徐妈妈像是晓得里面的银钱数额,显得分外平静,她抬眸看向蒋珍娘:“娘子已赏过我了,你啊不必给我其他的。”
顿了顿,徐妈妈又道:“你把钱收好,往后有用得上的时候。”
蒋珍娘听着这话,嘴里应了声,心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想了想,还是悄声问道:“妈妈,您,您可是晓得什么事?”
徐妈妈欲言又止:“珍娘啊……”
半响,她拉着蒋珍娘的手,心中倍感遗憾:“我原是觉得与你有缘分,想收你当女儿的。”
“干娘,我自是愿意的。”蒋珍娘早有这个心思,闻言更是顺着徐妈妈的话往地上跪。不过她还没彻底跪下去,就被徐妈妈拉住,徐妈妈眼里含着泪:“可你……可你的身契不在娘子那,而在老太太那。”
“娘子原想问老太太要你和你女儿的身契,到时也好一道回许家,没曾想老太太却得知你是当年蒋妈妈的女儿,便没同意……”
蒋珍娘还有些迷迷瞪瞪,正想与徐妈妈说自己身契在府里也无妨,自己认徐妈妈当干娘是自己愿意的。
只是她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徐妈妈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话锋一转,说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外面说庞管事是送回庄子上,实际上……”
徐妈妈轻声道:“庞管事一家并没有被遣送去庄子上。”
“莫非……”蒋珍娘听到这里,暂时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语,只看着徐妈妈的脸庞打了个冷颤。
再后来的对话,蒋珍娘都记不清了。
她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地返回家中。待合上大门,整个人仿若被抽去了筋骨般,登时瘫软在地。
苗妈妈去寻人牙子做中介寻觅食材,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大错特错,被府里发卖还在情理之中。
可那位庞管事,此前费尽千辛万苦,才采购到相应食材,好歹也属有功。本以为遣去乡下已是重罚,哪曾想府里竟是如此狠心,连在府里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人也直接发卖。
一股寒意从蒋珍娘心底往上涌,教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隔着数十年,她终于回想起当年爹娘离开忠勇侯府时的对话。
“姐儿手段狠厉,真真不留情面。”
“趁着咱们在姐儿跟前有点脸面,不如早些抽身而去。”
“珍娘天真,咱们也得给她寻条路。”
“真要跟着姑娘去了,你说姑娘让她当通房,落得胡娘子的下场可怎么办?”
娘亲的哭诉,仿若昨日。
蒋珍娘幼年时还不晓得娘亲的心思,只觉得离开侯府,日子日渐难过,爹娘争吵日渐变多。
直到如今自个当了娘了,站在当年自家娘亲的位置上,才知晓当年娘亲为何会毅然离开侯府。
而自己带着女儿,刚出虎穴又钻进了狼窟。蒋珍娘心乱如麻,又不想让女儿知道后担心,勉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她呆呆坐在泥炉子前,拿着火箝有一下没一下子地戳着炉灶。
苏芷寒到家门时还以为蒋珍娘没回来,等拉开门见着对着没烧起来的炉子戳戳戳的蒋珍娘,登时愣了愣。
她合上门,走近:“娘?”
蒋珍娘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火箝直直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她吓得直直蹦了起来,半响见着身后的女儿才长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缕笑来:“寒姐儿?你,你回来了?我正在生火……生火……”
蒋珍娘把火箝捡起来,回头才看到空荡荡的泥炉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娘,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事。”
“……您脸上都写着出事了。”苏芷寒哭笑不得,取来木炭点燃泥炉子,又把吃食搁在炉子上热着。紧接着她翻了翻旁边的米袋,舀出一勺粳米来:“家里白米要没了,明日我出门时多买点,不然后头怕是不好买。”
“没啥白米,买点糙米就是了。”蒋珍娘下意识回答,“要吃白米的话,买回来娘来研磨就是。”
?????
苏芷寒这下是真知道蒋珍娘不对劲了,她把白米淘洗过后,放入锅里,加水烹煮,而后抹了抹手才来盘问:“娘,您怎么突然想着要省钱了?”
倒不是说蒋珍娘浪费,而是自打日子渐渐好过以后,蒋珍娘就频频给家里更换并添置东西,更不用说布料头面等物,更是攒了不少。
像前两日,她还买了颜色鲜亮的绢布,说是要给自己、给她,还有徐妈妈等人做些鞋袜。
“我往日,也,也很节俭的。”
“可是上回研磨糙米的时候,你还抱怨太费手了,以后都买白米就是了。”
苏芷寒拿出蒋珍娘之前说过的话语,然后仔细打量着蒋珍娘的神色:“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哪里急着用钱……等等?娘,您不会和人去打叶子牌了吧?”
“怎么可能!”蒋珍娘立刻反驳,她最是厌恶赌博相关的事儿,即便府里打的叶子牌多是消遣,她也是敬而远之,绝不触碰的。
“那是什么地方要用钱?”苏芷寒百思不得其解,母女俩在府里亲近的人不多,多是家里宽裕无甚问题的,也不存在借钱的事儿。
“……你晓得庞管事吧?”
“嗯,映红说他们一家都被送回乡下庄子上了。”苏芷寒不懂蒋珍娘提起这事得原因,但也能联想一二:“娘是担心咱们犯了错?倒也不必如此担心……”
“不是送回庄子上。”蒋珍娘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打断苏芷寒的话,淌下泪来。
“娘?”苏芷寒心里一咯噔,顺着蒋珍娘的话语猜出个大概,好一会儿没作声。
片刻后,蒋珍娘这才缓过神来。她打起精神,将庞管事并非是遣回庄子,而是被拉到别处发卖的事告诉与苏芷寒,另外还说了三娘子向老太太索要娘俩身契无果的事。
苏芷寒沉默良久,才道:“三郎君……快要不行了吗?”
蒋珍娘听到苏芷寒的话,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回想起刚刚进屋里时闻到的那股甜腻香气。
蒋珍娘进屋里几回,闻到的香皆非这般浓郁,或是梨香,或是梅香,种种皆是香味悠长,淡雅清冽,唯独这回的味道分外浓郁,像是为了遮盖什么。
蒋珍娘想了想,便知晓是为了遮盖什么。她手指颤了颤:“原是这般,怪不得娘子想问老太太要我们俩的身契。”
时下婚姻观念较为开放,寻常百姓之中寡妇再嫁是极为常见之事,而在官宦富贵人家,也并非罕见之事。
另外,若是寡妇的娘家富裕,双亲均在,许多寡妇即便不选择改嫁,也会选择回娘家居住。
三娘子周氏问老太太拿身契,存的便是往后三郎君去世,好带着蒋珍娘和苏芷寒一道回家的心思。
蒋珍娘抹了抹泪,又是感动又是遗憾,她把攥在手心里的钱袋塞在苏芷寒手里,颤声道:“三娘子与我一百贯,另外徐妈妈也给了我二十贯钱。”
苏芷寒瞧了一眼,愈发心惊,再是功劳大,府里也不会直接给百贯银钱作为赏赐,通常更喜欢赏赐些头面与随身之物,教仆佣穿着戴着,显着得主子重视疼爱,也显得富贵体面。
苏芷寒觉得三娘子这般大方,恐怕还有别的缘故。她想了想,又细问一番后,很快得出答案来:“娘……你是不是在担心府里会把咱们俩也发卖了?”
蒋珍娘原本便心神不宁,默默淌着泪,等听到苏芷寒的话语以后,她更是抽噎起来:“我娘俩进府这么久,老太太也从未询问起我这个人来,三娘子就算晓得,又何苦与老太太说我的来历……”
蒋珍娘与徐妈妈交谈之际,心中便已暗自揣度起来,三娘子为何会突然道出自己的来历,又为何连自己的身契都讨要不得?
她思虑许久,终是得出个让她背脊生寒的答案来,莫非是老太太已然升起要把她们母女俩发卖出去的心思,故而三娘子才不得不说出她们的来历,已打消老太太的心思。
可偏生交代出来历以后,两者又成了府里老仆之后。若是这般轻易地将身契交予三娘子,反倒是显得府里行事不够仁善。
蒋珍娘哽咽着,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来,她把湿透了的帕子丢到一边,又拿着汗巾子捂住嘴:“……苗妈妈一家被卖了,庞管事一家被卖了……你说,你说。”
“事情应当还没到那个程度。”苏芷寒掌心生汗,强打起精神安抚蒋珍娘:“您瞧,府里不都没人提起这事了嘛。”
府里的意思,便是让风波尽早过去。
只是苏芷寒也没曾想过,老太太竟是这般狠心,伺候几十年的老人说是发卖便是发卖。
蒋珍娘止住泪,哽咽道:“真的?”
苏芷寒点了点头,与蒋珍娘说道:“想来三娘子赏了头面,又悄悄赏了银钱,便有提醒娘亲赎身的心思。”
“可如何让老太太同意咱们赎身?”蒋珍娘算了算银钱,满脸愁苦:“虽说加上三娘子给的银钱,咱们只要再攒上一些时候,估摸便能攒到赎身钱。”
蒋珍娘话说出口,还觉得恍惚,母女俩卖身进府一是为了躲避苏家人,二是为了归还苏父留下的赌债而卖身进来。
苏父的赌债约是三十二贯,对于半年前的母女俩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而时下她们手里竟是有近两百贯现钱!
即便赎身要支付相应的补偿费用,加上出府以后得租房钱,生活钱,她们也只需再攒上一段时间便够了。
而难就难在,如何让主家同意。
蒋珍娘曾听人八卦时聊起,说是那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凡是有仆佣想要赎身的,便会拿各种借口将仆佣身上的银钱搜刮一空,然后再堵了嘴巴发卖出去。
她以往不曾联系在忠勇侯府,如今心里却免不得升起些许怀疑来。
“……应该,不至于吧?忠勇侯府偌大的侯府,要是做这等事岂不是被全京城当笑话?”苏芷寒没曾想,蒋珍娘直接来了个极与极,以前说多信任便有多信任忠勇侯府,而如今怀疑起来,也真真是怀疑彻底。
“我这不也是……担心则乱嘛。”蒋珍娘看出女儿眼里意思,面色讪讪的,忙转移话题道:“除此之外,要是咱们赎身出府又被你叔伯他们寻上怎么办?”
提到这点,蒋珍娘又难掩焦虑,倒是苏芷寒犹豫了一下,悄声道:“您还记得卖豆腐的李大伯吗?”
蒋珍娘当然记得,还晓得女儿目前依旧在李大伯家里进豆腐的事。
苏芷寒见蒋珍娘记得,便与她说起上回雪灾时的事。诸人闲聊时,李大伯曾与他们几人说他家周遭的村庄也都遭了难,好多村子冻死了十之八九,剩余的多是在原地活不下去,也选择各奔东西讨生活。
“我与人打听了一番。”
“……”蒋珍娘的眼睛渐渐圆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装模作样的掉两滴眼泪。她摁住努力往上翘的嘴角,咽了一下口水,说道:“莫非——”
苏芷寒点了点头,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怜叔叔伯伯,都早早下去寻爹爹了,往常我们还念爹爹在下面冷清,这下子他们兄弟相逢,定然倍感亲切。”
“该啊……咳咳!”蒋珍娘乐得笑出声,而后又觉得不太好,赶紧改口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早知道冬至时,咱们也应该给他们扫扫墓,上柱香,烧点儿纸钱的。”
人冬至的时候,还活着呢。
苏芷寒欲言又止,瞅了一眼红着眼睛还努力憋笑的蒋珍娘,想了想,便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蒋珍娘没了后顾之忧,待笑过以后便开始与女儿商量,如何能得到主家同意,赎身出府。
苏芷寒曾打听过这些,便逐一与蒋珍娘说了侯府往前出府的类型。
或是像赵婆子那般逐出府的,身契还在府里的,又或是主子的妾室养娘,在郎君去世后得已出府,亦或是像蒋珍娘母亲当年那般施恩放出去的,那通常要么是年岁高,伺候时间长,与主家情面足的,要么就是儿女选择平民婚嫁,必须要取消贱籍的。
“……这不是毫无办法吗?”蒋珍娘闻言,登时傻了眼。出了自己那桩事,蒋珍娘可不敢随随便便给女儿挑个‘如意郎君’,天晓得那是人是鬼。
她在虎穴里爬了又爬,才带着女儿出来的,可不想再在同个地方再爬一次。
“不,有个办法。”苏芷寒与蒋珍娘说起之前提过的事情,她准备使人去边疆送信寻觅兄长:“若是大兄还活着,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你哥他不在了……”
“咱们就使人冒充。”苏芷寒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
不觉间,时间已至正月十八。
映红犹自沉浸在年节的热闹氛围中, 无心工作,而是挽着苏芷寒的胳膊,娇声撒娇道:“寒姐儿,去嘛去嘛,咱们一道去嘛,今日再不去,明日就要收灯了。”
时下的元宵节, 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八。直至正月十九, 官衙才会收起那满街华灯, 灯会也随之落下帷幕。
“昨日咱们去的迟。”
“都没看上几盏灯呢, 就回来了。”
昨日忠勇侯府里也有宴席灯会,大厨房里和各院里伺候的仆佣都没的空闲。待到府里宴席告一段落, 仆佣们这才得空出去看灯。
虽元宵节时并无宵禁, 百戏摊贩都是通宵狂欢,但架不住身为府里的仆佣, 不能耽搁各自的差事, 只能稍稍转了一圈便早早回家里歇息。
映红只捡了几样吃食, 便回来了,如今说起来还扼腕不已:“我瞧见还有套圈的,十个铜板八个圈, 二十个铜板二十个圈,那大奖是个银镯子,老好看了。”
“银镯子?这是拿来哄人的吧?”
“那银镯子放得远,很难投到的,不过还有很多奖励, 比如糖果、豆干、香肠,还有烤鸡烧鹅的兑换券呢!”映红嘟着嘴儿,掰着手指细细说道:“另外还有面脂黛笔,耳坠腰带,哦,还有皂靴哩。”
“真的假的?”曹大丫瞪圆了眼睛。
“真的啦,昨日我看到人套到的,换的就是周记的烙鸠子!”映红脸蛋涨得红通通,别提多期待了。
苏芷寒听着套圈,眨了眨眼,那好像是自家的摊子。不同市井所对应的厢坊官不同,比如自家凉亭摊所在的厢坊官便要求每家商贩出琢磨活动,或是猜灯谜,或是挂灯笼,或是请人来击丸蹴鞠,表演百戏的,总归一句话得把人气拉起来。
苏芷寒得在府里做活,没得空闲,而陈奶奶一家三人也腾不出手,他们也不想花大价钱请个戏人来演杂耍,最后凑了个套圈摊子。
原本只想凑合凑合,没想到虽然套圈活动价格不低,但架不住年节时分百姓乐得花钱,加之奖励教人眼花缭乱,参与的人竟是络绎不绝。
映红与曹大丫解释半响,而后回头又来怂恿苏芷寒:“寒姐儿,去嘛去嘛。”
苏芷寒被缠得没法:“行,行,行。”
她话语刚刚落下,忽闻外头一阵喧嚣,惊呼痛哭声不绝于耳。
正当众人困惑,并想使人出去瞧瞧的时候,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奔入大厨房里。他未站定,便放声哭嚎:“三郎去了——!”
一时间,大厨房内仿佛时间凝固,众人鸦雀无声,独留锅釜之中汤汁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安静半响,众人蜂拥走出大厨房。
此刻正值太阳西落,天边的云霞在落日余晖中被染成一片浓烈的红色,沉沉地压在众人心头。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家换衣服去!”许厨娘敛起表情,像赶鸭子般把灶房的人驱逐出去,要他们去换上缟素,再到大厨房里来集合。
苏芷寒小跑回家,蒋珍娘比她早一步到家。她披上早已准备好的麻衣,又把手上的金镯子与发髻里的簪钗尽数取下放在匣里,最后把头发梳理团成圆髻,外面同样用白麻布盖上。
“寒姐儿回来了?”蒋珍娘穿好以后,回首看了一眼苏芷寒:“你的衣裳都在旁边,快去换上,娘再给你的头发也包上。”
苏芷寒应了声,不多时便准备就绪,小跑回大厨房去了,别说晚上去市井上耍玩,大厨房里又得忙碌起来。
事实上府里从上到下,大多数人都知道三郎君去世是早晚的事儿,直到发生以后才齐齐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太太亦是如此,她先前还镇定自若地招待宾客,等到启殡那日她却是控制不住情绪,直直扑在棺材上,哭得不能自我。
还是二郎君教常哥儿与堂兄弟姐妹上前,轮番劝说才让老太太放了手,由着孙儿们搀扶着,跟着送葬队伍往外走。
待丧事办完,三娘子周氏也瘦了两大圈,单薄的犹如一片柳叶,让人担心一阵风便能将她卷了去。
打从那开始,周氏便深入简出,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就连苏芷寒,也只是偶尔在蒋珍娘口中得到一二消息,比如周氏遣散了屋里的两名通房,各给了她们百贯作为陪嫁,教她们另寻出路。
三娘子周氏,似乎还在,又似乎不在。
随着缟素敛起,桃花绽放,侯府里关于三房的议论渐渐消失殆尽。仆佣们仿佛忘记三郎君,所有人都对二郎君倍加推崇,想进屋伺候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很快,老太太又将管家权交到二娘子手里。比起上回的鲁莽,得到教训的二娘子许氏做事越发周道仔细,处处都先询问大娘子和老太太的意见,就连曾在老太太和大娘子跟前驳了她脸面的许厨娘,都没得到她的坏脸色,反倒还得过两句称赞,获得几回赏赐。
忠勇侯府,像是变了,又像是没变。
在这之后,又过去三个多月。待三郎君的百日祭过后,府里便传出三娘子周氏许是要回周家的消息来。
又过了半月,三娘子周氏的兄长和弟弟便千里迢迢赶至忠勇侯府。在征得老太太允许后,他们带守寡的三娘子周氏、一双儿女、陪房与陪嫁一道返回周家。
而三郎君院里的人,除去服侍小郎君的仆役得以一道离开后,其余身契在府里仆佣便尽数留下,其中便包括蒋珍娘。
临到周氏离家那日,侯府大门处三郎君所出的一双儿女正与老太太依依不舍,而后门处众多仆佣也是抱头痛哭。
郑妈妈还能控制着情绪,而徐妈妈早已是泪洒当场,与蒋珍娘抱在一起。
“干娘……”
“珍娘啊……”
蒋珍娘一手揣着金珠,一手抹着泪儿,哽咽道:“往后,我定然去您那边看您。”
徐妈妈心里知晓蒋珍娘的意思,也拿着帕子抹了抹泪,叹道:“傻女儿,咱们家离京城好些路呢……等四姑娘大了,我陪她回来,到时咱们再见面。”
蒋珍娘重重点了点头:“好!”
留给几人叙旧的时间也就这点,随着前头的马夫来唤,徐妈妈接过喵呜喵呜叫唤的金珠,跟着郑妈妈一道登上马车,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又朝着蒋珍娘挥了挥手。
蒋珍娘也挥了挥帕子,又与其余熟人说道几句,便目送着一行人的车马远去,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再见面,也不晓得要何时了。”
“蒋娘子,您没事吧?”徐婆子见蒋珍娘送徐妈妈等人出门,又抹着泪回来,赶紧上前问候。
徐婆子也是这场风波的受害人之一,她家二顺原在三郎君跟前伺候,颇有脸面。
而随着三郎君病重,原本院子里的管事地位都一落千丈,更何况跑腿的二顺。
徐妈妈耗费了不少家资,这才让二顺在府里寻了个跑腿的活计,可瞧着日子远不如过去,也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再有起来的机会。
她想着儿子和儿媳回家偷偷叹气的事,愈发感同身受:“我家二顺也是,这两天都吃喝不下……咱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打从三娘子要回娘家的消息传开,三房院里那抱着最后一丝念想的仆佣们也都化作无头苍蝇,到处求人帮忙寻个差事。
连往日众人看不上的洗衣房都成了香馍馍,洗衣房的管事这辈子还是头回收到那么多的礼,险些挑花了眼。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忠勇候府里不是白养人的,要是没有差事就没有月钱。
日子长了,主子也不记得跟前有你这个人,到最后沦落到灶房里捡粗使吃食过活,日子越来越难过。
徐婆子心里苦,抽出汗巾子抹了抹泪,安慰道:“实在难受的话咱们就偷偷哭一场,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有苏娘子在呢,蒋珍娘您也不必担心去处。”
“况且我听苏娘子说,你们还使人去边疆寻您家大儿了?教我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说不定你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是啊。”蒋珍娘勉强挤出笑来,这消息是她和女儿商量后,偷偷放出去的,为的就是给后头做个铺垫。
毕竟去年为了进府,她也与管事交代了许多,比如苏家人狠心,又比如大儿充军三年没有音讯,这些事让管事动了恻隐之心,让母女俩成功留下。
可如今,两人又得把这些话圆过去,比如蒋珍娘去官府走了一遭,得知苏家村的确是死伤大半,活下来的少许人或是搬往别处,亦或是投奔亲戚。
蒋珍娘见状,便抹着泪回了家,与人说苏家人藏了自家大儿给她寄的信件,直到如今,自己才晓得苏大郎其实常捎回钱来,只是之前都被苏家人给霸了去。
既然有来信,便有去信联络。
虽然蒋珍娘放话出去自己正在联络大儿,但听到徐婆子随口提起了无音讯的儿子,面上露着欢喜与期待,心中满满都是难受。
蒋珍娘有心给儿子立个衣冠冢,也好烧些纸钱,偏生现在尚在府里怕被人瞧见。
她了又想,还是把这事往后推推,准备等她们母女俩赎身出府,再去城外庙里给儿子立个牌位,烧点纸钱,教他在下头也能好好做个富裕鬼,最好还能请牛头马面把苏家那帮害人精统统都痛打一番。
蒋珍娘想着事儿,稍稍与徐婆子说了两句后便回家里去了。
第54章 采买 晚些时候,苏芷寒手里提着一条宰……
晚些时候, 苏芷寒手里提着一条宰杀好的鮰鱼回到家里,见着蒋珍娘, 便拎起来给她看:“娘,您看,好大一条鮰鱼。”
“嗬,怎么这么大一条?”
“这不常哥儿要参与春闱,大娘子为了给常哥儿补补身子,使采买的人去各处寻了不少时鲜食材回来。”
春闱通常要连考三日,这三日考生不得离开贡院, 吃喝拉撒尽数在其中。听二房屋里人说, 二郎君当年春闱失利, 便是因其受不了其中气味, 身心俱疲的缘故。
“这几条鮰鱼已养了几日,用了一些, 还余了几条没地儿去, 许厨娘便教咱们几个分了。”苏芷寒脸上带笑,时下正值各种鱼儿丰腴肥美的季节, 刀鱼、鲥鱼和鮰鱼皆是府里常见的食材。
不过忠厚侯府主子们吃食上甚是精细, 像是鮰鱼这般的时鲜, 除去刚开始尝鲜用了几条以外,后头便只用最为肥美丰腴的鱼肚(鱼泡),剩余部分就弃之不用, 尽数便宜了大厨房的人。
苏芷寒与蒋珍娘一边闲话,一边用热水将鮰鱼重新清洗一遍,刷掉鱼身的粘液后,再切块放盆里待用。
蒋珍娘见怪不怪,已是没了过去的惊异。她从屋里拿出竹篮, 翻出布料,最后又询问道:“寒姐儿,你真的做布裙子就行?”
“布裙子就行了,另外都不顶用。”近四个月的时间,苏芷寒的身量往上窜了窜,去年冬日蒋珍娘给她做的裙子,还未穿上两回就短了一截,最后拿去给小红了。
在灶房里做事,苏芷寒觉得还是布衣布裙最是清爽,洗涤起来也方便:“后头天气愈发热了,棉布衫子还吸汗,洗起来也不费事。”
蒋珍娘勉为其难同意:“行吧。”
苏芷寒抽空瞅了一眼她:“咱们现在以攒钱为主,除去赎身钱外,往外买房子买铺子买人丁都得花钱呢。”
母女俩想要在富裕的京城站稳跟脚,这绝非易事。为了往后的日子能尽可能好过,她们必须攒下足够的银钱才是。
“等过年时,阿娘再给我做套。”
“行。”蒋珍娘咬断手里的线,一口应了下来,伴着苏芷寒切菜的笃笃声,垂首缝着衣裙。
苏芷寒从竹篮里捡出两根春笋来,时下也是吃春笋的好季节,只要去市井上溜达一圈,便常常能遇见挖了一筐子春笋的乡下老汉。
而权贵豪富则爱临安春笋,其笋尖洁白如玉,笋身丰腴肥硕,口感鲜甜爽脆。
只可惜竹笋成长速度极快,刚冒头便要及时采摘,而且采摘之后会慢慢产生苦味,不复最初的鲜甜滋味。
从临安运到京城,唯有十之二三可用,其余的都尽数老了,许厨娘挑了一些尚可的,另行处理为笋干等物,另外的又分给苏芷寒等人。
苏芷寒把一部分也同样做成笋干,另一部分则做了酸笋,至于手里这两株春笋,则是今日早上她去市井上买回来的。
剥去薄薄的外皮,再拍开并切段。
苏芷寒热锅烧油,爆香葱姜蒜后再下雨鮰鱼块,煎至鱼肉两面五成熟再倒入热水,猛火烧上片刻。
随着鱼香味起,雪白的奶汤也成了。
苏芷寒撇去汤上的浮沫,盖上锅盖,焖上一盏茶的功夫。趁着鱼肉炖煮的间隙,她先是把饭煮上,再把春笋焯了焯水,再放入鱼汤内,加少许盐、糖和胡椒粉调味,继续炖煮半盏茶功夫。
即便盖着锅盖,也挡不住里面的味儿直往外飘。蒋珍娘缝着缝着,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肚子里的咕咕声愈发响亮。
“还有多久能吃?”
“快了快了。”苏芷寒熟练地敷衍着蒋珍娘,她掀开锅盖,调整火力,把汤汁收到浓稠,再洒上一把葱花,最后盛出到盘里。
馥郁的鱼香蜂拥而出,瞬间将房屋的每一寸尽数侵略。香味尤不满足,又顺着门缝窗隙直往外钻,涌入旁的人家。
“嗅嗅这味,真香呐。”
“那是苏姐儿屋里的味吧?”说话的仆妇说的苏姐儿,指的也是苏芷寒:“真不愧是是苏姐儿,厉害呐。”
随着苏芷寒在大厨房里站稳跟脚,按理说府里不如她的仆妇都得称一句姑娘,娘子,可姑娘称呼的都是院里的大丫鬟,苏芷寒的地位还未到,娘子吧又是称呼大些的妇人,唤寒姐儿又不显得不知轻重。
仆妇们如曹妈妈般亲近的,又或是管事妈妈还唤苏芷寒一句寒姐儿,旁的为显亲近便唤一声苏姐儿,至于关系远的,便还是喊着苏娘子。
“怪不得蒋娘子不慌不忙呢。”
“可不是么!要我有这般能干的女儿,我也不急,在屋里休息几日也是好的。”
“不过。”有人提及苏芷寒,便有人联想到灶房里的事:“我之前听人说许厨娘有意收苏姐儿当徒弟,可后头就没下文了?到底收了没啊?”
“这……我也不晓得。”
“我好像也未听人说起过了。”聚在一起说话的仆妇闻言,回想了下,好像他们也许久未听人说起了。
“莫不是又想教自家侄女?”
“这也是常事……要我有那手艺,肯定舍不得教旁人!”有仆妇觉得有道理,“况且有道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
“说啥呢,苏姐儿不是那种人。”
“这哪说得准的……”
“嗐!往日你可没少吃苏姐儿给的好肉,咋这般说话,回头我要告诉苏姐儿去。”那仆妇闻言,登时双手叉腰。
前头个仆妇也晓得失言,好说歹说才用半只烧鸡哄住她,末了还咕哝着:“我这不就是觉得奇怪嘛……”
另一边,许娘子下值后也回了家。她换了一身常服,拿着缔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蹙着眉发着呆。
仆妇见状,端着一盏热水上前。她将茶盏送到许厨娘手里,又:“姐儿,您又想着三娘子说的事儿?三娘子也只是说说的,按您的手艺,忠勇侯府里哪能舍得卖了您。”
像是许厨娘这般的上等厨娘,饶是富贵人家宁可用不着,也都是养着的。
许娘子之前也不信,可她有疑虑也是有缘故的:“今日,大娘子身边的吴妈妈与我说……府里要挑几个新厨子。”
“新厨子哪里比得上自家的。”
“问题是二娘子家里也给送了几位南厨来。”许厨娘心里惴惴的,不由懊恼自己当时为了脱身,把二娘子做的事都抖出来,倒是把二娘子得罪狠了:“还好……说说是二娘子管家,终究诸事还得要大娘子说的算的。”
只不过许厨娘心态也变了不少:“回头你给家里捎封信,教他们把霞姐儿和环姐儿送来。”
“娘子,您之前不是看上那个叫寒姐儿的丫头?”仆妇记得苏芷寒,那丫头打那以后登门过几回,回回礼物周道,还不忘给自己也带些东西,瞧着是个聪慧的。
按着年前许厨娘的态度,虽说是打算继续观察观察,再行决定,但仆妇跟着许厨娘多年,还是能看出自家姐儿的态度的,起码已是五六分的满意。
对此,许厨娘也很是无奈:“寒姐儿是挺好的,就是到底年纪小,小事也就罢了,大事都听她娘的。”
“我听府里的风声,寒姐儿的兄长似乎并未去世,瞧她娘的架势,怕是想要和儿子团聚的。”
“我探过口风。”
“瞧寒姐儿的意思,要是她娘要与兄长团聚,那她也是要去的。”
许厨娘无子无女,收了徒弟便是要对方继承自己的衣钵,同时给自己养老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寒姐儿学了自己的手艺,然后丢下她跟着蒋珍娘走了,她哪里寻人去?
许厨娘本来看不上家中几个侄女,可经过此事以后,她却转了念头,觉得应当还是侄女亲厚。
不过她也没把全部期待投注在两名侄女身上,准备再挑两个丫鬟养在身边,最好是无父无母的,日后也能全心倚靠于她。
仆妇未曾想到这事竟是这般曲折,心中暗自嗟叹,上回她见蒋娘子虽行事莽撞,姐儿尚未表露心意,放出口风,她便急不可耐领着女儿登门,但好歹慈母心肠。
可这回,她竟是将这等隐秘之事大肆张扬,生生断送了女儿的大好前程。
教仆妇说,寒姐儿跟着蒋娘子出府,跟着兄长过活,哪有侯府里安稳。
日后兄长娶妻生子,他们成了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可这蒋娘子的女儿,往后日子如何便难说了。
可怜那寒姐儿,竟摊上这般糊涂娘亲。
仆妇暗自为苏芷寒抱不平,那边蒋珍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拿着帕子抹了抹脸,揉了揉鼻子,最后拢了拢衣裳。
“是不是穿得太薄了?”
“这天儿热着呢。”蒋珍娘不觉得自己穿得少了,去年冬天有多冷,今年这春天便有多热。不过她才刚刚咕哝了一声,就得到女儿的死亡凝视,蒋珍娘忙捡起丢在旁边的褙子往身上套:“好好好,我穿,我穿。”
苏芷寒这才满意,她给蒋珍娘盛了一碗饭,又夹起几块肥美的鮰鱼,舀起几勺汤汁,尽数放进蒋珍娘的碗里。
逃过一劫的蒋珍娘松了口气,夹起鱼肉就往嘴里送去,甫一入口,她顿时瞪大了双眼。
鲜、香、浓、厚!
鮰鱼的鲜香便一阵阵地涌上前来,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用力冲撞着味蕾的大门。
这还没完,鮰鱼肉嫩如膏,入口甚至不需要用力咀嚼。仅仅只是吮吸,只是唇瓣用力一抿,鮰鱼肉便瞬间在口齿间融化,口感绵糯嫩滑,奇妙到教蒋珍娘的心尖都颤了颤。
她头回尝到这般的美味,简直停不下来,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地扒饭。
鱼肉丰腴,春笋清甜,拌着米饭的汤汁,更是如牛乳般醇厚。
随着蒋珍娘一口一口吃下,鱼肉香味在舌尖不断绽放,温润的汤汁顺着咽喉直入胃部,又往四肢百骸涌去……
蒋珍娘念念不舍地咽下口中鱼肉,迫不及待地夸赞道:“好美的味!这般精细的菜,可是你从许厨娘那学来的?”
刚到侯府时,苏芷寒净是挑大油大酱的菜,这些菜味油水足,确实不够体面,像是市井酒楼里的菜色。
她与府里人说是从外头学的,与蒋珍娘说是偷学来的,而如今在大厨房里待久了,她也能在蒋珍娘跟前露两手:“是啊。”
蒋珍娘得到肯定答案,心中遗憾:“嗐……你要留在府里,也能跟着学学厨艺,要是能把许厨娘那一身本事都学会,到外头酒楼里做个正头厨娘都成。”
“娘,真要学了,府里还能让我走?就是赎身,都得再翻上三五倍。”
苏芷寒瞅了一眼蒋珍娘,恐她事到如今又起了反悔的心思,无奈道:“我在厨房里都不敢露出这手,就恐落主子眼里,往后想跟娘走都走不成。”
蒋珍娘登时回过神:“……也是。”
卖身容易赎身难,会点手艺的丫鬟仆妇能卖出高价,又何必教他们自己赎身走。
当然忠勇侯府也要脸儿,像是京城里的权贵人家,除非是山穷水尽,又或是犯了大错,轻易不会把人发卖了。
可就怕背地里,偷偷拉去卖了。
有了庞管事一家被卖的前车之鉴,蒋珍娘刚升起的遗憾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又盛了一碗米饭,就着白汁春笋炖鮰鱼大快朵颐,间隙还不忘与苏芷寒念起府里事,末了她又提到关于日后活计的事情。
纵然外头凉亭摊赚钱,也架不住赎身价高,加之蒋珍娘还想攒点钱到外头赁间好屋子住,自是舍不得呆在家里不干活。
“院里估计去不了……”
“不如再回洗衣房去吧?可洗衣房人手也多……”蒋珍娘也知晓府里情况,往日最是点头哈腰的洗衣房管事也抖擞起来,巴结的人多了好些。
“或是去园子里伺候花草?”
“娘。”苏芷寒笑了笑,“明日您跟我去大厨房。”
“我做吃食?那不丢你的脸!”
“不,我想让您跟着采买出去瞧瞧看看,学一学。”苏芷寒深知开个饭馆铺子并没有嘴上说说那般容易。
其他不说,光是货源便是一道大难题,无论是寻觅货源,又或是与提供货源的商户保持良好关系,刚好蒋珍娘得空,去了解一番也好。
“跟着采买……我能行?”
“怎么不行?”苏芷寒觉得蒋珍娘能言善道,又会与人交际,特别适合这事:“待往后,咱们出去开铺子也刚好用得上。”
蒋珍娘闻言,登时心动了,她又细问了一些事,听女儿说已与说好了才下定决心,次日便拎着东西寻采买的人去了。
第55章 准备 蒋珍娘提着礼物,往采买的管事和……
蒋珍娘提着礼物, 往采买的管事和小厮家里各走了一趟。
负责采买的管事妈妈姓梁,是大娘子的陪房, 见着蒋珍娘过来,胖乎乎的圆脸上便带了笑,看着很是亲切。她先唤丫鬟泡茶,而后拉着蒋珍娘的手道:“说起来我还与珍娘你见过的,可惜你娘早早带你远走,咱们都没得亲近。”
蒋珍娘故作疑惑地瞅上两眼,正当梁管事纳闷时她展颜露出笑来:“难怪我瞧着妈妈这般眼熟。”
“那时妈妈可是跟着娘子伺候的?”
“我娘带着我来给大娘子磕头, 回头便说妈妈瞧着可亲可爱, 又得娘子宠爱, 前程不可限量。”
蒋珍娘顺着话拍马屁, 她是跟着她娘给大娘子磕头过,只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 她早就忘记当年伺候大娘子的是哪几位妈妈。
不过这也不碍事, 昨日蒋珍娘询问女儿细节,已知晓梁管事乃是大娘子的陪房, 能走到采买管事这般油水丰腴的位置上, 便说明她有本事, 且得大娘子的宠。
故而,她说了这番话。
蒋珍娘的话语落下,便见梁管事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两人说着往事,又对着礼物推拒片刻,最后梁管事才收下东西。
梁管事吩咐丫鬟,唤了一名小厮进来,与蒋珍娘介绍道:“这是谭平, 你唤他平哥儿就是。”
“平哥儿,这是大厨房寒姐儿的娘,你唤蒋娘子便是,往后蒋娘子便在咱们这里做事,你带着她一些。”
苏芷寒原是照看一句,想教蒋珍娘跟着采买的人学习一二,哪晓得梁管事松了松口,蒋珍娘在采买处便有了名份。
采买处可是全府里上下油水最多的地方,没有之一,不晓得有多少人磨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
“阿娘,还是你有本事。”
“嗐,是你有本事。”蒋珍娘高兴归高兴,心中却也是门门清的。
梁管事哪能为几句好话而让人进采买处的,真要这么简单,府里愿意喊她当娘的人或许没有百余人,但起码手指脚趾都填满的数,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那是为了拉拢你。”
“拉拢我做什么?”苏芷寒摇了摇头,要晓得采买处油水的来头之一便是大厨房,例如肉厨汤厨等人手里都拿捏着采买食材的权利。
像是专门给仆佣做菜的苏芷寒、吴妈妈和曹妈妈等人,手里购买食材的权利就接近于零,想要贪点油水便是从许厨娘划分的食材费用里走,别说得采买处讨好,还得倒着讨好采买处帮忙。
“你年纪小,就是本钱。”蒋珍娘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知晓梁妈妈的心思。
那锦上添花,哪有雪里送碳的好,苏芷寒如今还年纪小,便有了一番不错的手艺,待年长些说不定能接许厨娘的班子,又或是成为肉厨汤厨这般的专厨,后头几十年都会与采买处打交道。
可惜梁管事想得好,就没想到母女俩压根不想呆在侯府了,正一门心思往外钻。
蒋珍娘干劲满满,不过去采买处半月,她便把忠勇侯府的采买事宜给摸熟了,晓得了城里哪家的鱼肉新鲜,哪家是自家养猪养羊的,日日宰杀的,就连柴米油盐,蔬菜瓜果的铺子也摸了个清清楚楚。
回头空闲时,她还与苏芷寒八卦:“这采买处着实油水足,足得都有点吓人了,像是那春笋……”
即便是在家里,蒋珍娘也忍不住压低声音,悄声道:“说都是从临安取的,实则,实则都是周遭采买来,放置两日再与临安取的混做一起送进府里。”
“真的假的?娘从哪里晓得的?”
“我偷偷听来的,没与人瞧见,也没跟人说起。”
苏芷寒也是头回听说这桩事,不由地连连抽气:“恁多银钱,难不成都是梁妈妈贪下了?”
蒋珍娘犹豫了下:“……教我说,八成都是给大娘子了。”
这些也不是她瞎猜的,主要是采买处里有不少都是大娘子的人。
蒋珍娘与那半个多月,日日与众人吃吃喝喝,常听里面的人吹嘘各种大房的事儿,其中不乏关于大姑娘和大郎君的消息。
比如嫁入王府的大姑娘,光是嫁妆便掏空了半个侯府,如今传来怀孕的好消息以后大娘子又是送礼又是挑人,没少折腾整个侯府。
而大郎君正值关键时刻,大房更是好吃好用的供着,外加还有给师傅同窗送礼,帮忙打点日常。
另外大娘子还有其余女儿,她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到了相婆家的岁数,要相看婆家,就得准备嫁妆单子,瞧着要耗费好大一笔银钱。
蒋珍娘道:“大娘子缺钱得很。”
苏芷寒不由地联想到曹妈妈之前曾提起的事来,曹妈妈原是采买处的人,而后才被调到灶房给粗使们做饭食,而在此之前,老太太管家的时候即便粗使也要一素一荤,另外还有菜肉馒头、饼子和粟米饭等物。
她震惊之余,还有些困惑:“大娘子也是伯府出身,怎会如此窘迫?竟是这般贪府里的银钱。”
“时下嫁妆攀比之风渐重,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得好,听说不止是咱们忠勇侯府,旁的侯府伯府也是如此,再下面的小官之家,生女儿多了掏空家底的都有呢。”
蒋珍娘摇摇头:“一来大娘子有四五个姐妹,分到她手里的嫁妆怕是不多,二来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嫁妆便费钱,更何况如今的攀比之风,又比那时还要厉害不少的。”
苏芷寒蹙着眉:“可又不是这几年,按着曹妈妈说的,起码得有十来年了……”
蒋珍娘耸了耸肩膀:“天晓得。”
苏芷寒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把这件事搁置了。她潜心向学,不遗余力地从许厨娘等人口中了解府里各种席面流程、菜品、摆盘乃至各种细微的规矩。
与此同时,蒋珍娘也在采买处混得风生水起。苏芷寒没看错,她娘真真是个擅长此道的,等蒋珍娘在采买处呆了一个月,不但吧采买流程摸透了,而且还把整个京城都摸得透透的。
往日在三娘子院里伺候,蒋珍娘没得空闲到京城里细细逛逛,如今借着采买的活计,她是仔仔细细把京城转了一圈。
蒋珍娘不但打听哪些地方的酒楼饭馆价钱实惠,生意红火,而且打听了京城哪几个地段最是安静,周遭邻居和睦,哪些地段瞧着便宜实惠,实则藏了暗娼,住了外室,周遭都是三道九流之徒。
这一转,教蒋珍娘发现虽然许多铺子住宅贵得出奇,但也有很好价格合适大小也合适的铺子住宅,价格也比她想象的要合适得多。
往前蒋珍娘说着要离府,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恐又如上回那般,没过上好日子倒是愈发艰难。
然而当她自己去了解一番以后,蒋珍娘忽觉在京城生活要比村里合适许多,消费贵了,但赚钱的机会也多,登时就对未来有了期待。
回到家里,她便拉着苏芷寒说个不停,好些内容都是苏芷寒往前请卫牙人与自己说,卫牙人还不愿意说的:“……我原以为买间宅院,起码要上千贯钱,现在才晓得原是市井旁边的价,像是陈奶奶那般大小的,放离市井远些的地方,只要百贯不到,再大些的两百贯也是够了的。”
“至于更便宜的地,也有。”
“不过我打那边转了一圈,便晓得那里头住的都是些腌臜人。”蒋珍娘撇了撇嘴,说的便是那些外室妇,暗娼住的地儿。
正经人家不会买那,可架不住那些地方地段好又价贱,外地来的不小心便会上当买了,等后头发现有问题也难以出手。
蒋珍娘庆幸自己如今有时间去打听打听,张望张望,免得以后离开忠勇侯府,一不小心便上了当。
在那等地方住着,还有两个弱女子,碰上闲汉醉汉,那真真是麻烦了。
苏芷寒晓得的还不如蒋珍娘多呢,闻言便把这事尽数交给蒋珍娘,自己则把匣子里的钱翻了出来,细细清点一番:“咱们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蒋珍娘舔了舔嘴唇:“那……”
苏芷寒点了点头,母女俩坐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悄声商量着后面的事儿。
没几日,映红便在灶房里提起这件事情来:“寒姐儿,我听人说你娘说寻到你哥哥了?”
苏芷寒点了点头:“是。”
周遭不少仆妇正竖耳听着,听到这肯定回答登时发出阵阵惊呼声。
曹妈妈挤了过来,问道:“你哥真是在边疆军里?”
苏芷寒笑着点头:“巧合得很,听说我阿兄就在侯爷所在的镇关军内。”
这下子,仆妇们的惊呼声更是此起彼伏。这事实在巧合得厉害,教人啧啧称奇,更有仆妇询问各种问题来。
到最后连吴妈妈也没忍住,凑上前来询问道:“我听人说,蒋娘子想赎身出府与儿子团聚,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话音里的意思,人尽皆知。
曹妈妈和映红几人不由地看向苏芷寒,只见苏芷寒脸上带笑,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你……呢?
吴妈妈张口欲言,又尴尬地合上嘴。她为了大厨房里的活计,与苏芷寒闹得不愉快,此时追着问,愈发显得她斤斤计较。
还好曹妈妈没忍住,抢先开了口:“那寒姐儿您呢?”
苏芷寒迟疑了一下,道:“我自是想跟着我娘走的。”
大厨房里,惊呼声不绝于耳。
到晚间,曹妈妈还特意到蒋家屋子里,拉着蒋珍娘一通说话,可挡不住蒋珍娘一心要扯着女儿寻儿子去,还说他儿子也晓得他们母女俩卖身为奴的事,甚是心疼,遣人捎带了银钱回来,要她们俩赎身出去。
“好端端的,出去做什么?”
“您瞅瞅咱们府里用的穿的,哪样不如外头人家?”曹妈妈苦口婆心,想不通蒋珍娘上过一回当的苦,咋还不爱呆在府里,就爱往外头钻。
其中内幕,母女俩不好说。
尤其这个节骨眼上,她们半点不能透露。两人宛若是被鬼迷了心窍,一个咬定要出去与儿子团聚,一个咬定要跟着娘亲一道出去团聚,最后直把曹妈妈气了个仰倒,气呼呼地走了。
待曹妈妈走了,屋里母女俩也消停了。蒋珍娘埋怨地斜了一眼苏芷寒:“瞅你想的好主意,人人都觉得我是个糊涂的。”
苏芷寒嘿嘿一笑:“没事,明天我也是糊涂蛋了。”
就如苏芷寒所说的一般,两人的事儿很快在府里传开,最后就连大娘子都听到了风声,特意招梁妈妈去问话。
“回娘子的话,真有这么回事。”
“……他们还真联系上了?”大娘子赵氏啧啧称奇,又细细盘问梁妈妈:“还说要教母女俩赎身出去?当兵的能拿出这些钱吗?咱们家的人价可不便宜,少说也要十倍。”
倒不是赵氏黑心,想要从赎身的仆佣身上扒下一层皮,而是侯府的招牌在那边。
从侯府里出去的丫鬟仆妇,那真真是香馍馍,不知多少人曾出高价想要求娶府里的丫头,又或是请府里的妈妈去教导儿女。
赵氏一贯看不上那些,她手里缺钱归缺钱,可候府又没败落,随意发卖仆佣,传出去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蒋娘子说,她儿子立功了。”梁妈妈还真晓得一些内情,蒋珍娘曾与她打听过两者赎身得多少钱:“……我听蒋娘子说他儿子使人捎带三百贯钱回来,给她俩赎身用。”
赵氏愣了愣,惊道:“三百贯?”
她惊讶的是金额,又不是金额,三百贯钱对于侯府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可三百贯对于寻常百姓,又或是官兵那便是不小的数字。
“能攒下三百贯……”大娘子垂下眼眸,细细盘算,要晓得驻扎在京城周遭的禁军,普通士兵的年收入不过三十到六十贯,补贴全部算上还能另外加上十贯钱。
然而他们是中央军,驻扎在地方的厢军年收入只有一半,到民兵性质的乡兵更是只有少量补贴,收入唯有厢军的四分之一到一半。
旁边的仆妇不由叹道:“娘子,照这般看来蒋娘子的儿子还真是有些出息,起码得八九品的武官,才能攒下这些银钱吧?”
赵氏点了点头:“军里也不是能尽数攒下来的,能一口气拿出这些,恐怕起码是个八品武官了。”
“我记得她那儿子不过入伍几年罢了,怎升得那么快?能攒到这些钱?”
梁妈妈想了想,说道:“我听人说,蒋娘子的儿子好像就在咱们侯爷军里的,许是在边疆杀敌立功?”
“竟是侯爷军里的?”赵氏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那岂不是侯爷的直系下属!?”
仆妇笑道:“娘子,侯爷乃是一军统帅,八九品的低阶将士哪能算是直系下属。”
赵氏摇头:“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从侯爷军里出来的,天然便是站在侯爷这边的,况且若是蒋氏之子能在几年时间内靠实打实的军功升上去,那其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这般的有功之臣,回京定有褒奖,虽不知是何功劳,但往上提拔几品也有可能。
赵氏这般一想,心中微动,忽然想到一桩事上,要是褒奖名单送上前去,教人发现有功之臣的母妹在侯府里做仆婢……
“蒋珍娘和其女拿的是几等的月俸?”
“蒋珍娘拿的是三等仆妇的月俸,其女要好些,如今已是掌勺厨娘了。”梁妈妈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还是三等的仆妇和厨娘……
赵氏不由地蹙起眉梢,觉得这事不太好。
第56章 赎身 立在赵氏身侧的蔡妈妈瞅了一眼大……
立在赵氏身侧的蔡妈妈瞅了一眼大娘子赵氏的脸色, 笑着开口:“娘子,三等仆妇和掌勺厨娘瞧着是差了些, 教我说,不如让蒋娘子到屋里来,给管事妈妈的月俸,教她陪娘子您说说话解解闷。”
“再让蒋娘子的女儿到两位姐儿的屋里,跟着一道学学规矩,读读书写写字,拿着大丫鬟的月俸。”
“人儿子是在军里做事, 传开怕是不好。”赵氏听着蔡妈妈的话, 心中意动, 嘴里却还说着蒋家大郎的事。
“娘子, 她们母女无亲无故,去外面一是不安全, 二来也没得教养, 往后便是蒋家大郎真升了官,她们也不好帮忙打理后院。”
“倒不如跟着娘子多学学。”
“多少人想跟着娘子您学学, 到您跟前说说话, 那都没有门路呢!”
“还有蒋娘子的女儿, 人听过是在咱们家教养过的,往后婚嫁都能往上提一提。”
“到那时,人人都得夸娘子有情义, 而且蒋娘子一家也念着娘子的恩德。”蔡妈妈的一番话,说的赵氏心花怒放,觉得很是有道理。
梁妈妈却是开口劝道:“娘子,蔡妈妈虽是想得好,但……也要人愿意才是。奴婢听蒋娘子话里的意思, 好像颇为期盼着出去,咱们拦着还如何让她惦记着咱们府里的恩德?”
“她那是过于激动,咱们劝一劝便好了。”蔡妈妈对梁妈妈的担忧并不以为然,反驳道。
就在此刻,另一位仆妇也开了口:“娘子,教我说当提了一等放府里也不太好。”
大娘子赵氏身边,数得上名字的陪房便有大几十人,能在屋里伺候,又比如掌着买卖处活计的梁妈妈,都是她数得上号的亲信。
这些仆妇之间也有竞争,各自拉帮结派,互相争着娘子跟前的地位。
赵氏也晓得,只是他们互相竞争对于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贯来是不管的。她听得这名仆妇的话,便点了点头,教李妈妈说来听听。
“如娘子所想,那蒋家大郎回京以后少则是个八品,多则六品乃至五品武官都有可能。”李妈妈说得夸张,直接把未曾见面的那位蒋大郎拔到五品武官,要晓得二郎君如今才刚刚五品。
可偏偏战场之上,谁又晓得风云变化,本朝还有原为马奴,而后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将军的人物。
李妈妈瞅了一眼大娘子的神色,缓缓往下道:“若是如此,蒋娘子便是官家太太,蒋家丫头便是官家娘子。”
“咱们侯府名声虽旺,但把官家太太和娘子放屋里当仆妇丫鬟,恐怕也不好听。”
“饶是娘子您是好意,可她们娘三个都是乡野出身的,能知道什么?奴婢怕她们被人怂恿,别说感恩,反倒是怨上娘子呢。”
李妈妈没说的是,旁人也不是傻的,只要稍稍打听,就能晓得蒋珍娘母女过往在侯府里是三等仆妇和掌勺厨娘,能有多少尊重。
“教我说,不如咱们放她们出去。”
“娘子乐意,往后便请蒋家母女到府里坐坐,陪着娘子说说话。”
“她一介平民妇,有这般荣耀那已是能拿出去显摆显摆的了。”
“到那时说起来,人也承咱们的情。”
“再说梁妈妈不也说了,人有心思想出去,咱们也不好拦着。”
李妈妈说得有理有据,着实让蔡妈妈没法反驳。至于最后一击也是李妈妈说的,她附在赵氏耳边悄声低语几句,说的便是老太太原有意发卖蒋氏母女,还是三娘子拦住,这事才没办成。
赵氏脸色微变:“还有这事。”
李妈妈仔细说了说:“娘子没见着人,对不上名号呢。这位蒋娘子,便是以前大姐儿身边那位蒋妈妈的女儿。”
“家里遭了难,才到府里的。”
“哪晓得是她夫家人不做人事,让官兵把大儿拖去充军,又藏了信件,这才教她不得已,又拉着女儿回了府。”
“还是妈妈细心,竟是连这些事都晓得。”赵氏没曾想蒋娘子这般坎坷,没忍住唏嘘两声,不过再细的事儿还得商量商量。
梁妈妈拿了赏赐,退出了大房院子。回到采买处,她寻上蒋珍娘:“我与大娘子说了,我瞧着大娘子心情好,应当会愿意放你们出去的。”
“真的?谢谢梁妈妈!”蒋珍娘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就好似她刚刚没从人口中得知梁妈妈被大房的人唤去了一样。
她从袖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交子,喜盈盈地送进梁妈妈手里:“谢谢梁妈妈,待我儿从边疆回来,到时梁妈妈一定要到我家里去用用饭!”
“……行。”梁妈妈瞅着蒋珍娘欢喜的模样,也说不出劝说的话语,只暗道无奈,谁晓得竟是会生出这等事儿,又谁晓得蒋家母女俩能一心要跟那大儿去的。
梁妈妈目送蒋珍娘离开,微微叹息,原来她还想在寒姐儿身上下注,现在瞅着还得再琢磨琢磨,再挑个好人选。
不过梁妈妈回首想了想,心中纳闷,她都还没开口,倒是李妈妈帮着说了好些话,放了蒋珍娘母女俩出去。
莫不是蒋珍娘还寻了李妈妈帮忙?
正当梁妈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大房屋里得了赏赐的李妈妈回了自己房里休息,又唤干女儿过来。
“干娘,可是事儿妥了?”
“你个没良心的,你娘我累得够呛,你倒好上来就问这个。”李妈妈虎着脸儿,斜着眼睨那丫鬟,丫鬟圆脸带着笑,忙上前又是揉肩又是捶腿:“干娘对我最好了!”
“真真是欠了你的。”
“你与绣荷说一句,娘子已发了话,允了蒋娘子赎身出府。”
“不愧是干娘,我这就——嗷!”
“瞧瞧你那样,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李妈妈揪住干女儿的耳朵,恨铁不成钢:“我与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不放在心上,那绣荷瞧着心思忒多,不如另外几个姑娘好。”
“娘,我晓得的。”
“这回帮绣荷姐姐,也是看在她为了她娘做事。”丫鬟龇牙咧嘴,从李妈妈手里抢救回自己的耳朵,嘟着嘴抱怨:“后头她好几回给我香粉吃食,我都没收嘞。”
“我也想与珍珠她们好,可珍珠她们不爱搭理我。”丫鬟偷偷瞅了一眼李妈妈的神色,往下抱怨:“人绣荷都与常哥儿有了来往,她们没呢,还这般傲气……”
李妈妈人老成精,哪看不出眼前小丫鬟的心思,狠狠掐了一把她的咯吱肉,往地上啐了一口:“还好意思说!你看她与常哥儿有了苟且,但常哥儿敢开口给她个名分吗?”
“三郎君去世半年未到,他身为子侄竟是做那等事。”
“还想与珍珠几位姑娘抢?要大娘子晓得,不撕了她那层皮!”李妈妈冷着脸,斜睨着丫鬟:“往日我太过纵着你了,教你愈发猖狂,竟是连我也想哄骗了!往后你甭唤我干娘了,我没你这般的女儿!”
李妈妈下了狠心,当即便把小丫鬟轰出屋去。小丫鬟傻了眼,哭哭啼啼去寻绣荷,没曾想绣荷面上安慰几句,后头见她与李妈妈没了关系,竟是搭理都懒得搭理,这才后悔莫及。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蒋珍娘辞别梁妈妈,没回家而是一路小跑去了大厨房,见着女儿正指导着映红和曹大丫几人处理食材,制作些许简单的菜品。
苏芷寒之前得了珍珠等人的好意,眼瞅着自己已步入离开侯府的倒计时,有空便会拉着映红几个,轮番细细指导她们的厨艺。
至于更多的,得等走的时候。
苏芷寒不想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映红眼角余光瞥到外面的身影,伸手戳了戳苏芷寒:“寒姐儿,你娘来了。”
苏芷寒停下动作,转身看去,对上蒋珍娘眼眸的瞬间她的心颤了颤,一股酸意从鼻腔深处升起,让她的手也接着颤了颤。
苏芷寒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吩咐映红几个继续练习后,来到蒋珍娘的身边。蒋珍娘嘴上说着家里的白米快吃完了,教苏芷寒晚间去外头买些回来,实则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苏芷寒的掌心。
这是母女俩的暗号——说明梁妈妈已把事儿传给大娘子那,而且大娘子也想放她们出府了。
苏芷寒眨了眨眼,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半响待缓过情绪,才笑着催促蒋珍娘回屋里去,自己则转身再次走向大厨房。
“寒姐儿,是啥事啊?”
“没什么,就我娘忘买米了。”
“嗐,待会儿灶房里拿点去用便是。”
仆佣们叽叽喳喳,凑趣的说着话儿。
唯独映红还站在灶台前,聚精会神地做着菜。待全数做好,她忙把里面的菜品盛出放入盘里,这才得空去请苏芷寒:“哎哎哎,快让开些——寒姐儿您快来瞧瞧,我做的红烧排骨咋样?”
苏芷寒走上前去,只见盘里的红烧排骨色泽鲜亮,酱汁粘稠,上面落着葱花和胡麻,瞧着分外诱人。
单看颜色,便是上品。
苏芷寒接过映红手里的木筷,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那排骨炖得极烂,只需唇齿合拢微微用力一吸一吮,瘦肉便从骨头上脱离下来,肉香交织着酱香一道在口腔里迸发开来,所有味道都恰到好处。
“如何?”
“唔……”苏芷寒先是蹙眉,欲言又止,待映红收敛笑容,满脸紧张时又展颜一笑:“要我说,你可以出师了!”
映红愣了愣,紧接着惊呼起来。
曹大丫忙挤开她,也要苏芷寒帮她瞧瞧:“寒姐儿,你看我揉的面!”
苏芷寒仔细端详:“很好!”
曹大丫也发出欢喜的呼声,秋月和素兰也不堪落后,纷纷上前要苏芷寒看自己的手艺,大厨房里充斥着清脆的叽喳声,倒是把苏芷寒的忧伤挥去了大半。
过了两日,大娘子赵氏便把蒋珍娘母女唤到大房院里。她先是问了两人意向,知她们是想出府的,便叹了口气:“自打你进府里,弟妹便频频与我夸奖你聪慧机灵,不愧是大姑娘身边走出来的人。”
“原来我想着你是大姑娘身边出来的丫鬟,还曾想过两月使你去杭州府瞧瞧大姑娘,好让大姑娘晓得家里惦记她哩。”
“没曾想你儿福大命大,有了这般的出息,还要你们出去一家团聚。”赵氏说着,抹了抹眼角:“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拦着你们。”
“往后你们出去了,也要常来。”
“你儿在侯爷下面做事,咱们也该亲热亲热,你得回来瞧瞧,陪我和老太太说说话。”
大娘子赵氏慈眉善目的,说的话也很是动听,好似蒋珍娘进府里以后便在三房,又或是大房里伺候的一样。
其实不然,就比如李妈妈会帮干女儿出头,干女儿的怂恿是一码事,另一个原因便是她也想赶紧把蒋家母女送出门。
去年蒋珍娘母女进府的事宜,便是经过其丈夫李管事的手,他见消息递到大娘子跟前,大娘子却压根没提要见一见,便随便糊弄一番了事。
就比如到现在,赵氏也不晓得蒋珍娘进府时曾在洗衣房里做苦活,女儿曾被赵婆子等人欺负许久,挣扎数月才在府里站稳跟脚,还以为她们进来就被拨到三娘子那去了。
赵氏自觉对蒋珍娘母女亲厚,蒋珍娘和苏芷寒却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只当她在说客套话。
母女俩心中嘀咕,面上却是恭谨得很,蒋珍娘顺着赵氏的话语往下说,比如表示不晓得三娘子这般说自个,不然早就来给大娘子磕头了,又比如说自家儿子也无甚出息,不过是借侯爷的荣光罢了,当然也不忘表示自己出府以后定然会记得府里的恩德,时常回来瞧瞧的。
你一句,我一句,屋里气氛渐渐融洽。
赵氏也终于提起赎身的事儿,不过她说的内容与母女俩预想的有些不同,赵氏表示那些银钱是蒋家大郎在战场上奋勇拼搏所攒下的,哪里好让他们尽数拿来赎身用,只教母女俩出卖身钱就是。
这话一出,蒋珍娘和苏芷寒齐齐动容,纷纷推拒:“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
“当时咱们家里遭了难,多是府里救济才救了咱娘俩的命。”即便老太太有卖了她们的心思,蒋珍娘却不能否认当初也是府里给了她们活路。
“咱们吃府里的,用府里的。”
“这一年以来还拿了府里不少月俸,哪能就出点卖身钱的,起码得按市价来算。”
“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
“你儿在前线浴血奋战,我身为侯爷的娘子本就该好生照顾你们。”赵氏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同意。
蒋珍娘再是推拒,又换了李妈妈等人上前劝说,她还是不愿,又是磕头,又是劝说,最后好说歹说提到一百贯才罢休。
转头,大娘子赵氏便送了她好些东西,从绢料、布料到鎏金镶珠宝的头面,再到香烛、熏香、摆件等物,要不是蒋珍娘连连推辞,赵氏还想送她些安置屋子的家具陈设。
要说前面蒋珍娘对赵氏无甚好感,等乌泱泱的礼物送进自家屋里,就蒋珍娘瞧着赵氏,也觉得人金光闪闪的,瞧着特别和善可亲。
末了,赵氏又要李妈妈送两人出去,李妈妈带着母女俩出了大房院子,没让母女俩回家,而是送着她们到侯府招待宾客住宿的小院里落脚,另外还唤了丫鬟仆妇伺候。
李妈妈见蒋珍娘母女俩震惊,忙开口解释道:“娘子说蒋家大郎帮衬侯爷良多,她也只是代侯爷照看两位,你们尽管放宽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蒋珍娘和苏芷寒听着,险些没控制住两者的表情。这还没完,不必两人自行去官府里办事,李妈妈便使了小厮去衙门里给二人办手续,又陪着两人去屋里整理行囊,把大小物件都挪到院子里。
不过个把时辰,母女俩便拿到了民籍的证明。待屋里只剩下蒋珍娘和苏芷寒,母女俩坐在凳上,瞪着眼儿瞧两张证明。
半响,蒋珍娘道:“寒姐儿……”
苏芷寒慢吞吞地应了声:“啊?”
蒋珍娘环顾屋里,虽说付了一百贯的赎身钱,但屋里这些足以装满几只箱笼的东西,价值恐有百贯的数倍之多。
她心里愁得厉害,捂着胸口感受着乱蹦的心跳,努力压低声音:“要是后头穿帮了……咱们会不会被人当骗子啊?”
苏芷寒:“…………”
她干巴巴地回答道:“……咋就成骗子了?咱们又没骗人,顶多是夸张了些。”
“这……”蒋珍娘犹犹豫豫的。
“您就说咱大兄是不是被人绑去充军了?”苏芷寒理直气壮地反问。
“是, 是的?”
“当时前来充军的官兵是不是说去的边境?”苏芷寒又接着问道。
“没,没错?”随着苏芷寒提起, 蒋珍娘回忆起这件事来,原本尚且未轮到他们家出男丁前去参军,没曾想苏父的兄弟听闻是去边疆,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花了大钱收买了负责此事的府衙官吏,把名额推给了孔武有力的苏大郎。
“那不就得了,咱们只晓得去边境, 侯爷也是镇守边境的, 我们哪懂军队的区别, 误以为是在侯爷手下做事也正常。”苏芷寒振振有词, 说得蒋珍娘一愣一愣的。
“对不对?”
“好像……也是?”蒋珍娘呐呐着回答。
“再者。”苏芷寒声音放缓,握住蒋珍娘的手:“阿兄为国捐躯, 也无人知晓得他究竟是……死在何处。”
开春时, 苏芷寒和蒋珍娘为了取信府里人,专程去牙行请卫牙人寻了两名往返边境做生意的商户, 再教他们帮忙送信寻人。
不同的是归来的那人未曾寻到苏大郎的消息, 而另一人则至今未归,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京城来。
要说使人去寻觅时,蒋珍娘还存着一丝渺茫的期待,那现在她真是彻底死了心。她闻言, 忍不住攥紧了女儿的手:“是啊。”
忠勇侯爷作为一军统帅,即便再关怀下属,也记不得所有阵亡士兵的名姓。
待到过个三月半年的,再与府里人说道蒋大郎去世,这事自然而然也就过去了。
蒋珍娘摁下心思, 次日便与女儿一道出门瞧房舍铺子去了。经过蒋珍娘前段时间的观察,加上两人这回资金充足,没几日便经过卫牙人的介绍,定下了一间两进的院子。
“除此之外,还要两个仆佣。”
“没错。”蒋珍娘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要是能点厨艺什么的就更好了。”
“要短期的,还是长期的?”
“要长期的。”
短期的便是小红那一类,多是家里贫困,日子难过,把妻女送去做工补贴,有全职住在主家那当丫鬟仆妇的,也有日常做杂活,平日可以回家了的,通常每月拿钱。
长期的便是说蒋珍娘和苏芷寒这等情况,或是直接卖给主家,或是直接卖给牙行。前者便是直接进主家做活,后者则是由牙行卖到各处府里去,通常一次性给一笔费用,而后就不必给月钱了,偶尔发发例赏即可。像是忠勇侯府这般,另给仆佣月钱的,那都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另外,两者之间的雇佣契约也有很大区别。前者只需在牙行处办理并造册,官府批量敲章登记即可,无需核查两方身份信息,而后者则需主家和仆佣双方尽数明确身份信息,并至官府登记造册。
若是来源不合法,亦或是信息内有不真实的内容,不但买卖会被中止,而且双方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旁处不晓得,就往年京城还真有牙人在给人去官府办手续被查到仆佣来历不明,官府随即寻觅出人贩子的线索。
卫牙人按着母女俩的要求,从册里挑挑拣拣出不少名单来,又领着两人去后头相看。
这点上,长期又与短期不同。比如上回蒋珍娘和苏芷寒挑人后,还得卫牙人使人去唤那几人到牙行里集合,再请两人来挑选,中间很是耽搁时间。
而这回,牙行收来的人丁都住在后院里的格子间里,卫牙人唤了一声编号与名字,里面的人便出来了,立在诸人跟前等待挑选。
母女俩看着册子,仔细商讨着,而后定下四人来,一个是曾在脚店做后厨事的男仆,因铺子老板去世,铺子转型而被主家出售,价格足要四十贯。
另外两个则是妇人,以前都做过体力活,瞧着身材壮硕,一个会点针线活,一个会点灶上活计,加一起共计四十贯。
母女俩确定了人丁,卫牙人便将三人领了出来,使人去取三人身契的同时,他与母女俩道:“买卖人比上回买卖商铺要方便,待会人画押以后您便直接领回府里,我把身契单子送到官府,敲了章再给您送去。”
“卫牙人。”苏芷寒打断卫牙人的话,尴尬一笑:“这人不是给府里买的。”
“不是给府里买的?”
“我和我娘赎身了。”
卫牙人大吃一惊:“赎身?”
苏芷寒见卫牙人满眼的不可置信,接着又重复一遍。
卫牙人听着肯定的答复,只觉得头晕目眩,那可是忠勇侯府!全京城不晓得多少人家磨尖了脑袋,想往那地儿钻呢。
就连旁边三个人丁,都听得目瞪口呆,频频侧目。像他们这般的,属于中低档的,多是去小户或者中等人家为奴为仆。
别说是侯府了,就是再次许多的官家,采买时都青睐岁数小的,好教导的,几乎不会选选他们这种市井出来的,手里无甚能耐的。
三人心中诧异,垂着头不敢说话,而卫牙人原是想开口劝说,后来想到两人已赎身,便把话语吞了回去,只领着一行人去官府办手续。
办理房契的并非是戴官人,而是另外一名陌生官吏。他瞥了一眼房契单子,捧着茶水喝着,捡着点心吃着,别说给盖章登记了,仿佛与母女俩说话的劲道都没:“搁着吧。”
蒋珍娘见状,迟疑道:“官人,咱们家往前还有份凉亭摊的房契。”
官吏啧了一声:“你们名下没别的东西,去去去,把东西放下就好走了,别碍着本官做事。”
且不说母女俩是最后办事的,就这名下没旁物的事也得说清。蒋珍娘连忙与官吏解释:“官人不晓得,那凉亭摊是放在主家名下……”
“什么主家不主家,没的事。”
“官人。”苏芷寒见状,从她从袖里掏出钱袋,抓了一把铜钱送到官吏手里:“这些钱不成敬意,您拿去喝两杯茶。”
官吏总算抬眸瞧了一眼几人,颠了颠手里的份量:“你年纪恁小,倒是挺会做人的,说吧,什么凉亭摊?”
待苏芷寒说罢,官吏却是没给解决,咬定要侯府管事来确认,才能把房契挪到二人名下。
就连苏芷寒想再给钱,那官吏也不愿意。母女俩暂且没法,只好先拿上自家房契,再去办理三名仆佣的身契。
卫牙人冷眼旁观着,没作声,这天下便是这样的,有权的欺负没权的,没权的再往下欺负,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欺负人的。
平头百姓没的倚靠,便是如此。
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们还要担心御史与旁的官吏弹劾等事,不敢做得过火,要是那些穷乡僻地,那富贵人家真真是土皇帝,说一不二,平头百姓更是要被踩到地里去。
教他说,眼前的蒋家母女真真是想不开,去年见着她们俩时,母女俩瘦得和猴儿般,穿着旧衣裳,明明是忠勇侯府的仆婢还出来摆摊赚钱。
瞧瞧如今,却是变了样,两人精神气好了不少不说,身上的衣衫都是绸的罗的,不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娘子差。
偏生好好府里的日子不爱待,非要到外头来,真真是没苦硬吃。
瞧着吧,待会去处理身契处也是这般。
正当卫牙人暗中腹诽的时候,没想到负责处理身契的官吏瞧了下单子,紧绷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蒋娘子和苏娘子对吧?前两日,薛哥儿还与我提起两位呢。”
薛哥儿,便是李妈妈之前遣人出来给蒋珍娘和苏芷寒处理身契的仆佣。
“您认得薛哥儿?”
“哎,当然认得,来来来,我给你们办了。”官吏笑眯眯的,干脆利落地处理了身契,面对蒋珍娘送上来的银钱也是连连推拒:“这点小事,给钱做什么?”
前头的官吏,闻声频频回首来看,眼中满是疑问,要知晓麻官人可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手段比他黑得多。
自己处理房契时顶多收上半吊钱作为好处,而去麻官人那边办理人契手续的平头百姓,也差不多得给上半吊钱。
今儿个咋这么客气,竟是连个茶水钱也不收?待苏芷寒几人刚拿着东西离开,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好奇道:“麻兄,你对那两人咋这么客气?那不就两赎身的仆妇吗?忠勇侯府好端端的放他们出来做甚?莫不是犯了错?”
麻官人睨了一眼他,端起茶盏来。
那官吏忙端起茶壶,给麻官人倒了一盏,还拱手鞠了个躬:“求哥哥教我。”
麻官人露了笑脸,悄声道:“段兄听我一句劝,赶紧帮着都给处理了吧……”
段官人愣了愣:“哎?”
麻官人抚了抚胡须:“且不说前两日的手续是侯爷夫人使人来办的,你晓得他们住在哪里吗?”
“住在……哪里?”
“薛哥儿与我说,她们正住在侯府招待客人的院子里。”
段官人先是一愣,而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刚刚的轻视瞬间消散一空,忙不迭起身去翻找房契。
那边,蒋珍娘出了官府大门,不由地悄声抱怨起来:“我瞧着那官吏的态度,怕是还得来个两三回。”
苏芷寒点了点头,她对于这般情况早有预料。在后世也是如此,不少城市乃至县城,普通百姓想要办个事情往往比登天还难,常有人感叹没招惹任何人,可就是不愿意给你办,非要找后门才能办事。
当下,大体也是如此。
苏芷寒安慰道:“先试上一试,若是不行我再去请珍珠姑娘帮个忙。”
卫牙人闻言,想着这位珍珠姑娘应当是母女俩在忠勇侯府的人脉。他暗暗摇头,却是不以为然,能帮上这一回,后头还有下一回,再下下回,难不成次次都寻人帮忙。
他不看好母女俩的未来。
卫牙人的思绪还未落下,便听见阵阵呼喊声:“蒋娘子,苏娘子!”
“请停步!等等我!”
“……是不是有人在喊我们?”蒋珍娘听见声响,下意识脚步一顿,往身后看去。
“应当是别人……吧?”
“蒋娘子,苏娘子——”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苏芷寒也忍不住顺着声音寻去,只见远处街角一道身影渐渐变大,朝着几人狂奔而至。
苏芷寒再定睛一看,赫然是刚刚那官吏!?她与蒋珍娘相视一眼,母女俩齐齐扬起笑脸迎上前:“段官人,可是寻我们?”
“是,是。”段官人顾不得周遭的诧异视线,扯着汗巾子抹着汗。他脸上带笑,忙把房契等物交到蒋珍娘手里:“你们走得太急,东西都忘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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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丑]补昨天的,晚上还有更新[亲亲]
第58章 谣言 蒋珍娘手里拿着房契,起初还没醒……
蒋珍娘手里拿着房契, 起初还没醒过神来。她瞅瞅手里的东西,下意识道:“您不是说要过两日……”
蒋珍娘话还未说完, 就感受到女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终于醒过神来。她忙改口道:“哎呀,瞧瞧我这记性,把东西丢在官府里就忘了,还劳烦官人帮我送来。”
蒋珍娘说罢,忙从怀里掏出钱袋来,取出交子往段官人手里塞。
段官人连连推拒:“也是我刚刚疏忽, 未曾注意到, 哪好意思要您的钱。”
两者推来推去半响, 终是随着周遭视线渐多而停止。蒋珍娘送走段官人以后, 悄声询问女儿:“这是咋了?瞧着和变了个人似的。”
别说蒋珍娘疑惑,就连卫牙人也是瞪圆了眼睛, 脑袋里空白一片。
他常与官府的人打交道, 尤其是这几位负责各种书契的官吏,他们虽为小吏, 但掌着油水丰厚的位置, 一贯瞧不起人。
牙行里新进的, 无甚门路的牙人常会被刁难,就是常请他们喝酒吃菜,又送礼讨好的卫牙人, 碰上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被损上两句。
卫牙人张口结舌,半响视线才重新落回母女俩的身上,他眼神闪烁不定,想不通其中缘由。
偏生蒋珍娘也想不通,倒是教卫牙人不知如何发问是好。
苏芷寒有了几分猜测, 却是没说,只拉着娘亲辞别卫牙人,领着仆佣去了自家买的屋子。
因着手上银钱充足,所以母女俩买的是带铺面的两进院子,院子倒座房的区域被上一家拆除改造成饭馆。
这里除去略有些陈旧以外,格局方面做的相当不错,甚至厨房区域还留有用砖石砌出的炉灶以及打好的木柜,只需重新翻新装潢一番,便可以直接使用,省下了不少银钱。
从铺面出去,旁边则是两进院子的大门,门旁还有间屋子,刚好适合拿来给男仆柴叔住,也方便其往后管理铺面生意。
众人再往里走,便到了内院。
内院是标准四合院的模样,从正房到东西厢房,再到耳房与露地都被前一家住户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家具用物搬进去,即可移居进去。
从露地穿过小门,便可到后厢房处,这里本是给仆妇居住以及储藏东西所用,不过蒋珍娘嫌去前头远,加上自家人少清净,索性把这块全数挪出来当了库房,让仆妇住到耳房里。
剩下的,便是置办家具家私。
苏芷寒与蒋珍娘列了单子,分别交予三人手里,教两人去市场上购买东西,剩下的银钱再给自己屋里也添点日常用品和物件。
接着苏芷寒又去市井寻装潢的匠人,蒋珍娘听着报价,算着银钱,很是肉痛:“寒姐儿,这装潢用的钱会不会多了些?我瞧着木匠活计不如请胡大伯来做,也好省点银钱。”
这里的胡大伯,便说的是胡爷爷。
苏芷寒摇摇头:“胡爷爷都这个岁数了,前面又生过一场大病,哪能这般操劳。”
更关键的是,见过官吏前后突变的神色,苏芷寒又想起上辈子吃到的另一个苦头。
装潢啊,除非你不想要亲戚朋友了,否则千万别寻他们做!
上辈子苏芷寒家里也是开饭馆的,最开始那回装修,她爸没请专业公司,而是请了亲戚帮忙。
价格是便宜了,后续麻烦却是一箩筐。更惨的是对方在外还要说压根没赚苏家几个钱,说苏父苏母还老嫌弃,忒不是人。
等到苏芷寒接手饭馆,重新装修时,那名亲戚还厚着脸皮上门来想承包呢。
除去这点以外,另外一点也让苏芷寒心里藏着芥蒂。她还记得陈奶奶当时听闻自己是忠勇侯府里的仆佣才变了态度,后头不但去徐婆子那打听自己的来历,而且还几次从自己口中套话,想教自己也让小红跟着进忠勇侯府里做活。
有句老话,人心隔肚皮。
苏芷寒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她觉得慎重些好,专业的事儿教专业的人做,免得后头出现问题,教大家都难过。
蒋珍娘听罢,也觉得有道理,只不过她看了一眼匠人给的报价单子,不由地捂住胸口:“原来我还以为咱们攒的钱足够生活了,可没曾想……就这么两日功夫,咱们存的钱就没了大半,后头咱们得省一些,好过日子。”
这还是大娘子赵氏只收了一百贯的卖身钱,要是按他们原本算的三四百贯,现在还不知道得愁成什么样。
“娘,那咱们就不会买这般的宅子了。”苏芷寒闻言,忍俊不禁。
穷有穷的过法,富贵有富贵的过法。要是母女俩花了三四百贯赎身,那她们就先赁了屋子落脚,开个脚店,或是凉亭摊子过活,等攒够了钱再开饭馆。
“也是。”蒋珍娘想想买的两进院子,还有三仆佣,心里喜滋滋的。
有了自己的屋,和寄人篱下感觉自是完全不同,脚踏实地的滋味可比随波逐流来得好的多。
“说起来,咱们还得备些礼。”
“的确。”苏芷寒原本想临走前请曹妈妈等人吃喝一顿,可如今母女俩成了侯府的客,再请仆佣吃饭便显得不太合适。
她与蒋珍娘又往市井而去,挑挑拣拣买了些东西,回头又将屋里的箱笼整理一番,最后苏芷寒使薛哥儿请了几人到屋里来坐,把准备好的礼物逐一送给诸人。
“曹妈妈来了?”蒋珍娘看着率先过来的曹妈妈和曹大丫,脸上带着笑,先挥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仆妇丫鬟退下,而后教两人赶紧过来
蒋珍娘拉着曹大丫的手,瞧她一身淡黄色刺绣褙子,豆绿色百褶裙子,要间系着一根红绸腰带,上面挂着坠子汗巾子:“瞧咱们大丫今日穿的,多好看,比往日好看多了……对了,往日你和寒姐儿一样都在大厨房里。”
说到这里,蒋珍娘又白了一眼苏芷寒:“寒姐儿也是,往日在大厨房里嫌油烟重,都不爱打扮。这两日我好说歹说,她才肯换新衣穿着。”
曹妈妈闻言,往上瞅了一眼,见上头端坐,穿着新绸衣裳裙子,宛如官家娘子的蒋珍娘和苏芷寒,心里情绪复杂得很。
刚府里传开蒋珍娘联系上儿子,并准备赎身离府时,府里不少人都说蒋珍娘是上当一回还不够,还要再上当第二回 。
也有人认定蒋珍娘是被骗子蒙了心智,还有人觉得蒋珍娘渴求名利,被官娘子的名头迷了双眼。
“上回这般,这回还这般。”
“不过是一士兵武夫,不晓得能不能安全回来是一码事,到时不过八品九品的小官,甚至是不入流的小吏,拿着一年十几几十贯钱过日子,瞧她怎么哭。”
侯府里的仆妇丫鬟,可瞧不上那八品九品的小官小吏。
上回蔡妈妈的女儿听闻蒋珍娘的事儿,便闹着取消婚事——那人还是一个在国子监里读书的秀才。
国子监里的监生,可不像蒋珍娘那时嫁的秀才,除去蒙荫进入国子监读书的官宦子弟,剩下的都是从天下各处而来的才子。
府里人都觉得蒋家母女要后悔的,曹妈妈也是这般想的,这才上门劝说。
哪晓得前两日大房屋里传出话来,蒋家母女竟是被李妈妈亲自送到待客的偏院里住下,好事者去打听一番,才晓得远在边疆的蒋家大郎竟是成了五品官!
那可是五品官!
忠勇侯府里的仆佣虽面上没说,但心中都晓得二郎君爬了恁多年,还是个六品官,直到踩着三郎君的尸骨,用着三郎君攒下的功劳,这才成了五品官。
这下,府里大小仆佣也算明白蒋家母女赎身的缘故。毕竟众所皆知,五品官的母亲已是命妇,可获县君之封号,甚至还有朝廷给予的俸禄。
而苏芷寒也摇身成了官家娘子,自是不必再做厨娘之类的活计。
曹妈妈努力把思绪挪回来,恭声答道:“哪好拿娘子姐儿的礼。”
曹妈妈摆正了态度,又拧了把曹大丫,教曹大丫跟着自己行礼。
蒋珍娘被曹妈妈的动作惊了一惊,忙与苏芷寒一道起身上前去。她们一个拉住曹妈妈,一个拉住曹大丫,蒋珍娘更是急道:“曹姐姐,这里又没旁人在,您与我行这般礼做什么?”
曹妈妈鼻酸,低着头与她道:“我晓得蒋娘子您好心,可咱们……往后到底是两条道儿的人,您还是别与咱们这些下人说好话了,到时传出去倒是与您脸儿不好看。”
别说蒋珍娘听得目瞪口呆,就是苏芷寒绷不住脸上表情:“曹妈妈,您这是什么话?”
蒋珍娘和苏芷寒轮番说话,曹妈妈憋着没说,可年纪小的曹大丫忍不住落了泪,抽抽搭搭说出府里的猜测来。
对于蒋珍娘和苏芷寒,差不多就是晴天霹雳的程度。母女俩面面相觑,啼笑皆非,万万想不到外头越传越夸张,竟是传大郎是五品官来。
蒋珍娘扶着肚子,哈哈大笑:“要他真能拿着五品官阶回来,我可得请曹姐姐和大丫一场好席面,谢谢你们的话!”
这话一出,曹妈妈和曹大丫愣住了,茫然地瞧瞧蒋珍娘,又傻傻地看看苏芷寒。
“咱们联系上是联系上了。”
“不过不是这么回事,这,这是谁传出来的话?说的实在太夸张了!”
蒋珍娘还记得母女俩商量的事,接着附和道:“我家大郎是立了功,捎带了一些钱回来。”
“还是大娘子听闻我家大郎在侯爷麾下做事,心疼得厉害,这才教我们住到这里的。”
曹妈妈信了一半,侯爷麾下数万大军,哪里各个都能入他的眼,教大娘子关照着的。
教她说,恐怕蒋家大郎跟着侯爷做事,大娘子才这般清楚蒋家大郎的前程。
曹妈妈偷偷瞅了一眼蒋珍娘,没把心里话说出口,而是顺着蒋珍娘的话往下接,再也不提蒋家大郎如何了。
母女俩送走曹妈妈,又迎来秋月等人,等到最后,珍珠与映红才一道过来。
比起前面几人的拘束,珍珠显得格外落落大方,她掩唇行礼,笑道:“恭喜两位娘子。”
“这事……”解释了几波的母女俩双眼无光。
珍珠瞧见她们的反应,不由地轻笑起来,紧接着她与两人解释:“我晓得外头的传闻不对,但特意没与人解释的。”
“娘子,姐儿不知道。”
“院里有些人的嘴,真真是教人看不上。”珍珠撇了撇嘴,对那帮子人很是嫌弃:“看不得人有了福气,恨不得尽数进了泥坑才如他们的愿。”
“这传闻也好,免得人打搅。”
“待往后您家大郎回来,日子定能一日过得比一日好。”
第59章 请客 要晓得母女俩出府以后,并不打算……
要晓得母女俩出府以后, 并不打算远走他乡,而是要继续留在京城生活。
虽说已远了府里, 但难保有那些闲言碎语流淌而出,等立稳了脚跟也就罢了,尚未立稳脚跟时真真叫难熬。
就如先前母女俩遇见的官府小吏,晓得你是平头百姓,又或是侯府娘子善待的宾客,那态度都完全不同。
蒋珍娘和苏芷寒没曾想,里面竟然还有珍珠的推波助澜。
等她们听完珍珠的话语, 蒋珍娘不由心中动容, 拉着珍珠的手说了好一番贴心话。
而苏芷寒则取了册子来, 送到映红手里, 叮嘱她道:“这里头是几道菜的菜谱,再加上往日我教你的那些技法, 想来后头接收我的差事应当不难。”
映红与曹大丫两人在厨艺上的天赋都很普通, 要苏芷寒说是不如小红的,不过两人自有两人各自出色的地方。
比如映红做事细心, 擅长观察四周, 同时还极富有耐心, 只要给予标准的菜谱配方,加之反复练习,便能做成几近完美的菜品。
而曹大丫性格跳脱, 并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做菜,总喜欢灵光一闪,加点‘创意’。
若是在外面铺子可以反复研究,直到让‘创意’化作现实,只可惜如今她还在侯府里做事, 那些‘创意’反倒是容易遭来质疑,苏芷寒便劝着教她私底下与映红一道琢磨琢磨,等有了心得再使出来。
映红晓得菜谱的重要性,连连推拒,苏芷寒笑道:“不是啥名贵菜,都是些乡野菜品罢了,都是我平日在灶房里做惯了的,你们也常常见到的。”
映红的脸,微微泛红了,她与大丫仗着与苏芷寒关系亲热,时常凑在苏芷寒身边,缠着她要吃要喝不说,也常见着苏芷寒做菜。
也就寒姐儿不嫌弃,回回她们来问都细致教导她们,从来没不耐心的。
映红晓得里面有些是承她们帮忙的情,可那些也太多了,连自家爹娘看到自己进步的厨艺,都叮嘱姐姐与她要好生对待寒姐儿。
她眼眶微红,伸手扯住苏芷寒的袖角,闷闷不乐:“寒姐儿……你走了以后我想说话都没的人说了。”
珍珠闻言,瞪了一眼妹妹:“寒姐儿这番离开,是去过好日子的,你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还不赶紧收了眼泪。”
映红抽了抽鼻子,闷声闷气地应了声,只是她垂着脑袋,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这模样把苏芷寒给逗笑了:“大厨房里还有大丫,还有秋月她们呢。再说我往后又不是到旁处去,你想我,便日后去我家里寻我耍。”
映红张了张嘴,没作声,她与曹妈妈等人想得一样,往后她是奴婢,寒姐儿是姐儿,玩在一起倒是教人笑话。
还是珍珠笑盈盈地应了声,接下话茬来。她与妹妹不同,早就晓得自己往后是给常哥儿当小娘的,而常哥儿是未来的忠勇侯爷,侯爷的通房妾室与官娘子有来往,不算什么稀奇事,好些家里人都在外头当官呢。
苏芷寒瞅了一眼珍珠,有心劝她,又不好说,只话题一转说起旁的事儿来。
府里近来,的确也有几桩事,其中最大的事儿便是常哥儿败走春闱。
往日外头人人都夸忠勇侯世子文武双全,才华横溢,最近却是频频传出别的说法。
“大娘子急得口角都长疮了。”
“难怪我那日瞧着大娘子脸色有些憔悴。”
蒋珍娘听罢,不由叹息道:“大娘子气这些作什么?珍珠你也要劝劝娘子,咱们常哥儿年轻,头回参与春闱不适应也是正常,待到秋闱时再来过便是。”
“理是这个理,我也不好说。”
“回头我与大娘子说说。”蒋珍娘近来经常去大娘子赵氏屋里坐,陪赵氏说说闲话,早没了起初的惧怕。
珍珠也点了点头,只是面色沉沉的,没有多少笑意。
珍珠是常哥儿的屋里人,虽拿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例,但一贯来是贴身伺候的。两者关系亲密,打从常哥儿知事儿后,就好几回想拉着她成事。
只是珍珠常听爹娘说三郎君当年参与科举的不易,担忧常哥儿陷入温柔乡,忘了读书大业,加上大娘子的吩咐,故而一直不愿。
可珍珠不愿意,屋里多的是愿意的。这半年来珍珠发现常哥儿对她日渐冷淡,而屋里多了四五名与他关系亲昵的丫鬟,常轰她出去,与她们在屋里胡闹。
有人劝珍珠也去,可珍珠拉不下脸儿。她想起那些事便心烦得很,有意与蒋珍娘抱怨几句,可她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张张嘴还未说出话,脸皮子便羞得通红。
到最后,珍珠默默把那些事儿压在心底,打起精神说起其他事儿来:“听说姑爷要回京述职,大姑娘也来信,说是要来探望老太太、大娘子与大姐儿,要回府里住些日子。”
“还有啊……二娘子给二姑娘相看了好些人家,可二姑娘皆是看不上,到现在都还没个定论。”
“我听人说……二姑娘想与大姑娘较较高下呢。”珍珠不愧是常哥儿院子里的人,说的好些事儿都是旁人不知道的,那八卦听得蒋珍娘和苏芷寒都打起精神,非要细细说道不可。
“大姑娘都嫁去王府了……这要怎么比?而且大姑娘是侯爷之长女,二姑娘是二郎的女儿……”
放在忠勇侯府里,这是二姑娘,可婚嫁之时二姑娘的名册上只会写她是五品官陆二郎之女。
上等媒茬便是同品级,又或是三品官四品官,可想与王府处却是万万不能的。
“天晓得。”
“那日在屋里与二娘子吵起来了,闹得厉害。”珍珠顿了顿,压低声音低语道:“说是愿当侧妃呢。”
蒋珍娘倒抽了一口凉气,苏芷寒的眼儿睁得溜圆,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运气好,没进二姑娘院里做事。
王府侧妃,哪是这般好当的,如今圣人数子闹得正凶,大姑娘在荣王府里,二姑娘又去旁的王府当侧妃,这不是把侯府放在火上烤么。
苏芷寒想着自己曾见过一面的二姑娘,只觉得她糊涂得很。
与珍珠映红两姐妹闲聊罢,已是日落之时。两人辞别而去,而后蒋珍娘又到大娘子赵氏那说起话来。
这般那般,又是过了五日。
待外边宅院置办好了,蒋珍娘也领着苏芷寒一道去大娘子处辞别。
“何必急着走。”大娘子赵氏闻言,心里还有些不舍得。
自打三娘子走了以后,赵氏便觉得日子没往日舒坦,她嫌二娘子不会说话,又不好日日请伯府侯府,乃至旁的官家娘子过来做客,有了蒋珍娘陪她说话玩牌,这几日竟是舒畅得很。
上回说不舍得,是客套话,这回说不舍得,是真心的。
赵氏有意留,蒋珍娘便又留了三日,而后再次辞别。
再辞别再挽留,直到蒋珍娘见屋子已装潢好了,又在府里呆了有些日子,便说后头一个月都没良辰吉日,这才让赵氏松了口,叮嘱蒋珍娘定要回来探望自己。
蒋珍娘自是一一应下,接着便是忙着乔迁新居。她先使着三仆先将米缸水缸送入新宅,而后再往里搬运旁的箱笼,门上贴上福字和对联。
末了,母女俩到门口还要跨火盆,再是安神谢土,这才算是正式搬入新家了。
紧接着,母女俩又开始筹办宴席招待亲朋好友与周遭邻居。她们亲朋不多,便请了卫牙人、小红一家还有李大伯一家过来吃饭,另外还请了旁边市井巷子里的人家来。
话说母女俩这院子占了巷子最外侧,这才有地儿改造成铺面。再往巷子里的院子没了门面,但也比母女俩的院子要清净。
这里的住户或是府衙里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又或是租赁了屋子备考的学子,还有几个在京城做点小买卖的商贩。
大多数人对最外头院子的人家都有些好奇,纷纷应允过来凑热闹。
他们到来才晓得,蒋家的男丁在边疆参军打仗,屋里只留母女二人,时下搬到这里,准备开铺子做生意。
其中一名学子登时竖起大拇指来,赞道:“蒋娘子,您家大郎投身边疆,保家卫国,实乃真英雄!”
“王哥儿说的是。”
“往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寻咱们帮忙。”邻居们脸上带笑,纷纷开口附和,直教蒋珍娘与苏芷寒连连道谢,又请诸人进来坐下说话。
卫牙人、小红一家与李大伯一家迟些抵达。陈奶奶见着蒋珍娘,不由地埋怨道:“蒋娘子真真是太见外了,您与寒姐儿搬家,怎不与咱们说一声?我和老头子也好过来帮忙。”
蒋珍娘只说生意繁忙,又说胡爷爷身体不好,教她们过来帮忙着实过意不去。
“蒋娘子真真是客气。”
“来来来,不说这个,快点坐下罢。”
那边,苏芷寒抬眸瞅了一眼陈奶奶,她注意到陈奶奶换了称呼。
今日乃是乔迁新居的大好日子,苏芷寒不爱说这事,只使着仆佣三人把准备的饭菜尽数端上前去,又让乐伎弹起琴来,这就开了席。
因着是乔迁的粗席,所以在场的街坊邻居都无甚在意,直接坐下吃吃喝喝。
不过只吃了两口,便有人惊诧出声来:“这肉怎恁的好味?”
惊呼的人不是旁人,还是蒋珍娘和苏芷寒的老熟人——孙官人。他也住在巷子里头,初见蒋珍娘母女时还未认出来,等见着小红一家才想起母女俩来。
孙官人神色未变,心中称奇,暗暗思绪不已,直直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入嘴里。
刹那间,酸甜的滋味在他舌尖上绽放开来,让孙官人脑袋里的那些思绪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圆了眼细细端详面前的菜品。
桌上菜品大大小小,共计十道,取的便是十全十美的寓意。孙官人没注意旁的,只仔细端详着筷子夹中的那块排骨。
那排骨炖得极好,软烂脱骨的同时肉质紧实,肉汁丰腴肥美得很。单单那一口下去,肉香和那酸甜口的酱香便同时在舌尖迸发开来,就连那骨头都是酥脆酥脆的,嚼起来那叫一个回味无穷。
酸甜口的酱汁黏黏糊糊,奇妙独特的滋味还是孙官人头回体验到。他喉结滚动,只恨跟前米饭未上,不然配着这般美味的酱汁与肉,定然大快朵颐吃上一大碗……不!两大碗呢!
没等孙官人惊呼出声,旁的邻里也纷纷出声:“好美的味儿!”
“这鱼汤怎恁地鲜美?”
“我上回吃到这般好吃的羊肉,还是在东市的酒楼里!”
第60章 酒蒸鸡 孙官人闻声,往四周瞧去,只见……
孙官人闻声, 往四周瞧去,只见周遭邻里皆是面露惊奇, 各自发表着自个儿的看法。
有人夸鱼汤做得醇厚鲜美,也有人夸羊肉做得丰腴多汁,还有人赞叹那虾做得咸香酥脆,另外还有人在赞叹鸡肉:“这鸡肉也很是美味!”
“鸡肉也是……哎?宋官人,这鸡不就是酒蒸鸡么?这东西做出来不都一个味,能有啥差别?”正与旁人说那青虾个头大,价贵的姚家汉子转身看来, 疑惑道。
姚家汉子和其娘子都是闲人, 既不读书也不做活, 整日捏着钱去斗鸡打牌, 全家人的收入便靠巷子里的一间大宅子。
姚家汉子把祖传的屋子用砖块隔开成小间,专门租给外来来参考的穷苦学子或是小官小吏用, 平日能有个十来贯钱的收入, 遇见春闱秋闱乃至加试之时能有二三十甚至五十贯钱。
宋官人拿着眼瞅人,就差把看不起人几个字挂在脸上。他不待见姚家人, 不爱搭理对方, 而姚郎也不介意, 厚着脸皮转身去问孙官人。
孙官人笑道:“姚郎有所不知,这酒蒸鸡与酒蒸鸡,之间的差别大了去了。”
“这道酒蒸鸡虽说不算少见, 京城里常有铺子在做,但大酒楼里用料可用得狠哦。”
“我曾吃过一家,那家上头用的是枸杞、红枣乃至人参虫草花等物,再配上八年陈酿女儿红蒸鸡,那味儿真真是……”孙官人咂了咂嘴, 不由地眯上眼睛,回味起那番滋味:“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让人魂牵梦绕。”
孙官人上回吃到,还是好两年前,那时上峰升职,请诸人一道前去酒楼用席面。
原来他的品级,还轮不到去,恰好他曾帮过上峰一些小忙,这才教人记得,唤他一起过去。
“我也只曾吃过一回。”
“那鸡皮紧致,鸡肉软嫩多汁,鲜得教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放了虫草人参的?”姚家汉子禁不住瞪圆了眼,抬高了声音:“那得什么价钱啊?”
“这……”孙官人闻言,不免有些心虚,他光是置办身上穿的用的,与同僚交际便花光了月俸钱,像是那远超自己消费能力的酒楼,他连问问价的胆量都没。他摸了摸鼻子,犹豫半响后才回答:“许是……几百文?”
“几百文?”宋官人听着,不由嗤笑一声:“那得一贯钱起步,贵些的要两三贯钱,我曾应邀去郎中宴席,那上面的菜品乃是请了京城有数的厨娘登门来做,光是请厨娘便耗资五百贯。”
姚郎没注意宋官人讥笑的口吻,全数心神都被价钱所震撼:“一道便要两三贯钱!?那我可得尝尝!”
姚郎伸长脖子望去,只见那陶盆之内,俯卧着一只金灿灿的蒸鸡。
乍一眼瞧去,只以为是普通的蒸鸡罢了,顶多鸡肉色泽金灿,油润光亮的,鸡汤透彻晶莹,不见油腻。
再细细查看,便见陶盆里的蒸鸡瞧着尺寸不过一两斤左右,除去缺了个腿儿外很是完整。
当然这道酒蒸鸡上配的不是人参虫草花之类的食药材,而是配以切得细细的香菇丝、火腿丝和胡萝卜丝等物,衬得颜色更加鲜亮好看。
姚郎看着便口生津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去取。只等他的筷子落在上头,微微用力,将紧密相连的鸡皮撕扯开来,瞧着里面滚滚而出的肉汁,看着纹理清晰的肉质,嗅着氤氲而起的肉香,才惊觉这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蒸鸡。
姚郎夹起一块放娘子碗里,随后又夹起一块放自己鼻前嗅了嗅,你还别说,这味儿怪香的!
孙官人见状,没夹鸡肉,而是舀起一勺鸡汤来。
别看他刚说了一大通,实则心里却是不信蒋家这般的小门小户,真能做出教人惊叹的酒蒸鸡来。
教他说最能看出这鸡做得如何,还是得从汤开始看。孙官人舀起鸡汤,便被那金灿灿,同时又清澈透亮的色泽所吸引。
孙官人舀入碗里,嗅了嗅,淡淡的酒香悄然飘入鼻腔,教人心尖尖那么颤了颤。
孙官人没作声,心中的期待却是加深许多。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登时鲜美的滋味如闪电般直击味蕾大门,将口腔鼻腔乃至脑海深处都轰炸了干干净净。
……怎,这么好喝?
“哇,这鸡肉也太好吃了?”姚郎双眼圆睁,脱口而出。
入口便是浓郁的鸡香,鸡肉与鸡皮紧密连接在一起,鸡皮滑嫩,鸡肉紧致,两者交错在一起不但富有嚼劲,而且鲜嫩无比,回味中还带着一缕酒香。
要是驼峰熊掌,鲍鱼鱼翅等山珍海味也就罢了,眼前只是一只鸡啊,甚至看着无甚搭配所蒸煮出来的鸡!
与此同时,姚郎还听见哧溜哧溜的喝汤声。他侧首看去,只见孙官人正眯着眼儿,顾不得烫,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鸡汤,时不时还要喘口气吹吹凉。
一时间,席面上只留咀嚼声。
宋官人见识多广,尝了几块便停下动作。他抹了抹嘴,好奇道:“蒋娘子,今日席面是哪家厨子做的?”
原本宋官人觉得应当是蒋家自家的厨子,可单这一道菜,就体现出庖厨的功底。待他尝完所有菜品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估计蒋娘子是从外面寻了庖厨来做。
听到宋官人的问题,除去小红与陈奶奶几人外,其余人纷纷竖起耳朵,心中暗暗好奇。
蒋珍娘闻言,忍俊不禁:“宋官人说笑了,这是我家的菜。”
宋官人瞪圆了眼,孙官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好奇这蒋家饭馆主厨的来历,莫非是哪家酒楼出来的人物?
孙官人心中好奇,目光先是落向两名仆妇,只打量片刻便暗暗摇头,又转而看向侍立在门口的男仆。
那男仆掌心虽有茧子,但瞧着身处的位置,着实不像是主厨。
孙官人看得生疑,最后还是看向蒋娘子:“蒋娘子,您家饭馆的大厨是哪位?能否请出来让咱们见一见?”
与他反应一般的,还有其余邻里。
蒋珍娘听着议论声,自是心中得意,难掩面上骄傲。她掩唇笑道:“那人近在眼前,正是我家女儿做的。”
“什,什么?”
“蒋娘子您家女儿做的?”
邻里闻言,纷纷看向苏芷寒,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毕竟他们面前的小娘子着实年轻,甚至能用年幼来形容。
看她脸上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细软的头发,还有完全是块平板,没有丝毫女子柔软弧度的身量,众人努力往大的方向猜测,觉得她顶多……也就十二,三岁罢?难不成是侏儒?
苏芷寒察觉到冒昧的视线,眼神凌厉地扫去。那名打量的邻居惊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收回目光,暗暗腹诽,年纪虽小,但气势倒是强悍得很。
“蒋姐儿……几岁了?”
“唤她寒姐儿就是,她今年十四岁。”
“十四岁!?”宴席上的众人都已经惊麻了。虽说十四岁比十二三岁要大一些,但也很年轻啊!
要晓得这条巷子里的住户家境多是不错,算得上中等人家,常常在外头下馆子,吃过的酒楼饭馆也不在少数,从没有人见过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手艺的女厨。
“恁小的年纪,不知姐儿是从哪学来的手艺?”宋官人实在忍不住,好奇发问道。
“往前在官家学过一段时间。”蒋珍娘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嘴,旁人再追问却是没说了的。
“官家里学的?”周遭邻里闻言,将信将疑的。
外头饭馆酒楼,凡是到京城里开铺子的都爱吹嘘来头,说自己给谁家大户做过餐食,说自己曾是官家的厨娘,甚至还有拿宫里御厨做噱头的。
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正当众人怀疑蒋珍娘也是胡说八道时,听着众人夸赞,已忍不住挺起胸膛的小红开口道:“寒姐儿以前是忠勇侯府的厨娘哦!”
屋里安静一瞬,而后爆发出惊人的呼声。屋里官位最高的便是宋官人,他还是末流的九品官,便能教蒋珍娘请他坐在上首。
至于其余人,或是像孙官人这般不入流小吏,或是寻常百姓,听到忠勇侯府四字都是惊得咋舌。
有人信了,也有人没信,蒋珍娘和苏芷寒也没多加解释,由着众人议论片刻,便招呼着大家继续喝酒吃菜。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纷纷告辞时,天色已黑。蒋珍娘欢欢喜喜地送别邻里朋友,转回屋里时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冲着正清点诸人送礼的苏芷寒道:“瞧着几位官人脸上挺满意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如咱们的愿,往后给你寻两场席面试试手。”
开饭馆,就得揽席面赚得多。
一场下等席面,通常厨娘要收取少则三五贯,多则十余贯的费用。而中等乃至上等席面,收的费用更是能翻倍,翻十倍百倍,最好的厨娘一场席面五百贯千贯都有。
“刚开始不求席面,让我做两道菜也好。”苏芷寒手上动作一停,眉眼间带上几分期待来。
“寒姐儿,你志气也太小了。”
“这路得一步步走,这饭也得一口口吃。”
事实上,蒋珍娘和苏芷寒都想给人做席面,揽生意挣钱。遗憾的是席面赚得多,同时门道也深,无人举荐很难步入其中。
一开始,蒋珍娘选择去寻做此事的牙人。可对方一听苏芷寒的岁数,连试菜都不教他们尝试,直呼胡闹,便让人把她赶了出去。
十四岁的姐儿能当什么事?放在酒楼饭馆里,这岁数的姐儿哥儿能当上打荷的都属天赋绝佳。
唯有不入流的脚店,才会在没人的情况下让十四岁的姐儿顶大梁。
蒋珍娘不死心,又去别家,还是吃了闭门羹。后头她再去寻卫牙人打听,才晓得如今京城里数得上数的庖厨大多是四十岁上下,更有六七十岁的年长者。
别说十四岁的姐儿,就像许厨娘那般岁数的都实属年轻。
“可我家女儿有手艺……”
“人也不知道啊。”卫牙人连连摇头,解释道:“人办席面,多是宴请宾客,要是出了差错丢了脸面,得罪了人,那可怎么办?再说,那些牙人手里好些个合作的庖厨,就连那些个庖厨的儿女徒弟,都是由人介绍的。”
“各个有来头,有门道。”
“您家女儿手艺再好,人也不知道,更不愿意担这个风险。”蒋珍娘听罢,这才死了寻门路的心,回头寻女儿好生商量起来。
借着乔迁新居之事,苏芷寒做了这一场席面,邀请后头巷子里的邻居来尝尝,为的就是要里头那几位官人尝尝味,往后能让他们这里点上两道菜品,把名声打出去,这番席面也就不亏了。
“也不晓得能不能成。”
“娘, 您急什么?咱们如今有铺子,有手艺, 扎根做买卖,慢慢来便是。”苏芷寒瞅了一眼蒋珍娘,总觉得她没在侯府时沉稳,有些急躁。
“我没急……嗐。”蒋珍娘刚开始还不愿意说,后头才改了口风。她点了点邻居送来的东西,垂头丧气:“你瞅瞅,出来以后咱们日子没得以前轻松, 我怕要是咱们后头生意不好, 坐吃山空……”
离了忠勇侯府以后, 蒋珍娘不由想起往日在村里的日子, 那段日子是真真困苦难熬,即便如今置了屋子, 买了仆佣, 她心里还是不踏实。
尤其今日,瞧着人送来的乔迁礼, 心里更是难受, 邻里送的东西或是素色细布, 或是缀着下等珠的簪花,亦或是用油纸包的果子酱肉,还有直接捡了半批排骨送来的。
其中最贵重的乃是陈奶奶家送的一套瓷碗, 也远不如往日忠勇侯府仆佣送的。
蒋珍娘知晓侯府里富贵,出来以后不能与过去比。架不住落差之大,只教她心里越发着急,恨不得能立马赚到大钱。
“咱们以前日子还难过呢。”
“您瞅瞅,咱们现在有房有仆, 即便我的手艺不能出头,咱们也能学后头姚家哥儿的样,把铺面租出去,再把屋子隔开出租,一月也能有好些钱。”苏芷寒随口安慰道。
“这是什么话。”蒋珍娘听到这里,倒是不依了:“你瞅今日大家满意的样,后头你的手艺定然能打出招牌的!”
蒋珍娘自己偷偷说丧气话,却见不得女儿自贬。她登时打起精神,拉着女儿计划挑选个良辰吉日开业,最重要的是铺里到底卖什么。
“咱们家的位置好,外边大路通城门,从这边走的多得路过咱们家。”
“原本直接开个席面铺子也好。”
“可惜……”蒋珍娘听得牙人们的话,知晓按照自家情况如今开席面铺子的话,那就是把石头丢进水缸里,主打一个不声不响。
别说成事了,恐怕开的时间长了,整个铺子也就废了。
蒋珍娘歇了心思,又与女儿说道附近生意好的铺子:“咱们周遭生意红火的铺子不少,比如那家李记炒货铺,日日人进人出,还有周相公酱菜铺,他们家价贱,买的人也多……哦,上回我买来的那酱瓜就是他们家的。”
“还有那个沈奶奶羊汤馆,他们家早上就在家门口现杀羊,用羊肉,开了十几年了……”
“再往前还有两家酱肉铺子,一间卤肉铺子,生意都是不错。”蒋珍娘之前便逛过周遭市井,把周遭铺子好好琢磨了个透,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正经饭馆有几家?”
“饭馆都聚集在香水巷那边,咱们这边多是脚店,大半还是做早食的。”
“我瞧着这边没饭馆啊……”
“咱们家开一间,说不定能搂一条街的生意!”蒋珍娘说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不由抬高声音。
“错了,就是这边没,咱们才不能开。”苏芷寒摇摇头,与蒋珍娘细细解释里面的原因。
后世生意经里常言小餐扎堆不大餐,大餐扎堆不小餐,便是说的这等情况。
从蒋珍娘描述的铺面菜品来看,这些脚店多服务于周遭百姓,菜品简单实惠,价格亲民,符合附近居民的消费习惯和水平。
同时也意味着周遭百姓大多以日常简单餐食为主,鲜少在附近消费大餐。即便他们有需求,也可以去地段更高档,环境更优雅的香水巷处寻饭馆酒楼,不必选择混在脚店里的自家。
“……这就是上户没能做长久的缘故?”蒋珍娘听罢,呐呐问道。
“恁好的地段,要是生意火爆哪舍得转让。”苏芷寒哑然失笑,这又是后世生意经里的一句:转让未必是好店,好店一定不转让。
虽说这句话有些许局限,但大多还是合理的,能开设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老铺子,通常能拿到更优惠的进货价,铺里赁人钱也能维持稳定,加上老客带来的稳定收入,除非是万不得已,大多数人不会愿意转让。
即便转让,大多数也能迅速找到买家,根本轮不到她和她娘来捡漏。
蒋珍娘还有些将信将疑,苏芷寒耐着性子问她:“您之前也观察过人流量,这边路过的人多是哪里的?做什么事儿的?”
“来往的……都是住在咱们这几条巷子的人?这里离官府衙门不远,周遭住了不少府衙里的小官小吏与差役跑腿,另外还有从外面来城内读书或者备考的学子,再来还有些京城本地的住户……”
蒋珍娘缓缓道来,心里也渐渐回过味来,她之前还数过路过铺子前的人流量,心里晓得,这些人多是旁边的住户,少有外来的。
“是吧?”苏芷寒见蒋珍娘恍然,又念起另一条生意经来,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要与转让人家做同品类。
“那家要是做得好,恐周遭还有人惦记着,咱们没法扭转印象倒是少了客源。”
“要是做的不好,或是曾出过什么岔子,咱们要是做同样的东西,恐怕会教人有了联想。”
蒋珍娘见女儿说得头头是道,便信了七八成:“那你说说,咱们到底做什么?”
苏芷寒的确有了想法,笑道:“我准备做卤味与盖浇饭。”
“卤味?盖浇饭又是什么?”
“便是团油饭、荷包饭,龙华饭之类的。”苏芷寒准备做的,便是以卤味为售卖主材,兼以堂食。堂食的客户可选择数样卤味,另配蔬菜、酱菜与米饭或索饼,以套餐模式售卖。
“……为何不做炒菜?”
“一是前面那家做的饭馆,不晓得那家情况,二是我有意往后做席面,要是炒菜的话便得一直在铺子里,没得分身。”
做卤味的话,苏芷寒只要制作好卤汤底料,至于另外的煮饭制饼,乃至售卖等差事都可以教给蒋珍娘乃至仆佣。
“这般的吃食,能行吗?”
“娘……您忘了?咱们家不就是做卤汁豆干出身的。”苏芷寒哑然失笑,戳了戳蒋珍娘的脑门。
蒋珍娘眨了眨眼:“对哦?”
没过几日,蒋氏卤肉铺便开了业。
知道蒋氏卤肉铺开业,上回应邀来吃了乔迁宴的邻里都准备登门凑热闹。
姚郎走在前头,还与孙官人闲聊着:“你说蒋家娘子咋开卤肉铺?那味儿得开饭馆才是啊!”
孙官人是晓得卤汁豆干的,想到自己那时初次吃到时的感受,笑道:“说不定蒋家小娘子做卤味的本事……也很厉害?”
姚郎闻言,连连摇头:“那小娘子才几岁?炒菜做得好,哪来的精力琢磨卤味?况且左手边往前便有两三家做卤肉酱肉的,教我说怕是没做过生意,不晓得里面的门道哦……”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了宋官人的笑声。姚郎心中不喜,又碍于对方是官员,揣着笑脸问道:“宋官人可有什么高见?”
姚郎说了话,却不觉得宋官人会答,宋官人平日眼高于顶,与他说话多是连个眼儿都不给,像是聋了哑了……
“我同意孙官人的看法。”
哪曾想,宋官人竟是开了口。
别说姚郎怔了一怔,就是孙官人也是面露惊诧,猛地抬眸看向宋官人。
“哎?哎……这样啊?”姚郎干干巴巴地应了声,都不晓得做甚反应是好,只恨不得脚步能更大些,一步便走到蒋氏卤肉铺跟前。
宋官人乃是国子学录,虽是末流的九品官,但在国子监里还认识些人。他从忠勇侯府家的小厮处打听来,知晓蒋珍娘和其女是从里出来的,还从小厮口中得知两者是侯爷娘子的座上宾,家里大郎还是五品的武官。
虽不知这般的官家娘子为何要开卤肉铺维生,但这般天降的,与人拉拢关系的好机会,宋官人可不想错过。
同时他也闭口不语,不愿多说其中缘由,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想法。
孙官人偷偷瞥了一眼宋官人,那日席面时宋官人虽夸了几句,但回头便不再提起,怎今日又热情起来?
三人心思各异,直往前走,待到路口,尚未走近蒋氏卤肉铺,一股混合起来的卤香便不由分说,直直窜入众人的鼻腔内。
几人猝不及防,嗅着卤香,肚子里瞬间发出不满的咕咕声。
“……好香的味儿!”
“这味道是从蒋氏卤肉铺里传来的?”姚郎顺着香气寻去,目光直直落在巷口的铺子上,只见铺子外已围着数人,都是被这股嚣张跋扈之香味诱惑而来的。
“咱们,咱们去看看。”
“好,好,好……去看看。”宋官人下意识附和两声,也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直走到巷口,他才放缓脚步,双手抖了抖自个儿的衣裳,摆出官架子来,再踱步上前。
蒋家卤肉铺前,已围着好些循着香味而来的食客。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口大锅上,锅里汤汁翻滚,卤汁的香气从里四溢而出,甚是霸道。
男仆柴叔手里拎着一把大笊篱,将锅里炖煮的食材逐一捞出,搁在竹架上沥干多余的汤汁,又拆解成小块,堆砌于盘里。
“这位官人,要不要尝尝看?”
“咱们家今日开业,所有卤味都打八折,满三十文送两只鸭掌或鸡爪,亦或是鸭头,满五十文送一盏奶茶,满一百文再加送二十文抵用券!”蒋珍娘脸上带笑,正卖力招呼着四周人。
嗅着这般香味,不少人慷慨解囊。
虽不晓得那奶茶是啥滋味,但买三十文再送东西,大家还都是懂的,前头买的五六人里,所有人都买到了三十文。
“这位官人,您拿好。”
“小娘子,来,您拿好。”
蒋珍娘与两仆妇迅速忙碌起来,不多时便把热气腾腾的卤味送进众人的手里。有人提着纸包匆匆而去,还有人见着铺里有位置,索性坐下,捡起一根鸭掌送到唇边,准备尝尝味。
鸭掌是脱骨了的,一口下去软糯黏嘴,咸香中还带着一缕辛辣的味道顺着鸭掌肉涌入口腔,迅速充斥每一寸领地。
“唔……”
这名食客眼前一亮,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回他咬到了里面的脆骨,咀嚼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与那软软糯糯的鸭掌肉呈现出完全相反的口感。
更教人惊叹的是,咸香与辛辣的味道之后竟然还藏着一抹甜味?
又咸,又甜,还有点辛辣?
若是平时有人与他这般形容菜品的味道,他定然觉得那人是在胡扯,而此刻这名食客却是忍不住瞪圆了眼,毫不犹豫地接着再来上一口。
食客抱着鸭掌, 吃得不亦乐乎。
他啃得欢快,甚至还要小二给他拿二两酒水来。仆妇刚要说铺里没酒, 就被蒋珍娘拦住,使着去街头那家酒铺里打散酒给食客尝尝。
有了这一壶酒水,那食客更是索性把油纸包拆开,挨个轮番尝过来。
吃完软糯弹牙的鸭掌,再来便是肉质紧实的鸭翅。他一口下去鸭皮与鸭肉浑然一体,难舍难分,上面的肉没有一丝肥油, 皆是瘦肉, 咬下来丝丝缕缕的, 每一寸都浸润着卤味, 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咀嚼,醇厚浓郁的鸭香与卤香在口腔里四溢扩张。
再来一口小酒, 那真是爽了!
待吃完鸭翅, 他目标一转又落在鸭脖上,那鸭脖肉也劲道, 更独特的是上面的细骨, 炖得酥烂, 牙齿微微用力便能将骨头咬碎。
他吮吸着骨头,贪婪的舌头把其中滋味一并卷入口中,惊奇地发现即便是深藏于里头的骨头, 都没有一丝腥膻味,满满都是卤香。
食客在里头大快朵颐,外面的食客吞咽着不断泛出的津液,不由地往前挤了挤,同时大声催促着:“我我我——我要鸭翅!”
“给我留两鸭掌——”
“我要半只卤鸭!”还有人直接打起买整个的的心思, 打算每个部位都尝尝看。
蒋珍娘没料到这般的事儿,眼瞅着锅里的鸭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赶紧抬声唤道:“寒姐儿,鸭货快没了!”
“快了!”灶房里的苏芷寒没想到刚开业,便有人上来买鸭货。
她一边唤柴叔把刚捞出的鸭货送到前面去,再接着把另一筐焯好水的鸭货倒入卤汤里,最后还又将一筐子处理好的鸭货倒进清水锅里,用大火煮开。
她一边煮,一边还要打浮沫。
原来这些事,苏芷寒还想趁着空闲时逐一教给柴叔三人,没曾想上来忙成这样,只能全由自己来做了。
柴叔把鸭货送到前面,与此同时蒋珍娘也不遗余力的推荐起眼前其他的卤味来:诸位官人,不如尝尝咱们家的卤猪耳?”
“那物软糯爽滑,嚼起来别有风味,特别下酒!”甚至蒋珍娘看刚刚那名食客要酒不要奶茶的架势,把今日的优惠也改了下,原本满五十文送奶茶,如今改成奶茶酒水二选一。
果真,不少人动了心:“行。”
蒋珍娘捡起一整块的猪耳朵,放砧板上,再手持菜刀干脆利落地切成细条,堆砌到油纸上,搁进盘里,双手送到那官人手里。
等官人落了座,仆妇又送上酒水。
虽然尚且还是上午时分,但蒋氏卤肉铺里不知不觉便坐满了人,就着卤味品着小酒,瞧着别提有多舒坦了。
“蒋娘子,我要一份猪耳朵。”熟悉的声音落入蒋珍娘的耳中。她抬眸看去,脸上露出笑来:“姚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
“还有宋官人?孙官人?”
“咱们原想来支持支持你家开业,来给您开开张的,没想到……”宋官人脸上带笑,环顾四周啧啧称奇:“瞧着用不上咱们了。”
“哎呀!”蒋珍娘闻言,脸上笑意更浓:“我就晓得您叁是我家的贵人,一直记挂着咱们家开业的事儿呢,还想着来帮我家忙。”
“来来来,您叁快里面坐,刚好来尝尝我家卤味的味儿,给我提点意见。”蒋珍娘热情招呼着三人进了铺子,上了几样卤味与酒水奶茶,请三人品尝品尝。
宋官人原想与蒋家人拉拉关系,没曾想竟是先占了人便宜,心中怪不好意思的,坐是坐下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孙官人揣测着宋官人做这事的意图,也没尝尝味儿。唯独姚郎完全不知身侧两人的想法,他喜上眉梢,美美夹起一颗鸭心放入口中。
鸭心紧实,同时又富有弹力。
上下牙齿齐齐用力,满满的卤汁便在口腔里迸发开来,醇厚浓郁,咸香鲜美的滋味迅速蔓延开来。
姚郎双眼放光:“好吃!”
他迫不及待地再来一口,只觉得那卤味做得恰到好处,每咀嚼一下,悠长的卤香便一阵阵涌来,尽管他将鸭心吞咽入肚,回甘的余味也在舌尖久久不散。
姚郎吃完一个,又美美再吃了一个,紧接着逐一品尝起爽脆的鸭肠、软糯的鸭喉管……
等他正准备夹起半只鸭头时,另外两双筷子齐刷刷落在他的筷子上。姚郎不满地抬起头来,却对上孙官人和宋官人不满的视线。
他们都还没吃呢,都被姚郎吃了!
姚郎后知后觉,讪讪然一笑,端起奶茶抿了一口,而后愣了愣:“哎呀,这是什么?”
他低头看去,对上那掀起浅浅波澜,色泽温润柔和的汤汁上。
“这东西叫……奶茶?”姚郎喃喃自语,咂咂嘴回味着滋味,入口是清甜,后味还带着一抹茶香,醇厚细腻,柔滑绵密,与时下常见的饮子有些相仿,又有些区别,总之怪好喝的。
姚郎喝完一盏,还有些欲罢不能,他抬眸看了一眼还在吮吸鸭头,咀嚼猪耳朵的两人,又起身去买了些,准备打包了带回去给娘子尝尝。
他刚站起身,便看到后面墙上挂着的菜单。姚郎撇了一眼,面露惊讶,走到蒋珍娘跟前问道:“蒋娘子,您家卤味还能配米饭?”
“可以啊。”蒋珍娘不遗余力地推荐着,“上头放着卤肉,另外菘菜酱菜豆干等物,最后再淋上一勺卤汤。”
“我与你说,味道美得很!”
“咕咚。”姚郎咽了下口水,可惜他已吃过早食,刚又吃了好些卤味,着实没空点尝尝这米饭的滋味,只好勉为其难的打消主意:“过两日,我再来尝尝味儿。”
孙官人和宋官人紧随其后,他们也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自是慷慨解囊,大肆采购一笔。
当然原本他们只想花个三五十文的,这下子统统花了百文有余。
眼见头天生意不错,母女俩也是再接再厉。苏芷寒负责加快对三名仆佣的培训,而蒋珍娘则去牙行赁了些短期工,教他们把各式卤味放竹篮里,扛着挂着蒋氏卤味的招牌,走街串巷的去叫卖。
这般宣传的效果很是不错,仅仅大半个月的时间,蒋氏卤肉铺便在京城站稳了跟脚,常有食客慕名前来购买卤味。
苏芷寒见生意稳定,还去定了温盘食盒等物,开始外卖服务。
时下外卖行业颇为成熟,饭馆酒楼里有专人负责这项工作,而像是脚店小铺,也有闲汉专门做这等差事,随叫随到,按单子计费,亦可包日包月。
蒋氏卤肉铺亦是如此,要是当天单子少,蒋珍娘便要仆妇跑一趟,若是当日单子多便再去赁闲汉来跑。
倒是卤肉饭等物,生意平平,鲜少有人进店品尝一二,日常便有米饭剩下。
苏芷寒也不浪费,当日留下的米饭会往里洒入面粉、胡椒粉和盐之类的调味品,再用热油炸成酥脆的锅巴。
这锅巴或是自用,或是送给复购的老客,因着口感松松脆脆,味道咸香,还颇受好评,甚至还有特意来询问有没有锅巴售卖的食客。
蒋珍娘哭笑不得,再三回绝了,不过锅巴做法简单,没几日周遭便有铺子开始出售类似的小零嘴,倒是让蒋珍娘好生不满,偷偷与女儿抱怨了两回。
“恁的会学样……”
“家里做饭也能做出锅巴来,那物简单得很,再说锅炙饼,还有焦碱水锥啥的都与这个有些类似。”
苏芷寒听着蒋珍娘的抱怨,笑着安慰道:“我们也是不想浪费每日煮的米饭,才做了这物的。”
“那他们咋以前不卖现在卖,我瞧着就是眼红咱们家生意好。”
蒋珍娘晓得归晓得,就是看不惯人用自家的方法赚钱,更悄声与苏芷寒说:“你不晓得,那家女儿常来买卤味,她戴着罩纱便以为我认不出她来,其实我次次都记得,我瞧着怕不是想琢磨你的方子。”
“还有这等事?”苏芷寒诧异了一瞬,再教蒋珍娘宽心。她为了一炮走红,在卤味方子上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想要琢磨出一模一样的方子,那绝非易事。
“你有数就好……说起来你要去哪里?”蒋珍娘瞥了一眼女儿,这才发现她换了一身衣裳,背着小挎包,手里还拎着个包裹。
“我去凉亭摊那边一趟。”苏芷寒晃了晃手里的包袱,准备把凉亭摊的招牌也改成蒋氏卤味的牌子,凉亭摊所在的位置热闹,人气足,好给铺子再引引流量。
“原是这样,那你等等。”蒋珍娘唤住女儿,教仆妇看着铺子,拉着苏芷寒往屋里去:“我上回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你身量又高了一些,之前从府里带出来的几件衣裳都小了,尽数拿去给小红罢。”
片刻功夫,蒋珍娘便收拾出个包袱。她觉得东西有些多了,又去街角赁个轿子过来,教女儿上了轿:“回来也坐轿子罢,还省点时间,省点力。”
“我晓得了。”苏芷寒瞅了一眼,那轿子是两名闲汉抬着的,轿子不大,外面裱着缎子,里面凳上铺着软垫,弄得颇为干净。
她往里一坐,闲汉便放下轿帘。
伴随着一声‘起’,苏芷寒顿觉身下晃晃荡荡,下意识抱紧了手里的包袱,她还是头回坐这般轿子,好半响才放松下来,掀起一角往外瞅。
等到了凉亭摊前,轿子这才停下。
闲汉掀起帘子,请苏芷寒下了轿,便到一旁去守着了。而摊子上正忙碌的陈奶奶恰好见着,手上动作一顿,脸上堆着笑容上前:“寒姐儿,今日怎得有空过来了?”
第63章 有意 “陈奶奶,我是来换招牌。”苏芷……
“陈奶奶, 我是来换招牌。”苏芷寒笑着回答,顺带往凉亭摊里瞧了一眼:“咦?小红怎么不在?”
“她在家里做豆干呢。”
“这个时间?”苏芷寒略显惊讶, 据她所知凉亭摊的生意主要是中午与晚间那一段,而如今尚且是早上,按理说第一批货应当还未售完。
“那孩子昨日说觉得身子不舒服,便少做了一些。”陈奶奶见苏芷寒面露不解,忙解释道:“她担心昨日做的货不够卖,非要回去再做些的。”
“原来是这样。”苏芷寒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我正空着, 回头去看看她吧……”
“就点咳嗽罢了, 哪用得着您去探望?”陈奶奶连连摇头, 不等苏芷寒说话便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换招牌做什么?旧的不是还能用嘛。”
现在凉亭摊上挂着两张招牌旗帜, 一张上头是蒋氏卤豆干,还有一张是陈奶奶臭豆腐。
苏芷寒笑了笑:“这不开了铺子, 总得都统一起来才是。”
“这有什么, 怪浪费钱的。”
“嗐,也没花几个钱!陈奶奶就甭提这事儿了。对了!”
苏芷寒举起包着旧衣裳的包裹, 递到陈奶奶手里:“这里头都是我的旧衣裳, 虽说不是新裁的, 但料子做工都还挺好的,您若是不嫌弃便拿回去,教小红试一试, 合她心意的就留下。”
陈奶奶应了声,接过包裹放到一边,而后便看着苏芷寒取了凳子来,垫起脚尖够凉亭摊上的招牌旗帜。
上回是教匠人来办的,苏芷寒光用个板凳很难够到最上头。她皱了皱眉, 又跳下板凳,抬眸往旁处看去。
“寒姐儿,您把招牌放着,回头我再寻人换……”陈奶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苏芷寒唤来轿夫,请他帮忙踩上凳子,把上面的招牌取下。
轿夫人高马大,动作利索,三两下便取下上头的两面招牌旗帜来,紧接着又把苏芷寒带来的新招牌悬挂于上。
苏芷寒细细打量两眼,心下满意,而后便掀起帘子,重新坐回轿子里。
轿夫刚抬起轿子,走出两步,苏芷寒便见着一人上前买东西:“老板娘,我要五份臭豆腐,两包卤汁豆干。”
“好嘞,来了。”
“老板娘,您家的招牌怎换了?”
轿子走到人群间,嘈杂的声音遮盖了陈奶奶的回应。苏芷寒收回目光,由着轿子把自己送回家里。
晚间,陈奶奶揣着那包衣裳回到家里。她把包裹搁在角落里,却仍被身后进来的小红瞧见:“奶奶,这包裹里是什么?”
“就几件衣裳。”
“衣裳?”小红闻言,伸手打开包袱,见着里面的物件登时发出不小的惊呼声。
她摊开包袱皮,挑出几件衣裳来,那褙子裙子或是细布,或是绸的罗的,边角还绣着花卉,虽不华贵,但针脚细密,料子上等,款式别致好看。
“奶奶,这是您给我做的?”
小红双眼亮晶晶的,左手捧着一件,右手拿着一件,眼睛还直往包袱里其他衣服上飘,只觉得件件都好看。
正当她拿起一件浅豆绿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划着,从屋里出来的胡爷爷也注意到:“哎呀,咱们小红可真漂亮,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爷爷,你又开始乱说了。”
“我怎就乱说了,你换上试试?我瞧这颜色特别适合你。”胡爷爷乐呵呵地笑着,催促孙女去屋里把衣服换上。
等小红往屋里去换衣裳,他又看向陈奶奶:“你花了多少钱?瞧着绸的罗的,恁好的衣服,想来价格不便宜呐。”
“不是什么好衣裳,就是人不要的旧衣裳。”陈奶奶回答道。
“是旧衣裳?哦哦,是苏娘子送来的罢?”胡爷爷愣了愣,很快恍然大悟,之前苏芷寒也送过两回,价格都不便宜。
没等他细细询问陈奶奶,胡爷爷的眼角余光便瞥见换上衣服,从屋里出来的孙女:“小红真好看!”
“嘿嘿,真的吗?奶奶,奶奶!您觉得怎么样?”小红拎着裙摆,在陈奶奶跟前转了个圈,满眼期待地瞅她。
陈奶奶瞧着小红的欢喜模样,心中情绪复杂得很。她点了点头,顺着老伴的话语往下夸:“你爷爷说得对,你穿着老好看了。”
“那我乞巧节那天就穿这套!”
“……好。”陈奶奶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晚间,她便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打从刚刚开始,胡爷爷就觉得陈奶奶的反应有些古怪。他转过身来,看向陈奶奶:“喂,大半夜你不睡干啥呢?人苏娘子送了小红衣裳,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陈奶奶沉默一会才说道,“我原本想给小红做套衣裳的……”
“这不给你省钱了,你该高兴才是。”胡爷爷哈哈一笑,扯了扯被褥。
“你懂什么。”陈奶奶转过身来,伸手拍了拍胡爷爷:“你瞅瞅今天的衣裳,恁好的东西……寒姐儿怎就从侯府出来了?”
“你都念叨好几次了。”
“我觉得就是人不喜欢在侯府呗。”
陈奶奶坐起身来:“哪能啊?侯府这么大的地儿呢!”
胡爷爷闭着眼儿,随口答道:“你想进去,可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想进去的,万一是苏娘子手艺好,人就愿意在外面开铺子,不爱做人奴婢。”
“……”陈奶奶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当年教孙女认寒姐儿做师傅,就是因着寒姐儿年纪轻,又在侯府里当灶房厨娘,等自己两人年老乃至去了,小红便能跟着进侯府里做事。
可现在……可现在……
跟着外面开铺子的商户娘子,还是个脚店的商户娘子,能有什么未来?
陈奶奶思来想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见老伴闭着眼儿打呼噜,硬生生把人扯了起来,非要与他商量出个主意。
大半夜的,老两口在房中低声说话,暂且按下不表。只说苏芷寒归家以后,依旧如常操持家里生意。
蒋氏卤肉铺的鸭货与猪肉生意日渐兴盛,门前食客络绎不绝,生意红火得令人羡慕。
然而,铺里同样经营的卤肉饭与奶茶却显得不温不火。虽也积攒了一小批忠实食客,却离鸭货等物的热闹喧嚣还有着巨大的差别。
苏芷寒心中虽有些许遗憾,却也知此事急不得,只得徐徐图之。
至于那为人操办席面之事情,更是进展寥寥。蒋珍娘虽然从食客口中听得些许风声,得知附近袁员外生辰,李官人宴客等事,奈何自家根基浅薄,与这些富贵人家并无交情,更无门路可寻。即便蒋珍娘有意毛遂自荐,却也无门可入,最终只得作罢。
而后,蒋珍娘又从食客口中得知周遭有些商户人家寻厨娘,可人听得蒋氏卤肉铺的名头,愿意登门购置些卤味用在席上,却是不提请苏芷寒登门做其余菜品的事,着实让人气馁。
所幸蒋氏卤肉铺的生意日渐红火,蒋珍娘的心思也被这繁忙的生意牵去了大半,倒也无暇过多郁闷,也让苏芷寒稍稍松了口气。
时至六月末,她便惦记起后头的乞巧节。不同于后世被硬塞了个男人,凑成了七夕节,时下的乞巧节还是单纯为姑娘家置办的女儿节。
除去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以及供奉磨喝乐之事,京城里还会举办赏花会,市井各色铺子都会齐聚赏花会上,据说其景象之热闹,不亚于元宵节。
至于为何是据说,那自是姚家媳妇与苏芷寒说的。去年这时候,苏芷寒和蒋珍娘刚到京城,那日子窘迫得很,哪有什么闲心逸致去赏花会上走一遭。
也因此,凡是市井上小有名气的铺子都会到花会上去摆个摊子,做做生意。
苏芷寒得知这事,登时吃了一惊:“那人人都能进去,岂不是挤得不能更挤?”
姚家媳妇端着奶茶抿了一口,忍不住笑:“那当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最里头的花会是要有特别邀请函才能进的,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饭馆酒楼。”
“再往外些的,也要有官府出具的邀请函,若是都没有的话只能在最外围摆设摊位的。”
“寒姐儿家有点可惜。”
“要是你们是去年开的,那估摸着能拿到官府的邀请函。”姚家媳妇略有些遗憾,“可惜时间太短,估摸是拿不到的。”
苏芷寒笑道:“这也没事。”
两人正坐铺子里闲聊呢,有人从铺外进来:“苏娘子,帮我装五袋,一袋要一只猪耳朵加四只鸭掌、一袋要半只猪蹄加两只鸭头、一根鸭脖,一袋要……”
洋洋洒洒,便是一大通。
苏芷寒忙起身去帮忙装袋,眼里带着笑:“宋官人又是来帮府衙的人带的?您回头得与他们说一说,卤味好吃,但也不能多吃。”
“这连吃了几日,回头得消停下,否则吃得上火,肚子不适就糟糕了。”
打从那日白吃蒋氏一顿后,宋官人便日常来买,后头隔三差五便会帮府衙里其他人带。
像是最近更是越带越多,每回都能一口气出三四百文。
苏芷寒高兴做生意,却也心里嘀咕,毕竟宋官人只是个九品官儿,虽俸禄尚可,但也经不起这般花。苏芷寒有意借着上火之事劝一劝,不过宋官人只抿着嘴笑了笑,便拎着东西走了。
苏芷寒摇头无奈,又坐回到姚家媳妇跟前。姚家媳妇瞅着宋官人远去的身影,冲着苏芷寒挤眉弄眼:“你这丫头,怎不解风情?人宋官人怕是对你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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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3=宝宝们除夕快乐,祝大家巳巳如意,身心健康,平安喜乐,发财致富!
第64章 新差事 “咳?咳咳咳!”苏芷寒刚端起……
“咳?咳咳咳!”苏芷寒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闻言登时被呛得咳嗽起来。她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满脸促狭的姚家媳妇, 发出震惊的声音来:“什么?”
姚家媳妇仔细观察着苏芷寒的神色,见她真是不知情的样儿,登时乐得轻轻拍自己的嘴,挤眉弄眼道:“哎呀,瞧瞧我这张嘴!咱们寒姐儿年纪小,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苏芷寒闻言,险些撑不住面上笑容, 恨不得反问姚家媳妇:既然知道我年纪小, 那你替大我一轮的人说什么话呢。
可两人是街坊, 闹开去反而不好。
苏芷寒重新喝了两口奶茶压压惊, 这才低声反驳道:“姚嫂子莫要胡说,宋官人长我一轮, 怎会对我有意, 不过是喜欢我家铺子里的吃食罢了。”
哪晓得姚家媳妇没顺着梯子往下走,还接着往下念叨:“年纪算什么?宋官人才二十六岁, 已是九品的官人, 你瞅瞅后头的孙官人, 吴官人,詹官人……比他大的都还是不入流的小吏呢。”
“况且人还尚未婚配。”姚家媳妇笑嘻嘻的,拿胳膊撞了撞苏芷寒:“前前后后不晓得多少媒人登门过, 他都没瞧上的呢……”
“往常周遭也有好食铺子开张,我可没见他日日登门来买吃食,偶尔还帮忙搬搬东西的。”
“姚嫂子,您这玩笑可开得太大了。”苏芷寒见姚家媳妇说个没完,连忙打断她的话语, 说道:“咱们巷子里人谁不晓得,宋官人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平日常给大家搭把手,大家都晓得的,他就是顺手帮个忙,真没别的意思。”
“大家说,是不是啊?”
“寒姐儿说的是,就是这么回事。”铺里还有其他人在,听着也都觉得不好。
姚家媳妇见状,面上讪讪的,说家里有旁的事便起身走了。她走出门,还在心里暗暗抱怨,觉得寒姐儿年纪小,不懂事,这般的好机会都握不住,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哪有当官娘子来得轻松舒适。
姚家媳妇嘀嘀咕咕,罢了这事。
苏芷寒见姚家媳妇走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生恼,也不晓得那宋官人给了姚家媳妇啥好处,让她这般给人说好话,还是踩着旁的官人说好话。
往后,还是得少来往一些。
苏芷寒没把事情传出去,可架不住铺子里还有旁人在,没过两日,姚郎便被吴官人好一通冷嘲热讽,后头詹官人又寻上门说是不租屋子了。
姚郎傻了眼,好说歹说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媳妇做的事,当即火冒三丈,寻到自家媳妇那:“你这碎嘴的长舌妇,又在外头说什么闲话了?教詹官人生了恼,说他住不起咱们家的屋子,下个月就要搬了去。”
姚家媳妇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嘴里还强撑着:“你从谁那听得胡话,我啥时候说人过了?”
“你还装蒜,我都听人说了!”姚郎气得狠。他们夫妇二人都是懒货,不爱做差事的,全靠把家里院子给隔开出租,拿着赁金过日子。
租赁事也不好做,姚郎不喜那些个行商,担心人跑了没地要钱,也不爱那些穷苦读书人,最喜欢的便是在京城做小官小吏的。
这帮小官小吏好面子,又有固定上值的地方,姚郎不必担心他们拖延赁钱,也不怕他们弄出点其他事,而且万一自家真有什么事儿时,也好请人家帮上一点小忙。
为此,姚郎得空便请众人喝喝小酒,说说闲话,没曾想关系没拉亲近,自家媳妇倒是直接把人得罪了。
“你说你拿了宋官人多少好处?”
“我,我没拿……”
“你不承认,我就去寻他!”
“不是不是……”姚家媳妇见姚郎横眉竖眼,转身就要往外去寻人的样,瞬间服了软:“人就给了我一吊钱,请我在寒姐儿跟前帮他说说好话罢了!没别的事……真的!我,我也就顺口咕噜了一句……”
“他教你说啥了?”
“宋官人对寒姐儿有意思,多好的事儿啊……”姚家媳妇这回不敢隐瞒,忙交代出来:“我原想着要是成了事,往后咱们也是宋官人家的上客,说不定还能与你寻个官府里的差事……”
“哪晓得寒姐儿不知好人心。”
“你给我把来龙去脉都说一遍。”
姚郎先教媳妇交代了首尾,而后便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可拉倒吧!要我说你还不如十四岁的姐儿懂事!”
“你这话啥意思?”
“我啥意思?他真要有意思,就好好请个媒人登门问问蒋娘子,使你连下媒都不是的人去探听小姑娘的意思,你也不觉得奇怪?”
“许是脸皮薄,拉不下脸儿。”
“切,我才不信嘞。”姚郎自诩身为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那宋官人眼高于顶的,平日哪看得上寻常百姓?”
“他又是个穷的,想往上爬就得寻个有门路的媳妇,好给他打点打点路子。”
“之前我听媒人说,他要人家寻家里富裕的,又是家里当官的,你觉得他这样的能瞧上蒋家姐儿?”
“那也说不定,寒姐儿和她娘都是侯府里出来的,我听人说有些富户就爱娶里面的丫鬟姐儿。”
“那是娘子们身边的丫鬟,哪是寻常的粗使,再说那东西嘴上说说的,谁晓得真的假的。”
姚郎没把宴席上的事当真,这里十家铺子九家都爱说自己家的方子来自侯府伯府还有御膳房,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全京城的厨子都是从府里出来的。
不等姚家媳妇说话,姚郎摸了摸下巴,又有了一个答案:“不过你也没说错,说不定宋官人就是看上寒姐儿了,只不过看上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手艺。”
“这啥意思?”
“你是不是傻?你瞅瞅蒋氏卤肉铺的生意多好,要是纳了手艺好的姐儿进门,这手艺往后不就是他家的了?”
姚郎见媳妇还没回过神,压低声音与媳妇说起市井上听闻来的事儿。
据说常有人用些手段哄骗绣娘厨娘,等娶进门后便教她们做牛做马,赚来的钱尽数给男人拿去使了。
教姚郎说,宋官人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他净是把宋官人往脏处说,直说得姚家媳妇心惊肉跳,借了其余事的由头把钱退给宋官人,再也不提这般的事儿了。
这还没完,过了几日姚郎登上蒋氏卤肉铺的大门。他满脸堆笑,扯着嗓子嚷嚷:“蒋娘子,寒姐儿!我有个大喜事!”
蒋珍娘听说姚郎与后头几位官人闹了不愉快,还不晓得这事还与自家有关,她笑呵呵地迎上前去:“姚郎,有啥喜事?莫非你媳妇怀孕了?”
“不是,不是。”
“那是你家……”
“不是我家的喜事。”姚郎打断蒋珍娘的话,又往苏芷寒那撇了一眼,笑道:“是寒姐儿的喜事。”
苏芷寒闻言,抬眸看来。
蒋珍娘愣了愣:“寒姐儿的喜事?”
姚郎觉得蒋珍娘应当知道自家媳妇做的傻事,唯恐她误会,忙往下解释道:“往前卖鱼桥的彭员外,他家老太太半月前便订好了八十大寿的寿宴。”
听到寿宴二字,蒋珍娘双眼放光,而苏芷寒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蒋珍娘迫不及待地开口:“莫非,莫非彭员外是想请我家女儿去做席面?”
“这,这说是也不是。”
“什么嘛。”蒋珍娘登时泄了气,倒是苏芷寒还听出姚郎未尽之语,柔声询问道:“那边的意思是……?”
“原先接下这桩席面的灶人,因奔丧,临时回浔州去了,所以彭员外请了旁的灶人。寒姐儿是厨娘也晓得,这临时请灶人哪有这么好请的,还是这数十桌的大席面。”
“彭员外请是请了,可人说来不及做这么多桌的,因此那边愿意做大菜,想另寻做凉菜和汤羹的灶人。”
“我与彭员外的管事认识,便与他尝了您家的卤味,又说了上回菜品的事儿。”姚郎脸上带笑,拱了拱手:“人管事很是满意,要我与您说说,不晓得您愿不愿意。”
苏芷寒懂了姚郎话里的意思,这是教她去给人打下手。
给人打下手的差事并不容易,几乎没有配合的队伍,免不得要吞点苦水,要是办得不好指不定还得背上黑锅。
蒋珍娘也听出姚郎话里的意思,不由地看向苏芷寒,她心里担心,有心想劝女儿不去,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寒姐儿有手艺,却是没地儿使,这些日子她们碰壁的次数没上三位数,却也有大两位数了。
苏芷寒没多加考虑,便有了答案:“姚大哥,我愿意去的。”
姚郎心中尚且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他说的容易,实际上也耗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才让那家管事松了口。
要不是他家媳妇碎嘴闹得不愉快,加之寒姐儿手艺的确不错,他也不愿做这费时费力的事儿。
听得苏芷寒同意,姚郎面上笑意渐显,笑道:“那我便去与管事知会一声,五日后我领寒姐儿前往彭员外府上。”
说罢,姚郎便要离开。
蒋珍娘见状,忙上前拦住:“哎哎哎,姚郎您等等。”
不用她眼色提示,苏芷寒已去柜里取出钱匣子来。她先取了一贯钱的交子,送到姚郎手中,说道:“此处有两贯钱,您拿去买些礼物,与彭员外家的管事送去,也好表表心意。”
紧接着,苏芷寒又将另一贯钱的交子塞进姚郎手里:“这一贯钱,则是为了谢您这番帮忙,您收下便是。”
第65章 失踪的鳜鱼 姚郎一张黑脸愣是涨得通红……
姚郎一张黑脸愣是涨得通红, 伸出双手推拒道:“恁的客气!寒姐儿,我哪好意思收您的钱, 您收着罢!”
不等苏芷寒说话,蒋珍娘便加入战局之中。她挡住姚郎送回交子的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怎能让您白白跑这一趟。”
两人比划来比划去,总归是蒋珍娘略胜一筹。姚郎不得不收回交子,与母女俩说了几句,这才匆匆出门。
待他离开以后, 蒋珍娘便看向苏芷寒:“前头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姚郎瞧着怎不像是帮忙, 倒……”
蒋珍娘沉思片刻, 回过味来:“像是赔罪来着?”
苏芷寒把之前的事儿与蒋珍娘说了一遍, 蒋珍娘登时大怒:“我说姚郎怎恁的好心,东奔西跑为咱们寻这差事来, 合着是他媳妇闹出来的事!?”
“她哪来的胆子敢在你跟前说这话?她啥时候说的, 我怎不在场?要是我在的话,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蒋珍娘气得厉害, 把姚家媳妇翻来覆去骂了好几回, 还是苏芷寒瞧有食客来买卤味, 连连安慰:“我听人说,詹官人被气到了,租了旁的地方搬出去了。”
“人给他教训, 咱们还给了钱呢!早晓得,我半个铜板都不会给他!”蒋珍娘又气又急,顺带还肉痛起刚刚给出去的银钱。
“想来姚嫂子也晓得错了,您看姚大哥去寻了这差事,恐怕也费了好些口舌……”苏芷寒知晓蒋珍娘是在说气话, 忙细细说着话安抚。
母女俩寻了不少人,想去那大户人家试试身手,可没一家愿意的,顶多便是愿意买蒋氏卤肉铺的卤肉用用。
姚郎寻着的,看似像,可多了汤羹之事便给了苏芷寒发挥的机会。若是能得了主家喜欢,座上宾客欢喜,说不定便有自家出头的机会了。
这般的事儿,已能弥补错处。
蒋珍娘晓得是这个理,半响才应了下来:“我晓得……这事就此作罢。”
苏芷寒这才长舒一口气,暗暗琢磨起那日要做什么汤羹才好。
这汤羹做起来也有计较,又不能面上太过华丽,得罪了主事的陌生灶人,又能味儿好能教人喜欢的。
苏芷寒想了三日,才定下,提前两日把所需的食材清单价码送到姚郎那,托他交给彭员外府的管事手里。
又过了两日,苏芷寒带着柴叔一道,跟着姚郎去了彭员外府。两人刚进去时,管事还以为灶人是柴叔,也没询问,直接将两人带进府里。
苏芷寒低着头往里走,眼角余光瞥着四周,只三两眼便确定这彭员外,应当是京城的寻常富户。
虽然彭家府邸所在的地段要比蒋家好,更是三进的院子,各处拉了红布,四角摆了盆栽,但进出的仆佣大多穿着细布衫子,偶尔还有上身细布衣裳,下身套着粗布裙子的,瞧着还没苏芷寒和柴叔身上的旧衣体面。
要晓得这是彭员外家老太太的寿宴,府里上下应当穿着好衣,让府里更显得喜庆。
一行人往里走了片刻,便来到彭家灶房,这灶房里外共有两间,连带着中间的天井,平时估摸也算宽敞,可时下却是挤满了人。
管事把一行人领到,与里面人交代一番,留下苏芷寒三人便走了。
还是姚郎指着最里头的中年汉子,与苏芷寒介绍:“那位便是今日的主厨吕灶人。”
苏芷寒原想上前打个招呼,但显然那位吕灶人却没这个意思。
他瞥了一眼三人,侧首吩咐身边人几句,很快那名灶人走至苏芷寒三人身边,领着他们到外间灶房:“你们便在这里备凉菜罢,屋里忙得很,你们莫要进来。”
不等苏芷寒等人给出答复,那灶人又唤了一名不足十岁的府上丫鬟过来,教他们有事便寻这丫鬟。
姚郎有点不高兴,原本送苏芷寒到彭员外家就能走的他,索性留下帮忙,免得人欺负到寒姐儿头上:“我来帮忙烧火,柴叔去帮寒姐儿摆盘吧?”
“那就麻烦姚大哥了。”苏芷寒笑着道谢。不同于光是凉菜便要上三五轮的高门宴席,平民百姓家的宴席是先上凉菜,再上主菜,而后上汤羹与点心,最后便是清口茶水与小食。
其中凉菜部分,多是店里卖的卤味,另外苏芷寒还准备了另外两道菜品。
一道便是葡萄酒炖雪梨,这是昨日做的,浸泡一夜后的雪梨外皮已染上了葡萄酒的颜色,而内里还保持着原有的纯色,周遭点缀着陈皮与肉桂。
还有一道则是半成品,还需今日再行加工。苏芷寒想到这里,便想起提前请姚郎送到彭员外府的食材清单,寻那丫鬟问道:“妹妹怎么称呼?”
“娘子唤我翠姐儿即可。”翠姐儿应当是刚刚入府做事的新人,双手搅着汗巾子,瞧着甚是紧张。
苏芷寒随手递给她一块好肉,又问她:“姐儿可晓得我家要的食材在哪里?”
除去自家备齐了的食材,还有一部分食材是要彭员外提供的,不过苏芷寒在外间灶房转了一圈,却是一样都没瞧见。
得了好肉的翠姐儿眼前一亮,忙不迭回答道:“府里采购的食材都搁在后屋里,姐儿要什?我去帮您取来。”
“只两样,莲藕与鳜鱼。”
“我晓得了。”翠姐儿应声去办,片刻功夫便取来了莲藕。不过她没寻得鳜鱼,只得告罪一声,又去寻管事询问了。
趁着她去询问的间隙,苏芷寒先把藕段取来,时下的藕刚刚上市,鲜嫩,但还略有点瘦。
苏芷寒刨去外皮,又将两段切开,而后取出泡发好的糯米,往里加入砂糖并搅拌,全数灌入藕段内。
两头用竹签封上,放入锅内,再加入桂花糖、冰糖乃至红曲米等物,并用清水淹没藕段,盖上锅盖进行炖煮。
最后,便等鳜鱼了。
苏芷寒嗅着屋里隐约冒出来的甜香,捡了个凳儿坐在旁边,悠闲自在的瞅着外面的人奔来走去。
片刻,外面便嘈杂起来。
起初苏芷寒也没在意,哪晓得后头那嘈杂声越发响亮,甚至多了抽泣声。她闲着也是闲着,便走出屋子,去天井里瞧瞧,可这看了一眼,便发现里头被骂的掉眼泪的正是那翠姐儿。
“恁的小贱蹄子!”
“我家灶人是什么人,哪会偷用你们几条鱼?莫非是你偷偷拿去吃了,还想倒打一耙污蔑我家灶人?”
“不是的——”
“我要寻管事来问问,怎么管的你们这帮小丫鬟!”
翠姐儿吓得脸色发白,连话都不敢说了,全身打着寒颤。她求助地往四周看去,可天井里立着的仆佣哪敢得罪外头请来为老太太做寿宴的灶人,只别开头不作声。
还有人陪着笑脸:“许灶人,这丫头糊涂,不会说话,屋里就您几位在做菜,怎会少了鱼……”
“哼。”
“您放心,我们定然会教管事好好管教管教的。”仆妇连连弯腰,心里的怒火尽数朝着翠姐儿而去。
她直起腰来,横眉竖眼地看向翠姐儿,哪晓得翠姐儿跟前多了个人,正蹙着眉询问:“你们说的莫非是我的鳜鱼?”
众人齐齐一愣。
那名许灶人刚刚平息的怒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你们彭家怎么回事,怎又蹦出个人来?”
“这人是……”仆妇迟疑了下。
“这是苏娘子,是府里请来做凉菜与汤羹的。”
翠姐儿终于有机会说出话来,红着眼眶解释道:“我没骗人,我问了采买的人,苏娘子的确教府里订了鳜鱼的,可我去里屋取,人却说没有鱼,还把我打骂出来,说我要偷看人做菜。”
仆妇听翠姐儿解释,这才想起她好像听管事提过,吕灶人的人手不够,恐来不及做完宴席菜,他便另寻了一位做凉菜与汤羹的,就是没想到这名灶人竟是这般年轻的厨娘。
不过现在不是嘀咕灶人年纪的事,仆妇抹了抹额头汗,立马使人去寻鳜鱼。
这鳜鱼,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直到苏芷寒往搁置厨余的桶里看了一眼,才寻到:“你们把鳜鱼用了?”
刚刚还疾言厉色的许灶人,支支吾吾不作声。还是吕灶人听闻事儿,出来询问,才晓得他的徒弟许灶人竟是少与彭员外府交代了食材,没定鲈鱼。
许灶人恐被吕灶人训斥,便没敢说出此事,便用鳜鱼顶替。他偷偷瞥了一眼吕灶人脸色,忙开口解释:“我,我想明日买来还的……”
哪晓得翠姐儿会突然来寻鳜鱼,根本不知道府里还另外有一位灶人在的许灶人,便把这事推到翠姐儿身上。
吕灶人的脸色,黑如锅底,虽听出徒弟多是狡辩,但这般的家丑也不好外扬。他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与年纪小的苏芷寒道歉:“还请苏,苏厨娘消消气,都是我教导无方,才让这孽障无法无天。”
“今日是彭家老太太的生辰,我们这般下去,恐耽搁了老太太的良辰吉时。正巧苏厨娘做的是汤羹,不如我这就使人去市面上买些鳜鱼,也好来得及请您做菜。”
苏芷寒也知道,比起争吵,彭家老太太的生辰宴更重要。她点了点头,便同意了吕灶人的提议,而后又与那仆妇道:“翠姐儿乃是谨守职责,还望妈妈也不要怪她了。”
仆妇连连应声,不如说她还松了口气,要晓得前一个灶人奔丧就徒给彭家老太太的寿宴添了点晦气。
要是灶人失和,闹得厉害,传到屋里头去,他们这般当仆佣的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66章 火腿 苏芷寒回到前头灶房,又捡了一块……
苏芷寒回到前头灶房, 又捡了一块好肉递给翠姐儿:“快把眼泪擦一擦,今日可是你家老太太的寿宴, 哭哭啼啼的可不吉利。”
翠姐儿听到这里,仿佛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噤了声,忙不迭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她怯生生地瞅着那块好肉,却是不敢去接,只轻轻地摇了摇头:“谢谢苏娘子,方才多亏您帮我说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多大点事, 再说那也不是你的错。”苏芷寒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嘴角微微上扬, 和声细语地劝说翠姐儿接过好肉。
她今日为翠姐儿说话, 也不过是想起自己刚进侯府时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她和她娘没少遭受白眼与刁难,自是知晓这些小丫鬟在宅邸里的艰难与苦楚。
翠姐儿偷偷抬眸, 小心翼翼地瞅了苏芷寒两眼, 这才伸手接过好肉。
她双手捧着好肉,像是捧着一块稀世珍宝, 轻轻地, 小小地咬了一口。
刹那间, 咸香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开来,这肉味道醇厚浓郁,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美妙的口感宛如一缕轻风,直将她心底刚刚的委屈尽数驱散:“好好吃!”
“是吧?”苏芷寒瞧她放松下来,抬手示意她坐在身侧的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闲话,没多久便晓得了翠姐儿的身世, 还晓得彭员外府邸的这场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给老太太祝寿,实则是为了宴请彭家的远房亲戚。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送鳜鱼的人来了。
柴叔走出房门,只见两人匆匆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是吕灶人派出去的仆佣,另一个则是彭员外府里的下人。
“大伯,鱼给您送到了,我们还得回去忙活儿,就先告辞了。”吕灶人家的仆佣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就想往里屋灶房走去。
“等等。”柴叔见他这般着急,心生怀疑。他唤住二人,随即大步上前走至装鱼的陶瓮前,打开瓮盖往里一瞧,顿时火冒三丈,声音拔高了几分:“这鳜鱼怎么这么小!?”
“大伯,实在对不住啊,现在天色已晚…… 我们跑遍了整个集市,费了好大劲儿才寻到这些。大小鱼贩大多都收摊走了,市井上根本找不到大的鲜鱼。” 仆佣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柴叔的眼睛,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身为吕灶人家的仆佣,他自然清楚这些小鳜鱼鱼身瘦小,鳞片黯淡无光,远远不及彭员外府里原备着的大鳜鱼肥美。
可如今时辰确实不早了,鱼市上的摊贩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剩下的几家铺子也没有成色好的大鳜鱼,就连小鳜鱼也所剩无几。眼前这一瓮鳜鱼,还是他们俩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
“大伯,的确是这么回事。” 彭员外府的仆佣也在一旁帮腔。
柴叔满脸嫌弃,连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你们说的容易,恁小的鳜鱼能做什么?”
平时里,柴叔时常帮苏芷寒打下手,自是知晓自家娘子这回准备做鱼羹。
这鳜鱼得去头去尾,上锅蒸熟后,再仔细地去皮去骨,只取用最鲜嫩的那部分鱼肉,切成细丝用来做汤,其余部分则是用来熬制底汤的。
由于鳜鱼要先蒸后煮,所以选用的鱼必须在两斤左右最为合适。太大的话,鳜鱼肉质容易变老,口感就会变得粗糙;而太小的话,鳜鱼肉质又会过于鲜嫩,缺乏嚼劲。
“你们再去换两尾大点儿的鳜鱼来。” 柴叔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大伯,我是真的买不到了……” 仆役哭丧着脸,一脸为难,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要不您进去问问苏娘子,看看这鱼能不能将就着用?”
“你这人……”柴叔刚想发作,却被苏芷寒的声音打断:“柴叔,您在说什么呢?”
苏芷寒听到外头动静,停止与翠姐儿的闲聊,起身走到门口,招呼柴叔进来说话。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我家娘子。”柴叔瞪了仆役一眼,黑着脸,拎着那几条小鱼走进来,送到苏芷寒面前:“姐儿您瞧瞧,恁小的鱼儿能做啥?去头去尾还能剩下多少肉?这可怎么做鱼羹呐?”
柴叔往屋外撇了一眼,心中愤愤,他到蒋家以前,也是在市井铺子里做活的,对那些大小事儿很是娴熟。
“我刚看了,屋里多是彭员外府里的仆佣。”先前争吵之际,他在外面观察过的。
别看里屋灶房人来人往,看似热闹非凡,派头十足,实际上里面大部分都是彭员外府里的仆佣,而吕灶人自己带来的,只有两个徒弟和两个粗使下仆。
在京城里颇有名气的灶人,哪个不是带着五六个徒弟,再加上十余个仆佣,进出之间前呼后拥,声势浩大,极有体面。
像吕灶人这般抠抠搜搜的,也不晓得彭员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来的。
柴叔越想越气,忍不住与苏芷寒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莫非是吕灶人家嫌贵,不舍得买大鳜鱼?”
苏芷寒也往外瞅了一眼,摇了摇头:“今日乃是彭员外家老太太的寿宴,而且他家府的仆佣也在一旁看着,估摸是无法弄虚作假,应该是真买不到大鳜鱼。”
“这……娘子,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算了?”柴叔心有不甘,又问道。
“那也不行。”苏芷寒眉心紧蹙,刚刚已经放过吕灶人一次,要是再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岂不是会被人看轻,还以为自己是个任由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略作思忖,凑近柴叔,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便吩咐柴叔提着那几条小鳜鱼,领着两名仆佣去找吕灶人。
“你家姐儿要一整个鱼头?” 吕灶人听闻,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眉头瞬间紧紧皱成一团:“不成不成,我这里的鱼头都是按席面定好的,哪能说给就给。”
柴叔也不吭声,只是侧身让吕灶人看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鳜鱼。
见他脸色突变,这柴叔才开口道:“吕灶人,您刚刚也见着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心善,想着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就不愿与您争执,只想大家一道使使劲,也好把这差事顺顺利利地办妥当。”
吕灶人闻言,落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他本是外乡的灶人,去年因着雪灾才举家搬至京城定居。
虽然他在家乡还算小有名气,但进了京城,过去在家乡的那点名气反倒成了被人看作乡下人的把柄。
吕灶人没了门路,只能给寻常邻里人家做做席面,这回能到彭员外家做菜,已是难得的机会。
因此,吕灶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况且这事确实是自家理亏。他稍作思考,便软下态度,与柴叔商量道:“并非是我不愿意给,实在是这鱼头菜品乃是彭员外特意定下的,每桌都要上一整个鱼头,少了一个我实在没法交差啊。”
“那我家娘子的菜,怎么办?”柴叔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这……”吕灶人绞尽脑汁,思来想去,本想拿些银钱与柴叔了事,又觉得不妥,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试探:“要不您问问您家娘子,能不能用旁的食材顶替?我这里干贝鲍鱼,辽参干菌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吕灶人精心私藏的珍贵食材,想在这场宴席上好好露一手,出出风头,他才特意选用的,甚至其中一部分都没计算在费用内。
柴叔闻言,假意回去询问苏芷寒,不一会儿又回来回话:“我家娘子说,那些东西都实在贵重,取整块火腿便行。”
吕灶人闻言,忙道:“……那火腿价贱,不如还是给姐儿鲍鱼罢?”
可柴叔只是连连摇头,坚持按照苏芷寒的要求,只要火腿。
吕灶人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吩咐人把火腿取来交给柴叔。
等柴叔一离开,旁边的徒弟就忍不住抱怨起来:“师傅,您不是说那火腿是贵人赏赐的贵重食材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给那小丫头了?”
“还不是你们办的好事。”吕灶人没好气地瞪了徒弟一眼,“罢了。”
“再是昂贵的东西,落到不懂的人手里,也就跟普普通通的一块咸肉没啥两样。” 吕灶人说到这儿,心疼得直咬牙,只能叮嘱两名徒弟,待会儿做菜的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
他听彭员外府的管事说,彭员外还请了几位官人来。要是能借这番宴席,入了官家人物的眼,那他损失了这点火腿,倒也算是值得了。
吕灶人想归这么想,可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另一边,柴叔把火腿提回屋里,送到苏芷寒手中:“娘子,就只要了一块火腿,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就连姚郎也在一旁跟着点头,要按他的想法,就该问那吕灶人要上三五贯银钱作为赔偿。
就算不要钱,也该把那些鲍鱼、干贝之类的食材都取上几样,让他大出血一次,也好长长记性。
“唔……”苏芷寒没有回应柴叔的话,而是伸手慎重捧起那块火腿。
她先是微微凑近,嗅了嗅火腿散发出的醇厚香味,而后拿起刀来,切下薄薄的一片,放入口中,缓缓闭上眼睛,细细品鉴火腿的滋味。
不过三息的时间,苏芷寒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惊喜与兴奋:“果然!”
柴叔被吓了一跳:“娘子?”
苏芷寒眉眼舒展,慎而又慎地切下一小块火腿来,打算待会用在汤里。紧接着她才与柴叔道:“那些东西,皆比不上这块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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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这两天在外面真是疲了疲了T-T
第67章 火腿与豆腐 “怎会。”柴叔连连摇头,……
“怎会。”柴叔连连摇头, 市面上常见的火腿整只足有五斤,不过三百文上下, 他见过好的差不多一两贯钱,可干贝鲍鱼之类小的便要三百文一斤,中等约七百文到一贯钱,再大的三五贯钱甚至上不封顶。
“柴叔,您说咱们铺里啥吃食能用上干贝鲍鱼?”苏芷寒笑问道,倒不是说那些食材不够珍惜罕见,而是对现在的她无甚作用。
干贝鲍鱼虽好, 但却在平素常用的菜品内难以用到, 去订购席面的人家, 通常对方也会提供食材。
“这……”柴叔顺着苏芷寒的话, 往下思考。蒋氏卤肉铺为了控制经营成本,目前以各式鸭货卤肉为主, 另外辅以各式盖饭索饼, 走的实属平价路线,哪里用得上那些个奇珍。
比起那些食材, 倒是火腿更……也不对啊?柴叔回过味来, 狐疑道:“铺里的确用不上干贝鲍鱼之类的, 但也用不上这火腿啊。”
偏偏自家娘子选了火腿?
柴叔心中疑惑,不由地上前几步,仔细端详苏芷寒捧在手里的火腿。
很快他的视线就被苏芷寒所剖开的火腿侧面所吸引, 暴露在外的火腿肉纹理清晰,瘦肉部分宛若玫瑰般鲜艳,而肥肉则如羊脂玉般纯净,两者互相交织,呈现出纯天然的大理石纹理。
“这火腿……不似我们这里的?”
“这是大理国所产的火腿, 风味自是与我们这里的不同。”苏芷寒上回见着,还是在侯府里做腊八粥时,许厨娘曾取出供诸人一观,最后因其风味与腊八粥不搭,最后选用了其他品种的火腿。
“闹,你尝尝。”苏芷寒切下薄薄一片,送到柴叔手边,示意他品尝一番。
“生食?”柴叔接过火腿片,大为震惊。不过他没有犹豫,直直将火腿片放入口中。
下一秒,柴叔瞳孔轻轻震颤。随着薄薄的火腿片落在舌尖上,熏制的香味便已轻轻溢散而开,只需舌尖微微一抿,便能感受到火腿片在口腔中融化开来,鲜嫩多汁,咸香回甘。
“大理国居然还有这般的火腿!”柴叔震惊不已,他听闻大理国盛产马匹、麝香、牛黄、细毡等物,却还是头回知道那边竟还有如此上等的火腿:“那吕灶人瞧着抠搜,竟是藏着这般好物件?”
“甭小看人家,我瞧着吕灶人非寻常灶人。”苏芷寒摇摇头,轻声说道。她刚刚出去时也瞧了,虽然吕灶人的助手不多,旁的仆佣多是彭员外府的,但他管理得井井有条,凌乱中又不失秩序,瞧着俨然过去也做过类似的差事。
更何况吕灶人手里的好货不少,比如这块大理国产的火腿,在后世,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宣威火腿。
时下因着大理国的存在,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这火腿的存在,更何况购买到。
苏芷寒垂眸深思片刻,抬手切下一小块来,将其余用油纸重新包好,放到一旁。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席面要用的汤羹。
苏芷寒目光一转,落在那瓮小鳜鱼上,她唤柴叔将小鳜鱼尽数清洗处理,紧接着她没有上锅蒸制,而是选择热油煎炸。
以油炸定型,再取其中鱼肉,便能让那鱼肉松散,口感不如蒸煮般细腻,却又别有一番滋味。
苏芷寒和柴叔手里忙碌,姚郎帮忙打着下手,时不时还往外瞅着:“话说,我还是头回见到整个鱼头做的席面菜。”
柴叔深以为然,顺口接话:“我也是,不过听那位吕灶人的意思,那道菜是彭员外府点名要用的,许是彭员外喜欢?”
灶房里诸人热火朝天,而彭员外也在屋里,细细与其娘子交代事儿:“我请了又请,才请得两位兄台与家眷过来用饭,你席上可得好好与两位娘子聊聊,以后咱们也好来往。”
彭员外祖籍不在京城,因着祖辈做官这才举家搬到京城。
随着祖辈去世,彭家便如那落日余晖,渐走下坡路,如今更是全靠田产铺子过活。若再无转机,他们恐怕就得卖掉宅院,回老家谋生了。
彭员外自是不愿意,自家远离老家多年,与亲眷关系疏远不说,更恐会成为老家诸人的饭后谈资。
他借着老母寿宴,请母亲几位远房亲戚到府上一叙,只求能顺势而上,扒到些许人脉,捐个小官,又或是让儿子女儿能联系上。
“官人,那许官人不过是个八品官,还是个闲职。”彭家娘子摸着腕上的玉镯,眼里有着疑惑:“做的事儿连点油水都没……能有什么用处?”
“教我说,还是吴官人……”
“糊涂!”彭员外勃然大怒,“你弟弟就个商户懂什么?许官人姓许,你知不知道?”
“姓许?那……莫非他是哪位大员的亲眷?”彭家娘子心里咯噔一声,坐直了身体询问道。
彭员外抚了抚胡须,斜眼睨着她:“你可知道忠勇侯府?”
“京城里谁不知道忠勇侯爷!?”
“忠勇侯爷的母亲便姓许,忠勇侯爷的弟妹也姓许。”
“难不成——”
“没错,便是这个许家。”
“官人!您认识这般的人物,怎么不早些请回来?”彭家娘子双眼放光,忙嗔怪道。
不等彭员外说话,她赶紧唤了身边人进来,教他们训诫仆佣,待会莫要出了差错,而后还使着身侧婢女,给自己重新梳妆打扮。
彭员外没回答,心中却是生起悔意,他家与许氏乃是远房亲戚,往前彼此也都晓得。
可他家走下坡路,那许氏也是如此,加上往前忠勇侯府的陆三郎在,陆二郎拿着闲职,游手好闲的,着实没的前途,他也不愿意把自家的交子拿出去使。
谁晓得,人就有运道。
陆三郎没了,陆家二郎就这么水灵灵的上去了。
彭员外几次想要登门造访,都没得成功,这回还是从旁支下手,讨得哥儿欢喜,这才请了几位登门造访。
彭员外心里叹息,又唤管事上前说话,教他看顾席面,切勿出了差错:“……尤其是那道鱼头菜,莫要出了差错。”
管事连连应是,又到灶房里好一番叮嘱,姚郎听到声响,到外头打听一番,回头与苏芷寒和柴叔说道:“果然是这么回事,听说那道鱼头菜是今日宾客的心上好,彭员外才点的。”
“哎……莫非是鱼头炖豆腐?”
“恁大的鲢鱼头,做出来的味儿不得美死?”
柴叔与姚郎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同时手里不停,把油炸后的小鳜鱼尽数拆解,拆解出来的鱼肉说是鱼丝更似鱼蓉,雪白细腻,蓬松柔和。
等他拆解完鱼肉,又将木耳丝、火腿丝、笋丝、香菇丝准备齐全,那响苏芷寒也将鱼汤熬制得当,正准备做最后一步。
苏芷寒原想做的是宋嫂鱼羹,便是以清鸡汤为汤底,再配以各色蔬菜丝与鳜鱼肉,可因鳜鱼太瘦,鱼肉过于细嫩,蒸煮期间都容易碎裂,便改用鱼汤打底,鱼蓉为辅,另加各色蔬菜,为鱼羹。
不过光是蔬菜,还略显寡淡,加之苏芷寒尚有炫技之心思,自是还要往里加上一物。
就在此刻,屋外来了仆妇,正是来取前菜的。柴叔把分门别类的菜品逐一搁在托盘上,叮嘱几人当心,便要她们回去。
就在此刻,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菜刀快速落在砧板上的敲击声。柴叔面前的几名仆妇两眼圆睁,目瞪口呆,引得他心生好奇,转身望去。
这一眼,柴叔也愣在原地,只见苏芷寒一手轻轻落在豆腐上,另一手手持菜刀,急速落在豆腐上。
随着急促的笃笃声,豆腐……没得变化?柴叔着实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呼喊一声:“娘,娘子?”
苏芷寒没作声,继续自己的动作。
仆妇们瞧着,忙端起托盘往外走去,眉眼间交换着眼色,只觉得苏芷寒行迹古怪,怕是脑瓜子有病。
待几人将前菜送进花厅,出来时还不由地碎嘴:“郑管事怎选了这么个小丫头当灶人,也不怕丢了府里的脸面。”
“就是就是。”
“还有那吕灶人……我都没听说过!”
“不会吧?我听胡妈妈说,里面那位官人来头可大了,郑管事怎么会选个无名之辈?”
“郑管事并非那等粗心大意之徒,要我说这位吕灶人说不定是给官家做菜的,咱们这才未曾听说过。”
“也是哦,那……那个小娘子呢?”
“这……我也不晓得。”刚帮郑管事说话的仆妇也面露迟疑,说不上来。
“恁小的厨娘……”
“与其赁了她,不如教咱们家陈厨娘上呢。”
“就是……”
“说什么呢!”屋里一名妈妈掀帘而出,横了一眼碎嘴婆子:“刚刚交代的话你们都忘了?贵客在里头用饭,你们还在这里嘀嘀咕咕,还不赶紧滚去做事。”
一时间,仆妇们噤若寒蝉。她们纷纷应声,四散而开,落在最后的仆妇刚要走,又被妈妈唤住:“你们刚刚说郑管事请了一个年轻厨娘,是哪个?”
“回庞妈妈的话,那就是个小丫头……郑管事先前带进来的。”仆妇领着庞妈妈去灶房,沿途还说着自个儿听来的闲话:“听说是专门做前菜和汤羹的,也不晓得是哪位人家的厨娘,难伺候得很。”
“刚刚还使人去外头重新买鱼。”
“咱们去取小食时,还见那厨娘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咣咣咣地砸砧板。”
“您看看,就是那个。”仆妇走到灶房前,才停住话头,伸手往前指去。
庞妈妈果然听见阵阵笃笃声,她抬眸往那灶房里瞧去,只见两名汉子围着中间的年轻厨娘,时不时发出惊呼声。
“庞妈妈, 你瞅瞅。”仆妇道。
“闭嘴。”庞妈妈低声呵斥一句,她不相信跟前仆妇的话语, 毕竟郑管事固然贪财,却也不会不知轻重,在老太太的寿宴上掉链子,选个无甚名头与手艺的厨娘。
庞妈妈抬步走进屋里,径直走到苏芷寒的身后。她没蹑手蹑脚,偷偷摸摸进去,而是坦坦荡荡, 昂首阔步进去的。只是灶房里得三人, 目光尽数都集中在砧板上, 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顺着三者的目光, 庞妈妈也好奇望向砧板,里面景象就如仆妇所说, 居中的年轻娘子手持菜刀, 手腕轻抖,带动菜刀不断起落, 急促地敲击着砧板。
与仆妇话语不同的是, 庞妈妈惊觉这敲击声竟是有着规律, 同时伴随着笃笃的敲击声,女郎的动作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庞妈妈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去看, 只见女郎每一刀落下,间距都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无比,犹如闪电般落在豆腐之上,未等豆腐反应过来又迅速离开。
直到菜刀离开许久,娇嫩的豆腐才仿佛回过神, 再也无法稳固身形,渐渐匍匐下身子。
庞妈妈心中升起了一个猜测,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继续往下看。
苏芷寒停下动作,撇去前面一小段豆腐,又换了个位置继续切。这回菜刀敲击砧板的声音变得轻了,同时速度却是愈发快了。
庞妈妈看得震撼,唯恐自己发出声音惊扰到眼前这一幕,毁了跟前厨娘的手艺,忙扯着汗巾子,死死捂住了嘴,一双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看着厨娘切豆腐。
最终,苏芷寒又停了下来。她手腕一转,横着一刀将切好的豆腐捞起,尽数放入清水之中保存。
见苏芷寒擦拭菜刀,一副尽数搞定的架势,姚郎才敢开口说话:“寒……苏娘子。”
他都不敢用寒姐儿来称呼,真的开始确信苏芷寒是从侯府里出来的厨娘。
瞧瞧这本事……是有真本事啊!
姚郎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清水盆里放着的豆腐:“苏娘子,这,这是豆腐?”
话说出口,姚郎都想给自己两耳光,他可是亲眼见证豆腐的变化,这话说的好似还在怀疑苏芷寒的本事。他急得额头冒汗,赶紧改口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不是豆腐,这是……额?”
姚郎舌头和脑袋打了结,半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傻傻地愣在原地。
苏芷寒被姚郎的反应逗笑了,把擦拭干净的菜刀放到棉布上,抬眸与他说道:“姚大哥,这当然是豆腐,不过不是一般的豆腐……咦?您是?”
苏芷寒的眼角余光瞥到一道陌生身影,面露防备,等直起身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绸子衣裳,才重新露出笑来:“这位妈妈,您是?”
庞妈妈是彭家媳妇的乳母,虽是商户出身,但也见识颇多,可像是眼前这道豆腐手艺,她也是头回见着。
眼前的厨娘年纪小,便有这般的好手艺,莫非是哪位大家的徒弟?庞妈妈暗暗嘀咕,见着苏芷寒询问,态度和气中甚至带着一缕恭谨:“老妇姓庞,乃是娘子身边的,娘子唤我一句庞婆子便是。”
“原是庞妈妈,庞妈妈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苏芷寒只笑了笑,照旧用妈妈来称呼,她只一眼,便注意到这位庞妈妈头顶金钗,手里拿着绢做的汗巾子,身上穿着绸子衣裳,还说自己是娘子身边的。
按苏芷寒进彭员外府里以后见着的,眼前这位妈妈估摸是一等一有脸的妈妈。
“没的事儿。”
“我是听仆妇说起,娘子曾使人去买鱼,恐是府里人伺候不当,故而来瞧一瞧的。”庞妈妈满口不提仆妇话语,只尽数把责任都推到自家仆佣身上。
苏芷寒也没想把事儿再闹大,也未提起其中细节,只说府里许是食材备漏了,这才没法教仆佣跑了一趟。
庞妈妈与苏芷寒说了几句,而后领着仆妇退出屋子。等远离了灶房,她的脸登时拉得老长:“净是爱嚼舌根的,险些因你得罪了厨娘!你在府里伺候了也有两年功夫,怎连自己的一张嘴都管不好?”
“打今日起,你就别到前面伺候了,到后院里浆洗衣裳罢。”
仆妇面上血色尽褪,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哭,红着眼儿往后头去了。
庞妈妈教训了一个,还未消气,回头她便翻出记忆。待仆佣又上完一轮菜品以后,她便把那几个碎嘴的仆妇拎出来,又狠狠训斥一通,这才掀起帘子回屋里去了。
庞妈妈出现的插曲,并未影响到苏芷寒三人的心情。
姚郎见苏芷寒做完差事,怪无聊的,也不知去哪里转了一圈,端着一盘子瓜子蜜饯回来。
三人捡着瓜子蜜饯,或坐或靠在门边,瞅着仆妇一批批进来,又一批批的走。
时下的宴席便是如此,吃新菜撤旧菜,像是彭员外府里的宴席规格比较低,往前的小菜是喝一杯酒换一道,后头上的大菜那都要两杯酒后再换一道。
“刚刚过去的是啥?好香的味儿。”
“应当是炉焙鸡块。”柴叔伸长脖子,瞧了一眼,乐得与姚郎显摆显摆自己的见识:“这菜得用三斤左右的土鸡,先用清水煮到八分熟,再切块,用醋、酱、辛香料烹制炒制,每家每户做的味道都不同,下酒尤为美味。”
姚郎光听着,都直流口水,片刻过去三人又见仆妇端着盘子而去,这回盘里放着的是诸多签子,上面或是蔬菜或是羊肉鹿肉等物,或是烤制,或是裹粉油炸,皆是下酒菜品。
再来三人便见着吕灶人换上一身绸衫,与端着托盘的仆妇一道前往前厅。
“吕灶人怎去前面了?苏娘子为何没得去?”姚郎见着,登时打抱不平。
“吕灶人那是去做鲤鱼脍吧?”柴叔见姚郎嗓门大,引得几人瞧来,忙开口打断姚郎的话语:“那技术非同寻常,吕灶人果然不一般。”
时兴鲤鱼脍,与其说是品尝鱼生之味,倒不如说这是一场味觉、听觉与视觉共同的盛宴。
“鲤鱼脍并非是在后厨制作,而是要灶人到席上处理。”柴叔抬手指向仆妇手里的托盘,那里头放着一柄桑刀,把柄上还悬着铃铛。
“用这刀切制鱼脍时,铃铛能与乐器共奏,两者配合默契,方能变成让人舒心的音乐,而非噪音。”苏芷寒啧啧称奇,这般的表演在侯府里自是不少见,不过外面就算得上罕见了,而她再定睛一看,忽然愣了愣,吃惊道:“不是鲤鱼脍?竟是河豚?”
柴叔愣了愣,而姚郎更是听都没听过河豚之物,伸长脖子往仆妇手里的盆看去,连连问道:“河豚是何物?”
“河豚味鲜,但内脏与血液均含毒素,稍稍一点便能置人于死地。”
“……啊!?”姚郎听得头皮发麻,人都险些蹦了起来,他惊得舌头打结,磕磕巴巴道:“那,那,那吕灶人还,还送上去,不怕出事的吗?”
“怎会,这可是稀罕物。”苏芷寒笑道,虽然吃河豚的风险很高,但架不住天下吃货无数数,就爱冒险吃这玩意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尤其以富贵人家爱吃者甚多,说不定彭员外府便是知晓吕灶人擅长做河豚,才请了他来。
正如苏芷寒所想,前面席上见吕灶人出来备制鱼脍,几名宾客也不由露出异色来。居于上首,穿着富贵体面,长相略显轻浮的年轻郎君挑了挑眉,露出笑来:“彭兄竟是请了做鱼脍的厨人来?”
“听说许郎爱吃鱼,我特意使人请来的。”彭员外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气,忙笑着回答。
“哎……”许郎兴趣缺缺,暗道彭员外穷酸,吃个鲤鱼脍还这般兴师动众。
除去刚开始那道葡萄酒雪梨,教许郎君赞了两句有趣以外,他对其余菜品都是兴趣缺缺,那架势端的是傲慢无比。
偏偏彭员外有求于人,只能陪着笑脸,再暗骂郑管事不中用。直到现在,彭员外见着许郎浑不在意的架势,终于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来,他压低声音道:“许郎不知,这并非是鲤鱼脍。”
“不是鲤鱼脍?”许郎一愣。
“没错,正是河豚鱼脍。”彭员外抚了抚胡须,果然见许郎神色突变,面上浮红,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瞧着灶人动作。
彭员外心中得意,终是给了郑管事一个好脸色。在旁伺候的郑管事松了口气,原本弯着的腰都直了一些,忙下去吩咐戏子表演,准备后头的大菜
河豚鱼脍之后,又是两三道或煮或炸或炖的菜品,再然后便是今日另一道大菜:养身鱼汤。
仆妇鱼贯而入,将砂锅置于桌案之上,而后齐齐掀开锅盖。
伴随氤氲而起的热气和香味,劈开的半个鱼头也浮现在众人眼前。鱼头卧于纯白的汤汁之上,若隐若现,周遭还围绕着各色珍馐食材,光是嗅着味道便让彭员外食指大动。
彭员外瞧着,心中愈发满意,不过他眼角余光瞥到许郎神色,却是愣了愣。
花厅里,老太太端坐中间,身侧坐着彭家娘子齐氏,对面是许家婶娘,身侧则是许郎娘子,再往下便是彭家生意常联络的官家娘子与商户娘子。
里头几位官家娘子刚来时还不高兴,觉得齐氏小看自己。等她们晓得许家婶娘和许家娘子的来历,又换了一张嘴脸,附和着齐氏说好话。
要不是许家婶娘提醒,众人险些都忘了今日是老太太的生辰宴。
花厅里放着冰鉴,上面搁着如意纹银瓶,里面盛着桃花酿。婢女盛满酒水,逐一送到诸位娘子跟前,待她退下屋外的仆妇也鱼贯而入,将那养身鱼汤送到诸人跟前。
齐氏正欲借此夸赞郎君,教许家婶娘与许郎娘子晓得自家夫君置办宴席花费的心血。不过她话语尚未说出口来,就听惊呼一声:“哎呀!”
惊呼的人乃是许家婶娘,她见诸人朝自己看来,脸颊微红:“让诸位娘子见笑了,着实是我被吓了一跳,我还是头回见到把这么大个鱼头……直接搁在汤里炖煮的。”
许家婶娘满脸为难,周遭娘子自是不会责怪,而是纷纷接话:“我也是头回见着。”
“这般的席面菜,好生罕见。”
“……”唯独齐氏笑不出来,面上表情都快凝固了。她还记得先头郎君的得意,还说这鱼头是为了许郎才特意去购置来的,花了好大的价钱。
可是……
许郎爱吃的话,许家婶娘怎会没见过?
齐氏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一转,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她抽出怀中帕子,佯装擦拭嘴角,实则半遮住脸,递给庞妈妈一个眼色,使她出去打听一二,自己则微红脸庞,接话道:“教姐姐见笑了,着实是老太太素来偏爱这道菜,咱们才特地吩咐灶房做了,聊表孝心。”
老太太神色泰然,心领神会,默契地接过媳妇的话茬:“我儿乃是一片孝心,倒是我这老婆子,不小心惊吓到诸位,实在是罪过。”
“哎哎哎……老太太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许家婶娘闻言,忙不迭接话道:“今日可是老太太您的千秋寿诞,宴上自然当用您喜爱的菜品,这才是正理儿。”
说罢,她动作麻利地端起酒樽,对着众人说道:“来来来,咱们同敬老太太一盏,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边众人欢声笑语不断,那边庞妈妈悄然离了屋子。她才走出两步,便瞧见郑管事在那廊下,拉着一人,神色慌张地说着什么。
待那人挣脱郑管事,匆匆离开以后,郑管事面色煞白,庞妈妈远远看去,就能见到她额头不断滚落汗珠。
“郑管事。”
“……妈妈!”郑管事先是一惊,而后又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奔上前来,朝着庞妈妈深鞠一躬:“妈妈救我。”
庞妈妈心生不详的预感,待她耐着性子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得眼前一黑。她下意识伸出手,重重拍在郑管事背上,嘴里还不住地骂道:“你这糊涂透顶的东西!教你平日就爱贪那几杯黄汤!如今误了主家的大事,往后你就等着去那田间地头,种一辈子的田去吧!”
“娘,妈妈……”郑管事躲也不躲,生生受了好几下。他见庞妈妈动作渐缓,忙开口乞求讨饶:“您看在您女儿的份上,就帮帮我罢!”
“这……你叫我怎么帮啊!”
第69章 拆烩鱼头 庞妈妈口中生涩,她想过许多……
庞妈妈口中生涩, 她想过许多可能性,却未曾想是郑管事与许郎家仆喝酒误事, 硬是把对方口中“拆解鱼头肉制汤”听岔了,误以为是劈开鱼头制汤。
这般的错误,教人如何弥补?
庞妈妈看着郑管事涕泪横流,又急又气,同时她心中还有担忧。
她从席面刚开始时便侍奉在娘子身旁,亲眼见着许家婶娘和许郎娘子初开席时的倨傲。
虽说娘子反应快,暂且与老太太一唱一和把这事敷衍过去, 但屋里的都是人精, 恐后头回过神来, 把自家这事当谈资, 那真真是让郎君娘子丢脸。
像自己说的被驱逐去乡下种田,那还算好的, 要是主家恼火起来尽数发卖也说不定。
光是想想, 庞妈妈便惊得一头冷汗。
她无所谓郑管事的死活,可谁教自家女儿嫁给了他, 这万一出事, 倒是拖累女儿。
“妈妈。”郑管事又想要嗷。
“住口。”庞妈妈瞪了他一眼, 目光往周遭扫了一圈。她抽出系在腰上的汗巾子,抹了抹额头的汗,强自镇定:“许郎爱吃鱼, 今日的菜品多与鱼有关……我去后厨瞧瞧,兴许还有什么菜色能教人许郎眼前一亮,给郎君娘子争一争脸面。”
嘴上这么说,庞妈妈心里却没多少底气。要晓得主菜已过,后面又是例如水晶脍、洗手蟹, 假蛤蜊等凉菜小食,再往后便是汤羹与主食馒头。
庞妈妈蹙着眉,一边往灶房处走,一边琢磨着,她记得今日用的馒头也是鱼肉的。
刚刚蒸好的时候,仆妇还给她送了一个尝尝味。那馒头外皮暄软蓬松,里面的肉汁丰腴,鱼香浓郁,虽比外面卖的肉馒头都好吃,但终归是个馒头。
另外就是——
庞妈妈忽然想起那位年纪轻轻的小厨娘,忽地脚步一顿:“单子与我瞧瞧。”
跟在后头的郑管事忙送上单子,满眼期盼:“妈妈可是想到了什么?”
庞妈妈没理他,只仔细往下看,看到单子最后处时她呼吸一滞:“真的假的?”
“什真的假的?后头都没什么菜……”
“……”不等郑管事说完话,庞妈妈便把单子塞回到他手里,而后加快脚步,朝着后头匆匆而去。
“妈妈?妈妈?”郑管事小跑跟上,他一脸迷糊地翻看着单子,在最后几道菜色上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庞妈妈这般激动的东西来。
直到两人快到灶房前,外头的人渐渐多了,庞妈妈才放缓步子,压低声音与郑管事说道:“就是那道汤羹。”
“汤,汤羹……”郑管事先是纳闷,而后心中咯噔一下。他下意识避开庞妈妈的视线,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好喝酒,又喜欢赌钱,那日在外喝得迷迷瞪瞪,还输了几十个钱子。
要是熟悉的赌坊,定是让他明日来还便是,偏生那日他是喝了酒的,随便寻了路边的摊子耍,那摊主和赢钱的扯着不让自己走,说他要是不给钱,便要跟着他回家去。
郑管事哪敢让人跟着他回府里,他的差事还要不要了。可他越不愿意,人越怀疑他有鬼,正当几人纠缠不休的时候,恰好一位
姓姚的哥儿帮忙垫钱,才没教他丢脸丢到府里。
郑管事感激,又醉醺醺的,随口便答应那姚哥儿,让他今日到府里来做小食汤羹。
虽然次日他略有些后悔,但那姚哥儿送来的卤味吃食真心不错,他也就将错就错,把这事定下了。
郑管事不敢将其中内情说出来,心里不安,干巴巴劝道:“那哥儿做的汤羹能有什出色之处,不过是街坊上的吃食罢了,咱们还是去寻吕灶人,请他出出主意吧?”
“你怕什么?刚刚我去灶房里瞧了一眼,那位厨娘做的……嗯?”庞妈妈一边往灶房里走,一边回答道。只是她话说出口,脑海里冒出郑管事的话语来:“哥儿?”
灶房里,做汤的分明是个姐儿。
庞妈妈疑惑一瞬,再撇郑管事目光乱飘的架势,登时恨得牙根痒痒:“……你连唤了谁做席面,都不晓得?”
郑管事呐呐说不出话来,只抽出汗巾子摸着头上汗水。他稍稍回想一下,就记得自己领姚哥儿进府时,曾见他带着一中年汉子,一年轻姑娘,还以为那两是他的帮手来着。
再想想那年轻姑娘,郑管事手脚冰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两腿就和面条般发软。
要是换个人来,他还觉得能有点希望,恁小的丫头能做什么好鱼羹,更别说让许郎满意了。
“完了……完了……”
“完你个头。”庞妈妈瞧着他那软脚虾的架势,心里又怨又恨。可怜女儿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出生便是当奴当婢的命,原被娘子指给老管事的儿子时,她心里还高兴,哪晓得郑管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全靠着他爹在才撑着台面。
等他爹没了,又全靠自己和女儿撑着。
庞妈妈心中郁卒,面上还要摆出与他亲近的架势,好声好气说着话:“说什胡话呢?那姐儿的手上功夫厉害得很,我瞧着厨艺非同一般。”
“刚刚那葡萄酒炖雪梨,不也是他们家做的?还得了许家娘子夸赞呢。”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郑管事被庞妈妈这么一说,渐渐想起来了。
拿到葡萄酒炖雪梨,梨肉与玫瑰花般落在盘里,美食如画,教人眼前一亮,许郎与另几位官人还以此为酒令,轮流吟诗作对,可怜彭员外勉强算得上是书香人家出身,面对这些却是磕磕绊绊,好在彭家大郎精通诗词格律,这才没丢了脸面。
郑管事想到这里,眼里生出些许期待,只是想着那姐儿的岁数,心里还是隐约有些不安:“这等岁数能擅做凉菜小食,便是天赋出众了,真能做好汤羹?”
庞妈妈不与他说话,只示意他安静下来,而后抬步进了屋子。
郑管事愁眉苦脸地跟了进去,不抱任何希望的往前看去,只见他认识的姚郎正帮着另外那名汉子准备器皿,而灶前立着的果然是那位年轻娘子。
苏芷寒听到有人进了灶房,还以为是来催餐食的,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她把熬制用的鱼骨等物捞出,只保留纯粹的鱼汤,而后依次放入木耳丝、火腿丝、笋丝、香菇丝。
待汤汁再次沸腾,她又往里放入拆解好的鱼肉,最后再将切好的豆腐也挪入其中。
只需长筷轻轻一搅,碗里的豆腐轻轻一转,豆腐如烟雾般四散而开,根根丝线与同样纤细的鱼肉、木耳丝、火腿丝、笋丝、香菇丝交织在一起,在雪白纯澈的汤汁上绘制出一副山水画。
恰好看到的郑管事:“……”
他两眼圆睁,眼珠子都险些蹦出眼眶,眼前这一幕多少有些超乎他的想象,那豆腐怎进了锅子,用筷子搅一搅就成了线?
还有那洒入其中的鱼肉……
郑管事先头有多沮丧,有多绝望,现在便有多兴奋,他一把拉住庞妈妈的袖角,压低声音道:“妈妈,您瞅瞅那鱼蓉,这莫非便是那人说的拆烩鱼头!?”
“拆烩鱼头?说这是拆鱼羹还差不多……嗯?”苏芷寒听到声音,下意识回答,等话说完,她才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回首便见着郑管事:“庞妈妈,还有郑管事?您两位怎么过来了?”
庞妈妈笑眯眯的:“我们是来问问。”
她顺着苏芷寒的话,往下询问菜品做的法子,末了还要遮掩一番:“……宴席时多有郎君娘子询问吃食的来历做法,因此娘子吩咐我来了解一番。”
苏芷寒想起侯府里的套路,登时恍然,原来那不是许厨娘特意之为,而是各处都有这般的习惯。
她眉眼弯弯,笑着应了声,原是没的大鳜鱼才只能选小鳜鱼的事儿落在她嘴里,也变成为了肉质细嫩特选手掌大小的鳜鱼,又用油炸定型,教里面鱼肉能鲜嫩细腻。
豆腐、木耳、香菇与笋都是彭员外府里提供的,苏芷寒并未多加描述,等到了那块火腿,又说起其的来历。
庞妈妈和郑管事听得一愣一愣,待出了门走得远了,郑管事才悄声道:“我瞧那姐儿人小,倒是挺会吹牛逼的,瞧瞧,就块咸肉也能被她吹成是从大理国来的好物件。”
“我长那么大,还未曾听过呢。”
“……”庞妈妈也没听过,心中怀疑,只是嘴里还叮嘱着:“人做的这道菜好歹能让你混过去,你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
郑管事胡乱地应了声,钻进旁边的茶水间里,借着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湿了巾子,擦了一把脸,整了整仪容,这才重新钻进屋里伺候了。
庞妈妈蹙着眉,瞧着人背影,只觉得郑管事八成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她摇了摇头,转身也进了花厅院子,远远给齐氏递了个眼色。
齐氏与众人告罪,起身去茅房,等走到外面,庞妈妈立马上前,附在齐氏耳边,悄声把汤羹的事儿告诉与她。
齐氏高悬的心落回了肚里,脸上也绽放出笑容,又吩咐庞妈妈:“与许家婶娘的礼,再重上三分。”
许家婶娘便是彭员外联系的人物,这才刚刚为齐氏遮掩一二。她怕什么鱼头,怕是担心自己说漏嘴,丢了脸面。
“娘子放心,我晓得的。”
齐氏脚步轻快地回了屋,待余下餐食上罢,仆妇们将汤羹送上前时她才说道:“说起来下一道汤羹,可是大有讲究。”
许家婶娘刚在喝清口的茶汤,闻言惊了一跳,至于许郎娘子,则是挑了挑眉,露出笑来:“哦?那我可要见识见识。”
齐氏手心里都生了汗,看着汤羹送到跟前,只瞧了一眼汤羹模样,她登时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那汤羹,果然如庞妈妈说的那般,犹如一幅画般,长得极为好看。
齐氏瞧着汤羹,越发有了底气,眼见许家娘子舀起一勺汤羹,忙给身侧熟络的商家娘子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忙笑道:“张娘子,您瞅瞅咱们齐姐姐,真真是爱藏谜题的,我见识短,都看不出个名堂来,还请娘子帮个忙,说说这物的来历,也好灭灭齐姐姐的得意。”
许郎娘子张氏垂首看向汤羹,尝了一口,面上露出惊讶来:“这里头那白色丝线,竟是豆腐?”
紧接着,许氏又品了一口:“那些个是鱼蓉?”,过了一会,她又尝了一勺,忍不住看向齐氏:“这道汤羹,莫非是从拆烩鱼头改的?”
第70章 众人心思 齐氏虽未见过那道拆烩鱼头,……
齐氏虽未见过那道拆烩鱼头, 但听还是听过了,她闻言顺势应下, 笑道:“不愧是张娘子,一猜就猜到了!”
“竟是拆烩鱼头改的?”
“我听闻过那道菜品,还是头回尝到呢。”
“说来好笑。”下面的官娘子红着脸儿,与身侧人说道:“我刚刚还以为那道养身鱼汤便是拆烩鱼头。”
“我也是,那道菜味道也好得很。”
“里面如云团般的,便是鳜鱼肉吧?我吃着好是鲜嫩。”
“还有里头的豆腐,竟是与雨线似的, 好生细腻。”席面上的娘子们纷纷接话, 眉眼间皆是好奇之色。
齐氏心中大定, 朗声笑道:“听闻许郎与张娘子您爱用拆烩鱼头, 郎君特意教厨娘改良出来的!”
张娘子闻言,极给面子的又品了一口, 只觉得那鱼汤鲜美, 口感丝滑。她垂眸注视着里头的豆腐丝,叹道:“这般细如牛毛的豆腐, 我还是头回见着。”
不止花厅里的女眷惊奇, 前厅彭员外那更有人小心翼翼夹起豆腐丝, 在于绢丝对比。
“嗬!”许郎瞧着,不由发出一声惊叹,抚掌与彭员外道:“您府上的灶人手艺真是不错, 这般的豆腐我也是头回见着。”
“许郎喜欢便好。”彭员外喜不胜喜,旁边的郑管事也是面露喜色。
一时间,主宾相谈甚欢。
不过这事与苏芷寒无甚关系,做完菜品以后她便收拾东西,结了席面钱以后, 便与姚郎和柴叔一道离开彭员外府,回家去了。
蒋珍娘早守在门口,见着几人归来,忙搁下手里的活计,上前询问道:“今日做得如何?府里可给了赏钱?”
“外头席面,又不是在府里。”
“结了席面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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