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眸底带着笑意,把红结又紧了紧。
姜念汐的视线亦落在两人的手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心道:“我不相信我打络子的水平这么差,再来!”
说着,就要动手扯下线结。
裴铎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随口道:“姜大小姐,别为难自己了,做人要学会扬长避短……”
姜念汐:“……”
听听,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我做的荷包不是还过得去吗?”
她微抿着唇,有几分不服气道。
裴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枚视若珍宝的荷包,叹气道:“迄今为止,你才给我做了一只勉强拿得出手的荷包,我看你不妨精益求精,把心思放在荷包上,打络子的事先放一旁……”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无奈嘴角抽了抽:“从昨日到现在,你拢共打了五次络子,没有一次成功的,再这样下去,我的手指都要被勒断了……”
姜念汐:“……”
她默默收回了几条丝线,郁闷道:“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那怎么会呢?”裴铎随手拿过身旁小案上的书册,以手支颌,星眸凝视着她,低笑道,“这一路上你给我讲了不少疏通水利、修缮高殿、绘制舆图,甚至桌椅书案怎么修理都讲得清清楚楚……话说,你还有什么没有倾囊相授的?”
他夸得真情实意,姜念汐唇角不自觉翘起,瞳眸溢出一抹笑意。
“陵地选取,地宫打桩,陵穴如何保持干燥,防水防虫等,”姜念汐兴致勃勃地看着裴铎,提起这个简直如数家珍,“当初修建皇陵由我爹主持,所以我也略通一二,你要不要听?”
裴铎:“???”
他挑了挑剑眉,忍不住叹道:“媳妇儿,你这个技能还真是特殊……不过还是先不必了,咱们暂时还用不着,等年迈的时候再考虑这事不迟。”
姜念汐:“……”
“话说回来,裴府的伙食应该还不错吧,这一路上来虽然有些辛苦,但饮食也没有亏减,”裴铎捏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身,发愁道,“是我养得不够好吗?怎么成亲这么久,身子还这般瘦弱?”
说完,裴铎默默在她胸前扫了一眼,还好,该丰盈的地方倒是半点没有缩水。
听起来他的话题可真够有跳跃性的,姜念汐忍不住笑道:“裴少爷,我已经吃得够多了,不怪裴府的伙食,是胃口只有这般大……”
裴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会儿。
姜念汐一脸迷茫:“???”
“现在闲了下来,回去之后我要教你骑马射箭,锻炼身体才好,”裴铎沉声道,“这样即便瘦弱,但筋骨强健,便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我们一起白头偕老,同穴而眠。”
难不成他担心她身体羸弱,活不了太久?
姜念汐忍不住低笑了一阵,颔首道:“好,我把自己练得壮壮的,飞檐走壁肯定是没指望了,但最好能挥动几十斤重的铁锤,这样万一你欺负我,我还可以揍回去。”
裴铎脑中莫名闪现出身姿纤细窈窕的女子,双手挥舞着两只硕大的铁锤,在身后凶巴巴追自己的模样。
他笑得胸腔震动,将姜念汐揽在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对方白皙的额角,闷声道:“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你以往可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动不动就红眼睛掉眼泪……”
姜念汐扯了一把他的耳朵,熟门熟路得在他喉结上不轻不重啃了一下,薄嗔道:“我哪有娇滴滴?爱红眼睛的那是兔子……”
裴铎勾起唇角,身体却僵了一下。
他气息微乱,喉结快速滑动几下,将头埋在女子的颈边,嗓音低哑道:“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不要轻易咬你夫君这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出发去北境了,介绍一下,北境有六州,分别为燕、陵、境、余、苑等州,燕州在北境东部,是裴家所在地,陵州是裴大人以往平匪的地方,也是女主爹现在任知府的地方,境州在北境西部,北边与北齐接壤,西侧与西番的有落部相邻。
傍晚, 车队在驿站留宿。
这驿站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大门上的油漆斑驳脱落, 匾额上的驿站两个字饱经风霜,早已褪色,不仔细辨认险些看不出来。
驿站的房屋倒有数间, 不过没怎么修缮过, 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朽了, 散发着一股陈年未见阳光的霉味。
裴铎环视一圈, 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
他大步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咯吱响的窗棂——因为力气稍大,窗棂险些散架, 一股经年累积的灰尘迎风兜头向室内吹来。
裴铎:“……”
幸亏他反应迅速, 身形一闪堪堪避过,才免遭陈灰迷住眼睛。
周边几十里路没有客栈,马匹需要饮水吃料,一行人也得好好休整一番, 毕竟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晚间得找个能够遮风避霜的地方休息才行。
不过这地方可真够破旧的。
姜念汐轻提岑摆, 缓步走了进来。
“裴少爷, 这驿站有点奇怪, ”她抬首看了眼室内破败的样子, 唇角弯了弯, 无奈道, “朝廷拨银的驿站, 即便地处偏僻, 也不该如此寒酸, 竟像是无人打理一般,难道这些驿站的官卒们只拿俸银不干活吗?”
裴铎掸了掸衣袖,皱着眉头道:“姜大小姐说得对,何止这一处奇怪,从我们进到驿站开始,就只有一个年老耳聋的驿卒,费劲比划了半天才进到驿站来,还一问三不知,连驿丞都不知道去何处了。不过,待驿丞回来,我着人去问清楚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姜念汐便以袖遮面,重重打了个喷嚏。
裴铎心中一惊,大步走到她身旁,用掌心覆在她的额头上,紧张道:“是不是受了风寒?”
在这个地方,若是受寒烧热,恐怕没个像样的大夫。
裴铎一瞬间开始懊恼当初离京太急,没有找个大夫随行了。
看他着急的模样,姜念汐揉了揉鼻尖,眸底像汪了潭秋水,轻笑道:“不是,是这里的铁锈味太重,闻不习惯……”
铁锈味?
裴铎下意识在室内扫视了一圈。
虽然这房子破旧发霉,其实已经算是整个驿站内最好的房屋了。
屋内轩敞,石砖铺地,那张雕花木床看上去还算结实,甚至还挂着半新的青纱帐子,从用龄上来看,应该比这屋内的其他家具都要新些。
不过倒没有什么铁制的东西。
没多久,裴铎吩咐人在室内洒了石灰、又生了炭火,终于去除了霉味。
秋月把床榻收拾干净,又换上自带的被褥软枕,房内总算布置停当。
驿站没有厨子也不提供饭食,要用饭只能自己带了干粮去做。
秋月自告奋勇要去伙房烧饭。
姜念汐带了石虎去清点马车上带的干粮,稍顷后,姜少筠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妥当,便挽着袖子到伙房给几人打下手。
雷四则带着几人清扫院子,打干草喂马,又一次次劈了干柴抱进厨房。
因为一行人的到来,清冷的驿站竟然充满了烟火气。
连耳背的驿卒拖着步子四处巡视一番后,满是褶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不过,待驿卒看到裴府装满行李的马车,眉头霎时紧皱了起来,他悄悄摇了摇头,慢慢拖着步子离开。
驿卒离开驿站,缓缓走进旁边不远处的一间茅舍中,闭门熄灯,再没有出来,像是已经自顾自休息去了。
裴铎双手抱臂,眉头锁起,若有所思地站在驿站的房顶处,俯瞰四周。
北风拂过,他的袍摆猎猎作响,耳聋驿卒的一切行为尽收眼底。
四周乃是荒山野地,十几里外的地方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是山中住户所在。
没多久,落后车队二十里的卫柘与冷枫骑马追了过来。
裴铎从高处一跃而下,几步走至大门处,迎面与两人相遇。
卫柘翻身下马,抹了抹冻得发红的脸膛,摘下皮手套,拱手道:“少爷,自我们离京后不久,吏部官员崔大人授命追来,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了身后,想必往另一条道上去了。”
裴铎略点了点头:“你们跟这位大人打交道了吗?”
卫柘:“假装偶遇了一次,崔大人不认识我们,我俩旁敲侧击一番,打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裴铎微抬了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说是皇上听闻少爷离京,不知怎么,又想起少爷以往的功绩,心中追悔不已,特意命人传你进京,再授官职……”
裴铎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也不知到底是皇上的授意还是萧暮言的手笔。
冷枫牵着缰绳,言简意赅道:“他追不上我们,知难而退,不久就会回京复命去了。”
裴铎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如此甚好,办得不错。”
卫柘搓了搓手,笑道:“那是自然,少爷,有酒吗?今晚我要喝一坛……”
裴铎按住他的肩膀,悠悠道:“找少夫人去要,不过不能多饮,只能喝两碗……”
卫柘嘶了一声,略有不满,“少爷什么时候这么不讲道理了?”
“自家人,讲什么道理,”裴铎转首看向冷枫,低声问,“过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冷枫耳朵灵敏,一双鹰目,夜视能力极佳。
他压低声音回禀:“离此地十五里处的山头上灯火大盛,非寻常农户。”
裴铎抬眸望了眼远处的茫茫夜色,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晚上甭睡了,打起点精神,等少夫人画完驿站四周的舆图,再听我安排。”
因为人多,天气又冷,不能像在府内一样做好精致的菜肴用饭。
姜念汐看了会儿偌大的厨房仅有的几口铁锅和几棵大白菜,琢磨道:“秋月,要不我们……”
“火锅,”秋月兴冲冲道,“小姐,这种天气,吃火锅再合适不过了!”
姜念汐微笑着点了点头,吩咐石虎:“小虎,先支起铁锅。”
石虎憨憨笑了一声,袖子挽得老高,一手拎起几口铁锅放在中间的空灶上,道:“少夫人,看我的吧!”
几人忙活一阵,清洗了菜蔬,把带来的腊肉、面条、粉丝准备妥当,备好蘸料,支好桌椅板凳,在厨房围着铁锅灶炉,吃了顿热气腾腾的火锅。
夜色渐深,刚用完饭,裴铎便牵起姜念汐的手回到了房内。
“这驿站所处位置特殊,方圆十几里没有人家,”裴铎斟酌着用语,生怕惊吓到姜念汐,尽量放松语气,“你按照我说的,绘制个舆图出来,万一歹人来犯,我们也好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姜念汐一听,心头蓦然有点紧张。
“你是说,这里有山匪贼人之类的?”她警惕地看向窗棂处,下意识后退一步,又撞进了裴铎怀里,“他们要打劫我们?”
看她紧张的样子,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并不一定,”他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坐在椅子上,又递来纸笔,温声道,“再说,即便有山匪,还说不准是谁打劫谁呢……”
姜念汐:“???”
不过一想到他们一行人数不少,且除了她和秋月外,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紧张的心情便放松了些许。
裴铎坐在一旁,长指拈起墨条研墨,思忖道:“驿站地处凹处,向西一里处有官道,东、南方向皆有山石,北边三里处有溪流一条,西南十五里有居所几间,驿站距离北边的渠县五十里,距离西北方向的境州约八十里……”
姜念汐选了枝笔锋尖细的狼毫,提笔沾墨,按照裴铎所述,不多时便绘就了一副简单的舆图。
她盯着舆图十五里处的一点,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把这几间居所单独画出来?”
裴铎屈起指节,在舆图的空白处随意敲了敲,凝视着姜念汐的眼睛,轻笑道:“要不怎么说姜大小姐聪明呢?这个地方,我认为有匪贼聚集。”
姜念汐蹙着眉头看他,“我们的车队如此醒目……你怀疑我们一早被他们盯上了?”
“不仅被盯上了,这个驿站也大有问题,”裴铎用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驿丞消失不见,这地方看起来鲜有人住过,那驿卒又一问三不知,来得路上还有人鬼鬼祟祟跟踪……”
他本来还想说房内的铁锈味也有异常,不过看了看媳妇儿煞白的小脸,还是忍住了没说。
“不过夜间如果有什么动静,你只需要好好呆在房内,什么都不必担心,”裴铎想了想,叮嘱道,“我之前送你的匕首呢,还带着吗?”
姜念汐起身从包袱中拿过来那把匕首,攥在手心里,紧张道:“我一直带着。”
“夜间让秋月过来陪你,少筠和石虎在房门外守护,”裴铎轻松道,“我去外面办点事儿,安心等我回来。”
他说是要办点事,不过就是要预设埋伏,擒了那帮匪寇。
姜念汐明白这点,不过听到他说要离开,她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真有匪寇在此,我们万一抵挡不住怎么办……”她轻咬着唇,抓住裴铎的衣袖,担心道,“还有你,要注意安全……”
裴铎闲闲勾起唇角笑了笑。
“你要相信你夫君的能力……”
姜念汐眸底映着他的倒影,郑重地打断他:“我相信。”
“万一打不过,我会迅速带着你们离开这里,”裴铎大手扶住她的腰身,低笑道,“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大不了行李银子都不要了,做人总得灵活点……”
姜念汐:“???”
她还以为他是誓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那种人。
“你想岔了,打仗靠得是脑子,其次才是蛮力,”裴铎闲闲补充一句,“是不是我强健的体魄让你产生了什么错觉?”
姜念汐:“……”
她习惯性地理了理他的衣襟,抬起清澈的眸子,忐忑不安地叮嘱:“那你小心点。”
裴铎点点头:“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姜念汐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你的人吊打匪寇的话,记得留几个活口。”
裴铎一愣,哑然失笑:“你要不说的话,我险些忘了这事。”
姜念汐不由紧张道:“你该不会一个活口不想留吧?”
她甚至莫名为那群还未到来的匪寇捏了把汗。
裴铎揉了揉她的脸颊,低笑道:“想什么呢,给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是正经人,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
步到驿站的外厅内,裴铎扫了一眼过去,发现耳背的驿卒已经被请了过来。
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驿卒虽然坐在椅子上,花白的胡子微颤,两手焦灼不安地放在腿上,双腿抖得跟筛糠一般。
裴铎瞄了眼卫柘。
对方立刻大步走过来,无辜道:“少爷,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问了几句话……”
说着,抬手向外一指,直白道:“是雷兄弟模样太凶悍,吓到人家了。”
先前过来的时候,雷四带着几位兄弟径直去了驿站的后院,驿卒没看太清楚,现下离得近了,看到这人大冬天还还打了赤膊吭哧吭哧往院子里扛柴火,满脸络腮胡子,不说话时还瞪着一双虎目,确实有几分唬人。
裴铎揉了揉额角,一掀袍摆坐下,假惺惺客气道:“老伯莫怕,跟你打听个事儿……”
眼前的男子虽然俊美,但那双眸子不苟言笑时,便显得气势迫人,凌厉威严。
驿卒当即抖了抖胡子,站起身来,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公子,驿站外十五里处的山头上有个寨子,住了一大帮整日无所事事的混子,那帮混子原来也是有正经营生的,不过此前被逼离开了渠县,又没处可去,就在这里聚众成匪,打劫过往的富户。此前这驿站也是有驿丞的,因为出了一档子官家亲眷被寨子里的人劫夺银钱的事,生怕招惹官司,卸任走了,只留了我一个……”
裴铎凝起眉头,问:“渠县的知县也不管这事吗?”
驿卒摇了摇头,“这个地方罕有人至,驿站很快要废弃不用了,周知县也不曾过问过。”
裴铎想了会儿,转首吩咐道:“把院子里的灯笼都挂上,越亮越好,别让寨子里的人过来打劫时走错了路。”
卫柘:“……”
冷枫:“……”
他们家少爷还真够体贴的。
裴铎又道:“这寨子里的匪徒一共多少人?”
驿卒眯起眼睛想了会儿,不太确定道:“应该有五十来号人?一旦有人入住驿站,他们便会循迹过来打劫,我粗略数过,但不是太清楚。”
雷四在外头哼了一声,重声道:“你这老头,也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醒我们一下?要不是我们大人心思缜密,明察秋毫,早早察觉这里有异常,我们岂不是又要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