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彦时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
仅是在她在位期间内,忠于她。
至于她离职之后,未来异管局的局势,自然交由后人解决。
连局势都压不住,那这名后人也别做总局局长了。
无能的话,彦时建议,早早滚蛋。
“忠于你?”敖乐最先开口,她抬头看向彦时,“彦局,这可不符任何一条条约吧。”
其余几人,都只是神情微动。
敖乐旁边,是一名儒雅的女子。她也微微一笑:“彦局,我想。我的罪过,应该还没到给总局做狗的程度。”
再旁边,一位身披青木长袍的女子也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异管局的职责,是管辖异常。不是用‘公正’之名,将一切化为自己的私利。”
彦时高高的坐在椅子上,向后靠去,单手撑起脑袋:“根据里世界和平保护条例第七十三条:任何协助、参与、纵容大规模伤害无辜生灵行为的,皆视为同罪。按和平保护条例,应处以‘永逐虚无’。”
彦时停顿住,目光扫向下面的人,语气真诚:“现在,我给了你们第二条路。”
“替我做事,取代虚无。我在救你们。”她总结道。
彦时话音刚落,空气骤然紧绷。
彦时的教廷之上x,繁复的符文全部暗了下去。教廷开始摇摇欲坠。
理论上,这里是浮空教廷。私属于神明的教廷,不会因为处于高空就晃荡。
只是法则彻底苏醒了。
祂发现自己的权柄被触动,震怒的睁开眼睛,向此处看来。
地面都在剧烈震动。
“看,”彦时耸肩,语气懒洋洋的,“法则来了。所以你们是同意我的审判,还是等着法则亲自将你们扔进虚无领域?”
“我数到三。”彦时从椅背上坐直,抬起手,眼神一瞬冷冽:“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等着法则判。”
“三。”她语气不耐。
教廷的穹顶开始碎裂,细小的石块碎碎的掉下来。
“等一下——”一名大能忍不住喊出声来。
“二。”
“我同意我同意。”在法则的注视彻底压下来的瞬间,敖乐动作最快。
她猛然就要站起身,却又立刻被权柄的光链死死压回座椅。
此时她眼睛里带着慌乱,却强撑着笑意,高声喊道:“我回去就当晋州异管局分局的负责人!”
随着敖乐开口,旁边几人也快速开口,声音或低沉或急促:
“我同意。”
“没问题。”
彦时点头,声音冷淡:“审判完成。”
浮空教廷虽然在法则的凝视下摇摇欲坠,但基本权能还在。
法则契约签下,因为与彦时有关,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脑海里多了七道颜色不同的契符。
每一道,都象征着一道契约。
目的达成了。
彦时指尖在石椅的扶手上轻点下。
法则来当然不是找底下这几人的。
祂是冲着把彦时送去见母神来的。
彦时不再犹豫,她快速抬手,把这几人扔出去。
一瞬间,同前面的黑袍人们一样,她们直接消失在了大殿中。
彦时站起身。
不知何时,临自醉从教廷主殿后的小房间走了出来,站在侧门旁,表情复杂的看着彦时。
她一直没有出声。
彦时的目光落过去,与临自醉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彦时移开了目光。
浮空教廷震动的更加厉害了。
彦时开口,声音冷静:“临自醉,将无法离开诺瓦诺港。”
话音落下,法则成立。
彦时抬手,将临自醉也从教廷里扔了出去。
彻底没人了。
浮空教廷恢宏的主殿,此刻只余下彦时一人。
穹顶彻底崩裂,建筑碎片从顶部掉下来,在半空化作刺目的光尘。
黑暗随之涌入。
虚空的裂隙猛然张开,一只庞大到无法言喻的“眼睛”完全睁开,光与暗交织成深渊,冷冷盯住彦时。
彦时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僵硬的被注视感。
思绪都被清空,四肢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
这是法则的直视。
所有逃生的可能,都已被封死。
“看上去,”彦时喃喃自语,“是终于轮到我了。”
她没有躲避,就站在原地,同样看着法则。
法则瞥了她一眼。
光与暗交织成一只无形的手,庞大到遮蔽天穹。
那只手缓缓抬起,动作极慢,空间却发出咿呀的轰鸣。
片刻后,它按了下来。
按向浮空教廷。
在前任神明陨落后,一直漂浮着的教廷骤然碎裂。
在穹顶碎成渣之后,是墙壁上的石像,随后是审判席与台阶…全部的一切,都化作尘埃。
整座浮空岛,屏息之间,骤然消散,不复存在。
彦时没有挣扎。
只是很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感觉到力量,被从体内一点点剥离。
不是痛,而是一种彻底的空荡感。
权柄从灵魂深处被撬开,像血肉被生生扯走。
神志也随之模糊,一寸一寸被磨去。
她随着浮空教廷一同向下坠落。
生命权杖被彦时死死的握在掌心,在法则瞥视间,木簪骤然变回真正的权杖。
绿意生长,竭力撑出一道屏障来。同时自权杖顶部中,延伸出无数藤蔓,将彦时牢牢裹住。
枝叶层层交叠,掩住她的气息。
屏障并没能挡住很久。下一刻,绿意变为抹去,同样炸散为光点。
烈日冠冕在她耳旁小声的念叨:‘彦时,去看这个世界。’
‘去获取因信仰而存在的,法则无法掌控的权柄。’
‘完全属于你的力量。’
念完,烈日冠冕同样光焰四起,火焰轰然膨胀,化作漫天烈光,在藤蔓撑出的“茧”外面,聚起一道光幕来,挡住法则的视线。
绿意与焰色交织,彼此环绕,又在瞬间全部被炸散,化作漫天光屑坠落。
光屑混着浮空教廷的残骸,一并坠入多诺海的深处。
权柄已经回收,人也应当是死了。
法则冷淡的收回了视线。
而在漫天光屑之中,彦时的身影被一点绿意温和的放出。
她穿过海雾,被光焰托举着坠落。
水灵汇聚,海浪翻涌,把她完全裹住。
彦时落入了多诺海。
彦时再次睁眼时,面前是漫天星空。
她躺在海滩上。
海水一下一下,抚过她的小腿。
彦时有些茫然的从海滩上坐起来。
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
非常完整。
没有缺胳膊少腿。
穿着一套看上去就做工非常昂贵的西装。
她的手旁,她从小用到大用来簪发的木簪,则不知怎么断成了两截。
彦时把木簪捡起来,放进外套的口袋里。
她印象里,自己下午刚刚从言清庙上完香,中间、中间发生了什么?
彦时突然想不起来了。
所以,她没穿越吧?
彦时一下站起身来,走到海边,试图在海水的倒影里看清自己。
很好,没有穿越。她还是她。
只是这一下站起,彦时发现还是有些不同的。
不是她有不同,是这个世界好诡异。
比如,海滩的不远处,有个影子偷偷探出脑袋。
一条修长的鱼尾在月光下反射出银光。
眼睛是很透彻的绿色,正怯生生的盯着她看。
彦时:…?
她又认真的看了一眼。
“美人鱼?!”彦时愣住了。
她怕不是还在梦里。
彦时没有动静,那条美人鱼在看清彦时后,却径直向她游来,到海岸边后,扑腾扑腾就要上岸。
看上去没有很驯化四肢。
不对,是两肢。
彦时犹豫片刻,还是走近,隔着一段距离蹲下来:“你是想找我吗?”
近了看,美人鱼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干净清澈。像上好的宝石。
美人鱼点点头,只小心翼翼的看着彦时。
“你是有什么事情吗?”彦时继续问道。
“你很好看。”美人鱼开口了,声音同眼睛一样清澈,“和港口的雕像一模一样。”
彦时:?
她指了指自己:“港口的雕像???”
彦时站在据说是叫诺瓦诺港的城门口,仰头望去。
这是一座非常繁华的港口,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沿海这侧,整齐的停满了巨型商轮。
轮船风格迥异,有和彦时印象里手机照片中见过的寻常货轮,也有由密密机械、齿轮组建而成的赛博铁皮。更远处甚至还有几艘外形看着像仙侠剧里才有的飞舟,雕栏玉砌,甲板氤氲着灵雾。
当然,让彦时此时最震惊的,还是港口的巨大雕像。
雕像刻的很精细。女子黑发黑瞳,发丝被一根古朴的木簪束在脑后,表情冷淡。她一只手掌平伸,掌心悬浮着炽烈火焰。同时微垂着眼眸,注视着底下的众生。
凡是从雕像旁经过的行人,无一不脚步放缓。部分甚至停下,俯身行礼。
不知道是彦时不认识的这个陌生世界,塑像水平有限还是怎么。
正如海边那条人鱼所说,彦时和这个雕像一模一样。
怀疑人生.jpg
因为彦时站在此处长久的停留,旁边有路人注意到了她,疑惑的看来。
彦时默默的压低了刚刚人鱼强塞给她的帽子。
帽子是很宽大的圆帽。帽檐下垂落着一层细纱,轻盈但细密,非常完美的挡住了彦时和雕像一模一样的脸,以及海边炽热的阳光。
她感觉旁边同样停下了一个小孩。
彦时低头看去。
是一名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正在满脸崇敬的看着彦时。
彦时:“你好?”
小女孩完全不认生,声音清脆的开口,大声宣告:“大人,我以后也要考进异管局!”
彦时:?
不是,异管局又是什么东西?
彦时和这名叫步朔的小女孩,走在诺瓦诺港城内的街x上。
诺瓦诺港是座很漂亮的城市。
城内建筑色彩鲜艳,街道铺着整齐的青石。
商贩的吆喝与海鸟的尖鸣交织,空气中混杂着烧烤的香味。人潮如织,偶尔有穿着制服的异管局巡逻队穿梭而过。
巡逻队穿着统一,看上去非常简洁干练。就是衣服风格与彦时醒来时,身上穿着的衣服风格几乎完全一样。
只是彦时身上的,剪裁做工更加细致。
她已经默默脱去了外套,现在上身仅穿着最里面的衬衫。
就是在脱外套时,彦时才发现,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是真复杂。
除了硬挺的外套披风,里面还有一件裁得极为合身的长外套,再里面是一件同色马甲,再里面才是衬衫。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全脱了,卷吧卷吧塞进步朔提供的大塑料袋里,提在手上。
“所以门口的那座雕像,是目前异管局总局的局长?”彦时边走边问道。
“对!”说起雕像,步朔一瞬眼睛亮闪闪的,“彦局!”
“里世界最伟大的人!”她话一下子密起来,“大半年前,里世界局势混乱。大家族垄断,走私商团横行无忌,无辜生灵作为猎物在猎场中被贵族圈养娱乐。”
“是彦局!她一手肃清里世界局势,查封无数走私商团、生灵猎场。同时制止了险些爆发的第三次圣战。”步朔说着,语气激昂。
“特别是我们诺瓦诺港。作为第三次圣战爆发边缘的火药桶,半年前有逝者在诺瓦诺港谋划大型祭祀,以城为祭,要将邪神召唤回世界。”
“彦局一人,抬手间便抵住数位大能的合击,同时摧毁已经开始的仪式。并且!她张口间,就复活了整个诺瓦诺港死去的生灵、回溯城内时空。”
“彦局说,生灵生而平等。有彦局在,我们才可以安居乐业。”步朔最后总结道。
彦时:…
听上去,这位彦局是做了不少事。
但是最后这个总结,异管局总局的局长,这么书写史书,真的不是暴君吗?
“她真伟大。”看着步朔亮晶晶的眼睛,彦时干巴巴的附和道。
步朔点头:“那当然!”
“所以彦局目前是在?”彦时试探性问道。
她身上穿着的这套衣服和异管局的制服风格如出一辙,她本人则和港口的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很明显,眼前的世界雕塑水平并不有限。
所以彦时就是真的和彦局一模一样。
她有道理怀疑,自己是这位彦局的什么亲属。
“这个,”步朔疑惑的抬头看着彦时,“姐姐,我只是诺瓦诺港的一名小孩,我怎么会知道彦局在哪啊?”
彦时:…
是她没考虑到了。
“不过你要是很想知道的话,”步朔思考片刻说道,“或许可以看看新闻?姐姐你手机搜异管局官网查查。”
彦时:?!
“手机?”她有些失声说道。
不是,这个有美人鱼和魔法、修仙的世界,居然还有手机?
步朔也懵了:“姐姐,手机怎么了?”
很好,不用找彦局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彦时坐在街边的冰淇淋店里,一边借着店家的充电线,给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来的手机充电,一边怀疑人生。
她的手机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虽然进了水,但质量非常能打。充电口也是常见的充电口,插上电后自动开机了。
开机的一瞬间,锁屏通知栏疯狂跳动,弹出来密密麻麻看不清的消息通知。
因为消息过多,质量很能打的手机也卡了几秒。
感谢面容解锁。
让彦时不至于当着步朔的面破解自己手机的密码。
解锁后点进主屏幕,密密麻麻的消息通知都是来自“灵讯”的软件和电话。
电话先不看,彦时点进灵讯。
随着消息更新时间,最上面的是【异管局总局工作通知群】。
再往下都是彦时不认识的联系人。
彦时默默退出灵讯,在主页找到了日历,查看时间。
世界历7319年1月25日。
虽然不知道世界历是对应了什么纪年法,但是在彦时的印象里,昨天明明是三月。
一眨眼,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又是一年冬了。
彦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理论上,不出意外,她就是这位彦局。
只是失忆版。
而在步朔的描述里,彦局实力空前的强大,且似乎无所不能。
不愧是她!
彦时记得,港口的雕像,手心漂浮着炽焰。虽然她失忆了,但是壳子没变。所以她应该也可以召唤一点火焰?
于是她试探性的在心里默念:“火焰。”
没有反应。
“火球术。”
还是没有反应。
“火焰熊熊!”
依旧没有反应。
彦时:…
所以这个奇怪的世界,魔法和术法的适用咒语和前摇是什么啊?
步朔看着彦时在看完手机后,开始坐在原地发呆,有些好奇的问道:“姐姐,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问题答案。”彦时认真的答道,“小孩子不要多管大人的事。”
“哦。”步朔鼓鼓嘴,没几秒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那姐姐,雪花冰做好了,你不把帽子摘掉吃吗?”
雪花冰据说是诺瓦诺港附近最好吃的夏日甜点。由步朔强烈推荐,并且主动掏钱请彦时。
这可是一个小女孩攒了一周的零花钱。
步朔要的草莓味,彦时的则是芒果味。
此时步朔正咬着勺子,一脸疑惑。
这家冰淇淋店的雪花冰确实做的很好看。冰沙细细碎碎的垫在最底下,上面层层堆叠着芒果果肉。再往上,托着一个巨大的冰淇淋球。
彦时假装淡定:“我可以带着帽子吃。”
“诶?”步朔疑惑极了,“可是棚子底下没有太阳,你这样很容易沾到上面诶。”
彦时面无表情:“我见不得人。”
步朔:?
小女孩瞳孔一缩,突然警惕起来:“等等,姐姐,你不会是什么通缉犯吧?”
再结合彦时前面的问题。她穿着异管局的制服,却完全不知道彦局和异管局。
在港口带着帽子很寻常。因为诺瓦诺港阳光极为热烈。只是在阴凉处,还不摘就很奇怪了。
并且彦时带着的帽子做工极为细腻。
步朔可以分辨出来,帽檐下垂落的细纱,是人鱼的绞纱。人鱼作为长命种,一条人鱼一生却只能织就三条绞纱。
非常珍贵的材料。
彦时:?
这又是什么联想。
她还没回答,旁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什么?有通缉犯?”
下一秒,不知从那里刮来一阵风。
彦时的帽子被径直掀翻。
步朔就坐在她对面,在看清彦时脸的一瞬,脸刷的涨得通红,从椅子上蹭一下猛然站起来。
“让我来看看,”那女子在出手掀翻彦时的帽子后,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来,语气凌冽,“什么通缉犯,敢在诺瓦诺港城内如此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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