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被无视了个彻底,直到他们面露难堪打算离开时,林砚青才语气冷冷道:“连自己女儿都不知道照顾,怎么让人相信他有所谓的责任感?”好笑。
夏父夏母对视一眼,从中接收到了暗示,当即扮演起严父慈母来。
夏父重重地叹口气,说他最近确实是太忙了,不过一听说夏知生病了就赶紧过来了,而夏母则是抢过了夏知手中的碗,突然开始喂起饭来。明明夏知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她都没有喂过。
本来夏知生病了就胃口不好,现下更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反胃,完全没有要配合演戏的意思,“我吃饱了。”
夏母表情扭曲了一瞬,狠狠剜了她一眼,说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才吃了这么一点,怎么会饱了呢?”
夏知歪头反问:“你是在逼我吃东西?”
“不是。”夏母放下了手中的碗。
夏知“哦”了一声,继续道:“我有点困了,想睡觉了。”
“那我们就先走……”夏父拉了夏母一把,使了个眼神,两人离开。
夏知没说谎,她是真的困了,怀疑是吃的药会让人嗜睡,打了个哈欠。
林砚青揉了揉她的脑袋,轻轻道:“睡吧,我陪着你。”
夏知缓缓闭上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白皙脸颊上遮挡出两小块阴影,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憔悴,像是精致易碎的玻璃娃娃,理应得到所有的关心和爱怜。
林砚青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想到很久以前幼儿园时期的事。
那天负责讲故事的老师给他们讲了一个关于镜子的故事,说是那块镜子有着神奇的魔力,能让人进入美好的幻境世界陷入沉睡,都清楚那是虚假的,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那面镜子,一个接一个地被迷惑,直到一个瞎子出现。
林砚青当时觉得很奇怪,就问老师,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假的,却不逃离呢?
老师说或许有一天他会明白。
这件事林砚青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夏知没在幼儿园,他想牢牢地记住然后放学后讲给夏知听。
现在的他确实理解了。
只要不打破那面镜子,现状便能维持,哄了那么多年,就继续下去……知知从小就很聪明,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落在身上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了,夏知忽视不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快打完了,我让护士来给你拔针。”林砚青面色如常,语气温柔。
他们之间的氛围表面看来与以往并无不同,但还是有什么微妙地变了。
几载过去,从初中到高中,院子里的树跟着落了几回的叶子。
琴弓拉动,悠扬而不停歇的音符从纤白的指尖流出,面容姣好的少女眉眼低敛,神情专注,薄薄的眼皮上有一颗并不明显的小痣,莫名显出鲜活可爱。
一曲结束,“怎么样?”夏知放下小提琴,嘴角上扬,露出明媚灿烂的笑。
她唯一的听众,坐在落地窗边的男生配合鼓掌,很干脆的两声,嘴角噙笑。少年有张天然的好脸,冷白的肤色,立体的五官,一双凤眸温润如玉,令人联想到深林中浮沉的雾气,看着性格就好,很容易接近似的,“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每次都是这句话,哥哥你试着换一句呀。”夏知把小提琴放下,撇撇嘴巴,“我又没让你给专业意见,就从听众的角度多说两句嘛。”
少年,也就是林砚青,立刻好脾气地补了一句:“很流畅,听着让人心情很好。”
夏知满意了,语气轻快:“是吧,我也觉得。”
虽然并不喜欢,可也是认真练了很长时间的,胳膊都抬酸了。她简单活动了一下肩颈,在林砚青对面坐下,垂着眼睫喝刚凉好的茶。
林砚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主动挑起话题,“我在学校看见你了。”
“然后呢?”夏知歪歪头。
这有什么好说的必要吗?他们两个虽然差了一个年级,但在同一所高中,而且林砚青他们班是在整栋教学楼都会经过的一楼来着。
林砚青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昨天你们年级主任到学生会来说,要严抓早恋,发现了一律赶回家反省,还要公开念万字的检讨书。”
夏知放下茶杯,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真的假的,一万字吗?那得念到什么时候,能写什么啊?”
还记得上个月他们学校有个上课玩手机的同学,好像是被罚了三千字的公开检讨,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听得人都要睡着了,那天还热,他们站底下听的都快被晒化了,这一万字是打算把所有学生当肉烤吧?配上点孜然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和你看见我了有什么关系?”
林砚青垂了垂眼睫,淡淡道:“所以你低调一点,不要和你男朋友太……”
前半句的时候夏知郁闷垮脸,到后半句就一脸懵了,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那个男朋友是从哪儿来的?”
进一步的追问才知道,是她跟他们班学委去老师办公室拿卷子的事。这就太夸张了,夏知抱起胳膊轻啧,“一男一女并肩走一起就是谈恋爱了,哥哥,你比我们年级主任还夸张。”
林砚青:“……哦。”但当时夏知笑得很开心,那个男生更是一副陷入爱河的傻样,“不是就算了,免得影响你学习。”
夏知托着腮,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茶梗,“我不会早恋的。”初恋和男主在一起是在她高中毕业后来着。
不过听林砚青那话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很在乎她跟别人谈恋爱,没有让她分手,只是让她低调一点。就这种前提下他们能顺利在一起吗?现在她高二,林砚青高三,距离她毕业只剩最后一年多。
“哥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学习吧。”夏知嘀咕了句,无精打采地叹口气,像是被晒了几个月的咸鱼连翻身的气力也没了,“不是快要高考了吗?”
“嗯,我会好好考的。”林砚青的成绩一直不错,平时的用功程度也没得说,就连拒绝追求时的理由都是要认真学习,没有多余精力。
夏知放软了语调说林砚青高考那天她会去校门附近等,“你喜欢什么花?向日葵和康乃馨怎么样,寓意好。”
“没必要。”林砚青眉头轻蹙。
夏知唇角下压。
林砚青无奈地继续道:“太热,学校门口没有遮阳的地方。你爸让你去?”
“不是,和我爸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傻的,等你快考完了我再过去。”夏知笑眯眯,情绪转变的飞快。
林砚青习以为常。
没过一会儿,林母敲门喊他俩下楼吃东西。
林母在做菜这方面属于越挫越勇的类型,一次做不好那就做两次,总有成功的时候,只是很少而已,像这次,就没成功。
“这是什么?”原谅林砚青确实没看出来。
林母微笑回答:“芋圆酸菜面。”
夏知和林砚青第一次听到这个组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其实仔细看看,卖相还可以,关键在于夏知不喜欢芋圆,平时喝奶茶都绝对不会加,不过尝一口也没关系?
“你不是说还有事吗?”林砚青扭头问她。
“嗯?”
夏知迷茫,又在下一秒反应过来,重重一点头,“对,没错,我还有事。阿姨,我先走了。”
“这样啊。”林母轻轻叹了口气表现出遗憾,却也没追问夏知具体要忙什么事。
夏知溜之大吉。
将人送出家门的林母重新关上门,对着自家儿子尽是无奈地摇头,“你啊你,我做的东西哪儿有那么难吃,让知知那孩子尝一口又怎么了?”
林砚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嘴硬道:“她真有事。”也是真的不爱吃。
林母没跟他继续掰扯,催着他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林砚青生无可恋地应了一声。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夏知没走几步便到了隔壁的自己家。
回家,于一部分人而言是轻松与幸福,于另一部分则是截然相反的压力与窒息。夏知站在家门口略一停顿, 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推门进去, 她已经能预料到会听到什么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等夏知回答,夏母皱着眉继续道:“脸皮要厚一点, 有点眼力见, 哄着点儿你林阿姨。”
被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通教育, 夏知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径直往楼上走。
女人很是不痛快地踢了一脚凑过来的扫地机器人, 机器人嘭得一下翻了个面,“对你妈你这是什么态度?”
夏知把她当空气,加快脚步。
哪怕十多年了,她也很难习惯这种充满功利性的家庭环境,天天变着法子地给她上强度。
简单举个例子, 如果是男主到她家来吃饭,夏知无论怎么做都会被挑刺, 话太多, 话太少,不够热情,太过吵闹, 没有夹菜, 做了多余的事……像是故意要打压她, 怎样都是错。
还好林砚青很少过来。
回到房间, 夏知给了床上的毛绒熊一个大大的拥抱,松手后哼哼唧唧的,“祝我好运吧。”
这个毛绒熊是当初林砚青送给她的六岁生日礼物, 说是有毛绒熊陪着,晚上一个人睡觉就不会害怕了。小时候看着这个熊很大很大,放在床头像是座小山一样,现在抱起来却感觉小小的。
翌日,碧日晴空。
周末结束,回归枯燥的高中生日常,夏知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的书包从林砚青手中接过,小幅度地摆摆手,“哥哥,拜拜。”
“嗯。你要好好吃饭,不要因为不想排队就只吃面包。”林砚青如真正的哥哥般叮嘱。
“知道。”
高三的教室在最为方便的一楼,林砚青先到了,夏知一个人继续往高二所在的二楼走。
他们学校好几栋教学楼,都是这样的安排,确实减少了高三学生堵在楼道的时间,不过老师就有点倒霉了,有时需要十分钟内极限转场,从一栋教学楼到另一栋教学楼去。
夏知在路上遇见了她同桌。
同桌是个活泼的短发姑娘,只要不让她做数学题,就一直充满了活力,“知知,我听说等高三走了,不用等暑假结束咱们就能搬去一楼了。”
“那之后我们去食堂不是更快了吗?”夏知挺高兴,他们食堂做的红烧排骨是紧俏货,去食堂的脚步慢上一点就没了。
不过搬东西也挺让人发愁的,“就是我东西有点太多了。”
“没事,我舅妈说等校园开放日那天搬,到时候还能让家里人帮忙。”同桌用胳膊肘碰碰夏知,促狭地眨了一下眼,“你可以喊林砚青帮忙嘛。”
夏知清楚同桌话里的“舅妈”指的是他们年级主任,明白消息来源可信,“那挺好。”
同桌满是艳羡地叹口气,“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青梅竹马就好了。”
两人一路聊着坐到了教室,夏知是走廊靠窗的位置,不上课的时候旁边总是人来人往的。不过平时也碍不着什么。
周末两天,用班主任常说的话来形容,班里一股“死人”味,夏知拉开窗子通风,然后把写完了的作业推给同桌。
同桌双手合十表达感谢,“你也太牛了,不管老师布置多少作业你都能写完,回回考第一。”
“……”夏知想说她是被捧杀了。
而且是被自己。
小时候得高分是很简单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有难度,为了不被评价为“天才的陨落”,她必须付出相对应的努力,完全不能松懈。压力拉满。
前桌的男生扭过头来跟她俩聊天,展示自己最近刚学的魔术,挺基础的,两手一翻,变出几块巧克力,带着些许得意地放到两人桌前,“怎么样?”
高中太枯燥了,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夏知和同桌拍拍手,兴致勃勃地追问是怎么做到的。夏知吃了块甜兮兮的巧克力,“我也想学。”
男生也是敞亮人,“行啊,我教你,你先……”
“知知。”
熟悉的温和声线,夏知偏头,对上一双黑色凤眸,是林砚青。说起来林砚青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喊她妹妹的?记不清了。
“你的本子。”林砚青上挑的凤眸在垂眼看人时,总是很容易流露出漠然,但温和的语气很好的弥补了这点,“好像是被我不小心收起来了。”
同桌恍然,对夏知道:“我就说刚才怎么没找到你的物理作业。”
夏知将自己的作业接过,嘀咕道:“我都没发现。”
林砚青帮忙给出了理由,“因为是一起买的,看起来一模一样。”甚至于他们两个人的字都很像,因为练的是相同的字帖,花在练字上的时间也差不多。
林砚青没有着急走,而是告诉夏知李阿姨休假结束,晚上又可以吃到李阿姨做的饭菜了。
“那太好了。”夏知欢呼了声,随手塞了块巧克力过去,前桌男生给了好多。
林砚青走了。
同桌捧着脸,“林砚青性格看着好好啊。”
“……好吗?”前桌男生似乎持有不同的意见,但被追问哪里不好时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该说是直觉吧,男生总是感觉林砚青这个人有点怪怪假假的,他们看到的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其中最为明显的是他总“无意”地透出与夏知的亲近,无论是相同的本子,还是会一起吃的晚饭。
和夏知说话聊天时,有种试图将旁人隔绝在外的氛围。
不过夏知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还在说:“他脾气是真的很好。”
男生也不想挑拨什么,干脆岔开了话题,“还学魔术吗?”
夏知点头如捣蒜,“学学学。”
与此同时,林砚青拿着巧克力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他们班正在分发上次周考的答案和答题卡,不少人在对了答案后唉声叹气,毕竟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氛围紧张。
林砚青坐到自己的位置,对完选择题的答案后没继续往下看,冷冷地盯着那块巧克力,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置。
他正抓耳挠腮的同学看过来,面带希冀,“怎么说,你选择题错几个?”心情看着那么差劲。如果连全校第一的林砚青都错的多,那他心理也稍微平衡点。
林砚青惜字如金,“一个。”
同桌面如死灰,“也别对自己要求太高,这次错一半的都海了去了。”比如他。
没过一会儿老师拿着答案进了教室,敲了敲讲台,“同学们,刚才发下去的答案错了一道,就第二十一题其实是选B,答案上是A。”
同桌:“好,又多错了一道。”他彻底无话可说了。
又想起林砚青说自己错了一道,“你错的那道不会刚好是二十一题吧?”
“嗯。”林砚青漫不经心的。
同桌:“你选的什么?”
林砚青把巧克力放到看不见的书桌里,“B。”
同桌:“……我有点想调位置了。”
无人挽留。
同桌也只是随口一说,他一边儿改错题一边儿忍不住感慨,“是你们有钱人对自己的要求额外高吗?我家要是像你家那么有钱,我课本都懒得翻一下,你这么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
林砚青垂了垂眼睫,“不被甩开太远。”
同桌:“……”听不懂。
有谁站在第一前面吗?
上课铃响,年过半百的老师正认真讲课,一回头,看到底下无精打采的学生,当时火气就上来了。他把课本往桌子上一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着急,马上就要高考了知道吗?都给我打起精神,困了就自觉站起来听。”
高三年级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地减小,直到需要提前收拾考场了才被彻底擦去。
在高考前,学校里给高三学生放了假。夏知他们不参加高考的也有假期,不过是在高考时间,因为要腾出教室。
她从学校回来后,直接就去找林砚青了,关心是必须要做到位的,“哥哥,你考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砚青很淡定,“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