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久违的记忆尘封在白冤的骨血深处,她是不轻易扒拉出来看的,有事没事想那些倒霉催的糟心事干什么,除了给自己添堵没有任何益处,这小兔崽子却让她用重蹈覆辙来回忆了一遍。
真想立刻宰了他!
但是目前宰不了,她刚要宰了这小兔崽子,就被刑枷五花大绑的拖了回去。
李流云只被扑面的邪风怨气扫了一下,他不避不闪,岿然不动,当然知道那股子邪风煞气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昔的从容不迫。
他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来者何人,遂头也不回地开了口:“她被大阵所拘,衙署压身,困于法度……”
李流云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因为自觉这北屈鬼衙门的法度说起来有些不太像话。
呼啸的风声将李流云的话音盖了过去,迟来一步的听风知根本来不及阻止,云潮里的雷电轰然间砸落了下来。
周雅人脸色骤变,惊心动魄的迈出脚步,仿佛自己这一步踩在了滚雷上:“白冤!”
他方寸大乱的朝阵中扇出一道罡风。
李流云狠狠一把拽住他:“听风知!”
“放开。”他反手甩开李流云。
“太行道除魔歼邪,你不应该横加阻拦。”李流云快一步压制住他,厉声提醒对方,“听风知,做你该做的事,阻拦我们是什么道理?!”
“我知太行道除魔歼邪,但你可曾想过她无不无辜?!”
雷电炮弹似的轰炸在废墟大阵中,尘土飞扬,碎石迸溅,又被风浪搅成齑粉。
周雅人目睹白冤被枷锁绑缚,却在雷电砸落下来的顷刻间挣命似的对抗。
能不挣命么,她比谁都清楚这道雷劫降下的将是什么……
大阵被雷电震动,激活了埋在地基下的阵法,且见一座庞然大物从废墟中拔地而起,嗡嗡震颤的青铜声不绝于耳。
一座恢宏无比的四方鼎逐渐在尘烟中显露出来,掀起的气浪腾涌接天,搅动层层风云,在四方鼎的上空形成巨大的卷云,酝酿出一场雷暴电击。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天,青铜鼎!”
雷电劈空击鼎,天条似的落下来,在青铜鼎上劈凿出一行上古铭文!
所有太行道弟子纷纷聚拢在李流云和周雅人身侧,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无比恢宏诡谲的奇观:“那是什么字?”
“刑书。”李流云仰着头,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维持住表面平静,“铭文。”
雷电行半空如狂矢,仿若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罚,须臾之间,就在铜鼎腹壁上镌刻满了刑铭,雄伟慑人。
青铜之音轰鸣震耳,激起惊风。
太行道弟子骇目惊心:“这是……”
“铸刑鼎。”李流云重复,“这是刑鼎。”
刑鼎之下,白冤和他们渺小如同蝼蚁。
狂风吹乱了周雅人的长发衣袍,他的双腿几乎站立不住,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李流云为什么会说:她被大阵所拘,衙署压身,困于法度。
原来强压在白冤头顶的衙署是一座法度,是一座用法度刑书铸造的刑鼎。
雷电击鼎。
仿如天道撞响了三重天上的梵钟,声震百十余里,刑书铭文在铜钟似的声浪中铺展开去,投照上浩瀚无垠的天际。
看上去,漫天刑铭几乎从天幕垂下来,浮在云潮里,悬在虚空中,天降刑书于人间一隅。
与此同时,一头金光夺目的神兽从刑书铭文的字里行间里猛冲出来,威仪赫赫的飞踏在刑鼎之上,仰天长啸,声震云霄。
周雅人的喉咙里好似堵了块寒铁:“狴犴……”
镇守狱地的狴犴神兽一跃而下,伏低兽首,一口叼住白冤的肩膀,用獠牙将她架在了刑鼎之上。
白冤在兽口下身轻如纸片,四肢柔软无骨的垂落下去,完全一副被铐上绞刑架,无能为力跟谁较劲的姿态。
她深知自己从来没有挣脱过枷锁,枉死者的冤恨无时无刻都与她形影不离,盘成了坑她千年的刑劫。
心神大震的李流云终于缓过神,保持住镇定,找回自己的声音:“看明白了吗,落建在北屈的这个阵法。”
周雅人怔怔望着刑鼎上的白冤,周围天地间的刑铭垂柳一样随风浮动,光影几乎照亮半边天,像极了燃烧在黑云层中的野火,他嗓子涩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倒是身侧的太行道弟子以为李流云在问自己,不太确切地答了一句:“这是天罚?”
“刑罚起源于天,圣人因天讨而作五刑。”李流云道,“这是有人在替天行道……唔,代天行罚。”
圣人因天讨而作五刑,这句话让周雅人立刻想起镇在死牢的狱神像。皋陶造狱,画地为牢而作五刑。所以将尊为狱神的皋陶镇于太阴/道体,就是给白冤处以皋陶之刑,代天行罚。
周雅人觉得其中四个字无比刺耳:“死于衙署法度下的冤魂不计其数,这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
“我说的代天行罚,”李流云修正道,“这其实是在效仿天罚。”
“殿下既然看得如此透彻,就该清楚她身上担的都是沉冤,为何不分青红皂白。”
李流云目光沉静,对质问丝毫不为所动,不答反问:“你又为何如此维护她?”
周雅人被问得一怔。
“听风知,你是什么立场?”李流云不与谁论青红皂白,但论立场,处理北屈鬼衙门的变故就是他和同门师兄弟此番下山的目的。
太阴/道体出了岔子,他们当然应该尽全力清剿邪祟,驱散凶秽,保北屈城安宁。
“冤恨难消,煞气伤人,何况她与寻常邪祟不能同一而论,你别遇到什么东西都跟它们同病相怜,你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他只是还没变成一缕冤魂而已,但是他跟堂堂皇子殿下谈不上这些,李流云既没受过苦,也没遭过罪,更没尝过含冤入狱是何等滋味,难道说出来是能让对方感同身受么?
没发生在他们身上过,谁也没办法共情谁。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性子颇冷,情感淡漠,可能轻易共情不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所以李流云先不论是非,只谈立场,他站在什么位置上,就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周雅人向来不是个意气用事的,此刻神智冷静下来,遂条理清晰道:“流云,这座刑鼎是以衙署里的法度刑条铸造的,可它每一条刑铭底下都是一桩桩冤假错案,目的就是为了镇压白冤,将她永远囚禁在道法刑狱之中,这个道法刑狱就是太阴\道体。我比你先到北屈,误打误撞进入太阴/道体,在里面见到她困于冤魂不散,多知道了一些事情,也对你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断定,这太阴\道体——很可能跟我要找的阴燧有关。”
“什么?!”
“你以为,这么一座道法之境、虚境乾坤,应当是怎么来的?”
李流云何等聪颖,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这太阴/道体是以阴燧构建而成的?”
周雅人语速极快:“然后将死于法度下的无数冤魂压在她身上,变成囚禁住她的枷锁。你想除掉她,可她身上的冤恨难消,若不顺势清除,怕是连太行道的掌教天师都超度不了,临到头又只剩下封印这一个办法。可是能封印住她的太阴\道体已经破碎,除非你我手里有阴燧,能重新再给她造一座太阴\道体。然后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以相同的方式在其上镇一座衙署,架起法度,做成下一个道法刑狱,再不断制造冤魂变成困住她的枷锁,就这样永无休止下去,你们干得出来吗?!”
这席话听得李流云心头大震。
周雅人却面不改色,镇定极了:“如果你们干不出来,也没有更妥当的办法,就把她交给我来处置。比起你们这么不计后果的硬来,导致事态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想我的方式绝对更为妥善。”
“可是……”
“还有一句话你刚才说错了,我不是跟谁都同病相怜,我也有自己坚守的立场,倒是殿下应该好好掂量掂量我的话。”
不待李流云开口,周雅人伺机动手,不讲武德,一扇子掀退了李流云及太行道众人,转身投进了风起云涌的大阵当中。
第45章 遭雷劈 半死不活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病秧……
一太行道弟子猝不及防被掀翻, 一屁股坐到地上,直接瞪圆了双目:“他干什么?疯了不成!”
眼瞅着此人冲入大阵,首先推倒了他们辛辛苦苦立于阵中的魂幡,某弟子差点跳起来:“他要毁阵法!”
“不是, 他站哪边的?”
“这只邪祟我们好不容易才镇住, 他裹什么乱。”
“赶紧拦住他。”
众弟子七嘴八舌地急了眼, 怒气冲冲要往大阵里扎, 恨不得立刻把这裹乱的拖出来打死。
李流云抬手拦住了这帮火冒三丈的同门:“危险。”
不仅仅危险,他还掂量清楚了听风知的那番话, 权衡过利弊, 可能的确不好收拾,所以拦住了自己的同门, 别抢着上去凑热闹。
“啊?危险就不去了吗,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毁我们的阵?!”
同门师兄盯着黑云中的雷鸣电闪, 很有眼力见儿:“流云说得没错,确实很危险,效仿天罚的刑雷在上, 进去了很可能会遭雷劈。”
小弟子愤愤不已, 扯着嗓门咒那个坏事的:“那就让他遭雷劈!”
李流云忍不住侧目看了这名小师弟一眼,严重怀疑他可能有点心智不全,好像在真诚地疑惑, 怎么会有人这么缺心眼?
他这声愤怒的大吼直上青云, 被白冤的耳力捕捉到。
让谁遭雷劈?
于是白冤半垂着眼, 觑见刑鼎下一抹渺小的身影,他腰间的青绿色缎带被大风扬起来,在虚空中漾出了涟漪,映在铭文的浮光掠影下, 好似水波一般。
白冤并不乐意在此时此地看见这个人:他来干什么,蹚雷么?!
就他那副扎几刀就能漏一缸血的身板,既怕冷又怕热的肉体凡胎就敢来这里蹚雷,是故意给她送菜的吧,好让雷电生劈活烤了给她加餐?
不知死活的东西!
还有那帮天天在猴山上扯旗,嚷嚷着除魔卫道的小兔崽子们不是自认为人间正道吗,正道居然就这么眼看着别人作死?
作死的那位正在拔一柄钉于阵基上的长剑,就跟在兽口里拔牙一般,刑鼎上的狴犴似有所感,铜铃般大的凶目狠狠一瞪。火眼金睛即刻瞄住了周雅人这名捣乱分子,紧跟着巨型兽身飞扑而下,前掌如大山压境般踩踏下来,要跺死这只“小蚂蚁”。
神兽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
还好“小蚂蚁”速度奇快,招来股旋风把自己卷出去,将抽出的长剑斩向狴犴小腿。
剑刃所砍的小腿上直接浮起一层金色铭文,像覆盖狴犴周身的金色鳞片。
这只狴犴乃刑鼎上的刑铭所化,刑书铭文组成了它的铜皮铁骨,可以说刀枪不入,周雅人这一剑斩下去,剑刃直接卷了边。
他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避开,招来的飓风立刻将他托上半空,惊险万分地避过了狴犴的撞击,继而从狴犴腹下穿梭过去。
周雅人长袖一甩,飓风将他稳稳托放到地面,手脚利落地拔掉李流云钉下的第二柄长剑,并顺手打乱阵石。
白冤被无数条泛着铭文的枷锁挂在刑鼎上,微微眯起眼,看那人在凶兽爪牙下乘风破浪的穿梭,然后被狴犴一尾巴抽过来,差点儿送他上西天。
周雅人连滚带爬地摔了出去,什么风姿都没了,青簪断成数节,整个人成了副披头散发的狼狈相。
青丝和缎带纠纠缠缠的漾在风里,却更加飘逸出尘了。
不过长成他这副模样,就算落拓潦倒加狼狈,也会透着一股颓废到极致的美,毕竟跳进黄河他都丑不了,半死不活也是个赏心悦目的病秧子。
他如果死在这,实在可惜了。
要是能养在身边……
这念头一闪,白冤蹙起眉,忽然认真想了一下,是他自己送上来的吧?拼了命地送上来!
白冤寂寞了这么久,终于第一次闻到了人味儿,而不是永无止境的死人味儿。
他身上的活气那么重,养在身边闻闻味儿也行。
白冤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来自周雅人身上的,说明他又受伤了,或者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他根本对付不了刑铭所化的狴犴。
白冤居高临下地开了口:“周雅人,把我身上的封印解开。”
狴犴猛地朝他扑咬过来,周雅人足踏飓风直上,并没理会白冤的提议,手中折扇一扬,掀起天幕下的浓厚积云。
云潮顺着他的风势涌动起来,竟然聚拢幻化成一条黑龙,清啸着从天边俯冲而下,一头撞向紧咬着周雅人不放的狴犴。
蛰伏的雷电裹在风云中,一气幻化成龙,劈头盖脸地砸在了狴犴头上。
天上“龙虎”相斗,各位太行道看客登时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盯着那一幕,情难自禁地惊叹:“我的老天,这是什么神通啊?!”
刚才诅咒周雅人被雷劈的小弟子也傻了眼:“他就这么团吧团吧,就把云团成了一条活龙,还把雷电也给团了进去!”
小弟子后怕不已,心里想:这能耐肯定不会遭雷劈,但是我会。
“这境界,他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大能吗?”
李流云无语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们知道。”
小弟子傻乎乎地转头问:“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谁啊。
李流云淡淡道:“我刚才叫他听风知。”
众弟子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情况实在太过紧迫,他们谁都没注意李流云称呼过那人的鼎鼎大名。
众弟子一阵唏嘘之后,不时有人嘀咕:“听风知。”
听风知在他们的认知里,可是掌教师父们口中连连称赞的那位“继往圣之绝学”的传奇人物啊。
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众弟子就一直觉得这位传闻中的听风知站在神职之上。
如今见了“庐山真面目”,众弟子非常莫名地想跪,拜一拜“往圣绝学”。
这话其实是有由来的,当年李流云身在宫中,听见父皇召见听风知时问道:“为什么选择薰目为瞽?”
听风知答得理所应当:“为往圣继绝学。”
好一个为往圣继绝学。
当他真正将早已失传的绝学重新拾起来,足以证明此人不是耍嘴皮子而已。
不仅惹得龙颜大悦,李流云也因此记住了这个人,满朝文武都记住了这个人。
“他既然是听风知,应该跟我们一边的吧?”小弟子非常疑惑不解,“可是他为什么要拆我们的阵,去救那只邪祟啊?”
没人回答他。
李流云盯着前方——刀枪不入的狴犴被刑雷和黑龙撞飞,从高空急剧坠落,砸得北屈地动山摇。
黑龙在雷电乱劈下解体,化成了来时的云烟,随长风而去。
招刑雷劈狴犴,这一招确实机灵,说明听风知是深知这里头的门道。
所有人都在地动中晃了晃身子,差点扎不稳步子,周雅人趁机拔出又一柄剑钉,毁去阵石。
狴犴咆哮而起,周身的流光居然比方才黯淡了几分,周雅人仰头望天,是因为垂满天幕和刑鼎上的铭文黯淡了。
周雅人虽然避开了狴犴暴怒的碾压,却被狠狠扫飞出去,整个人擦着雷电的余波撞到刑鼎上,喉咙里翻涌的血气再也压不住,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可他连缓口气的余地都没有,撑着刑鼎的一足站起身,亡命徒似的奔赴下一处阵角。
就在他拔出剑钉的瞬间,阴影罩顶,仿若头顶这片天塌了下来。周雅人抬起头,庞大如山的狴犴已经压在了头顶,而他已经来不及逃生,死到临头地僵在了原地。
临到这一刻,他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什么过往都想不起来,只浮过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魇,耳边响起白冤在梦里对他说起的一句话:“你死了。”
他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了?
周雅人极缓地眨了下眼,狴犴已将他踩在脚下……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局,然而压在他头顶的千钧之重陡然一轻,山峦似的狴犴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
周雅人错愕半晌,骤然转头,就见阵中各处站着几名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李流云和太行道众弟子在最后关头拔出了他们所布下的所有剑钉,让现世的刑鼎铭文顷刻消散,并一同抹掉了那头差点跺死周雅人的凶兽。
原本被架在刑鼎上的白冤身轻如鸢,从云空中跌落。目测这样的高度,足以把一个血肉之躯摔成几段。
周雅人掀起一道长风,平平稳稳地将她托了下来。
他其实早已精疲力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因为旧伤未愈,又强行御风,早就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全身的筋脉好像都在膨胀,剧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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