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突然把匣子盖上:“走,去看看你十三弟。”
“现在吗?”
“现在!”
王宅的大门终于开了,周柏霖立刻挺直脊背抬头看去,只见漱玉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立在门口,她身后是朱漆大门,身前是层层雨幕,她立在那里就犹如画中人。
周柏霖心口一疼。
漱玉却率先开口:“庚帖和聘礼都已经退了,子瑜,你就回去吧。”
周柏霖看着她,张了张嘴,雨水迷了他的双眼:“秦艽,对不起!”
漱玉走到他的跟前,扶起他:“就算亲事不成,我们还是朋友,我永远记得你曾经对我的帮扶,好了,回去吧,雨太大,莫要染了疾。”
泪水混合着雨水簌簌落下,周柏霖看着她乘坐的马车在雨中越走越远,胳膊上似乎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雨势太大,到了卢七娘的院子,几人的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雨水,三人都换了一身衣裳,卢七娘这才请漱玉去看卢十三郎。
卢十三郎几乎是爬回卢府的,卢家立刻就请了大夫来,可是吃了这些天的药,身子依旧不见好,今日一早还吐了血。
当初从鸡鸣山回来,漱玉带了不少薲草,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先是看了十三郎的症状,的确和金鸡山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薲草入药,他的吐血之症很快就好了。
漱玉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匣子:“十三郎回来只带了这个吗?”
“是啊,他几乎是一路乞讨回来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之前的东西,就一身烂衣衫和这么一块石头。”说起这个,卢七娘心疼不已:“他失了私印,寻了卢氏的铺子寻求帮助也被当作骗子赶走了,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漱玉看着那块粉色的石头,眉头紧锁:“之前我在金鸡山,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虽然吃了薲草痊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病症的根源,如果他身上只带了这么一块石头,那么这个病症肯定与这种粉色的石头有关,那么这块石头就要妥善处理掉。”
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听说这石头会致病,卢七娘吓得身子一躲:“怎么处理?烧掉还是打碎?”
“打碎之后再烧吧。”
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留着,卢七娘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安排人先把石头碾碎,然后扔到炉子里烧掉。
“待会连炉子也要处理掉。”卢七娘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人把炉子丢到西山去。”
漱玉不置可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院子里凭空一阵巨响!
第111章 爆炸
大雨滂沱,厨房旁边的耳房塌陷了,地上还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坑,此刻污水横流,鲜血满地。
卢七娘站在雨中脸色发青,仆人的尸体四分五裂,更不要说那个装石头的炉子了,幸好今日雨大,掩盖了不少爆炸声。
漱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鸡鸣山的地动不会与这种石头有关吧。”
谢韫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惊又惧:“是那块粉色的石头吗?那么一小块就能炸成这样?”
卢七娘一边吩咐仆人们打扫现场,一边让鸢尾去请四公子过来。卢氏族人大多都在范阳,京都的宅子里住的多是来参加春闱的小辈。春闱结束后,他们都回了范阳,如今只留了七娘和几位入朝为官的兄长,能做主的就是任中书舍人的卢四郎,卢之钦。
卢之钦今日下朝之后约了好友徐浥青在家煮茶,两人年纪相当,一见如故。徐浥青此番高中,直接进了户部,在周绅手下做了一名主事。两人不谈国事,只聊诗词,烹茶听雨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一声巨响让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这声音仿佛就在跟前,显然发生在卢府之中,卢之钦立刻打发仆人去查看,不一会仆人就领着鸢尾匆匆而来。
“四公子,小姐请您去褚玉苑。”
恐怕是与刚才的巨响有关,卢之钦立刻起身:“青尘,我去去就来。”
徐浥青举杯颔首:“去吧。”
卢之钦跟着鸢尾来了褚玉苑,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双眼微沉:“出了何事?”
卢之钦是卢氏这一辈最聪慧的人,他从小博览群书,思绪敏捷,眼瞧着当今圣上要弃世家不顾,他当机立断地要求族长允许族人入京,也是他力主上交名单向圣上投诚,卢氏子弟才能陆陆续续入朝为官。
卢七娘根本不敢隐瞒:“四哥,是那块石头,十三弟从鸡鸣山带回来的石头。刚秦艽说那块石头恐怕与十三弟的病症有关,我才命人销毁的,哪里知道会爆炸。”
“那块粉色的石头?”鸡鸣山发生爆雷引发地震,朝中已经知晓了,如果是因为这种粉色的石头,那是一点也不能隐瞒的。
卢七娘点了点头:“四哥,现在怎么办?要报官吗?”
“现场先不要动,我入宫一趟,府中暂时闭门,不要有人进出。”卢之钦安排之后径直离去。
几位女郎惊惧不已,厨房的耳房塌了,厨房倒是还完整,卢七娘让人准备了热锅子,三人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话。
吃了几口热食,卢七娘的情绪才稳定了一些,她瞧了漱玉和谢韫一眼,突然戏谑地说:“刚刚你们见到我四哥了吧,我四哥还没说亲呢,你们两哥,谁考虑考虑?”
谢韫瞪了她一眼,喝了一口热汤,四肢百骸的冰冷才消退了不少:“你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然,我与你们志趣相投,如果你们嫁入了卢家,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卢七娘一脸骄傲:“在卢氏,女子受人尊重和庇护,因为只有女子德才兼备,子孙才能有抱负,明事理,家族才能兴盛。”
所以就算卢七娘做了错事,和夫家和离,她在卢家依旧过得轻松快活,卢氏不会为难任何女子。卢家的男子就是拼尽全力保护族中的老弱病残,这样的家族何愁不兴盛。
说起这个,谢韫看了一眼漱玉:“我谢氏曾经也是大族,只是分崩离析之后再也无法重现辉煌。”
谢氏的事情,漱玉当然知晓,给谢韫夹了一个肉丸:“漫漫长河中,不少世家大族都已经消弥,如今金陵谢氏人才辈出,不过百年,又是一大族,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谢韫瘪了瘪嘴:“知道了,知道了!”
卢之钦重回水榭,准备先把徐浥青送走,最后考虑再三还是跟他说:“刚刚青尘也听到了府中的巨响,你先随我去看一看,然后再与我一同入宫面圣如何?”
“出了何事?”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卢之钦长得不算俊美,但是他举止雅致,言谈悦人,在朝中可以说是八面玲珑:“我十三弟刚刚归家,阴差阳错被拘在了鸡鸣山一段日子,后来鸡鸣山发生爆雷地动,他才逃出来,回来时带了一块粉色的石头,刚刚的巨响就是因为那块石头。”
“那么鸡鸣山的爆雷地动会不会是因为那块石头造成的?”
卢之钦点了点头:“有可能。那块石头我见过,婴儿拳头大小,却把耳房炸塌了,地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处理石头的仆人被炸得四分五裂,当徐浥青看到褚玉苑里的情况时明白了卢之钦为何要去面圣,还要请自己一起去。
“四哥。”卢七娘透过雨幕看到了卢之钦和徐浥青:“你不是要入宫吗?”
顺着声音瞧过去,看到一张圆桌,桌边坐着三位女郎,徐浥青一眼就瞧到了漱玉,远远地冲她一礼。
漱玉站起身回礼,和卢七娘走到门边。
卢之钦看了徐浥青一眼:“你们认识?”
“国医啊,京都恐怕就你不认识。”
卢之钦这才重新看向漱玉,他一直以为她是谢家的女儿,谢家的女儿会医术并不奇怪。
“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卢之钦上前告罪。
漱玉笑着回礼:“公子并无失礼之处。”
事关重大,有了国医这么一个见证人那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国医在此,我正要入宫向陛下禀告此事,不知国医可否同往?”
漱玉并不想入宫,也不想见萧霆。
“是我唐突了,只是若此种石头被人利用,只怕会引起震荡。”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有如此威力,如果这种石头出自鸡鸣山,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况且这种石头还能致命,卢之钦想都不敢想:“还请国医谅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漱玉也只能答应:“行吧。”
卢家的马车宽大舒适,铺着柔软的毡毯,踩在上面犹如踩在云端,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只是三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大雨拍打着车厢,马车平缓地驶向皇宫。
......
雨天昏暗,兴庆宫已经掌灯,萧霆坐在位置上批改奏折,心思却飘忽不定。周绅刚刚上了折子已经解除了周、王两家的婚事,他正心情大好,就听到卢之钦有要事禀告,而随行之人竟然有她。
雨越下越大,兴庆宫门口职守的士兵巍然不动,远远地就看到三个人影撑着雨伞而来,片刻就到了跟前。
萧霆身子微微后仰,一直盯着那个身影,直到她收了伞,入了殿中,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鞋子和衣摆已经湿透了,眉间也有了水气,被退了婚脸上也没有郁色,只是一脸沉静。
跪地、叩首、直起身。
卢之钦声音朗朗:“陛下,今日家中爆炸,全因一块从鸡鸣山带回来的粉色石头,徐大人和国医今日也在......”
“哦?国医为何在卢府?”萧霆打断了卢之钦的话。
卢之钦只微微停顿了一息:“家中十三弟染疾,国医是替十三弟诊治。”
萧霆这才微微点头:“好,继续说吧。”
“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却把家中厨房的耳房炸塌了,地上还有半人高的深坑。”卢之钦面色肃然:“国医和徐大人都见了。”
“国医,那你说。”萧霆看向漱玉。
漱玉脊背笔直看向他:“臣去年去过鸡鸣山,那里很多人染疾,之前以为是水的问题,后来发现不是,因为那里还有很多动物生活。臣后来发现了一种草,食之可痊愈,当时并没有发现到底是因何而染疾。此次,卢家十三郎已从鸡鸣山归来,按说不会染疾,可是他依旧全身泛黑,而他只随身带了一块粉色的石头,我绝对着石头会致命,就让七娘处理掉,没想到石头碾碎之后放入火中会爆炸。卢大人说的没错,耳房塌了,还有深坑,就连处理石头的仆人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漱玉尽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粉色的石头?”萧霆看向言福:“鸡鸣山有上报吗?”
言福摇了摇头。
“既然这件事是在卢家发生的,那朕就着卢爱卿前往鸡鸣山查清楚。”萧霆下令,目光落在徐浥青身上:“徐爱卿也同往。”
“是。”徐浥青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周、王两家的亲事是怎么黄的,别人不知道,他却从周柏霖的只言词组中窥探了几分,总觉得陛下毁人姻缘是别有用心,但是他的心中是窃喜的,周柏霖像个愣头青,二话不说就上门提亲,竟然还让他成了,当时自己被搅得日夜难安,没想到两家的亲事黄了,他觉得是老天爷在帮他,可是他还没有动作就被安排去鸡鸣山,未免有人捷足先登,他说:“陛下,鸡鸣山之行,不知国医是否能同往,毕竟国医......”
“不能!”萧霆毫不犹豫地拒绝,脸上的神情不悦。明明已经和周家的亲事都退了,她就不能安稳地待在府中吗?还到处乱窜,和这些年轻男子搅和在一起,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的人选。卢之钦一派世家公子的模样,徐浥青也是谦谦君子,都是二十出头,长得周正又康健。
萧霆心中泛酸水,越看两人越不顺眼,竟然带些怒气地摆了摆手:“鸡鸣山之事不容耽误,你二人今日就启程吧。”
雨越下越大,竟然有气吞山河之势。
卢之钦和徐浥青退出了大殿,却看见蒙夜酆立在门口,他衣衫半湿,连发丝都有些凌乱。
“见过殿下!”两人行礼。
蒙夜酆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有通传就直接往里走。
徐浥青的手在袖中收成了拳头,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要毁了周、王两家的婚事,因为王家女郎是蒙夜酆看中的人,就算蒙夜酆已经有了太子妃,但是他喜欢的人谁也不能染指,他撑着伞走在石板路上,回头看向殿中,她依旧跪着,背影弱小单薄,犹如一只入了虎口的羊,只能成为皇家的禁鸾。
他没走一步就扬起一阵水花,把自己的爱慕一步一步踩进水里,他已经见识过一次皇权的威力,上天入地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家族的倾覆只在一念之中,他的脸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硬,人的成长就是割舍,割舍心中所爱,梦中所求,就算心中有个窟窿也能谈笑风生。
萧霆看到闯入殿中有些狼狈的蒙夜酆,神情大怒:“你干什么?是在无视宫规吗?”
蒙夜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请陛下责罚!”
萧霆坐在高位上,看着他跪在漱玉身边,两人金童玉女,宛如一对玉人,就像眼睛里扎了一根针一样,他一把扫掉桌案上的茶杯:“出去!”
蒙夜酆却恍若未闻,侧头看向漱玉:“你还好吗?”
漱玉不知道萧霆单独把自己留下来做甚,没想到蒙夜酆竟然突然闯了进来,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松了一口气,脸色就没有那么僵硬了:“启禀殿下,我很好!”
蒙夜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当他听到周家退婚了,听说她入宫了,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听说,听说,你,你要去封地?”
“是的。”漱玉已经受够了京都的禁锢,现在没有走是担心王朗突然回来找不到家门。
高位上的萧霆心脏一缩,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朝廷的批文,谁允许你擅自前往封地的?”
漱玉一脸震惊地看着萧霆:“臣有所不知,臣的封地还需要朝廷的批文才能去?”
萧霆胡诌的,根本没有这个规矩,但是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巫溪县离京都上千里,再见便是难事了。
蒙夜酆想同她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口,他没有资格让她留下,是他拒绝了她。
漱玉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这个萧霆还是如此的可恶,她俯身一叩首:“天色已暗,陛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萧霆知道她生气了,生闷气的模样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他又高兴又委屈,最后还是一扬手:“退下吧!”
漱玉退得迅速极了,眨眼就消失在了雨中。
萧霆这才重新看向蒙夜酆:“你这是做甚?听到她入宫了就巴巴地赶来,要干什么?你是嫌宫外的闲话还不够多吗?”
蒙夜酆换了一个姿势盘腿坐在殿中,转身看向殿外的大雨:“阿兄,你说我们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
萧霆没有回答。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生一堆自己不爱的孩子,然后在皇位上垂垂老矣,再看孩子们你争我斗?”蒙夜酆的声音里满是幽怨:“阿兄,我后悔了,就算她生不了孩子又如何,就算她要继续行医又如何,只要我爱的是她就行了,当初,我为何要拒绝?”
“你要娶她?”
蒙夜酆却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摇了摇头:“她不爱我。于她而言,我和周柏霖是一样的,她不爱他,也不爱我,只要能接受她,答应她的条件,她可以和任何人成婚,我们这些人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所以她被退婚之后根本不上心,所以她要移居巫溪县,因为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他原以为只要自己爱她就够了,但是不够,他要她的爱慕,要她的真心,他不能在荒芜的爱情中走完这一生。
说完这些话,蒙夜酆就离开了,徒留萧霆坐在空荡荡的殿中。
她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吗?那对他呢?前世,空闲时自己教她习字画画,她总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他常常要和席公明他们议事到深更半夜,等回到营账时,她已经睡着,但是只要自己进了被窝,她柔软的身子就缠了上来,那时他才明白这世间为何有纣王和周幽王那样的昏君,就是他,也恨不得把整个天下捧到她的跟前,只为博他一笑,他几乎要沉溺于这种温柔乡了。
后来徐天带兵投奔而来,条件是要娶徐岚,而当时他几乎脱口而出就要拒绝,只是担心她知道会伤心落泪,只是为了怕她流泪就要拒绝十万大军,那他与纣王和周幽王又有何异。当时他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然后答应了徐天的要求。
果然,她生气了,自己碰她的时候,她竟然躲了。女人真的不能娇惯,娇惯了就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他呵斥了她,告诉她连名字都是自己赐予的,她没有资格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