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摆了摆手:“干什么,干什么?我现在是国医,有自己的封地,就算一辈子不成亲,难不成会饿死?再说成亲有什么好的,我看啊,卢七娘现在过得甚是快活。”
因为恶面观音的事,朝廷让漱玉继承了国医的封号,还给她划了一小块的封地,在巫溪县,听说此地山水秀美,她不曾去过,想着等爹爹致仕之后,一家人就可以搬去巫溪县。
谢韫却已经双目通红:“你疼吗?”
“嗯?”
“你身中剧毒疼吗?”谢韫泪流满面,心疼不已。
漱玉上前把她抱入怀中:“放心,不疼的。”
“不疼就好。”
虽然漱玉百般规劝,众人还是有些不悦,反倒是长青冷静一些:“你们也别忧心,秦艽不是说大师兄被净土宗的人抓去了吗?陛下下旨剿灭净土宗,说不定大师兄过些日子就能回。我大师兄天资聪慧,医术和秦艽不相上下,说不定能替她把毒解了。”
谢韫顿时双眼发亮:“真的可以解?”
长青用力地点了点头:“师父去世之前就一直记挂秦艽的毒,师父也说过可以尝试一解,那么大师兄一定可以解的。”
谢氏本来出门买吃食去了,站在门口听到他们的谈话,手中的食盒落地,顿时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漱玉回头看到她,心中觉得遭了,赶紧把她扶到内室安抚:“娘,这个毒是我当初自己下的,可以解的,但不是现在解。”
谢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
“娘还记得当初医署丢了两个医女吗?”
谢氏这才止住哭声,抽泣着说:“知道,可是与你给自己下毒又有何干系?”
“如果我不给自己下毒,那么往后丢的人就会是我。”
谢氏倒吸一口凉气:“为何?”
漱玉不可能暴露自己药女的身份,只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净土宗和沧澜山庄勾结,抓了医女去炼药人,师父就是被沧澜山庄害死的。”
谢氏这才后怕,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杀千刀的净土宗和沧澜山庄,陛下就该早些把他们全部剿灭。”
“所以娘不要担心。”
谢氏强忍着泪水:“真的能解吗?”
“可以,但是不是现在!”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谢氏的情绪这才慢慢平稳,突然一个人冲进了医馆,大喊一声:“秦艽!”
兴庆宫气氛凝重,除了几位肱骨大臣,其他的人都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萧霆面沉如水,看了一眼郑医正:“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是。谢院判和王家女郎已经出了京都往北地而去。”郑医正年纪已大,经不得长途奔波,否则这次去往北地的就该是他。
萧霆点了点头,看向兵部尚书宋骓:“唐鹏举重伤的消息暂时封锁,一定要等到席幕那边事了才能公之于众。”
“是。大军还未回京受封,对外只说冬日将至,恐怕鞑靼再次南下劫掠,大军会在北地驻守一段日子。”宋骓禀告道。此时席幕正暗中带着兵马屠杀那些已有反叛之心的节度使们,到时候消息传出来,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震动,倘若镇国将军病重的消息传出来,恐怕民心又会不稳了。
萧霆心事重重:“现在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平稳地过了今年,明年日子就好过了。”
众人都跟着点头。节度使的存在是萧霆对那些降将的怀柔政策,可是终究是养虎为患,长此以往,大齐永远摇摇欲坠,经不起丁点的风吹草动:“房裘!”
房裘是吏部尚书:“是!”
“各州即将赴任的官员是否已经拟定?”
房裘捧出一封折子:“拟定官员名单已经在这里了。”
“好,只要席幕那边有所动作,你这里尽快安排官员赴任,不可耽误。”
“是。”
“净土宗现在如何?”
宋骓上前:“各地已经下发了海捕公文,只要是净土宗的人杀无赦,可是净土宗的信徒众多,常常会帮他们掩护。”
萧霆沉吟半晌:“以后但凡有人掩护净土宗,罪同净土宗,杀无赦!”
“是!”
议事半日,待到日头已经西落,几位肱骨大臣这才离开,萧霆让言福进来:“王爷回来了没?”
“正午之前就回来了,奴看他的脸色似乎不好。”
萧霆脸上却有了笑意:“被拒绝了能有好脸色才怪,走,去看看他。”
蒙夜酆正蒙头大睡,从医馆回宫,一路上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他以为只要自己提亲,只要许以正妻之位,她就不会拒绝,在岭南时,她明明很关照自己,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可是这才短短几个月,他们就生分了。不,她没有拒绝他,她身中剧毒,无法有孕,她以后还要继续行医,是自己掉头就走,是自己接受不了。
萧霆来时,就见蒙夜酆像个烙饼一样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不禁笑道:“你怎么了?”
蒙夜酆恨恨地把被子捂得越发严实了。
萧霆任由他像只缩头乌龟,自己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奏折。
最后还是蒙夜酆受不了了,一下子掀开被子,大喊道:“她不是女神医吗?难不成治不好自己的毒吗?”
萧霆端着茶杯看向他:“医者不自医。”
“哼。”蒙夜酆冷哼一声:“你倒和她心有灵犀,连话都说得一样。”
萧霆愉悦地扬了扬眉:“你还太年轻了,到时候选妃时,你多选一些就明白女子的好处。”
“你后宫妃子倒是多,怎么不见你日日往后宫跑。”
“不瞒你说,等你登上太子之位,我就会散了后宫。”
蒙夜酆睁大眼睛:“你到底要做甚?”
“净土宗我已经给你铲除了,割据的节度使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交到你手上的大齐海晏河清。明日开始,内阁大学士们将会教你帝王之术。”
蒙夜酆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要把皇位让给我?这可是你拼命打下来的江山。”
“是的。”萧霆往椅背上靠了靠,伸长一双大长腿,姿态慵懒:“为什么要打,因为不打就没有活路。可是现在不用打了,你做好守成之君就行。”
蒙夜酆垂眉沉思。
萧霆扫了他一眼:“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嗯。”
“如今唐鹏举病重,虽然王家女郎和谢院判已经奔赴北地,恐怕也是赶不上。”萧霆看着他:“我要教你帝王的第一课——舍弃。”
萧霆不明所以。
“倘若唐鹏举这一次逢凶化吉,我可以给他封王,成全他的功绩;倘若他挺不过去,就只能你娶了唐鹏举的女儿。这样,我皇室才不负天下人,得百姓拥护。”
蒙夜酆掀开被子穿着一身亵衣,光脚踩在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霆,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萧霆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不用等到选妃大典,明日开始,我就会让教习姑姑教你房中之术。”
蒙夜酆顿时脸色通红:“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旧时在南诏宫中的事情我也知晓了一些,当初姑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写信与我,百般忏悔。可是,只要你以后登上了皇位,你就不能有弱点,而且要尽快诞下皇嗣。”
蒙夜酆羞赧极了,乱红脖子粗:“你知道皇嗣重要,你怎么不自己生,后宫那些妃子都是摆设吗?”
萧霆却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因为我不举,难道你没有听说吗?”
这下轮到蒙夜酆哑口无言了,皇帝没有子嗣,要立自己的表亲为太子,宫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什么皇帝不举,皇帝好男风,说什么都有,他一直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可是现在萧霆自己承认了。
“如果不是我自己身体有恙,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吗?”萧霆竟然越说越有劲:“你就可怜可怜阿兄吧,我也不想逼你啊,我也问过阿姐,只要她愿意,她也能当女帝的,可是阿姐说她年纪大了,也生不了皇嗣。所以,我萧家繁衍后代的重任都压在你身上了,你说怎么办吧?”
蒙夜酆真的是被逼上了梁山,一时瞠目结舌。
萧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教习姑姑就会来的。”
蒙夜酆立在原地像一尊化石一般,他的确拒绝不了萧霆,可是又有些不甘心,就像被逼着走了一条自己不愿意走的路,那种无力感扑面而来,帝王之术第一课——舍弃。舍弃的是什么,舍弃的是自己。
......
一路换马不换人,等赶到丰州时,整个丰州都笼罩在大雪之中,城池被大雪妆点,战乱后的残垣断壁也被粉饰太平了。
等马匹停在一座还算完整的宅院门口时,门已经打开了,两位守兵一脸凝重地把他们往里面领。
漱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和谢宗祛对视了一眼。
一旁的郭檠沉着脸,镇国将军身负重伤,且来越严重,此时恰逢大雪,鞑靼们虽然已经被击退了,却有可能因为缺少粮草而卷土重来,如果镇国将军亡故,敌人的进攻恐怕会更强烈,徐天果断地命他回京请大夫。
一路奔驰,他们终于倒了丰州,等看到躺在床上的镇国将军,郭檠紧绷的身子一软,还是晚了一步。
唐鹏举于昨夜不治而亡,享年五十岁。可是将士们连棺椁和灵堂都不能置办,就怕消息传到探子的耳中。
“生炉子,煎药!”漱玉脱下身上的披风,拉下帷帐,转身出了内室。
谢宗祛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煎药!”
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了浓郁的药香,几乎整条街都能闻到。
这些天徐天严正以待,已经接过了帅印在前线布防,雪越大,他就越冷静。当得知京都的女神医来了之后,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那个丫头的医术他还是非常信任的,一时之间,士气大涨。
整整一个冬天,漱玉和谢宗祛都呆在院子里煎药,唐鹏举的尸身用冰块保存,只待春暖花开之后扶灵回京。
北地的冬天太冷又太漫长,除了守着一炉又一炉的药,漱玉就是和谢宗祛煮茶研究医术。
这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她从医书中抬头透过窗牖看向外面,就见郭檠和一个人在角落里说着话,那人,她也熟悉,便喊了一声:“薛统,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偷偷说着话的两个人被这个声音惊得身子一躲,薛统本能地想躲,最后只能佯装无事地打了一个招呼。
漱玉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来了这些日子怎么没有见到席将军。”漱玉满脸笑意,她一直记挂着苏瑾的那批药材,想着遇到了就问问席幕。
这些日子薛统黑了也瘦了,但是人十分精神,当初他先是跟着席幕去了南诏,后来又辗转来了北地:“席将军军令在身。”
那就是不方便说了,漱玉也就没问:“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郭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薛统眼神闪躲,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他们这个模样,漱玉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人支支吾吾就是不回答,漱玉看向薛统:“你是不是随席将军去过南诏?”
“嗯。”
“是不是有我父亲的消息?我父亲怎么了?”漱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们避着自己说话,看向她时眼神游离闪躲,那么这件事情肯定与自己有关。南诏战乱起时,谢氏就一直担心王朗,也去翰林院询问过,可是那边一直搪塞,也没有消息。南诏乱了,书信不通,就更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不不不!”薛统慌乱地摆了摆手:“知道你父亲在南诏,我去了南诏就一直留意你父亲的下落,后来与席将军来了北地,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同僚,刚刚收到他们送过来的信,没有找到你的父亲。”
此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漱玉感激他的记挂:“谢谢你!”
薛统尴尬地摇了摇头:“本来想有了消息再和你说的。”
“没事。”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中还是担忧,南诏乱成那样,王朗就是一个书生,不知道是生是死,漱玉觉得还是要亲自去一趟:“现在可以进南诏吗?”
“最好不要去。席将军刚下令屠了太和城,南诏各地虽然暂时屈服于武力,但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现在过去非常危险。你放心,我的同僚会继续搜寻王大人的下落的,你也别太大心。”
第100章 中意
平昌六年,春寒料峭。京都午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江南西道节度使安戚勾结鞑靼,残害忠良,人赃俱获,今日于午门问斩,恰逢镇国将军今日棺椁入京,百姓们群情激愤,恨不得把安戚凌迟处死。
安戚当初做出令人骇然听闻的事情,大家都以为他长得恐怕如夜叉一样恐怖,可是他白皙瘦弱,明明就是一张文人的脸,此刻,他跪在行刑台上,冷眼看着底下对他脱口大骂的百姓,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从他向萧霆投降的那一刻,这铡刀就已经悬在他的脖颈处,怎容得他安然入睡。萧霆防着他,他也一直防着萧霆,如今被捕也是技不如人,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加诸于身,有些的确是他干的,可是有些却子虚乌有,比如残害忠良。最近半年不少封疆大吏死得悄无声息的,而朝廷竟然能稳妥地安排官员赴任,没有引起丝毫的动乱,这一切都像提前安排好的,要说这里面没有鬼,他是万万不信的。
可是,就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今日京都的云有些厚,他的身后传来家眷子女的哭泣声,安家一门一百三十八人,尽数于此,黄泉路上也有一个伴。他透过乌压压的人群看到了席幕,被抓时,他以为自己逃脱不了被剥皮抽筋的下场,没想到只是斩首,这个席幕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果然女人就是成不了大事。想起当初他对席家家眷做的事情,才知道父亲告诫他凡事留一线的深意,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朝着席幕磕了三个响头,是忏悔也是感激,忏悔当日所作所为,感激她的心慈手软。
铡刀落下,人头落地,血腥气经久不散,大齐终于迎来了它的长治久安,太平盛世。
午门的热闹散去之后,百姓们又涌入了镇国将军府,将军府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和白灯笼,里面设了灵堂,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本来回了京都漱玉就准备回家的,还是谢宗祛提醒她先去镇国将军府上一柱香,死者为大,镇国将军又是为国丧命,以免被人抓了错处,她就跟着扶灵队伍一同进了镇国将军府。
刚上完香就准备离开,突然御林军开路,外面高呼:“陛下!”
谢宗祛把她拉到一旁,两人跟着人群一起跪拜,将军夫人带着子女们迎了出来,虽然悲痛依旧保持着体面。萧霆慰问了几句,上前进香,自始至终蒙夜酆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好不容易捱到萧霆他们离开了,漱玉这才出了将军府准备先去医馆。
“女神医!”席幕一身深色劲装抱着一柄剑靠着门口的柱子,一张脸笑意飞扬:“哎呀,美人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些日子漱玉都在忧心王朗,薛统要驻守北地,但是答应她一有消息就给她传信,可是等待终究不是良久之计,看到席幕她立刻迎了上去:“南诏是否有我爹爹的下落。”
席幕毕竟是大帅,知道的肯定比薛统要多。
“你爹爹?”
“是的,我爹爹是接了调令去南诏的,自从南诏战事起了之后就没有书信往来了,我们也去衙门里问了,那边一直敷衍应付。”北地一行,漱玉的确消瘦了不少。
“你要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起正事,席幕也把自己的吊儿郎当收了起来:“自我进了太和城,就专门安排了人马营救朝廷命官,但是南诏那些人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很多已经亡故了,就算能活下来也已经受了不少残害了,如果你的父亲还没有下落,说不定还活着。南诏境内小动作不断,你父亲若能隐匿起来也是好事。”
漱玉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如今左懋将军正率兵在南诏境内,父亲如果是自由身,寻到朝廷的兵马就能得到庇护,但是这么久还没有消息,要么是父亲被拘禁,要么就是已经死了,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时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席幕的胳膊:“席幕,我的那批药材你可要负责。”
席幕的剑已经抵住了苏瑾的脖子,见是他,她收回了剑,戏谑地看着他:“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苏瑾看到她的笑,立刻气得跳脚:“你什么意思?”
漱玉任由他们打闹,自己回了医馆,见她回来,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