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郎刚准备说的时候,卢十一郎一脚踩在他的后脑勺上,杨三郎下巴直接碎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行事果断狠辣。
杨三郎伤上加伤,雪上加霜,可是卢家这次人手足,连护卫就带了四五十人,杨家其他人都被制住了,想上前帮忙也帮不了。
“原来是女神医,刚刚是我有眼无珠,还请女神医救救我阿姐。”卢十一郎谦逊地施了一礼:“只要能救我阿姐,我范阳卢氏必有重谢。”
“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先让芜菁、鸢尾出来回话。”
“好!”
谢韫也跟着芜菁、鸢尾出来了,她神情呆愣,不知道卢七娘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杨三郎给你们娘子吃了什么吗?”
芜菁、鸢尾扑通一声跪在漱玉跟前:“女神医,你救救我家娘子吧。杨三郎给我们娘子喝了桃花酿,后来我们娘子觉得好喝就向他讨要,他每每都是大方地给,后来娘子上了瘾就求他、跪他,他才愿意给。娘子后来觉察到不对,就让我们把她绑起来戒瘾,可是那时娘子的血管肿胀,几欲爆裂,没有办法,我们还是给娘子喂了桃花酿。”
漱玉明白大概是类似米囊,长久食之容易上瘾,要戒米囊并不难,但是卢七娘体内的毒却十分复杂,那桃花酿是解药又是毒药,才能让她要戒瘾时几乎血管爆裂而亡。
“好,明白了,我先进去看一看。”
进了内室,果然见卢七娘子几欲疯魔,她光着身子撞着门,满身的血管肿胀,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恐怖。
“有冰吗?没有冰的话,取些井水来。”
芜菁一愣,随即有些担忧:“娘子刚生产,不能着凉。”
“身子坏了能调理,人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漱玉已经掏出了银针,看着卢七娘子如困兽在卧房里乱窜:“取吧。”
芜菁一个机灵,是啊,如果你娘子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月子里找了凉,有女神医在,还能好好调理,她赶紧拉着鸢尾一起去抬水。
等她们抬着井水和冰块回来时,卢七娘子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了,当时浑身肿得发乌,看起来面目全非。
一大盆冰块倒入了浴桶里,然后是一桶又一桶的井水。
“来,把她送到浴桶里去。”
浴桶很高,三个人合力才把卢七娘子送到浴桶里去。
“再让人准备一桶热水。”漱玉吩咐完就去桌案边写好了方子:“让他们去抓药,越快越好!”
一桶冷水,一桶热水。
入了冷水之后,卢七娘子肿胀的血管消了下去,整个人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的确长得国色天香。
等所有的血管都消下去之后,她们又把她移到热水桶里面去,然后看着她身上的血管慢慢地又肿了起来。
所有的血管都肿起来之后,再把她放入冷水桶里。
如此反复,三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卢七娘子的血管一点点消了下去,就是再放进热水里,也不像之前肿得那么厉害了。
冷水和热水要不停更换,整个院子里都忙碌了起来。
卢家人办事果然迅速,不一会就把药抓了回来,漱玉安排了鸢尾和芜菁之后,又让谢韫进去帮忙,她就出来煎药。她做这些只能保证卢七娘子不死,但是她体内的毒太过复杂,毒只能慢慢地解,那些毒恐怕会伴随她一生。
......
西市的孙氏医馆依旧人满为患,但是今日女神医不在,不少来看病的人见女神医不在就走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照方子抓药的人。
谢大人谢奕君今日过来坐镇,但是就算是他太医的名头也不好用了,没人看诊,他就百无聊赖地看书。
长青和大丫一直忙着抓药。
夏日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谢氏买了凉茶回来,前脚刚进屋,后脚就进来两位患者。
当先那一位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三十来岁的年纪,玉冠束发,腰间是金玉腰带,腰带上却系着一个针脚杂乱灰扑扑的荷包,谢氏盯着那个荷包瞧了瞧,还挺像婉儿刚学女红之前绣的玩意。这男子身子修长,只是瘦得厉害,但是一双眼不怒自威,她瞟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身后跟着的男子矮胖矮胖的,但是因为他长得圆润,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倒是很容易亲近的模样。
患者们没见到女神医要么转身就走,要么就去百子柜那边抓药。
谢奕君本来低头在看医书,感觉身前一暗,心中一喜,总算有人不嫌弃他是太医了,他赶紧关上医书,拿出脉诊:“来,坐下,让我先给你把脉,哪里不舒服?”
当谢奕君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时,整个人几乎不受控制地就要下跪:“陛......”
萧霆用眼风扫了他一眼。
他立刻识趣地闭嘴了。
言福这才上前说:“女神医呢,我们公子今日有事要找神医。”
“她出门访友去了,估计差不多就要回了。”谢奕君赶紧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萧霆,又把刚刚谢氏送过来的凉茶端了一碗过来。
萧霆自然是不会用那碗凉茶的:“那就等她回来吧。”
坐下之后,等了一刻钟,漱玉还没有回来,他就百无聊赖地翻着医书,言福抱着一个包袱立在他身后。
谢奕君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见长青那里排了好多抓药的人这才跟萧霆说:“今日抓药的人很多,我去帮帮后生。”
“去吧。”萧霆头都没有抬。
谢奕君这才喜滋滋地去了百子柜那边。
夕阳渐渐西落,暑气却越来越盛,就在萧霆已经等得不耐烦时,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径直朝他走来:“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个方子,女神医说这个药方很便宜,可是我今日去药房抓药,他们说要一两银子,能不能让女神医给我换一张便宜的方子,我老婆子吃不起一两银子的药方。”
言福刚想上前阻拦,萧霆已经接过那张药方,在看清上面的字时,他放缓了语气:“老婆婆,这药方是女神医写给你吗?”
“是啊是啊,女神医说这个药方很便宜的,只需要一百文钱就行,可是药房为什么要收我一两银子啊。”老婆婆手抖眼花。
萧霆却盯着上面的字看,这字虽然精进了不少,但是依稀能看到他自己的笔锋。他会的字体很多,唯有这一字体交给的漱玉,也不曾流露在外。
送给席公明的生辰礼、药盒上的三瓣花印记、还有这张药方。这一切都是巧合吗?萧霆看着那张药方陷入了沉思。
“大夫,大夫,那是我的药方。”老婆婆急得直跺脚。
言福不敢打扰萧霆,忙把老婆婆拉到一边:“要不我重新给你撰一份。”
“不要,那是女神医给的药方。”
“这样吧,你不是嫌那药方太贵了吗?女神医待会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让她给你开一张便宜的药方如何,天气热,你先喝一碗凉茶。”言福把老婆婆扶到一旁坐下,还给她端了一碗凉茶。
喝了凉茶,老婆婆果然不着急了:“好,那我就等等女神医,一两银子的药实在太贵了。”
“是是是,那您等等。”
“那你再给我一碗凉茶。”
“好,我这就给您倒一碗。”
......
等到月亮升起来时,卢七娘子的病情才完全稳定下来,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卢家人处事果决,用被子裹了卢七娘子就直接送到了马车里。
走之前,卢十一郎指着杨家众人:“从今以后,我卢氏和你们不共戴天!”
漱玉和谢韫也是精疲力尽,这一天,衣裳湿了干,干了湿。
一起出了杨家的宅子,卢十一郎驾过来一辆马车:“我先送两位女郎回去,明日再登门致谢。”
漱玉和谢韫也没有推辞,这里离西市还有些距离,旁边也没有车马行,两人已经没有力气走回去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医馆,两人几乎一步都走不了了。
可是医馆里却寂静无声。
夏日的夜风也是热的,医馆点了灯,却没有人,两人径直往后院去。
刚掀开门帘子,就传来炭火的味道,谢韫饥肠辘辘:“有吃的没有?饿死了,跟你们说啊,杨府今日还真是热闹得很。”
待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谢韫掀门帘子的手一顿,目光瞟向谢奕君,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坐在椅子上,身后是面白无须的仆人和谢奕君,长青在一旁煮茶,谢氏在用艾草熏院子,大丫胆怯地坐在台阶上。有客人不奇怪,奇怪的人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谢奕君冲谢韫使了一个眼色,谢韫赶紧回身看向漱玉。
今日月色朦胧,院子里点了灯,那些飞蛾蚊虫就拼命往灯罩里挤,前赴后继。
漱玉越过谢韫,走到萧霆跟前,施施然跪下,这样的跪上辈子经历了无数次:“见过陛下!”
她这一声,引得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冷气声,大家手忙脚乱地跟着跪了下来。
萧霆盯着漱玉,半晌才说:“你们都退下,留女神医问话。”
其他的人哪里敢留,一溜烟就跑去了前厅。
院子寂静,能听见西市的热闹,当看见言福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一幅画和一个装药的匣子时,她明白了,只是从送出画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咦,我送席大人的画和药匣子怎么在这里?”
萧霆一直盯着她的脸,见她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便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解释一下吧,这幅画,还有这个匣子上面的三瓣花印记。”
“当初父亲带着我和娘亲逃难,遇到民乱,幸得陛下带兵过境,平了民乱。彼时,我与漱玉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学医也是受漱玉娘子的启蒙。”漱玉并没有把事情说得太过细致,只说见过漱玉娘子,只要见过,其他的事情都能解释,她在心里也暗暗警惕,人的习惯很难改正,比如那个三瓣花的印记,以后一定要注意。
萧霆笑得越发慈眉善目了,端起矮几上的茶一饮而尽:“女神医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啊。言福,回宫!”
萧霆的心情好极了,径直出了医馆,竟然觉得今日的风都分外温柔。
他走了,漱玉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皱眉思索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相信她的话了吗?还是不相信。
这时谢氏冲了过来,拉着漱玉左右瞧了瞧:“贵人没有为难你吧。”
漱玉这才回过神,发现他们都来了后院,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便笑着说:“没事,问了一点事。有吃的没,饿死了!”
谢氏一巴掌拍在她的胳膊上:“呸呸呸,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
谢奕君大手一挥:“走,今日去酒楼吃晚饭,我请客。”
谢韫顿时欢呼:“好好好,走吧,走吧!”
......
夏日炎炎,白日里大家都窝在家里避暑,入夜之后才纷纷出动。
镇国公府有一池荷花,入夜之后夜风一吹,凉风习习,暗香阵阵,此时有一条小船潜入荷花深处,安享这一处的清凉。
夜色中传来一声舒畅的喟叹声:“眉婷,我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桃花酿,最近我的皮肤白皙了好些,就连我娘也说我漂亮了呢。”
许眉婷一身粉色纱衣,整个人变得妩媚多情,她给唐棠斟酒:“我也觉得你的皮肤好了很多,整个人更加光彩夺目了,这桃花酿本来就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唐棠是镇国公唐鹏举的独女,五官也算是清秀,就是皮肤太黑了,黑得如庄稼户一般,因此,她很少出门,受不得别人的耻笑。每日在家里用各种偏方美白,但是没有丝毫的作用,幸而她与许眉婷有些交情,喝了她送来的桃花酿,皮肤真的在一日一日变好,所以现在她每日都离不开这桃花酿,恨不得把它当水喝,只希望自己能白一些,更白一些。
“京都的那些小姐公子都取笑我是黑炭,等我白了且让他们瞧瞧,是他们有眼无珠。”唐棠皮肤黑,还喜欢穿亮色,当初大齐初建,她随父亲入京受封,也想和京都贵女们打成一片,但是刚一露面就收获了无数的嘲讽,自那之后她就不出门了,名声反而变好了,都说她内秀,增添了不少神秘感,但是当初受的屈辱她一直记得。
“那群纨绔子弟你何须放在眼里,你父亲是镇国公,你还有郡主的封号,要我说,整个大齐只有鹤拓王能配得上你。”许眉婷笑着说:“你没听说过吧,外面都在传陛下要立鹤拓王为太子。如果你嫁给了他,以后就是太子妃,再就是皇后,整个大齐谁还敢取笑你。”
唐棠已经十八了还没有亲事,也并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但是她害怕又被那些人嘲讽,就算有人上门提亲,她也不愿意相见,镇国公府也只道缘分未到,一直蹉跎至今。但是她马上就要白了,等她白了自然要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人前,让那些曾经嘲讽她的人自愧不如。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变白了,又听许眉婷对鹤拓王称赞不已,她也有了兴致:“前些日子陛下不是再找女神医给鹤拓王治病吗?他的病好了吗?”
“女神医出手哪里有不好的,况且郑医正和谢院判都在宫中呢。”谢韫笑嘻嘻地又给她倒了一杯:“我可是见过那位鹤拓王的,身高七尺,面容俊美,与棠棠你甚是相配。”
唐棠心中欢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我考虑考虑吧。”
许眉婷笑着说:“嗯,那你考虑考虑吧,只要你想嫁给鹤拓王,他肯定是愿意的。”
......
萧霆一路踩着月光进了宫,他心情愉悦,亲自拎着在西市买的小食去看蒙夜酆。
蒙夜酆这些日子都睡得不好,双腿在长新肉,痒得他忍不住要去用手去挠,但是宫婢和内侍得了两位太医的叮嘱,整夜地守着他,就差把他捆起来了,他心情乱糟糟,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连书都看不下去,却见萧霆穿着常服,一脸喜悦,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来,我刚出宫给你买的。”萧霆把吃食摆在他的面前:“都是些清淡的小食,你吃些没有关系。”
蒙夜酆却看都不看:“拿走拿走!”
萧霆也不生气:“我问了郑医正,你的腿差不多还有两三个月就能痊愈,到时候正好可以参加年底的立储大典。”
“萧霆!”蒙夜酆一脸怒容:“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说了,我不要当太子,你爱立谁就立谁。”
“你不当太子,你要干什么?”萧霆也有些生气了:“要不是因为你是鹤拓王,要不是因为我看中你,徐天他们会舍命把你救出来吗?不是因为你的地位,你早就死在岭南了。”
“不是因为你,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吗?”蒙夜酆冷冷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你,我的父王和母亲都还活着。”
“蒙夜酆,那我告诉你,南诏已经灭了,太和城被屠城,如果他们再不知悔改,我就会灭族,让这世间再无南诏人。”萧霆看着蒙夜酆:“你不当太子,没有我的庇护,出了宫就是一个死了,更不要说想娶王家女郎为妻,那就是祸害人,没有皇权做后盾,你能应付那些刺杀吗?”
蒙夜酆沉默不语,当初在岭南,他一路被追杀,后来又被席公明囚禁,如果不是徐天,他说不定就死在了阵前,而南诏对他的追杀一定比左懋更加残酷,毕竟他对左懋来说还有用,而南诏人只想报仇,只要他死。他知道萧霆说的没有错,他这样的身份,就算娶了王家女郎,也是把她拉入深渊,除非他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庇护她。
见他没有再说话,萧霆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但等你坐上了皇位,善待南诏百姓也是施仁政,到时候天下百姓都是大齐人,不分彼此,这样难道不好吗?南诏已经灭国了,为什么不朝前看。”
蒙夜酆抬头看向萧霆:“那我能娶王家女郎吗?”
萧霆点了点头:“我想过了,只要你喜欢,你想娶她为妻都行,但是有一点,她对大齐有功,你不能强迫她。上次她当着我和阿姐的面拒了婚事,你说是因为我们让她当妾,那现在我答应你娶她为妻,只要她同意就成。”
蒙夜酆的脸色有了一丝喜色:“当真?”
“一言九鼎!”
夜深人静,萧霆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之后把那张药方拿出来细细临摹,心中就像装着一块糖似的,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漱玉回来了,虽然变换了容貌,但是他知道那就是她。
“陛下,荷包里换了新的药材!”言福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个针脚凌乱的荷包。
萧霆抬头看了一眼:“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