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不明所以:“出了什么事?”
“外面有人!”
如果朝廷的兵马守在外面,他们出去就是一个死。
此时身后的大火已经蔓延到荒地了,这里杂草丛生,一下子就会烧过来。
进退两难。
出去也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
漱玉咬了咬牙:“先出去,告诉他们我能治城中时疫!”
郭檠的目光在漱玉那张清冷的脸上扫了一眼,抽出腰间大刀,一阵寒光闪过,他已钻出了破洞,接着外面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我们有能治时疫的药方!”郭檠大喝道。
打斗声暂时停了。
漱玉和长青也从破洞里钻了出来。
外面果真是朝廷的兵马,整个醴泉县被围成了一个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
领头的将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眉头微挑:“你们真的能治时疫?”
漱玉上前一步:“我乃孙国医的徒弟,这时疫能治!”
那将军满脸横肉,在听到漱玉的话时,脸上的肉抖了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一挥手:“哪里来的江湖骗子,陛下有旨,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醴泉县城,射箭!”
突然起来的变故让漱玉太阳穴突突直跳,郭檠已经率先迎战,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风。
长青和漱玉被他护在身后,那些火箭竟然无法靠近他们。
箭虽然伤不了他们,但是箭带着火油,落在地上,草就燃了。
身后的火已经烧到了城墙,他们想再回去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四周都是火,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而且郭檠染此大病,才堪堪解毒,不到一刻钟就精疲力尽地拄着大刀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
漱玉握紧拳头,难不成今日就要命丧此处了,她扯开荷包,就算死也要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荷包里有毒药,遇火变成毒烟,这些将士都会死,或许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鹤拓王有令,不许射箭,不得伤人!”一个令兵骑着马沿路传令。
本来还要继续射箭的将士们放下了弓。
那个将军却喊道:“我们是陛下的兵,只听陛下的命令!”
他弯弓搭箭,直指漱玉。
漱玉已经感觉到一股寒气直逼自己面门,郭檠奋力挥刀要去斩断那只箭,但他已经力竭,手中的刀并没有阻拦住火箭。
这时横空一只箭破空而来,钉的一声,那火箭直直落下,在漱玉脚边缓缓烧了起来。
只见一匹马冲破黑暗,马上坐着身穿玄色劲装的蒙夜酆,他的身后是被烧红了的天空和漫天的黑烟,他骑马而来,犹如天神降临。
身下是奔驰的骏马,他坐在马上,对着那个将军缓缓抬起了弓箭。
不待将军避让,箭已经没入了他的眉心,将军轰然倒地,周围的兵士俱是后退一步,惊惧不已。这个蒙夜酆简直是个疯子,竟然敢射杀朝廷命官,而这个将军还是骁勇卫的指挥使,可不是一个无名小卒。
蒙夜酆收回弓箭,拿出马鞭往漱玉跟前一挥,那些燃烧的荒草地被他扫除一条路来。
“上马!”蒙夜酆骑着骏马立在漱玉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漱玉伸出了手,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时疫,而这里,只有鹤拓王的话管用,她正好有事和他商议,也就没有扭捏。
蒙夜酆却带着她直奔京都。
“王爷!”漱玉眉头紧锁:“你干什么?”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关我什么事?我是来救你的。”蒙夜酆说得义正严辞。
“王爷,你放我下来。”漱玉声音不禁冷了下来:“我能治疗时疫,我们离开的话,那些人都会死的。”
“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漱玉的整个身体都被他拢在怀里,连转身都做不到,听到他的话竟然气得不行,恶狠狠地转头瞪他。
蒙夜酆却丝毫不在意,继续疾驰回京。
“停下,停下!”
蒙夜酆充耳不闻。
漱玉急得不行,双手都被他困住了,突然恶从胆边生,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含糊地说:“停下!”
蒙夜酆真的停下了,马是停下了,身体也变僵硬了。
他的下巴上全部是她的口水,但是却并不恶心,甚至还有一丝丝香味。
双手终于被松开了,漱玉推了他一把,跳下了马。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就见徐浥青带着御林军跑了过来,看到漱玉之后慌忙下马:“女公子,你没事吧。”
除了徐浥青,御林军们根本不敢上前,他们害怕漱玉染上了时疫。
漱玉微微点头:“我已经研制了治疗时疫的方子,只是城中打乱,药材不够,我且写了方子麻烦公子差人送去医署。请告知郑医正,按照药方我已经治好了病患。这次不是时疫,是中毒!”
听说能治疗时疫,徐浥青大喜,王家女公子连时疫都能治好,那是不是真的能治好祖母,他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我亲自送到京都去。”
“那麻烦公子了!”漱玉把之前写好的方子递给他
徐浥青接过后冲蒙夜酆拱手:“王爷,那我先行回京!”
月亮高悬,远处是燃烧着的醴泉县城,蒙夜酆脊背笔直地坐在马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时疫至关重要,只要蒙夜酆没有反对就等于默认了,徐浥青飞身上马往京城奔袭而去。
身后的御林军一头雾水,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打马上前:“王爷,徐公子一人进京都恐叫不开城门,属下点两人跟随可否?”
蒙夜酆还是一动不动,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刚刚被咬的地方就像醴泉县城的火一样,把他整张脸都烧红了。她咬自己的样子太可爱了,像急了的兔子,让人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时疫容不得耽搁,漱玉也不知道鹤拓王又在发什么疯,只能冲那个御林军说:“时疫紧急,还请你安排人随徐公子进京,药材来得越快,死的人越少!”
“好!”
两位御林军立刻挥动马鞭去追徐浥青。
此时的京都,已经到了下半夜,坊市间的热闹渐渐歇下了,只有一些醉鬼穿梭在大街小巷。
那些醉鬼走过,地上落下白纸黑字的告示。
那告示上的字简直骇人听闻。
......
急行一个时辰,徐浥青和两位御林军到了城门下,御林军有鹤拓王的手令,叫开城门并没有废多少功夫。
徐浥青顾不得城中不许跑马的禁令,直奔医署。
今夜对医署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虽然子时已过,他们并未研制出药方,但是他们依旧不放弃,上百个药罐子冒着热气。
徐浥青飞身下马,一路小跑:“郑医正!”
颍州被烧已经让郑医正大受打击,这是他这个医正无能才造成的结果,没想到醴泉县城也要布颍州的后尘,他彻夜不眠,翻看医书,依旧束手无策。
上次他们还能在颍州治疗患者,这次,陛下竟然都不允许他们靠近醴泉。
没有人试药,加大了炮制药方的难度,他已经上折子要进醴泉城,但是到现在,禁中也没有消息传来,或许陛下已经对太医院、对他这个医正失望了。
冲到郑医正的公房,徐浥青赶紧拿出药方:“王家女公子已经研制出药方了,请医署速速准备药材运往醴泉。”
听说有了药方,郑医正赶紧迎了上去,拿起药方一目十行,骇然大惊:“药方里怎会有如此多的毒药,胡闹,简直是胡闹。”
“医正!王家女公子让我告诉您,她已经按照药方治好了病患。还说,这不是时疫,是中毒。”
“是中毒吗?”郑医正这才认真地看手上的药方:“她这是要以毒攻毒?什么毒这么厉害?”
徐浥青当然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女公子说药材去得越快,就能救越多的人。”
郑医正盯着手上的药方天人交战,颍州的那一幕充斥着整个脑海,再糟糕也比不上全城百姓被烧死差了,已经等不了禁中的圣旨了,他大手一挥:“医官听令!”
医署的车队满载药材出城,因为事态紧急,全部用的马车。
出了城之后,马蹄翻飞,车队径直往醴泉而去。
郑医正要入宫求见陛下,一是向陛下禀告醴泉县的疫情,而是希望能调集京都的药材支持醴泉县。可是直到下朝都不见陛下,而宫门外竟然响起了鼓声,他身子一抖,只觉得要出事了。
登闻鼓一响,必有大案。
京都百姓清晨倒夜香时看到自家门缝被塞了告示,不识字的只当是废纸,可是识字的百姓看过告示之后无一不震惊、悲愤。
颍州发生时疫,陛下竟然下令烧城,上万人命丧火海,竟无一丝消息传入京都。
醴泉县离京都只有百里,竟然也步了颍州后尘。
这下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醴泉县离京都近,很多京都百姓都是从醴泉县迁入京都的,在醴泉县有不少至亲好友,乍然听闻陛下昨夜火烧醴泉县,大家焦急不已,纷纷跑到宫门前静坐,有那胆大的学子,竟然顾不得会被判处重刑敲响了登闻鼓。
鼓声一响,全城哗然,所有人聚集在宫门,群情激愤,要禁中给大家一个交代。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萧霆坐在龙椅上看着百官,冷笑连连:“满京都都被人塞满了告示,你们竟然没有发现,是不是那些人冲到朕的床榻边你们也发现不了?满朝文武,目瞎耳聋。”
文武百官大气都不敢喘,下半夜人睡得最是沉,就连街上的巡查也有些懈怠,加上天黑无光,谁能想到那些人把告示塞到门缝里去了。
颍州被烧,朝中商议了很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免引起恐慌,这件事情就被按压下来,就算有人得到了消息,但是颍州离京都远,也无法考证。但是醴泉县离京都也就百里,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百姓们只要现在出城,就能看到一片焦土的醴泉县,瞒是瞒不住的。
可是这时疫不仅来得突然,而且十分诡异,颍州城已经死了大半,时疫外溢的话,只怕整个大齐都要被波及,而醴泉县离京都更近,如果不果断下令,万一京都染上时疫,整个大齐危矣!
萧霆看着惴惴不安的百官,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火:“既然他们要知道真相,那么,许文殊,你去告诉他们。他们不是要知道真相吗?你据实相告即可!”
许文殊是礼部侍郎,领了这么个苦差事,心中哀嚎,面上却丝毫不显:“臣遵旨!”
这时一个内侍扶着颤颤巍巍的郑医正到了大殿门口,如果不是重大的事情,臣子不可能无召而入。
立在一旁的杜默白得了萧霆的首肯,赶紧迎到门口,扶着郑医正的另一只胳膊:“医正,您怎么来了?”
“我一早就入了禁中,有要事禀告陛下,可是久等不到陛下的召见,直到听见了登闻鼓响。”听到登闻鼓之后,郑医正问了身边伺候的内侍,这才知道宫外发生的事情。
杜默白扶着他入了大殿。
“拜见陛下!”郑医正跪在殿中:“无召而入,臣有大罪。”
“郑医正平身!”萧霆倒没有丝毫恼怒:“医正因何事入内?”
“昨夜徐浥青带着药方进了医署,说是孙国医的徒弟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并且已经治好了患者,当下臣就按照药方准备了药材让周伯霖带队前往醴泉县,但是医署药材有限,还请陛下下旨,允许太医院前往醴泉县。”郑医正一夜未睡,眼下乌青:“醴泉县不仅缺药材,还缺医者!”
整个朝堂哗然,众人交头接耳,就是萧霆也微微扬起了眉毛。
昨天他就下了圣旨,子时之后,守军就会火烧醴泉,烧了一夜,今天只怕什么都不剩了,郑医正竟然说已经有了药方,不仅有了药方,而且已经安排周柏霖送了药材去。
“此事为何不早来禀告?”
“臣一早就递了折子,但一直未被召见。”耽误了这许久,郑医正早就坐不住了:“陛下,时疫不容耽搁啊。”
萧霆扫了一眼垂头的杜默白,随即下旨:“着太医院支持醴泉县,此事由太医令全权负责!”
“臣遵旨!”郑医正接了圣旨一刻也不耽误,出了大殿就往太医院去。
萧霆看向许文殊:“你去告知百姓,朝廷昨夜已经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药方,也已安排医官携药材前往支持,稍后太医院也会去往醴泉县,烧城灭城简直是无稽之谈,颍州城灭,也是因为时疫太过猖獗,朝廷已尽全力!”
“是是是!”许文殊松了一口气,只要时疫能解,就可以应付百姓,不必被万民唾骂。
许文殊兴匆匆地出去了,朝廷百官却对孙国医的徒弟好奇不已。
“孙徒弟的徒弟是总跟在他身侧的药童吗?”
“还真是名师出高徒。”
“要说孙国医死得可真冤枉啊,听说国医的徒弟状告沧澜山庄谋杀其师。”
“啊?那是不是真的啊。”
见超躺下议论纷纷,萧霆直接起身离开了去往兴庆宫。
萧霆换了一件家常袍子,出来的时候就见杜默白跪在殿中。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杜大人倒会压折子了,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啊。”
“陛下已经下令烧城,奴婢以为郑医正上折子是为了求情。”杜默白缓缓地说:“当初颍州之事郑医正还立了军令状呢,最后也没有研制出药方,奴婢是怕时疫波及京都。”
“看来杜大人凡事都是在替朕着想啊。”萧霆放下茶盏:“行了,去领脊杖十杖。”
“是。”杜默白恭敬地退了出去。
萧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侧身看着窗外的朝阳,身心疲惫。当初他一心登顶,如今终于变成了孤家寡人,竟然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寂,大殿空荡荡,犹如他孤寂的内心。
可是他不能放弃,这大齐是他曾经用漱玉换来的江山,他要守住大齐,才不负她的牺牲!
......
醴泉县城外已经变成了临时的医署。
城中大火已灭,城门大开,幸存的百姓排队出城喝药。
漱玉一个一个地诊治,根据身体、年纪调整药量,确保不会因为过量而致死。
等到太医院到了,她好歹能缓一缓。
醴泉县有大概六千人,这次事故死了一千人,剩下的五千人多多少少已经染上了时疫,就连长青也没有幸免。
在他吐第一口血的时候,漱玉就给他喂了药。
休息了一个时辰,他就跟在漱玉身后忙前忙后,不时盯着她瞧:“你为什么没有染上时疫,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或许是我身体好呢。”
长青却有些担心,小心地在她耳边说:“师父尚在时跟我说你中毒了,你之前说郭檠是因为体内有毒而没有即刻毙命,你没染上时疫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中毒了?”
“恩。”漱玉也没有隐瞒:“所以你离我远点。”
“没事,就算我中毒了,你也能救活我,没想到你的医术比师父还高呢。”长青兴奋不已:“你这次救了醴泉县这么多人,陛下会不会封你为国医啊,哼,到时候看孙氏族人还能不能欺负我们。”
“行了,忙去吧,那边的小孩子你看着些。”漱玉替这些人诊脉,发现大家的确是中毒了,有的人中毒深,有的人中毒浅,那么中毒的根源是什么呢?
等忙到晚上,所有人都被安置在城外。
整个醴泉县城黑黢黢的,蒙夜酆领着骁骑卫出了城,白日里他带人进城灭了火。
漱玉先替他们诊脉,果然发现他们体内已经带了毒,只是很少,还不致死,心中一凝:“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吃里面食物,喝里面的水吗?”
蒙夜酆收回手臂,刚刚被她抚摸的地方烫烫的:“我们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
只要进了城,没有喝水和吃东西都能中毒,漱玉抬头看向漆黑的醴泉县,不找到中毒的源头,谁都无法进城:“你们先去喝药,暂时不要进城了。”
一晚上漱玉都没有休息,一直在患者中穿梭,询问他们每日要接触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大家答得千奇百怪,也没有什么头绪。
等到天色将明时,她看着曙光笼罩着整个醴泉县城,祥和宁静。
突然,看到一丝烟雾缓缓盘旋在醴泉县城上空。
漱玉如醍醐灌顶一般直接闯入蒙夜酆的帐中:“王爷,你们昨天真的把所有的火都灭了吗!”
蒙夜酆一晚上辗转难眠,好不容睡着,突然被惊醒,见她已经到了自己床榻边,赶紧慌忙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漱玉却丝毫不觉,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拉着他就出了营账:“那是什么?”
一股烟直直地升入空中,然后四散开来,烟雾浅浅淡淡地,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