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和其他公事公办的精英截然不同,温柔知心得像个姐姐。
见了她便笑着说道:“大小姐,季总还有个会,让我先带您去办公室等候。”
伽芙很少来公司,和小谭也只见过几面,但是对她印象很好。
听她说完,也微笑道:“谢谢,上次的小饼干很好吃,不知道还有没有?”
伽芙爱吃甜食。
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她还记得,小谭略微吃惊,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是我自己随意做了些,您想吃的话,我下次做好再送来。”
伽芙点头,被她扶着乘电梯到顶层。
季澜霆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吃了些小谭后来准备的茶点,又起身走到他办公桌前,万年不变的陈设,和从前来时没区别。季澜霆是个极其念旧的人。
她坐在属于他的那把椅子上,随意扫了眼那块CEO铭牌,将目光移向桌面上的相框。
每次都会感叹,怎么会有人在办公桌上放这么多相框。
最大的那张是全家福,那时候伽芙刚出生几个月,被妈妈抱在怀里,季澜霆也才七岁,笑得十分童真。她忍不住触摸着那张早已逝去的脸孔,多么好的一家人,可惜现在……
“在干嘛呢?”
季澜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倚在桌子旁看她。
伽芙拿起另外一个相框,眉头微皱,“这么丑的照片,干嘛还留着?”
也是一张合照,在季澜霆的硕士毕业典礼上,两个人刚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伽芙生气耷拉着脸,而他却故意揽着她肩膀靠过来,自顾自地笑得开怀。
快门按下,恰好捕捉到这生动的一幕。
季澜霆从她手中夺过相框,很是爱惜地擦了擦,“哪里丑,不是挺可爱的吗?脸皱得像个圆圆的包子。”
伽芙没好气地瞪他,怪她十几岁的时候还有婴儿肥。她双手撑着下巴,沉默着不说话。
季澜霆垂下眼,莫名觉得她没有从前开心。他将手轻轻落到她肩上,说道:“等会儿我送你去梵筠,结束后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她“嗯”了一声,想到自己即将要上谈判桌,心情不免又惨淡了几分。
两人乘车抵达檀山路会所,晋竹言的地盘。
季澜霆不好在场,表示自己会一直在外面等她。又怕她吃亏,反反复复叮嘱了好多细节。伽芙对这类事一向是没有经验的,认真听着,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下车。
一只玉润修长的手紧接着递过来,伽芙抬头,晋竹言正站立在她面前。
那完全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伽芙迟疑了几秒钟, 在季澜霆略有些炽灼的目光之下,将手递出去。
单靠她一个人走不稳,她是需要被扶着的。
“小芙, 尽快出来。”季澜霆仍不放心地嘱咐,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龙潭虎穴。
晋竹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车门关上了, 将两个人的视线隔绝掉。
他始终带着点不明的笑意, 牵着伽芙的手一直往里走。而她也像被某种魔药迷幻了似的, 丧失思考能力地跟随着他。
来到一个房间, 竟像个缩小版的会议室,只是装潢很有格调,灯光也暗得不像来谈事。
“请坐。”晋竹言替她拉开椅子。
伽芙双手交握着, 压抑住了心里的那点忐忑, 看向坐在对面的他,说道:“开始吧。”
“女士先请。”晋竹言靠着椅背,有种回到舒适圈里的松弛感。
“我的要求都很简单,你要是对其中个别条款有异议, 我们也可以共同商讨后重新拟定。”
“没问题。”
“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希望你能够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以及我之后读博深造的计划。倘若我的家人反对, 你也要负责帮我从中调停, 并且, 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以反悔。能做到吗?”
“包括你再次受伤吗?”他脸靠后, 表情很模糊。
伽芙噎了一下, 板住了说道:“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意外。”
“但愿如此。”
“我无异议。”
她松了口气, 紧接着说道:“结婚后, 不要孩子。”
伽芙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 也从没计划过未来要做母亲。因为光她独自想要做的事情就有很多,她没精力,也不想把时间都分出去。
只是她怕晋竹言那边会很勉强。
她担心了一会儿,看见他坐直身子,整个人从暗处移到光源,睫毛扑下一片阴影,像亚马逊雨林里缓慢煽动的昆虫翅膀,更显得五官尤为立体。其实有时候伽芙观察他侧脸,也会疑心他祖上是不是有什么欧罗巴血统。
这样一张没表情时就会显得冷漠尖刻的脸,此刻在她面前竟然很好说话的样子。
“无异议。”
反正他从来不喜欢孩子。
伽芙眼睛里有了光,谈判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她凛了凛神,继续说道:“婚礼之后,我们各自生活,互不干扰。相信这条你也没异议吧?”
晋竹言刚才的那点微笑像是被冻结,淡下来,“什么意思?”
“分居的意思。你要工作,我要念书,两个人都不在一个城市。”伽芙理所当然地说。
“毕业后你也不打算回来?”他问。
之后的规划她还没想好,但和现在讨论的事似乎也没关系。这场婚姻实质上就是一具空壳,就算之前还有点真情实感在,可经历种种,最后的那点余烬也被磨灭了。
死灰难以复燃。
“我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之处。”伽芙仍然坚持。
“其实欠妥。”他想也没想就否决,面色还算平静,或许下意识不想让她看出里面掺杂着的东西。
她细长的眉蹙起,像微皱的柳叶,“那你怎么想?”
“伽芙,我不想勉强你,可至少表面上的功夫也该做足。夫妻分居,感情不合,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暂且不论长辈们,就算落在外人眼里,一丁点风险也会被无限放大,这对我们两家企业来说也是负面影响。”
听他振振有词,伽芙顿时觉得累得慌,本以为结完婚后就算了事,现在还要陪着他一起做戏。不过既然是她亲自选的这条路,那也只好咬牙走下去。
不分居的话,分房也行,屋檐下的事情谁又能知道?
伽芙迂回地问:“所以你想怎样?”
“婚后一起居住,再加二十天的蜜月旅行。另外,从订婚宴到婚礼期间,我们也得时常待在一起。”
“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纵使形式,可寻常联姻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她,温文中带有一丝成算。
“伽芙,既然要做,就得尽善尽美。”
“我们是合作伙伴,理应尽到彼此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她脸色不好,总觉得自己正悄然落入另一个圈套中。
“那你也应该知道,其实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这话也略有些试探的意思。
却没想到他并不恼怒,也并不退步,一张风轻云淡的脸永远没有破绽。
“很抱歉,可能需要你再忍耐我一段时间了。”
“要多久?”她有种想要逃离的烦躁。
“三年。”
其实他愿意更久。
“等你坐稳那个位置吗?”
“是的。”
“三年之后呢?”一切都得有个目的。
“我们分开,你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他仍旧是微笑。
她却觉得失望,越来越失望。
“然后解除婚姻关系?”
“只要你想的话。”
那再好不过。
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终于下定决心,
“我答应。”
晋竹言满意地点头,起身走过来,没有犹豫地单膝下跪。
伽芙呆坐着,十分安静地看着他打开一只小巧的八角暗红戒指盒。里面放着的,正是她那天在拍卖会新闻上扫视而过的粉红钻,两侧镶嵌了梯形钻,更衬托得主石尤为璀璨炫目。但在她眼里,却像颗浅玫瑰色的大方糖。
“早该拿到的,只是修改款式花了些时间。”
“把手给我,好吗?”他嗓音很温柔,虽身居下位,却让人无法拒绝。
她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看着戒指滑动,稳稳地套在她中指上,演戏的小道具罢了。
“订婚快乐,伽芙。”
“我向你永远承诺我的忠诚、保护,以及陪伴。”
他在她手背皮肤上印下一吻,就像从前伽芙在许多爱情电影里看到的那样。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协议拟定好之后,你让人送到林氏老宅。”
伽芙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待下去。
她刚起身要走,却见他像一堵墙似的立在她面前。
一直摇摇欲坠的东西适时掉落下来,被晋竹言眼疾手快地接住。仿佛早有预料。
伽芙神色迷茫中,只见他缓缓摊开手,一只水滴形的蓝宝石耳环正静静躺在他手心,蓝得静谧幽深,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她不常戴耳环,这一对是外婆从前的嫁妆,近日整理时随手翻到便赠予她,正好配她出门穿的白裙子。如此巧合,总觉得也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事。
伽芙正要伸手去拿,他却故意收握掌心。
见她蹙眉,他笑着说:“我替你戴上。”
伽芙无奈,只好站定着等他弄好。他的手很大,拈着小小的一只耳环,更显得那粒宝石娇柔易碎。
晋竹言指尖捻动着,小心翼翼地将弯钩穿进她耳洞,手却没有放下来,轻轻擦过她耳垂,只觉得是一种珠圆玉润的美。她应当是很适合戴珍珠的,以后可以多送她,只是看她平日里不怎么爱首饰,要讨她欢心还得从别处下功夫。
伽芙怕痒,被他这样一弄,脖子都快缩起来,却还是忍住了,直问道:“好了没?”
“好了。”他弯起唇角,见此情形,暗中记下了。
“我走了。”她很不自在地说道。
“嗯。”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开。”
他还堵在她跟前。明知道她腿不方便。
晋竹言低下头,嗓音也像她所接收到的光线一样暗下来。
“伽芙,以后见到我可不可以不要总是皱眉?”
她心想:难道还要对他笑脸相迎?
“你觉得我伤害到你了吗?”
明明她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不是。”
他只是越来越害怕看到她的冷脸。
但归根结底还是他害了她,他没资格再奢求她的原谅。
晋竹言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败下阵来。
“算了,没事。”
伽芙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人突然怪异得没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些忙,字数少了些,空闲时一定多多加更!鞠躬~
第22章 菟葵
季澜霆在外面等得焦躁, 刚想要亲自去接伽芙,便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俩都面色如常, 勉强感到放心。
司机下来替她开车门,伽芙要走,手却仍被晋竹言攥着, 两个人的手臂紧紧地拉得笔直。
“又怎么了?”她有些不耐地问。
该说些什么……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腿伤是不是都痊愈了?还总是整天不开心吗?上次在疗养院只匆匆见了一面, 刚才亦是公事公办的谈判, 他没理由问这些话, 而她估计也会觉得假惺惺。
也罢,以后来日方长。
他垂下眸,对她笑了笑, “伽芙, 订婚宴会上见。”
“知道了。”她指尖从他手中抽离,没犹豫地上了车。
透过车窗,两兄妹并排坐着,从容淡漠的侧脸竟出奇地一致。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晋竹言看着玻璃缓缓升上去, 汽车开走了,独留他一个人立在原地, 手里那点接触的温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伽芙和季澜霆吃完饭后也是回的老宅, 和家里商量过了, 在宴会到来前, 她都留在这里陪外公外婆。
这一个月时间, 做得最多的就是试各种裙子。婚纱也正在预备, 请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礼服品牌首席设计师, 专程派人从法国过来为伽芙量体裁衣。她对婚纱没有太多要求, 简单得体即可,只是被林老太太数落,对自己的婚礼也不上心。
伽芙坐在一张罗汉榻上吃点心,百无聊赖地想:反正她不期待嫁给晋竹言,两个人也没感情,再上心又有什么用。
她微笑着对外婆说:“设计师做主就好,我不懂这些的。”
林老太太心如明镜,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一只紧闭外壳的珍珠蚌?”
伽芙端着点心碟子,突然不想吃了,却也没放下来,只觉得神思郁结。
好在订婚宴还是顺利到来了,外婆眼光独到,替她挑了件典雅的象牙色蕾丝旗袍。
伽芙没想到宴会被他们安排得如此大张旗鼓,请来宾客都是各界名流,各处媒体也守在饭店门口蠢蠢欲动,像是要将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事昭告天下。
这是她第一次被推入聚光灯之下,本能地感到不适。季澜霆的胳膊被她紧握着,他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别紧张,我在呢。”
伽芙深呼吸,也是初次感受回归到这样的家庭中去会给她造成什么样的重压。她仍像小时候挨训躲在季澜霆身后的那般心态,挽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去。
晋竹言正在厅内应酬,身边围了好几个人仍然游刃有余,伽芙看见他礼貌得体到完美无缺的笑,一种反感涌上心头。
余光瞥到二人,他道了声“失陪”,朝着伽芙的方向走过来。
“伽芙。”他向她伸出手。
季澜霆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让她有些担心被在场的人看了去会引发矛盾,伽芙指尖捏了捏他臂弯,稍作提醒。
也是为大局考虑,季澜霆淡淡地说了句:“我妹妹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她。”只是依旧板着一张脸。
“这个自然。”晋竹言主动去牵伽芙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一场暗流涌动的交接仪式就这样结束。
接下来,伽芙要跟着他走完剩下的所有流程,她讨厌极了这种只能站不能坐的应酬式宴会,失掉散漫的自由。腿伤才过半年,为了得体,她今天穿了双高跟鞋。外面看起来痊愈了,内里却是虚的,站久了小腿酸疼。
陪他一起倒完香槟塔后,伽芙有点想逃,晋竹言看出她面露难色,非常体贴地说道:“去阳台坐着吃点东西,等会儿我再过来。”
伽芙松了口气,像获释的鸟儿要飞走,却又被他拉回原地。
“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吗?”他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
“知道了。”她不舒服地动了动,有种束缚感。
晋竹言看着她走向阳台方向,招手让简羽过来,附耳叮嘱了些事。简助理点头,很快去办。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泛着星光的暗色幕布。伽芙倚靠着栏杆,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终于从喧嚣嘈杂的世界中逃离出来。
才得空看了看信息,收到好多条祝福简讯,念书时认识的好朋友大多在国外发展,都对不能赶来她订婚宴深感抱歉,表示届时一定会来参加她的婚礼。谢邈也是,他在南临工作走不开,特地邮寄了订婚礼物给伽芙。
她一条一条地看了,没心思回复,在晚风中看着远方城市夜景发呆。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她回头,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穿着一条龙蒿绿的长裙,配上两条细而上挑的薄荷色眼线,绿野仙踪里的精灵。
伽芙不认识,也许又是哪家千金。
只见她背靠着栏杆,从手提袋里拿出香烟盒,取了一支夹在指尖,似乎才看到伽芙似的,用一种顺便说一下的语气道:“介意吗?”
伽芙摇头。
“要不要来一根?”
她心里觉得怪异,但也没到反感的地步。
“不用了。”
见伽芙拒绝,她淡然一笑,自顾自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轻轻吐出烟圈,侧过头问伽芙:“你好像很不开心?准新娘。”
“为什么这么说?”她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因为没有人会真正爱晋竹言。既然不爱,那就是交易咯?用自己的婚姻交易,你觉得快乐吗?”
听了这话,伽芙下意识觉得心里不舒服,沉着脸:“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虽然她不喜欢晋竹言,可见到别人贬低他,还是觉得像针扎在自己身上。他已经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在外人面前,她至少也得维护他。
而那女孩却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抱着手臂弓身笑得浑身颤抖,半晌后抬起头,脸色已经有些微红。
她看着伽芙,颇带着狡黠的恶意,“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真情实感,他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只会将你利用完就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