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可以来了兴致的时候毫不吝啬地耍几个帅,没了兴致就一脸索然,套拉着空白的眉眼,将整个世界都屏蔽在外。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随心而动,捉摸不透。
午后的阳光中,浮动的尘埃泛白了他几分黑白分明的棱角,惹得街上的人似窥探地遥遥望来,近乎惊艳。
娑由带他走进一家售卖奢侈品的店时,白领打扮的女性店员礼貌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娑由直奔主题,直接站在售卖墨镜的柜台专区,让五条悟自己挑一副。
对此,五条悟也不拒绝。
他甚至一点都不客气,一来就拿了一副最贵的。
他将那副墨镜往鼻梁上一架,老实说,一点都不适合他,都顺溜到鼻尖上了。
见此,店员赶忙推出另一款,将他的那一款打入了五条悟不会买的行列。
可是五条悟这人向来古怪,他看上去很新奇的样子,还能对着镜子抬一抬镜腿,像万圣节即将去搞怪的坏蛋,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感觉这个很好玩诶。”
见他喜欢,娑由也没有说什么,就要去结账。
可是,五条悟却瞪大眼,这么大呼小叫起来:“哇哦!你竟然真舍得给我花钱了!”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调侃,他此时此刻惊讶的表情或许更新奇好笑也说不定。
可娑由只有安静地看着他,道:“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不是吗?”
言毕,顿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喜欢就好,比起你这样,你不戴的时候更让我困扰。”
闻言,方才所有的跳脱在一瞬清零,五条悟安静了下来,也不去折腾那副墨镜了,只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我想再挑挑。”
“嗯。”
娑由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折了回去。
五条悟便将那副墨镜扒拉下来还给店员,转而低下头,开始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逡迴柜台里的商品。
一米九的少年弯身下来,拿手肘撑在柜台上,以支撑自己的重心。
为了节省时间,娑由就站在他身边,同他肩挨肩,头靠头,一起挑墨镜。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
内店暖橘色的灯光朦胧,那些陈列的商品漂亮又精贵,被特殊的光线镀上了一层能经受时光打磨的、隽永的痕迹。
某一刻,娑由微微侧头去,想为五条悟戴上自己挑选的墨镜的时候,却见他低垂的睫羽颤动,修长的五指像弹钢琴一样,轻轻敲着柜台的透明玻璃,神色意外的认真。
恍惚间,他身上好似也染上了淡淡的暖香。
这一瞬,娑由觉得五条悟就像曾经那颗放置在橱窗里的蓝宝石,十几载后,终于被她得到并捧在了手心上。
区别在于这颗宝石和那些死物不一样——他会动,会笑,会说话,会在此时此刻注意到她的动作后,在须臾间微微颔首,像等待加冕的国王或授予荣耀的骑士,安静地任由她将其架上了他的鼻梁。
这致使她指尖颤动,某种奇异的满足感从心底里冒着泡咕噜咕噜地沸腾,破裂出近乎灼热的温度。
与此同时,他垂下的额发掠过了她的指尖,有些痒,她不禁道:“头发该剪短一点了,五条悟。”
闻言,五条悟以那个颔首的角度抬眼瞅她。
然后,他又徐徐地笑开了。
这次,带着宛若胜利的得意,他以近乎笃定的口吻问她:“这次,因为是「五条悟」,才叫我剪头发的,对吧?”
就此,娑由一愣。
不再是因为奇犽,而仅仅是「五条悟」。
这一次她不再将他看作任何人,只因为他是五条悟才说出的提议。
此时,他笑着的模样在充分向她表达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一点。
言毕,他已经直起身来,将脸上那副圆框的墨镜戴好,推去了其它的款式,表示自己要那一副了。
而娑由,直至站在了前往枯枯戮山的巴士前还有些恍惚。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在24小时内,用尽手段让五条悟知道明白他们是不合适的才对。
不然这场过家家就没有意义了。
她如此想。
可是,她现在并不想和五条悟吵架。
这致使她感到茫然。
而五条悟好像没这方面的烦恼,他可比她自在多了。
不久前,他们从店里出来后,五条悟直接就拉着她去搭巴士。
撇去性子里荒诞的成分,他实打实是个利益主义者。
更何况对方是他不甚在意的人,所以他能拽着她,像个走进超市里的小孩子一样,用尽力气拽着她往喜欢的方向走。
可是,娑由固执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怎么拽都拽不动。
她想,他要坐观光巴士就让他去坐吧,她自己要去找奇犽。
可是,她没能那么做,因为五条悟死死拽着她。
可惜的是,略过「诅咒」这个娑由一窍不通的领域,五条家的大少爷在纯粹的力量面前,其实并不比娑由强。
娑由没有告诉过他,她可不是普通的杀手。
她家揍敌客,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杀手家族。
她家所占的领地,被一望无际的树海包围。
在海拔3772公尺的死火山的某个地方,世代为杀手的家族,其看门的狗狗比站起来的熊还高,下边的管家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精英。
他们从三岁起就接受杀手训练,每天的餐点都是加了毒药的制品,就连出门在外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因此连一张照片都有一亿的悬赏金额。
他们与普通人就是如此不同。
而伫立在世人与揍敌客杀手之间的界限,是一道由七扇门叠合而成的大门。
没有钥匙只能用推的门,第一道门左右就各为两吨,第二道门左右各为四吨……第一道门都是前一道的两倍,以此往上类推,要想完全打开七道门,必须拥有总计两百五十六吨的力气。
固而,世人喜欢叫它「试练之门」,以此作为踏入那片领地的关卡。
娑由在七岁离家前已经能推动第四道门了。
也就是单扇门的32吨,总计64吨。
所以,这会,理所当然的,五条悟压根拽不动娑由,甚至还被娑由反向拉走了。
就此,在他不得不认输地放开扒拉着巴士门车的手时,整辆巴士都被娑由拽得晃了一下。
然后,娑由神色平静地放开了他。
她刻意将力道控制在了不叫他脱臼的程度,可是还是见他手腕上红了一大圈。
对此,娑由完全没有愧疚的意思,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活该。
明明有无下限术式,为什么不开呢?
恰逢观光车即将发动,站在车门前的导游小姐还在扬着热情的笑容招揽游客:“此车将前往神秘的枯枯戮山观光,那里的某个角落,住着恶名昭彰的杀手家族揍敌客,揍敌客家族的曾曾祖父,曾祖父,祖父母,父母,以及下面的五个兄弟都是杀手……”
娑由不禁问五条悟:“你怕了吗?”
可是,回敬她的是五条悟轻飘飘的声音:“是你怕了才对吧。”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挑衅的意味,少年挑了挑眉,如此笑着说:“都已经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能再尝试一下自己前进呢?怎么?没有那家伙陪着回家,怕寂寞吗你?”
就此,娑由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要这样说。
下一秒,回答她的便是五条悟这般直白的言语:“因为很不爽啊。”
他说:“明明我都陪你走到这了,你自己等了那么久,也已经折腾这么久了。”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她没有走前一步。
眼帘中,阳光在蹁跹,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蒙上淡淡的绯色。
她想,五条悟或许说对了。
她始终有些怯意。
从一开始,回家这个念想的前提就是奇犽。
现在,奇犽不在她的身边,也不在家,要她自己去面对那些曾经被她选择性遗忘了的家人,她感觉到自己先前逃避的心态又一次侵袭了她。
可是,须臾间,当她抬眼望进五条悟那双眼睛里的时候,她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因为,她在这一刻,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迷茫,这种不可思议的辽阔感致使另一个答案从心底涌上了喉头,被她近乎无助地说了出来:“我怕……怕奇犽一直在那里等我。”
……是的,她怕。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才会在这一刻迫切而主动地想要奔向那个人。
她最爱的哥哥,那么温柔,要是一直在那里等她或找她怎么办?
……正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那种让人无比寂寞的感受,所以不希望奇犽也体会到。
娑由的话一出,五条悟蓦地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似是不悦地咂舌,以致于浮躁的因子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说:“你们两兄妹真是让人火大啊。”
可是,娑由却是一愣。
因为他接下来便是直接拉起了她的手,似乎终于认输了,开始往反方向走:“那就快走,别让他等久了。”
而娑由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
下一秒,她突然噗嗤一声,因为他这话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坏孩子,因五条悟如此憋屈又无奈的反应而雀跃。
可是,前方走来的人影挡住了他们的路:“不用去了哦,奇犽应该等会就过来了。”
刹时,她停下了脚步:“大哥……”
在他们前方,已然换了身衣物的青年一如既往,神情死寂:“明明说了不要离开我身边的,上次扔下大哥跑了,有点伤心呢。”
那是无波无澜到宛若死水的声音。
叫人很难相信其中的真实性。
他漆黑无光的眸子在掠过了娑由后,轻轻落在了五条悟身上:“嗯?这是谁?”
娑由下意识走前一步,站在了五条悟面前。
她正欲答,可是下一秒,回答她大哥的是五条悟倾下身来,拿臂弯搂住她的拥抱。
脸上的墨镜因此滑下些许,五条悟湛蓝的眸子暴露在外,直直看向伊尔迷。
随即,他将脑袋轻轻凑在娑由耳边,朝伊尔迷晃了晃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吐了吐舌头,一副炫耀又骄傲的模样,朝黑发的青年咧开一个饱含甜腻的笑:“我是她的丈夫哦~”
就此,伊尔迷轻轻歪了歪头。
与此同时,被风吹扬的发丝掠过他的眼睛,那里边漆黑得不见一点光亮:“一厢情愿的过家家就到此为止了哦,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娑由:“对不起,大哥,是我开的头。”【bushi
五条悟:“既然要做那就要贯彻到底!”【bushi
她转身,寻声望去。
过去的她提着编织箱,站在盛开白兰花的院子下,回头,看见一个孩子站在西式城堡二楼的窗户边。
隔得不算远,但具备一定的高度。
那声音像乘着风,隔着花海,被吹得支离破碎。
——「请你,带我逃走吧。」
她一愣,仰头任由意大利的阳光坠入眼中,其裙角和黑发都在飘。
——「会被发现的。」
她说:「我不知道如何带走你。」
——「那就把我装进你的箱子里带走!」
那人说:「怎么样都好,请把我一起带走吧,娑由!」
……为什么?
她想问。
仿佛看透她的困惑,下一秒,回答她的,是那个孩子这样的声音:
——「不然的话,我会被杀掉的……」
娑由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坐椅上,还靠着一个人的肩睡着了。
她有些愣忡,眼珠子好像疲于转动抬起,以致于低垂了几秒,只顾盯着自己放置在膝上的左手发呆。
耳边,温和的风正徐徐地灌进来,她橘红的裙角因此轻轻摇曳,摩挲着另一个人的衣物。
她这才动了动,抬起眼,看见自己正坐在一辆豪华舒适的汽车中,驾驶座上,一个黑西装的男人正沉默着开着车,即便通过后视镜注意到她醒了,也只是继续安静地驶过一个弯角。
车外,天边的夕阳像晕开的染料漫来,而汽车的影子绕着山路一圈一圈地拉长。
她听见风声呼呼地响,不远处巍峨的山脉连绵一片。
恰逢一缕长长的黑发飘入视野,带着她记忆中熟悉的气息,她终于动了动脑袋,抬眼去看身边的人。
只见眼帘中,黑发黑眼的青年弯曲手肘撑着车窗,正仰头去看天空,由此,他的下颔被拉成纤细而紧绷的线条。
“伊尔迷大哥……”
娑由忍不住唤他,喃喃出声:“……我睡着了吗?”
闻声而来的青年收回远望的视线,侧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几秒钟后,他回以这样的音节:“嗯。”
对此,娑由道:“……对不起。”
她说:“下次不会了。”
作为杀手怎么能在外面睡着呢?
还睡得那么香。
虽然有大哥在身边,但也不能松懈才是。
言毕,她眨了眨眼睫,抬手揉了揉眼睛,却被嵌在无名指上的小东西暂停了动作。
……戒指?
她一愣。
……什么时候戴上的?
娑由开始翻自己的记忆。
……嗯,回到这个世界后,她遇到了白兰,然后见到了大哥……
但是,在友克鑫的时候,她扔下大哥自己跑走了。
然后,是在机场,她又见到了白……
“那枚戒指,扔掉它吧,娑由。”
这时,耳边传来伊尔迷低低的声音。
这一瞬,娑由浑身一顿。
她感觉脑袋空白,无法思考,与此同时,某种似电流蹿动的刺痛感在脑内炸开,瞬间支配了她的四肢百骸。
偏巧身边的人还在继续说:“那是没用的东西不是吗?执行任务的时候可能还会影响你。”
说着这话的人,一袭蛛丝似的墨发在山间的晚风中飘扬开来,夕阳的暖色在柔软的发间缓缓流动。
而娑由像台执行指令的机器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覆上去,正想要将其拿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她微微松动的神经末梢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形容这种自己此时的状态。
同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这致使她动作一顿,眸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她抬起头,去问伊尔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家哦。”
伊尔迷用淡淡的声音说。
这一刻,娑由整个人宛若静止。
夕阳在眼帘中蹁跹,不远处那座漂亮的死火山被余辉蒙上淡淡的绯色。
伊尔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道:“怎么了?不高兴吗?”
这个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那枚戒指上了,娑由更是直接放下手来,一种奇怪的茫然感布满了她的脸:“大哥不生气吗?上次我自己跑掉了。”
可是伊尔迷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不会哦,因为我知道娑由会回来的。”
闻言,娑由安静了一会儿。
她的表情稍缓,然后又慢慢说:“……上次大哥好像不愿意直接带我回家……大哥还愿意把我当家人吗?”
“当然,别怀疑。”
回答她的是青年微微倾下来的脸。
伊尔迷凑近她,还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仿佛某种暗示的咒语一般,他黑压压的眼睛里掀不起任何涟漪:“一直看着你的是我,娑由……”
伴随着这话,娑由觉得自己的思绪好似被卷入了一场浑混的旋涡中,只能呆呆地点头:“……嗯。”
见此,伊尔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不多时,他们所乘坐的汽车停了。
娑由被伊尔迷牵着下了车,站在一座耸入云天的大门前。
周围树影婆娑,娑由在窸窸窣窣的风声中抬眼想将那扇灰黑的大门尽收眼底。
可是,「试炼之门」的尽头在有限的焦距内凝成扭曲的一点,巨大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叫人一眼就心生畏惧。
她望不尽,只能瞅到上边被风雨年岁留下的痕迹。
“进去吧,娑由。”
伊尔迷在身边轻声说。
娑由却没有动作。
他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闻言,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不。”
言毕,她上去一步,伸出双手准备推这扇叫无数人望而却步的门。
这时,离正门好几十米处的地方走出来一个人影:“伊尔迷少爷,欢迎回来,这位是?”
娑由转头一看,那人是位年过半旬的老者了,身矮体胖,一身蓝调的制服,正从正门旁边设置的小亭子里走出来。
他恭敬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看见娑由时脸上有淡淡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