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保洁员推着清洁车进入房间，虚掩上门，隔绝了她的视线。
路屿灰溜溜地下楼，郑瑜站着楼梯底部。
“我好像听到了争吵的声音。”郑瑜说，“你怎么去了楼上？”
409号房间在309的正上方，只要站着这中空的回形走廊上，就能轻易地听到其他楼层的声音。
“我四处转转，正好碰到保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路屿故作镇定地抱怨。
郑瑜没有追问，示意了楼下，“我去一楼餐厅，要不要一起？”
路屿连忙点头：“我正好也要去找点吃的。”
从三楼到一楼，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到了一楼大堂，他们再次见到先前开门时凶巴巴的胖男人，他已经换上了标准的服务业表情，挤出刻意的笑容。
配上那难以恭维的相貌，路屿不忍直视地扭过头。
“路屿同学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还习惯吗？”郑瑜问。
“一点也不习惯，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人怎么能在那么狭窄的座位里待十个小时！”
“你精神挺好的。”
路屿摸摸脸，发现自己确实没多少倦意，按照时差现在是冕兰的半夜，经过一整日的旅程，她应该像张小红那样瘫着起不来。
大概是4点体力的功效，有了NPC模拟器的加点后，身体全方位都有所提升。
路屿顿时得意：“哪里哪里，助教你也很不错嘛，每天活动满满。”
郑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大堂的最里侧，悬挂着的油画前，油画旁是道隐形的门，和墙壁用了同种木板，按压后才会打开。
男店主热情地帮他们开门，并告知由于客人少，加上学生定的住宿包含的餐食从明天开始，今日的餐厅并没有开放，也没有厨师。
货架上还剩下一些旅店免费提供的食物，像是泡面和面包，还有一些小盒子装着的酱料。
路屿艰难地吃着蘸着果酱的面包，硬邦邦的比飞机餐更难以入口，腮帮越来越酸。
郑瑜倒是没抱怨这简陋的环境和食材，他拆开面包和香肠的包装袋，熟练地用烤箱和酱料做了个简易版的三明治。
然后他把三明治递给路屿。
“给我的？”
路屿惊讶道。
郑瑜点头：“吃这个吧。”
路屿咬了口三明治，或许是郑瑜的手有什么魔法，三明治味道美好得让她忍不住惊叹，几大口下去就吃完了。
“有那么好吃？”郑瑜怀疑地挑起眉。
“大概是之前被黑暗料理荼毒多了……”路屿示意了一下那还残留着牙印的、如石头般坚硬的面包，并且不忘恭维，“主要还是厨艺好有天赋！”
郑瑜谦虚：“这可不是天赋，熟练工而已。”
“助教经常做饭吗？”
“来冕兰后不太做饭，以前在家的时候会做一些，”郑瑜耸耸肩，“毕竟我有五个姐姐，家里人不愿干的活都推给年纪最小的人干了。”
“五个姐姐？”
路屿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他是在开玩笑，而郑瑜只是无奈地撇了撇嘴，路屿立即脑补出这位索多科助教从小就因为家庭成员过多而过着艰苦生活，还差点辍学。
两人聊天的时候，林子轩出现在餐厅里。
他一踏进门就看到餐桌旁的两人，愣了一下便要退出去，郑瑜却叫住他。
“别走啊，这里有面包。”郑瑜挥了挥新做好的三明治。
林子轩顿住脚步，目光在路屿身上轻轻滑过，迟疑一会儿，又慢吞吞地走来，接过郑瑜递来的三明治，低声道谢。
郑瑜好像没有他们关系尴尬的自觉，笑眯眯地说：“尝尝吧，这可是路屿同学亲口夸赞过的。”
林子轩小口吃着三明治，动作十分矜持，面对郑瑜的搭话，也只是简单回应几句，不知道是本身性格内向还是不愿与郑瑜有太多牵扯。
要是再来个温妍，餐厅恐怕会变成什么地狱场景。
路屿啃着第二块三明治，盯着郑瑜发呆。
埃维恩·卡尔德隆，索多科人，是个拥有光环的人物，但迄今为止，路屿只从刚见面的时候获得过积分。
而之后即使陷入温妍和林子轩的三角恋绯闻，NPC模拟器都没有任何动静。
暧昧情节仿佛在他身上起不到效果，明明春假里有很多修罗场情节，要是落在秦铭遇身上，一定能增加积分。
——好像这并不是言情小说。
路屿吃完三明治，并顺手给张小红带了一块。
她刚走出餐厅，就遇到了温妍，或许是补了妆，温妍看起来比刚到民宿时精神好了不少，但嗓子带着鼻音，显得黏糊糊的。
“看到郑瑜了吗？”温妍主动问道，语气说不上好坏。
“郑瑜在餐厅，”路屿补充道，“和林子轩一起。”
温妍迈向餐厅的步伐顿了一下，没有怎么犹豫，继续走了进去。
路屿对赚不到积分的场景没兴趣，继续独自在庄园探索。
从大堂隐形门到后方区域是一个走廊，左边连接餐厅，右侧通向温泉，走廊尽头的门后便是别墅之外。
路屿本想再看一眼湖泊，一打开门发现外头风很大，吹得头发打在脸上都刺痛不已，天空比早晨更为阴沉，远方形成一道深灰色线，仿佛有风暴在逼近。
屋外树木的枝叶被风吹得簌簌直响，怎么看都不像天气预报里描述的一周都是大晴天的趋势。
果然风城的晴天和贝林的晴天不是一回事。
路屿只在院子里待了十分钟，便被风吹得受不了而回了房间。
没有人去部长安排的徒步活动，晚饭大家都点的外卖，一些人泡温泉，路屿和张小红窝在房间里打牌，路屿还特地用上了从模拟器抽出来的【欺诈师扑克牌】。
打了几小时牌，她的智慧上升了一点。
整晚风撞击窗子传来的嗡鸣声没有丝毫减弱，路屿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去。
她发现自己在南滨的海岸线上奔跑，夕阳映照在平静的海面，耳边只有风和海浪的声音。
不多时，她注意到远处纤细的身影，一股快乐的情绪像膨胀的气球，充盈着她的胸口。
清瘦的少年也看到了她，停下脚步等着她靠近。
路屿向他跑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永远无法缩短。
身后呼喊越来越响，嘶哑高昂，她听不清内容，直愣愣地回头，她的父母都在离海岸线很远的地方，拼命地挥着手，似乎在让她快跑。
快跑？跑向哪里？
路屿再次转身，少年已经不见了，海水疾速朝大海的方向退去，露出了原本被淹没的沙地。
这不是正常的退潮，耳边的叫喊更清晰了，就在即将听清楚时，路屿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她做了关于南滨的梦，嘶吼声回荡在脑海里，久久散不去。
那么逼真，好似她确实听到了什么。
路屿有些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吵架，才导致了那个奇怪的梦，但此刻整个房间里只有张小红的呼吸和外界的风声。
路屿下了床，轻轻打开门，探出脑袋。
走廊上只有墙角的安全夜灯发出微弱的橙色光线，天窗外是漆黑的一片，路屿走到栏杆边，朝下方望去，一楼没有夜灯，模糊的黑暗将它衬得仿佛深渊。
路屿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她大概只是做了个怪真实的梦，才在半梦半醒间把梦里的声音当做现实里的争吵。

三月十八日, 一股南下冷空气急转弯，与莫托t斯洋流带来的湿暖空气形成强烈对冲，在索多科首都鲁内亚附近形成风暴。
“我就说索多科的天气预报系统有问题。”温妍抱怨着。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绿岸镇待了一天, 从柯里昂大教堂, 到临时议会厅，再到地下堡垒遗迹，参观下来所有人又累又饿, 加上手机纷纷收到风暴提示, 这和一些人想象中悠闲的度假并不一样。
毕竟都是历史景点，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他们一天下来见的最多的便是空无一人的墓地和地道。
无论是教堂的地下墓室还是作为曾经的战争指挥所的地窖, 都是四通八达，有的再走深点便会来到居民楼下。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空便飘起了雪, 风还不是很大，跟前一晚比反而显得平静, 大巴车把采购的食物和学生都送回了绿岸古意庄园, 这时候团队里爆发了出游后的第一次争吵。
新闻里显示这场风暴会持续两天，一些人便宁愿去鲁内亚市区里住，然而鲁内亚酒店几乎爆满，价格也翻倍，订到适合的房间并不容易。
部长陆杰反对道：“现在雪还不是很大, 风暴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我不觉得我们有去鲁内亚的必要, 这里离绿岸镇也就两公里，走路都能到。”
另一个男生说：“那也叫个镇吗？连消防局和医院都没有！出了问题怎么办？”
“不是有诊所吗？我们在这里也不会缺食物，能出什么问题？你不就是想住市区？”
“对，我就是想住市区, 这个破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男生怒意更明显，立即打开手机，显示出某个高级酒店的名字，“这家我已经问过了，还剩四个房间。”
陆杰怒了：“好啊，你想去就去，没人拦着！”
男生当即便问：“谁想去鲁内亚？那边可以定四个房间，能住八人。”
一片安静中，另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男生慢慢走到他身边，还有两个女生也表示要去市区。
女店主试图打破僵持的气氛，“哎呀，索多科经常有风暴，过一两天就好了，而且我们这儿冷库都有存货。”
“没跟你商量。”男生没好气地说。
温妍紧紧盯着郑瑜，她已经暗示了许多次希望郑瑜跟着自己走，她可以包揽所有费用，但都被郑瑜当做听不懂忽视了，包括这次。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这四人去鲁内亚，加上原本选择住酒店的三个学生，剩下十四人按照原计划住在绿岸古意庄园。
六点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路面积雪不多，大巴车载着四个学生，趁着风雪还未大的时候赶往鲁内亚。
民宿厨房可以自由使用，鉴于目前除了贝尔哈文的学生，这里只住着一个客人，厨房基本被学生们占用了。
愿意操持做饭的人不多，主要还是郑瑜，张小红和温妍也跟了过去，还有另外几人不吃晚饭。
大厅里剩下的人不多，林子轩坐在沙发上看书，陆杰则一直焦躁地来回踱步，作为带队出国的俱乐部部长，团队分崩离析的趋势让他整个人都像被笼罩在一团乌云中。
“我是不是选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组织这种活动……”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忽然抬起头，看向离他最近的路屿。
此时路屿还在研究NPC模拟器雷达，今天收获满满，在教堂的墓室和地道里都捡到了不少小垃圾。
直到头皮凉飕飕的，她抬起头，与陆杰的视线对上。
陆杰期待地看着她，路屿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紧张地抿了抿嘴，目光逐渐涣散，偏移到另一侧。
陆杰大声叹了口气，给同自己吵架的男生打了电话，半天没人接，他啧了一声，又给向导打电话，向导说他们还在路上。
“这个徐杨，一生气就不理人。”陆杰抱怨道。
“徐杨就这脾气，生起气就不管不顾的，等明天他气消了就清醒了。”另一个男生不以为意。
陆杰点点头，又低声嘟囔几句，几乎都是在抱怨天气。
到了九点的时候风雪忽然大了起来，众人吃过了简易晚餐，收拾完后纷纷回房间休息。
路屿听着窗外猛烈的风，窗户被震得发出轰鸣，雪花夹杂着冰粒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脆弱的玻璃仿佛随时会碎裂，噪音让人莫名焦虑，加重了人们对房屋坚固程度的担忧
虽然明天的出游计划取消了，却更方便了路屿寻找奇遇宝箱。
雷达显示庄园有两个宝箱，除了已经拿到的，另一个在地下，路屿猜测是庄园的酒窖。
她试探地问过店主，庄园虽然有酒窖，恰好这段时间不对外开放，即使她提出参观也被拒绝了。
于是她打算再晚点的时候悄悄去找地窖的门。
晚上十一点半，庄园内就已经安静了下来，路屿悄悄打开房门，愕然发现有人正在关上对面的门——看背影像是温妍，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
对面正是郑瑜和林子轩的房间。
而当路屿来到一楼，林子轩正坐在下沉区沙发上。
他依然就着灯光看书，面容平静没有情绪起伏，路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或许是感觉到了观察的视线，他抬起头，眉毛微扬，仿佛在问她有什么问题。
路屿别扭地笑了一声：“大晚上早点休息。”
林子轩面孔上出现了被陌生人关心后的诧异。
路屿惊觉自己像是在劝他回房间，要是撞上了郑瑜和温妍那可多不妥，她立即转口道：“你继续，你继续哈。”
说罢她转身朝那油画隐藏门走去，绿岸古意庄园介绍手册里的地图显示地下酒窖的入口在后院。
路屿扒拉了一下隐藏门，发现门被锁住了。
她悄悄回头，看着身后的大堂，除了林子轩便再无别人，而这个怪人头也不抬地看书，并不怎么在乎外界如何。
路屿摸着门，心中默念一句“锁开畅通”，门被推动了。
她穿过走廊，通往室外的门倒是没锁，她打开门，瞬间便有狂风猛地扑进室内，甚至将她往后推了半步。
雪粒像坚硬的小石子，砸的她脸生疼。
乍一眼朝外望去，雪已经快积到小腿的位置，管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摇晃的灯光中，黑色的空间仿佛充斥的巨大的鬼影，路屿知道那是雪松的影子。
这种情况下自己出去找地窖的门，大概还没找到便会被冻死埋在雪堆里。
路屿艰难地顶风把门关上。
庄园这么多年经过多次改造，大体格局却没有变，除了室外对游客开放的门，室内应该还有门能通往地窖。
路屿在厨房找到了活板门，下方有空间，只是门上挂了一把锁，路屿摸着锁，默念开锁咒，却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只有70%的成功率，即使有灵巧戒指的加成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路屿直起身子缓了缓。
屋内明明没有风，她却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心口咯噔一下，汗毛从尾椎到颈部一路竖起，她回过头。
身后正站着白天才见过的保洁。
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离路屿只有两步之远，圆瞪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凶神恶煞。
路屿被吓得大叫一声，打鸣般嘹亮的一声反而让保洁往后退了一点。
“你懂不懂礼貌，每次都没声音出现别人后面，”路屿抢先控诉起来，“知不知道会把人吓坏我们还是这里的客人！”
中年女子张开嘴，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几次都被她听不懂的冕兰语打断。
最后她无奈地闭了闭眼，侧身摆摆手，示意路屿快离开。
路屿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走出厨房，回头一看，保洁还在紧紧地盯着她，那模样，仿佛厨房是什么埋藏宝藏的重要据点，不容外人窥探。
半夜用开锁咒开门，又被人发现在厨房让路屿心虚不已，她一路返回自己的房间，路过大厅时林子轩已经不在了。
路屿复盘了失败的寻宝经历，觉得还是警惕性不够，且行动时间过早，没有等到保洁睡觉。
她决定等一小时再接再厉，再找找其他的门，定拿下最后一个奇遇宝箱！
结果一个小时没到路屿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雪已经停了，高度已经超过膝盖，风暴却未曾停息，入眼处的松林一片狼藉，还有树木倒下。
路屿习惯性拿起手机，发现自己睡前忘了充电，还有10%的电量。
她找到充电线，插上电源后却怎么都无法充进电。
走廊上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响了起来，路屿打开房门，恰好一个男生经过，她茫然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昨天半夜停电了，现在还没来电，”男生言简意赅，又安慰道，“不过没事，这里有备用发电机，刚刚t店主已经去弄了。”
路屿点点头，下楼吃早饭。
暖气倒是没断，室内供暖充足，还能用炉子煮面烧水，贝尔哈文的学生大多很镇定，都觉得电力中断只是暂时的。
餐厅没有惯常会积极做饭的郑瑜，当然也不会有温妍。
路屿还在感慨这两个俱乐部八卦中心的人物，视线中却出现陆杰的脸。
和大部分学生的不同，陆杰的表情慌张焦虑，面无血色，像是被蜡油凝固得扭曲起来。
路屿快步跟上陆杰，“备用发电机出了问题吗？”
她下意识就想到供电无法恢复，他们要像暴雪山庄一样困死在这个前后鸟不拉屎的庄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