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走廊的尽头微微透着暖黄色的光，成了黑暗中的指引。
路屿快步上前，转过折角，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的走廊宽敞而幽长，红砖拱顶，地面的砖石已经磨平光滑，墙壁钉入铁制托架，嵌着煤气灯，此时没有点亮，灯光由天花板的吊灯发出的。
这里竟然有电，不知是来电了还是备用发电机已经启动。
黑暗褪去，路屿原本紧绷地心情放松了些许，她关掉手电筒，手机电量还有39%，依然没有信号。
当务之急应该是和其他人汇合，路屿沿着长廊走到底，尽头是一个酒窖，整齐排放着酒架。
她穿过一排排酒架，四处打量，整个酒窖都毫无动静，一个人也没有，很快她就来到酒窖尽头的楼梯，联通了楼上和楼下。
楼上一片漆黑，楼下有灯光透过来。
光源说明附近有人活动，路屿走进更深一层，那是个酿酒仓库，唯有正中央的吊灯亮着，昏黄的光线垂落，将大片空间笼罩在幽暗里。
仓库两侧堆放着一人高的酒桶，已经多年未经使用，酒桶上布满灰尘和裂纹，裂开的石板间青苔疯长，沉闷的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土腥味和霉味，闻着让人莫名上头。
随着“吱吱”一声，墙角窜过一只老鼠，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在墙上变得巨大，路屿被吓了一跳。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窃窃私语，她顺着声音找去，酒桶后空无一物，那奇怪的声音也若有若无。
安静的环境下更容易引发幻听，但路屿自信地认为是自己感知加点后听力有了足够的提升。
她将耳朵贴向墙面，试着辨别声音。
声音更大了点，似乎真的是从墙的另一侧出来。
附近真的有人，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路屿便感到心跳猝然一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心脏攥住，冰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寒气顺着脊椎往上冒。
路屿立即转身。
黑皮肤中年保洁站距离一米不到位置。
悄无声息出现的人让路屿吓得差点打鸣，她捂住胸口，旋即抬高声音道：“都说了多少次！不要不声不响地出现！”
保洁女士没有说话。
路屿用烂糟的索多科单词连比带划：“不要——悄悄——在——别人身后——”
眼见保洁继续面无表情的、没有任何反应的态度，路屿几乎怀疑她不只不懂手势沟通，还是个智力障碍。
“行吧。”路屿飞快打开翻译软件。
这一次，她势必要让这位保洁了解到身而为人的必要礼仪！
在路屿打字地时候，保洁向前迈了一步，路屿头也不抬：“你先别急等一下——”
“砰！”
一声闷响突兀地打破原本的平静。
黑影晃动的时候，路屿本能后退，然后抬起头。
保洁眼睛睁得很大，迷惑中带着一点惊慌，接着身躯轰然倒下。
路屿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人——郑瑜，他微微弓着身，手中举着一根木棍，原本隐藏在酒桶后的阴影里，因而才未被察觉。
灯光在他的面孔上投下些许阴影，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更加惨白，习惯性的笑容不见后，那如同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也随之消失了。
不知为何，郑瑜上散发出的气息莫名让人胆寒，路屿几乎以为他是拥有一模一样五官的另一个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刺客之伞在包里，这时候她才后悔没有一直把武器紧抓在手里。
“你怎么进来的？”郑瑜开口问道。
路屿试探性地说：“从……从309房间的衣柜……？”
郑瑜紧蹙着眉头，表情愈发阴沉，他低头看了看昏过去的保洁，提着染血的木棍走向路屿。
路屿顿时后退一大步，与此同时将伞从双肩包里抽出来，举在胸口。
“不管遇到什么矛盾，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和平解决，大家都是同学，你在这里犯法也是会被抓的！”路屿颠三倒四地劝说。
她已经脑补了郑瑜绑架温妍偷袭林子轩的场景。
“你在说什么？”郑瑜表情差点裂开，大概是太过诧异，一口气没喘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路屿看到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溢出了血。
郑瑜吐了一口血，木棍没有拿稳，掉落在地上。
血腥味越来越重，“怎么回事？”这时候路屿也顾不上戒备，单纯互殴能殴打成内出血症状？
“外面的楼梯能上去，从庄园出去后直接往南走，绿岸镇在南边，别停，别回头，往南走一定能到达。”郑瑜说，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他们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只要你警惕点，留意周围的声音，就能躲开……”
他的话像在交代后事，路屿皱眉打断他，“等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是谁？我为什么要去绿岸镇，陆杰已经带人过去了。”
这次郑瑜沉默许久，长到空气都快凝固，他喃喃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找你和温妍了！”路屿一瞬间火气冒上来，“你们俩个同时失踪，本来就一片混乱了，又是失联又是断电……对了，温妍人呢，不会真是你干的吧？老实交代，现在你打不过我！”
虚弱的郑瑜让路屿不再感到威胁，手中刺客之伞微微一顿，伞尖对准郑瑜的下巴。
郑瑜深吸了几口气，仰起头，有那么一瞬间，路屿觉得他快翻白眼了。
缓了好一阵，他才稳住情绪，勉强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绿岸古意庄园的店主和员工都是假冒的，他们是犯罪团伙，伪装成客人绑架了庄园里的人，之后又冒充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
郑瑜解开外套拉链，腹部已经被布条紧紧缠了几圈，却止不住血往外渗，路屿对伤口有些许熟悉。
“他们有枪，我昨天在房间发现衣柜里密道后就一直待在下面，没有见到过温妍。”
话音刚落，地上的黑皮肤保洁员发出一声呻|吟，隐隐有苏醒的迹象。
郑瑜补上一脚，把她彻底踢晕，路屿这才发现保洁员手里握住的一把小刀，只有半个手掌的长度，不易被察觉，却也十分锋利。
郑瑜将小刀从她手里取出，并打开了一旁的酒桶盖，不顾血崩的危险，把保洁员塞进酒桶里。
路屿不再怀疑，因为她看到了手机提示。
【NPC模拟器：已完成见证郑瑜反杀反派×1，获得积分×50】
原来这是惊悚犯罪小说，郑瑜是本次事件里唯一存活的角色，其他没有光环的索多科文化研究俱乐部成员就是被团灭的炮灰？！
路屿脑海里浮现张小红提到的一连串大学生度假遭遇恐怖事件的电影，要不是旁边还有个郑瑜，她一定会愤怒地对模拟器竖起中指。
凭什么让这种烂俗剧情毁掉她的研学和学分！

路屿愤怒地在原地转了几圈, 将一大早开始接踵而至的糟心事和盘托出。
从停电开始，到陆杰告知昨日离开的学生失联、郑瑜和温妍失踪，再到众人分开寻人, 林子轩也从309消失。
郑瑜靠着酒桶站着,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于是放松下来，肾上腺素效果消失——长时间内脏出血, 他面上血色全无, 双眼微阖，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路屿不断吐槽：“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个保洁员三番五次出现在我身后, 我就知道，她肯定一早想偷袭了！”
路屿半天没听到他出声, 转头发现郑瑜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身体正顺着酒桶往下滑。
“喂！喂！你清醒点！”路屿急忙晃了晃他的胳膊。
她可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个迷宫般的地下空间里, 特别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杀人狂, 即使能使用一小时的隐身术，也不能保证安全撤出。
郑瑜勉强睁开眼睛。
“……我走不了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按照我说的，从这里离开……”
路屿一把掀开他t的衣服, 扒下布条, 郑瑜腹部被子弹击中的伤口十分可怖, 还在冒黑血，只是稍微碰了一下，那肌肉便颤抖着绷紧。
浓重的腥气让她有点反胃。
他没有反抗，好似失去了疼痛反应, 肌肉的颤动只是生理性反射。
路屿从包里拿出高级伤药，咬开包装，满是血的手托起他的下巴：“这东西很不便宜，还让我摔伤屁股，你要是有一点感激之心，索多科语作业都得给我高分，知道吗？”
郑瑜半死不活地坚持：“索多科语……拜托认真学吧……”
路屿听不下去了，直接将高级伤药灌进他嘴里。
前一次几乎有着起死回生的效果，却并未使得司嘉航立即恢复，郑瑜伤势没那么严重，这次也是个很好的观察药效的时机。
在路屿屏息，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郑瑜的时候，他也睁开了冰绿色的眼眸。
她的身影逐渐从模糊的重影变得清晰，在昏黄的灯光下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心脏跳动得越发有力。
“啊，不流血了！”路屿按了一下郑瑜的伤口附近的皮肤，听到他抽了一口气，她贴心地拉好衣服，又用他的外套擦了擦手，“你试着能不能站起来。”
路屿稍微退开到一边，背着手，满脸期待地望着郑瑜，活像鼓励崽子第一次飞行的鸟妈妈。
本来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的郑瑜虽然不理解，被这股不切实际期待的鼓励，竟隐隐有种超越生理极限的迹象——他感到自己原本流逝的力气正在恢复。
简直是医学奇迹！
就在这时，路屿余光捕捉到一抹晃动的黑影，她猛地抬头，正好与仓库中突然出现的光头大汉四目相对。
那人身材高大壮实，鼓胀的肚子像山丘搬隆起，手臂肌肉结实有力，上半身只穿着一件沾染了血污的白色背心。
路屿一眼便认出他是绿岸古意庄园的厨子，今早带着俱乐部部长陆杰和邓威前往绿岸镇求助。
显然他们没有抵达绿岸镇。
厨师抬起手，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枪。
在路屿蹲下的时候，子弹瞬间射出，擦过她的头发，击中她身后的墙壁。
路屿躲在酒桶后，郑瑜抿着嘴，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想离开酒桶的掩护。
路屿连忙摁住他，表情严肃地摇摇头。
这群暴徒熟练使用枪支，不像没什么经验的秦睿，此时隐身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况且郑瑜也会成为目标。
路屿打开模拟器，点击火焰箭卷轴，手机屏幕立即出现了一个弓弩画面，底部是个【发射】按钮，转动手机，弓弩箭头也随之晃动，虚拟准线朝向中间的目标。
竟然不是自动追踪，一点都不智能。
路屿听到了沉重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庞大的身躯每踩实在地上都会让她心脏狂跳。
男人并没把她放在眼里，毕竟谁会警惕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女大学生？
她猛地从酒桶后冒出头，扬手朝厨师丢出指甲钳，铁塔般的身影作为目标比想象中容易，指甲钳正中他反光的脑门。
男人闷哼一声，止住脚步，同时路屿点击手机屏幕的【发射】。
手机正前方的虚空中出现了火红色的光点，如同流星拖着长长的金色火焰尾巴，笔直地呼啸而去，穿过他的肩膀便消失了。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右肩被洞穿灼烧，枪跟着掉落在地，路屿飞速闪身上前，拉长刺客之伞的伞杆，抡起伞柄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抽。
男人抱住头，路屿又用伞尖狠狠戳中他肩膀伤口，只听他哀嚎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
在轮番重击下，冒牌厨师很快晕厥过去，长得像高防肉盾，却意外的脆弱。
路屿拾起地上的指甲钳和手枪，并搜了搜厨师的裤子口袋，找到一把匕首和一串钥匙。
NPC模拟器没有弹出消息，可见身为路人甲在惊悚剧情中打晕反派对积分无益。
路屿神色复杂的转向郑瑜，郑瑜已经完全清醒了，站在不远处直愣愣地注视着她。
“拿着。”路屿把枪和匕首都塞到他手里。
“你刚才——”郑瑜说了几个字便止住了声音，因为路屿压根就没注意他。
她只顾着疯狂翻动背包，戴上了一顶发白变形的黑色渔夫帽，对他拍了张照片，然后表情怪异地陷入了沉思。
一连串毫无逻辑却理直气壮的操作让郑瑜瞠目结舌。
此时路屿正对着模拟器的人物图鉴发呆。
【郑瑜】
好感度：友好
羁绊度：高
已是队伍成员
郑瑜和之前的秦铭遇一样，被系统自动加入队友卡槽。
按照惯例，路屿只会将他从队友中删除，但危机还没解除，郑瑜反杀一个反派可以能增加积分。
路屿从包里取出喜鹊鲁特琴，背在胸口——这个专门给队友加攻击buff的玩意儿，果然是在这种情况下等着被使用呢。
路屿感到自己被模拟器算计了。
被莫名其妙幽怨地瞪了一眼的郑瑜：“……”伤口仿佛又开始疼痛难忍。
他默默地搜索仓库，还真在角落里找到了麻绳，郑瑜将厨师绑起来，塞进另一个酒桶里，又给保洁员绑上绳子。
全程动作麻利，高级伤药着实有奇效。
“我们得快点离开，他们随时会找过来。”郑瑜说。
“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路屿问。
“至少五个，开枪打伤我的是没见过的男性。”
也就是说，除了现在被绑住的保洁员和厨师，还有至少三个凶手。
路屿回想起刚进入庄园时见到的女店主，她的面孔在记忆中变得愈发阴森，似乎从踏入庄园的那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店主的丈夫不知道需要在早上接待一群异国的学生，比如他们封住酒窖不让人进去。
至少说明这并非是针对贝尔哈文学生的事件，纯属时间上的巧合，他们恰好在案发之后进入了庄园。
之后这群人才把主意打在了贝尔哈文的学生身上，像是临时起意的决定，是认为贝尔哈文的学生有利可图吗？
若是如此，失踪的学生大概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前提是那群人尚未感到威胁。
路屿思绪混乱，默不作声地跟着郑瑜来到了地窖的楼梯处，离开了光照的范围，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而紧张。
沿着楼梯再往上，便是路屿原先见到的环形通道，向上通往来时的路，往下则延伸向未知的深处，漆黑的空间仿佛是刻意等待他们的踏入的陷阱。
郑瑜停下脚步，嘱咐道：“从这里可以回到309，你出去后赶紧离开，往南走找到有信号的地方。”
一副要与她在此处分道扬镳的样子。
“你打算下去救人？”
“当然，”郑瑜说，“他们还活着。”
虽然此刻只有手机的光，将两人脸照得如同鬼影，路屿依然从郑瑜身上看到了那圣光般的光环。
果然广受欢迎的人都有点圣父属性吗？
路屿紧了紧鲁特琴的背带，仰头道：“我跟你一起。”
开玩笑，蹭积分的时刻她怎么能错过。
郑瑜并不意外她的决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的声音很轻，在空气中迅速消散，路屿只当是他面对危机时紧张的安慰。
于是她同样郑重地保证道：“你也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还有两支高级伤药和两个火焰箭卷轴，路屿对自己热斗绿岸镇的剧情逐渐有了信心，“待会儿要是情况不对，你就躲远点开枪。”
她摸着下巴，弯腰观察郑瑜手里的枪，边絮絮叨叨：“对了，是不是应该先看下手枪用法？我记得电影里面开枪前都要打开保险，还得检查里面有多少子弹，虽然连不上网不能查资料，事先研究下做好准备总是更让人安心……”
“还有四颗子弹。”郑瑜语速飞快。
“哇，不愧是助教，竟然不知不觉就做好了功课，”路屿习惯性地拍起马屁，完事又严肃道，“四颗子弹也不多，一定要省着点用。”
郑瑜弯了弯眼睛，“知道了。”
路屿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转向身后的黑暗：“走吧。”

螺旋向下的通道一段距离后便见了底, 期间路屿还路过了两道门，用光头厨师的钥匙能打开，只是门后屋子都只堆放着杂物, 没有人或暗门。
通道尽头是笔直向下的台阶, 距离不长，底部是个向右的转角，有灯光映照在墙壁上。
路屿松了口气, 手机电量只有20%, 被迫关闭手电筒，原本只靠着郑瑜一人的手机灯照还是让她充满不安全感t。
刚迈上向下的台阶，路屿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闻不出具体是什么，好像混杂着多种——血腥气, 排泄物或者其他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由于感知的提升，这股十分让人不快的气味更具有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