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也被这种悲伤感染了,语气也低沉了许多:“那你们呢,你们怎么办?”
刘叔继续笑道:“我们啊,都已经做好觉悟了。”说完,不顾他的挣扎便把他送回了墙头,“您今晚回去好生歇息一夜,等到明天,这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温府那一天没有黑夜,只有满天火光照亮的另一种白昼。
太子府的火烧了整整一夜,而从此之后温玠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会教他翻墙钻狗洞的小姑娘。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温庭兰如霜的眉眼也染上些许疲惫:“无论郡主如何想法,我近些日子会让常盛在城门口守着,尽量拦一拦。”
温钺看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有些心疼自己的孙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温庭兰却黯然:“可太子旧部依然凋零至此,甚至护不住郡主的身份。”
温钺比他倒是通透:“若神霄的死可以为旧部换来一丝喘息之机,也未尝不是保护郡主啊。”
玉京并不临江,横波从常州乘水路到了中州地界,只得换为陆路。然她并不会骑马,总不能这样走到玉京去,恰好当地一支镖局要护送一队行商前往玉京,
那商队的队长见她一个小女孩还是个哑巴,让交了二两银子后便同意带上她了。
此刻,横波便随着商队里的女眷一起坐在一辆马车中,车里除她还另有一位老妪,一妇人并一十岁左右的女童。
那女童唤那妇人为娘亲,母女俩却都唤那老妪为婆婆。令横波意外的是,那婆婆竟与她一样,也是个哑巴。
那妇人健谈,她家中一表亲此次春闱考中了贡士,正好家里想来玉京做点生意,也可以彼此照应。
她看横波一个丫头孤苦无依,心下怜惜,热情地拿出糕点让她女儿和横波一起去吃。
横波面对这种来自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好意实在难以招架,讷讷地在一旁端坐着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鸡崽。
还是那位慈眉善目的婆婆与她比划道:“这一路去玉京少说还有十来天,小姑娘不必拘束。你喊她沈姨,唤我绿婆婆便是。至于这个小丫头片子,她叫二狗。”
那小丫头似是看得懂手语,在绿婆婆说起她时,偷偷翻了个白眼但却并不敢反驳。
虽已到了中州,然玉京处于中州最北,且这一行人是为买卖,马车后面还拉着几大箱的药材,自不可能夜以继日地赶路,中途还得找地方躲雨,以免药材被淋湿。所以绿婆婆说的十来日其实已经算是往保守了估计的。
横波想到此也不由得自如了一些,甚至还没过几日便与这马车上几人熟悉了,尤其是这个名叫二狗的丫头,起因是,她发现了横波身上带的剑,而她正好有一个仗剑走天涯顺带锄奸惩恶的梦想……
而在与二狗混熟之后横波才知,她今年居然已经虚岁十四了。
看着横波眼中的不可思议,二狗气哼哼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看你也不过刚刚及笄的样子。”
只是让横波略显奇怪的是,平常百姓在见到武林中人时多少会显得有些避让,可这马车上的人却只当稀松平常,只有二狗多惊奇了一阵,沈姨和绿婆婆则是面色都未变一下,而二狗实际上也只是因为想和她学剑。
但是沈姨和绿婆婆的以诚相待又让横波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或许是二者多年行商,见过的武林中人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吧。
几人在这马车上晃晃悠悠之时,玉京某一处荒凉萧瑟的宅子里,一脸苦相的黑风正在默默收拾着庭院里疯长的杂草,而一处已经被清出来的地方则放上了一黄花梨材质的摇椅,其上,一着雪青色云缎长袍的风流公子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缠绕于指尖的一缕乌发。
午后阳光下的他惬意地眯缝着一对缱绻生光的眼睛,慵懒的仿若一只惬意极了的狸奴。
黑风看着这一幕越看越生气,真不知公子为何放着玉京城里大把的买了就能住的宅子不要,偏偏要选这么一处破败的居处,他们阁里难道还缺这点银子不成?
而且,这也就罢了,还非要在别人干活的时候躺在人家面前潇洒,真该让那些天天夸着“沈兄真是君子如玉啊。”的人来看看自家公子私底下到底是什么德行。
“黑风,我听到你在骂我了。”躺椅上的人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就这么背对着他冷不丁道。
至于被声讨的黑风……黑风不理他,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这几日辛苦你了,等过几天绿婆婆来了,你我都可以轻松了。”
绿婆婆乃是从沈归棠幼年起便一直在身边照料他之人,极擅长药理,因常年着绿色衣裳又被称为绿罗裳,与黑风、白云以及红胭脂并为四大护法。
黑风却并不因他的话而高兴,他们四大护法间关系实在寻常,且绿婆婆行事全凭心情,他生怕哪日一不留神得罪她,第二天便被毒死了。
况且,“绿婆婆此行不是还有任务?”
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就在横波以为会在这摇晃的晕沉中一路到达玉京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只是这变故并非来自于他们这一行人,而是,当他们行至京郊的一处密林中时,一迎面冲上来的衣衫褴褛的女子。
这女子见着他们一行人好似见着了救星,也不顾正在疾驰的车马径直扑了过来,好在镖队的人及时发现,连忙拉住了缰绳,叫停了马车。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知是那女子依然受到了惊吓,还是她见到人终于放下了心,两眼一翻便彻底晕了过去。
镖队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敢擅自处置,只得请示商队。t 而当来人说明来意时,横波诧异地望向沉吟的沈姨,毕竟她此前一直以为这里做主的是绿婆婆。
“先将那位姑娘带上马车吧,多可怜一姑娘啊,定是遭受了什么难事。”说着,她面上也带上了些许动容之色。
横波丝毫不奇怪沈姨如此作答,自相处以来,沈姨是个极为热心肠的人已经深入人心。故而,当那姑娘终于醒了,得知他们是一队外来的行商,期望他们能帮她报官,而沈姨一口便应了下来时,横波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名唤白三娘,家在畿县白家村,今年过年时,我那在京城卖木器的伯父伯母说要我年后春上来一趟京城,给我说一门好亲事。我们白林村人世代伐木为生,若是再有门好手艺便像我伯父那般盘个店做做生意。可像我这般女子大多也就在家炮制下木料,今年年后家里事多,我便拖到了前几日才上路。”
“结果,我好不容易找到伯父伯母的铺子,却发现,”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惊慌。
为防这姑娘再度晕过去,沈姨赶忙递上水袋给她压压惊。
白三娘接过水袋抿了几口才接着道“那日,我找到白记木器铺,却发现铺子并未开张,门口都落了好一层灰。我从隔壁卖雨具的老板娘那里得知,伯父伯母已经好几日都不曾开张了。我虽心下疑惑却也只得先在京城找了个客栈暂且安置下。”
“只是京城地贵,物价也高,不过几日我身上钱便消耗许多。那几日我日日去木器铺却始终无所获,后来我实在禁不起这种消耗便想了个法子。”
“那日晚我趁着旁边铺子都关门了,便偷偷从后墙翻了进去。进去后我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却十分凌乱似被人乱翻过。我当时只以为是伯父伯母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收拾,便找了间屋子先住了下来。
就这样住了两日,一日夜间,我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响动,随后我伯父伯母那间房也传来了动静,我以为是他们回来了便起身去看。
可谁知,我打着灯去瞧时,却发现门正大开着,而屋里正翻箱倒柜的人却并非我伯父伯母,而是一个以布蒙面的黑衣人。我一惊之下发出了动静,而那人见到有人居然直接破窗逃走。”
听到这里,沈姨颇有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幸好那人没有杀人灭口,不然你可就活不到现在了。”
“谁说不是呢?”白三娘苦涩道:“可我知待他反应过来后必定会回来找我,便准备立刻离开。但我实在是好奇,便去看了一番那人在翻找什么。”
横波:。。。这姑娘看起来不仅命大,心也不小。
“我们老家那边有传统会在床下做一个暗屉来放重要的东西,机关暗扣做的十分巧妙,一般外人都不会知晓。我也就是那么一试,谁知还真摸到了一本账册。”
沈姨明显被勾起了兴趣:“那本账册上记了什么?”
横波内心腹诽:这显然是个事关人命的机密,这姑娘肯定是不会告诉她的。
可谁知,白三娘竟毫不犹豫道:“那账册上记录了工部主事赵廉从我伯父的铺子买了许多木质葬具。只有一点很是奇怪,这批木葬中好次参半,既有花大价钱才能买到的黄花梨,紫檀,也有平常人家都不愿意用的松木,杨木。且这些松木杨木,”她迟疑了片刻,终还是小声道:“旁边都标上了一个掺字。”
“这是要造假啊!”沈姨惊讶出声。
横波也很震惊,不过她是没想到这姑娘对待萍水相逢之人都如此知无不言,难道师娘说错了?山下的人其实都很纯朴的么?
“确实如此,只是根据账册上的入账来看,那人分明付的便是松木与杨木的价钱。”
“想必是这个工部管事以次充好贪污了银子,现在来过河拆桥了。”沈姨啧啧道。
“我当夜在桥洞下躲了一夜,第二天附近已经多了一些官差巡逻,幸而我装成一个叫花子才混出了城。可我出城门时已看到了我的通缉令,便连家也不敢回,只能四处躲藏。”
说着,白三娘眼中汩汩涌出一大眶泪来,好不可怜。
沈姨当下便豪情地许下诺言:“姑娘你放心,你如今既然遇上了我,那我必然是要帮上一帮的。哪怕你是要去敲登闻鼓,我也帮你到底。”
不说那姑娘听见此话如何作想,连一旁的横波都甚为感动。
那女子果然涕泗横流道:“多谢姐姐救我,小女子往后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鬼。”
横波一时只觉得她两人情深义重,若非性别不对,简直和话本里以身相许的桥段一模一样,却没注意到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二狗的白眼都快要飞上天了。
此时众人距离玉京已不过四五十里,顺利的话天黑前便可进京。
遥遥看见玉京城门时,沈姨便嘱咐她躲进商队马车后面装药材的箱子里。
虽然非战时进出人口的管理会比较松散,商队众人还是揪起了心。
眼见着排队进城的人终于到了他们,沈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连二狗也忍不住揪起衣角。
好不容易熬到那守城的官差检查完所有的货箱,还不待他们松一口气,一样貌凶悍的校尉突然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先等等。”
所有人的心立刻又猛地提起。
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沓路引,拦在了车队面前,却是问道:“谁是横波?”雄浑的声音中竟然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横波:???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横波从马车中一跃而下,迎面就看到那校尉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要不是她清楚自己这个身份从未来过玉京,怕不是要以为自己是他思念多年的梦中情人呢。
不得不说,横波她真相了。
此人便是收到温庭兰的命令在城门口堵她的常盛。
自他二十余日前从温公子处得知郡主将要回玉京时,心里不知道有多激动。然他也只在郡主幼时见过其几面,实在不知道郡主如今出落的是何模样,而他此次任务则是阻止郡主入京。
好在温公子告知他,郡主随身带着一把剑,此剑乃是江湖名剑横波。
他日日随身带着横波剑的画像,随时随地闲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生怕自己把温公子交代的事搞砸了,受罚是小,若是郡主真因进京陷入危险,他可真是死一万遍都无法赎罪。
而日日看、夜夜看的后果便是,他现在做梦都会梦到一个背着横波剑,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横波一脸茫然地看着常盛,殊不知常盛此刻心中也是跌宕起伏,从郡主长的真好看,像太子殿下的感概,到郡主好瘦,这些年一定受苦了的心疼,再到自己白白盯着横波剑看了二十几天,郡主却直接化名横波的哭笑不得,天知道他刚刚看到路引信息上的“横波”二字时,脸上的表情有多麻木……
最后到,想认不能认的酸楚,想跪不能跪的苦涩。
然后他心中所有终究只化为一句在横波听来十分冰冷的话语:“你的路引信息不全,先在旁边候着。”
横波实在没想到最后出了问题的居然是自己,却只得先与商队众人道别,默默一人站在城门旁边时还在为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而扼腕。
天色将黑,横波孤单一人低着头望着自己脚下即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发呆。
这时,她发现自己影子旁突然凑过来另一条高大许多的影子。
横波挪了挪步子,只想一个影子静静待着。
可那影子不依不饶,也往她这边蹭了过来。
横波再度往一旁挪了挪拉开了距离,然而不等她满意地舒一口气,那没有眼力见的影子又自以为隐秘地贴了上来。
横波:……
横波感觉自己握剑的手有点痒,只能再三劝告自己不可冲动。
她准备好好跟那人理论理论,然而当她抬头向那影子的主人望去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校尉那张凶悍的脸,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其实只是努力想要表现出和善,但是由于天生长的不像好人而显得略有些狰狞的常盛发现了横波的视线,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羞赧地解释道:“我帮您挡挡风。”
横波:……
这人明明刚刚才扣留了自己的路引,现在却说要帮自己挡风,横波只觉得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而且,横波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想:我怕的是风吗?我怕的明明是你啊!
天色终于彻底黑下,守卫军也要开始换班,常盛招呼横波:t “去年末时,户部便对路引的规制进行了革新。你的路引还属于旧制,先压在我这,待我查明你的身份信息自会还你。但是这毕竟是由于你们当地官员办事不利,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城门口的驿站,待我去找你。”常盛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什么户部对路引做了革新都是他现编的,户部那群尸位素餐的龟孙子能把自己手上的活给干了就不错了。
但是横波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的人心险恶,况且她的身份本来就有问题,一时间只以为自己真被查出了什么,像个鹌鹑一样蔫蔫地跟在常盛身后。
常盛与驿馆的人交代了一声,横波便被人单独安置了一间房,临走前,常盛依依不舍地嘱咐道:“你先暂且在此住下,待我处理完就回来接你。”
接我?横波暗自嘀咕,接我去断头台吗?
但是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啪”地一声关上了门,将常盛那张表情复杂的脸隔绝在了门外。
常盛赶忙向后一跳,摸了摸自己差点被夹住的鼻子,心想,郡主虽然长的像殿下,但这脾气可真是和太子妃一模一样。
常盛自觉完成了温庭兰交给他的任务,又因为见到了郡主,整个人走在地上都感觉轻飘飘的。
为了方便隐藏自己的踪迹,常盛多年来一直住在鱼龙混杂的西市,西市在玉京四个坊市中算是流动人口最多、管理也最松散的一个街市。
他回屋后先是检查了一番屋内的机关,发现没有外人闯入后熟练地脱下官服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再拉上院中的桶车,他便彻底变成了玉京城中走街串巷收夜香的夜香郎刘大。
“刘大,今儿怎么这么晚?”温府的门房给他开了后院的小门。
“害,还不是今天遇到了个老朋友,一不小心多聊了几句。”
“还是老样子,先去小厨房吃点?”
“那可少不了这一口!”
不需要门房指路,刘大放下车便熟门熟路地到了温府的“小厨房”。
此时“小厨房”灯火已明,一清隽背影映射于笔墨山水的绢画屏风上。
常盛下意识整理了一番仪表,才缓步踏入屋内。
手中执一书卷的青年闻声转过身来,谪仙的面容上依然是那副疏淡的表情,他将手中书轻轻放于桌案,细致地抚平,这才招呼常盛坐下:“今日给出信号,是有何进展吗?”
常盛虽比温庭兰年长将近十岁,但在他面前却丝毫不敢放肆。他正襟危坐于温庭兰对面,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激动:“我今日,见着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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