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冒犯地盯着温庭兰的面容,妄图从他脸上看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喜,然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睫毛都没有丝毫颤动。
半晌,温庭兰才轻声道:“嗯。”
常盛有些纳闷:“公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温庭兰起身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深深折痕的书籍原位放回书架上。
“郡主离我们越近,即是离危险越近。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反应?”
常盛一锤脑门,恍然大悟道:“还是公子您明白,只是,我观郡主和太子妃一样是个倔脾气,我实在没把握能拦下郡主啊!”
温庭兰眼眸微动,“是吗?”
“是啊!郡主虽然长得像太子殿下,可是人看起来就鬼精鬼精的,要不是我把她的路引扣下来了还真不知道怎么拦她进城……”
常盛埋着头絮絮叨叨,恨不得把今天见到的所有都讲给温庭兰听,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便也没有注意到对面人平静面容上泛起的阵阵涟漪。
“唉,”常盛叹了口气,“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一天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也可能是在心里骂我呢。温公子你到时候见着郡主了可要为我解释解释。”
温庭兰的心蓦然一缩,神霄郡主自小活泼得紧,又受尽宠爱,简直神气得像个叽叽喳喳的小凤凰。谁若是惹她不高兴,她可是会骂上对方三天三夜直到自己气消了才肯罢休。
如今却……
瞧着温庭兰突然冷淡下来的眼神,常盛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现下有谁在守着郡主?”
“啊?”常盛不解发问:“还要人守着吗?郡主路引还在我这呢,她没有路引还能去哪儿?”
温庭兰却脸色一变,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常盛:“你现在立刻回去找郡主,若是郡主还在一定要留下她,必要时刻不惜暴露身份。”
常盛不知道温庭兰为何此刻突然这么郑重,但想来是自己误了事,也不敢耽搁,站起身就往外奔去。
看着常盛匆忙离去的身影,温庭兰不禁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常盛对郡主还是不够了解,想起神霄才四五岁就敢为了逃学爬窗翻墙的事迹,他苦笑一声,看来此次他又要栽在她手上了。
这边常盛风驰雷掣赶到驿站时,驿站的管事正在一楼闭眼小憩,见他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还来不及惊奇他这一身打扮便听他急忙问道:“我今天带来那小姑娘还在吗?”
管事的微微皱起眉头回顾了一番:“小的今晚一直在这儿守着,晚饭后便没见那小姑娘出过门。”
听他如此说,常盛稍微放了点心,上楼的脚步也略微慢了下来,然而,待他敲了三次门都不见屋内传来任何动静时,他终于发觉大事不妙了,这才忍不住破门而入。
可惜这时等着他的只有一对敞开的窗户以及从窗户灌进来的呼呼冷风了。
常盛捂着自己被风吹的拔凉拔凉的心,悔恨着自己为什么这么蠢,早知道郡主鬼精鬼精的却没有多加防范,这不是放虎归山嘛。
而被他念叨着的横波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在玉京城中闲逛,近年来边疆无战事且各地风调雨顺,百姓的生活可谓是富庶和美,故而此刻的玉京城可谓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
横波摸了摸自己塞在衣服里的好几张路引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清虚子活那么大岁数,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结仇。结仇多也不怕,只要身份够多,总有生路。
横波是偷摸着翻城墙进来的,此刻虽然很想看看自己阔别十余年的玉京如今究竟是何样,但也知道等那校尉发现自己偷溜了一切就麻烦了,只得暂且按捺住,着眼于寻找客栈了。
只是,在碧云镇时因为有阮望舒讲过下山的经历,在常州时身边有小少爷陪着,横波那两次住客栈都很是顺利。
然而此刻在繁华的玉京建筑鳞次栉比,横波实在分不清究竟哪一栋才是客栈,努力辨别了许久却仍是接连进了茶楼和酒楼的横波连背影都充满了无助。
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当横波正发愁晚上是不是得和白三娘一样睡桥洞时,一声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喊住了横波。
“横波!”
横波扭头望去,发现竟是一脸惊喜的沈姨,“我们还在担心你呢,没想到你也进城了。”
说完也不问横波怎么进的城,拉着她胳膊:“这个点客栈也不好找了,正好我们住的那家还有空的房间,你跟着我们一起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可正合了横波的意,自此,横波终于是落下了她在玉京的第一步。
另一边,面对灰头土脸的常盛,温庭兰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也罢,你先回去吧。”
常盛苦恼道:“都是我太过愚钝,若是郡主真出了什么事,呸呸呸,郡主才不会出事。您说我要不要组织几个兄弟在城里找找?”
温庭兰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可,我们暂且还不清楚郡主目的何在,且城中那位眼线众多,我们绝不得轻举妄动,多加留意便可。”
“是。”
第二日,商队众人看着眼前从横波房中出来的神秘女子无不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只见眼前女子一袭水红色广袖长裙,腰间一条石榴红的丝绦勾勒出极好的身段,外罩一件绣金披帛,袖口探出的皓腕上还挂着一对色泽浓郁、几可透光的红翡手镯。
只是该女子面容被一薄纱幂篱覆盖,让人难以想象如此佳人又该拥有怎样清丽的容颜。
一打开房门便被众人如此围观,这位女子却没有露出丝毫的不适,动作自然地关门下楼,剩下围观几人面面相觑,沈姨又上前敲了敲横波的房门,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后,她不可置信道:“祖宗诶,刚刚那人该不会是横波吧。”
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带了剑,应该可能也许大概就是横波吧。”
语毕,众人一窝蜂地下了楼,毕竟吃饭总不能还戴着幂篱吧。
果不其然,待那女子将幂篱摘下放在一边后,显露在众人眼前的便是横波那张素净俏丽的小脸,只是脱去了前几日车马奔波的风尘仆仆,又或者是加上了衣饰带来的加成,此刻这张t 被众人熟识的脸庞竟显出几分难以逼视的的容光,恍若烈阳下的出水芙蓉,清丽出尘却也华贵逼人。
二狗仗着自己身材瘦小,“唰”地一屁股坐在横波所坐长凳的另一端,谄媚道:“横波姐姐,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横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除了在翻白眼就是在准备翻白眼的小丫头脸上露出如此狗腿的表情,一时受宠若惊之下把店里贵的吃食都点上了一份。
然而本该送她个白眼的二狗此番却只是痴痴盯着她,“这些够吗?要是吃不饱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压岁钱都攒着没花呢。”
横波:……完了,这孩子怕是傻了。
唯一能跟她无碍交流的绿婆婆据说已经去了沈姨那位高中了的表亲的住处,横波比划了半天才跟沈姨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沈姨却呵呵笑道:“没事,这孩子天生这样,见着长得好看的人就走不动道。”
二狗此刻又一脸稀罕地凑了上来,自顾自嘀咕道:“横波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和我见过的另一个人一样好看,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谁更好看一点了,不过,你是女的,他是男的……”
她纠结了半天,又凑近瞧了瞧横波的脸庞:“算了,还是眼前人最好看。”
横波:……
为了让二狗将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脸上挪开,横波郑重地把一个东西拍在了二狗面前。
二狗定睛一看,只见放在桌上的是一张路引,而这路引上的名字……
“张翠花?”二狗不可置信地望着横波。
横波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头,示意她以后不要再喊自己横波,要喊自己张翠花,或者翠花姐。
在横波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却让二狗陷入了自我怀疑,“为什么长得好看的人一个个都要叫这种名字?张翠花,沈旺财……”
横波对她这种反应很是不解,指了指她,又比了个二,她自己不是还叫二狗吗?
没想到二狗却悲愤极了,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都是他骗我!我才不想叫二狗呢!”
二狗的悲伤故事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原来她和沈姨并非亲母女,而她其实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双亲,自小由一个老乞丐养大。
可惜在她六岁那年的冬天,老乞丐被一当街纵马的贵人的烈驹踢了一脚,因为没钱找郎中当夜便捱不住撒手人寰了。
从此二狗便只剩了自己一人,那时二狗还不叫这个名字,老乞丐一直唤她小丫。
没了老乞丐,小丫只能自己出去讨生活,只是衢州前些年才经历过一次洪水侵袭,本就民生凋敝,街上处处都是半大的孩子在讨生活,加上小丫她自己生的瘦弱,哪里抢得过其他早就练就了一身技巧的孩子,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天能吃上一个冷馒头都算是奢望了。
就在小丫以为自己要活不过这个冬天时,转机出现了。
这是一个连绵的雨夜,小丫裹着一张草席瑟缩在她与老乞丐居住数年的破庙里,这破庙早已断了香火,因而多年无人修葺,早已漏风漏雨,其他乞丐倒也看不上这地方。
小丫正抱着自己饿的连叫都叫不出来的肚子尝试入睡,突闻一阵脚步声,努力起身向声音处探头看去,原是一白衣公子执伞迈入了庙内。
小丫第一眼看的却并非这白衣青年的长相,而是他干净的仿佛白面馒头的鞋面上那溅起的几滴泥泞。白布落泥,总是让人觉得可惜。
那青年应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笑了一声,却并未靠近,收伞后也不顾及地上的灰尘直接席地而坐。
小丫这才将注意力转移至他面容,正巧此刻乌云散开,圆月绽颜,一袭流光洒在他如画的面容上,仿若让他化身慈悲的佛子。
“你是来渡我的吗?”她听老乞丐说过佛祖普渡众生的故事,故而此刻只以为自己这短暂却坎坷的一生终于等到了解脱。
青年微微一笑:“我虽不能渡你,却能将害你流落至此的人拖入地狱,如何?”
小丫不明白他是何意,她太懵懂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从未品尝过仇恨的滋味,此生最深刻的感情也不过是看着老乞丐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时的悲伤与无助。
“害我?”
青年却摇了摇头不与她解释,只遥遥望着庙外的小路:“渡你的人要来了。”
小丫撑着站了起来,踱至破庙门口,只见雨夜中一黑衣男子好似正护着什么东西向这边奔来,待他冲进破庙,她才看清原来她抱的是一袋包子。
白衣青年笑呵呵道:“辛苦了。”
那黑衣男子满脸麻木地将包子递给他:“诺,您大半夜非要吃的包子。”
白衣青年却没有接,指了指一旁的小丫,“给这孩子吧。”
黑衣男子这才将注意力投在这个瘦的不成样子的黄毛丫头身上,将包子一下子塞在她怀里,随后皱着眉一脸嫌弃道:“这小乞丐就是李郁的遗腹子?怎么养成了这个鬼样子?”
小丫瞳孔一缩,顾不上怀里的包子掉落在地,拔腿便向外看冲去。
她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李郁是谁,但是她听老乞丐说过,她姓李,可这个姓氏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不等她冲出破庙,身后一有力的手臂便将她轻易拎了起来,“没看见外面下着雨吗?跑什么?”
她回头,是黑衣男子不解的样子。
两人僵持之间,是白衣青年说话了:“黑风,将李小姐放下来吧。”
小丫被这个叫黑风的人又放回了地上,她不再试图逃跑,却只用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二人。
望着她备含警惕的眸子,白衣青年终于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淡淡道:“既然你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将他留给你的那件东西交出来吧。”
老乞丐临死前确实交了一件东西给她,并让她好生保管,之后会有人来取。可是……她咬了咬自己干裂的不成样子的唇:“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谁?”
“哦?”白衣青年提起了几分兴致:“那你需要把这份东西送到谁的手里?”
小丫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压迫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紧紧地闭上了嘴。
“我乃镇南故人,这个名头够了么?”见这孩子竟还是有几分骨气的,青年难得心软,不再为难她。
“镇南……”没错,老乞丐确实嘱咐的是若有镇南军前来寻找,便将东西交给他们,“你们真的是镇南军?”
“镇南军……”青年咂摸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竟莫名带着几分缱绻悠长,“这世上早已经没有镇南军了。”
语毕,他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冷淡的眉眼径直对上她迟疑的眼神:“你没有选择。”
小丫知道这边是最后通牒了,若是她今日不把东西交给他们,自己想必也活不到等到所谓的镇南军来的那一天了,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堵他们真的是镇南故人。
她回身,在自己最初躺着的那张草席下面摸索一阵,终于从中扯出了一件破烂不堪的旧衣裳,递给了跟着她的黑风。
黑风拿到这件就算是乞丐也不会去抢的,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的旧衣裳后,神色十分凝重地仔细上下翻找了一番。
终于,在衣服的内侧他摸到了一处明显缝补过的痕迹,用手一撕,里面果然藏着一油纸信封。
黑风再度检查了一遍衣裳,确认没有别的东西后才将手上的信封呈递给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随手将信封打开翻阅了一遍内里的信件,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轻嗤,将东西收进自己的袖带中,拾起地上的伞便准备离去。
“你,你们要走了?”小丫向前跟了两步。
那青年回头瞥她一眼,面上表情似是在询问“不然呢?”
小丫终于鼓起勇气,“你们,可以把我带走吗?”
青年盯着她充满恳求的眼睛,略勾唇角,指了指地上剩下的老乞丐的衣服:“你对我来说,可不如它有用。”
眼见此人转身就要走,小丫一把上前抱住了黑风的大腿,她其实更想抱这个白衣青年的,但是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她真做了,会死得很惨。
黑风被这小乞丐抱住大腿的那一刻,肌肉立刻绷紧了。倒不是不适,只是如他这般武功高强同时戒备心很重的杀手,很难在被陌生人近身之后控制好自己的杀意,然而公子虽然看起来不喜这丫头片子,可好歹他们也算沾亲带故的……
他求助地望向白衣青年,“公子,这……”
不待白衣公子发话,小丫抢先道:“我会变得有用的。”
此刻,她小小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股无坚不摧的韧劲,“让我活下来,一定比它更有t 用。”
闻言,白衣青年这才第一次将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而不再是街上随随便便一只流浪猫狗。
“说起来,你我也算有点血缘关系。”他食指微勾,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好似陷入了思索之中。半晌后,他终于敲定注意:“也罢,带上你也无妨。”
一行人走在去客栈的路上,白衣青年嫌弃小丫走得慢便让黑风将她扛着。黑风走路很是稳健,被扛在肩上的小丫倒不觉得颠簸,只是被他的肩膀硌得想吐。好在她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不然她很是怀疑这个阴晴不定的白衣青年会因此改变主意。
即使如此,她也不忘记顺着杆子向上爬,低声试探着:“兄长?”
白衣公子微微挑眉,但是也并未反驳,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兄长可否给我起一个名字。”
那白衣青年本走在二人前方,闻言回首望来便见她狗腿的模样,粲然一笑道:“既然你唤我一声兄长,那我们自然要按序排辈。”
“在下名唤旺财,从此,你便叫二狗吧。”
二狗当时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毕竟她周遭同龄的小乞丐大多都叫狗蛋,狗崽……故而她在收到黑风同情的目光时,心中是茫然不解的。
看着她清澈又愚蠢的面容,黑风腹诽道,只希望这丫头片子长大之后不要因此连罪他。冤有头,债有主,要恨就恨公子吧。
二狗得到了一个名字便好似得到了接纳,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扯着脖子问道:“兄长,李郁是谁?”
她生下来便没见过自己的双亲,故而对刚刚黑风说她是李郁的女儿十分好奇。
“李郁啊,”白衣青年拉长了声音,随后轻飘飘道:“既是你父亲,也是这世上罪该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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