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管理员(喜河山)

陈海威抽出了一张表格，递给了对方。
对方拿过后，问道:“为什么管梨鸢不在上面？”
“你们班的管梨鸢，我记得她是孤儿，现在由一个远房姑姑收养，符合贫困补助。你为什么把她的申请表打回去了？”
陈海威觉得对方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他赶紧按照自己之前准备好了的说辞，解释道:“管梨鸢的问题比较复杂，我不是不给她申请，而是她的这份补助我如果申请下来了，会被她的远房姑姑拿走，到时候也用不到她的身上。”
他真情实感地说道:“所以我安排了班上的一位同学，让她申请这个贫困补助，到时候钱下来了，我再给管梨鸢。”
隔壁班班主任只是看着他，陈海威觉得自己这个说辞虽说有点问题，但能解释清楚，对方只是他同事，应该不会多做什么。
然而，对方开口说道:“陈老师，我们当老师的，可以不把学生教成才，但也不要推学生下地狱。”

第24章 你学生现在可出息了（十）
隔壁班的班主任昨天十一点才入睡，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老师，你们班学生又跑出去上网了。”
他赶紧爬了起来，结果一出门就到了教室门口。
怎么天亮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间，很快好像又觉得这就是要上课了。
他到了自己班门口，里面有老师了，这节不是他的课，于是他开始往回走。
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管梨鸢，你姑姑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是你花钱太厉害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不要在学校乱花钱。”
是隔壁陈老师的声音。
他没有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走，准备回去睡觉。
他耳边依旧能够听到两个人聊天的声音。
是那个女学生的声音:“可我现在花钱很少，我每天只吃一顿饭。再少花钱，我就得饿死了。”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姑姑，我听她说她家里条件也不好，我今天一天都在想你这个事情。”
隔壁班主任心想，陈老师这个人看上去不管学生，私下里倒是很为学生考虑。
“老师有个朋友开了一个店，你可以过去帮帮忙，给自己挣点钱。”
隔壁班主任觉得不太对劲，作为老师，就算是给人介绍工作，也是给家长介绍工作，不会给一个初中孩子介绍工作。
“陈老师，那是什么店？我也没有什么能力，怕是做不了。”
“不会很辛苦，你到时候就是把一些唱歌的人带到包厢，教人用包厢里的东西。”
隔壁班主任开始皱眉头，说的是KTV，可是现在城里KTV鱼龙混杂，让一个初中学生进去帮忙，陈海威昏了头了！
于是他绕了过去，想要看清楚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陈海威站在学校的那棵大黄桷树下，旁边是陈海威和他的学生。
陈海威正在苦口婆心地和这位女学生说话。
“我是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把机会给你。”
“老师，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应该帮我申请贫困补助才对。”
隔壁班主任同样也是这样想的，他不太明白陈海威私下里怎么做着这样的事情。
“贫困补助今年名额可能不够，老师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担心你没有贫困补助会吃不上饭，所以才想着给你介绍工作。你放心老板是老师的好兄弟，不会为难你。”
隔壁班主任看着他的表情，心里门清，绝对不是这样。
“再说了，我是你老师，我肯定也会帮着你，你成绩又好，老师不会害你。”
隔壁班主任很快就看到陈海威把人带去了一个偏远的KTV，把人介绍给了那里的老板。
他把自己的学生扔在那里以后，自己下楼的时候还不忘找老板拿钱。
当他醒来时，看到的是黑乎乎的宿舍。
刚才是梦。
梦里的内容清晰得可怕，他回忆的时候甚至还要缓一缓，梳理一下自己的记忆，才能分辨出来这一段不是真实经历过的，而是刚才做的梦。
太清晰了。
他还记得梦里的那个女生叫管梨鸢。
两个班虽然教室挨着，可学生这么多，他又不教对方的班，对于陈老师班上的学生，他只记得前几名的名字。
这个管梨鸢，他完全没有印象，毕竟是梦，哪怕特别真实，也只是梦。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等到早自习，他想去问问是不是有个叫管梨鸢的学生。
这段时间的早自习，二班的纪律好了不少，他去的时候，正好就遇到了他们年级的另外八个班主任。
幸福中学这一届一共十个班，没有事情聚不齐所有班主任。
他觉得很奇怪，紧接着就看到其中一个班主任把里面上早自习的英语老师叫了出来。
英语老师也被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情了？”
一班班主任在人群中，想着等她们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自己就直接问这个英语老师，他们班上有没有一个学生叫管梨鸢。
“张老师。”
“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管梨鸢的同学？”
问话的这个班主任是五班的班主任，是个急性子，平时性格比较暴躁，她们的班的纪律是最好的，以至于她的学生都叫她灭绝师太。
她一问，其他几个班主任全都变成了同一个表情。
还有一个班主任小声说道:“你怎么也是来问管梨鸢？”
英语老师说道:“有啊，你们这么多人全都是找她吗？”
一群班主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点了点头。
英语老师转过头，本来准备一嗓子就把人喊出来，结果她转过头，教室里，学生们正认真地读书。有些不忍心破坏这个场景。
于是，她说道:“等我一下。我进去叫她。”
众人就看到英语老师走了进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她，跟着她的身影一起穿过了教室，很快就看到她停在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身边，低下头跟对方说着什么。
那女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大家也都看到了她的模样，这姑娘圆脸圆眼睛，脸上端的是桀骜不驯，和梦里并不是一个人。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这圆脸女生点了点头，然后老师才去拍了拍前面在睡觉的人。
睡觉的人被拍醒，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大家在梦里见过的脸。
众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
五班班主任忍不住说道:“她就是管梨鸢。”
其他几个班主任同样表情复杂，大家过去都没有见过她，这是不是说明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对方走了出来。
五班班主任率先开口:“你叫管梨鸢是吗？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其他几个班主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都站在这里。
“老师，你说。”
“你……是不是跟着你姑姑生活？”
管梨鸢点头。
“你……这学期的贫困补助有没有申请？”
“我申请了，但是老师打回来了，说是这学期的名额不够。”管梨鸢特别认真地说道:“但是没关系陈老师给我介绍工作了。”
几个班主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你……”另一个班主任插话了:“你现在是学生，先以学业为重。陈老师的工作不要去做了。贫困补助这边，老师们再想想办法。”
管梨鸢看着这几个班主任，说道:“可我如果不去，陈老师可能会让学校开除我，到时候我就没有地方去了。”
四班班主任一听，火冒三丈，道:“你别管他。他没有那个胆子。”
“你先好好学习。我们去想想办法。”
大家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本来来这里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现在得到了答案，众人只能让她回去继续早读。
班主任们和管梨鸢说完话，一群人走到了学校操场上，大家都沉默了。
直到，有人开口问道:“你们也梦到了？”
众人都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先报警吧。”
陈海威的隔壁班班主任立马摇头:“不行，要是报警了，警察来问，我们怎么说？做梦梦到的？”
“而且如果报警了，事情闹大了，管梨鸢在学校怎么生活？现在事情也没有特别严重，不如咱们警告一下陈海威，让他知道知错就改。”他心里头对于陈海威做的一切都很不耻，可是到底事情也没有严重到报警的程度，要是报了警，到时候传出去，可就是整个幸福中学都有问题，所以他更倾向于内部解决问题。
“就这样？最起码得给校长说一下，先把陈海威开除了。”说话的班主任脑海里都是昨天晚上梦里梦到的情况，越想越生气，这种人留在教师队伍做什么？
“开除了陈老师也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把这个事情解决了再说，首先得把人的贫困补助申请上。”他开始说道:“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陈老师，而是把这个学生的生活困难处理好。”
“你们想，如果报了警，这事闹大了，到时候全校都知道了，其他学生会怎么看这个学生？她本身又是孤儿，肯定也没有办法给她转校。”
几个班主任都冷静了下来，顺着他的思路一想，的确也是一个问题。
“我们先把她的生活困难问题解决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事情处理了。对大家都好。”
几个班主任商量一下，最后一班班主任负责和陈海威说贫困补助的事情，先把这个问题处理了。
五班的班主任是女性，年纪轻，她负责等下课了去找管梨鸢，私下里询问具体情况。
于是，当陈海威来办公室时，一班班主任就拿出了贫困补助表，和他聊了起来。
陈海威开始狡辩，说是自己让别人领贫困补助，等钱下来了以后会给管梨鸢。
“陈老师，我们当老师的，可以不把学生教成才，但也不要推学生下地狱。”一班班主任实在是不想看他继续撒谎否认了，直接点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海威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现在奉劝你一句，现在回头是岸，你再这样下去，后面我也帮不了你。”一班班主任不太想这件事闹大，他放下了表格，说道:“你把她的名字填上去吧。”
陈海威只能把管梨鸢的名字加了上去。他很想问问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可这个时候，六班班主任进来了，对方一进来就盯着他看，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老师也在弄贫困补助的表格啊？”对方说道:“对了，陈老师，咱们学校的贫困补助不是按照名额来，是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报上去。不存在名额够不够。”
陈海威心里一紧，名额不够这个说法他只跟管梨鸢说过。
六班班主任怎么知道的？他心里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他赶紧解释道:“不是名额的问题，我们班这个学生，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申请下来的钱肯定会被她姑姑拿走，所以才没有把她算在上面。”
如果大家只是听人说，也许还能有几分信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
六班班主任看着他，说道:“是个好理由。”
“如果我没有亲耳听到你说名额不够，也许我就信了。”
陈海威一震，什么叫做亲耳听到？

亲耳听到？
陈海威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那天偷听到了他说的话。他心里头隐隐还有更恐惧的可能, 可他并不愿意去想。
“你是不是听错了？大家都是同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话不要乱说。”陈海威稳住了自己的状态, 反问道。
他这话一出, 其他几个班主任都冷眼看着他, 的确, 大家都是同事，过去都在一个办公室，平时陈老师表现得也还是算是一个好同事。
可现在，昨天晚上的那个梦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深刻。有种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恐怖感。
“陈老师，有些事情，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另一个班主任留下这句话就往外走。
陈海威跟这些班主任都只是同事的感情，隔壁班主任跟他关系稍微好一点，毕竟两个人的班级挨着, 教师宿舍也挨着。
于是，等到大家离开了以后，陈海威这才询问隔壁班主任。
“兄弟，你跟我说个实话,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样弄得我很不舒服。我总得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吧！”陈海威说这些话的时候，真像个无辜受害者。
一班班主任说道:“这一次是你真的糊涂啊。”
“你把话说清楚一些。”
这件事情还真不好说清楚, 怎么说？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你干的那些事情？
大家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梦来源于何处，几个人私底下也聊过这件事情。
最后觉得也许是上天看不惯了，所以才会让他们梦到，也是为了让他们阻止这件事。
但对于陈海威，一班班主任只能警告道:“你做的那件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最好快点收手。”
陈海威确定了, 肯定又是管梨鸢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很想说，他已经收手了，他恨不得现在把整个事情告诉对方，让对方帮忙去找管梨鸢说情，求求她快点收手吧。
现在要收手的人不是他了，可惜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另一边，五班班主任正在找管梨鸢。
其实大家清楚的内容并不算多，所以才需要五班班主任再一次找到管梨鸢，询问具体的情况。
一班班主任提到的内部解决，大家没有强烈反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还不确定管梨鸢同学的具体情况。
五班班主任这一次谈话的目的就是弄清楚这一点。
五班班主任名叫李素斐，刚工作两年，对她来说，这种可怕的事情有点超过她的承受范围了，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昨天晚上那个梦，她还去梦里的KTV看过了，那里的确和梦里一模一样，她也找周围人确定了，陈海威经常去，她心里头不敢想下去。
她的教室宿舍是在女生宿舍的一楼，她把管梨鸢叫到了自己的宿舍里，这种封闭的私人空间，方便询问接下来的问题。
管梨鸢就跟在她身后。
“你别害怕，老师就是想问你一些问题，我和陈海威不是一伙的。”她斟酌着用词，努力不让这个学生感到恐惧。
管梨鸢知道对方的意思，自然也不害怕。
“你们陈老师给你介绍的那个工作，你平时什么时候过去？”
“下午第3节课下课就要过去了，晚饭在那边吃。”
“晚自习回来吗？”
很明显，管梨鸢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老师其实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要怎么询问这件事。
“有些时候回来，有些时候不回来。”主要取决于那一天她的猫有没有嚎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有些猫在外面是班长和纪律委员，私下里是有分离焦虑症的猫。
“店里除了你还有哪些人？”
“还有陈老师和三个老板，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管梨鸢说道。
“那你在KTV具体都做些什么？”
这些话问得也很艰难，李素斐想的是得先把握事情到底发展到哪儿了，可是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询问，她毕竟也才毕业两年。
管梨鸢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她本来可以直接回答就行，可以如实回答，也可以回答一些其他人经历过的事情。
可她并不想说，因为她并不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说出那些含着血泪的求救。
这是一场错位的救赎。
管梨鸢就处于一种有点奇怪的状态。她并不是人类，按理说不应该感受到这种情绪。
可现在她身上有姚骄妍的阴影团子，那一大坨并没有直接放在陈海威身上，现在这些东西在她身上，导致她听到这位老师的关心时，产生了人类才会有的情绪。
“我知道老师想问什么，我……”她想说自己并没事。
可实际上是如果她也只是一个人类，只是一个孤儿，她对自己的保护有多少用？
她知道姚骄妍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其他受害者的一生。
每一个受害者都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自己无法挣脱的时候，也曾渴望过向外界求助，可最后什么都抓不到。
而此时，眼前的班主任依旧很急迫地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是关心。
管梨鸢的眼前出现了原时间线上这位老师的经历。
五年后，她依旧是班主任，那个时候陈海威和她属于隔壁班，两个班挨着，但实际上，哪怕两个班挨着，她也不知道对方班里的情况。
李素斐自己班上的事情都特别多，若是平常，她也关注不到别人班上的学生。
但这一次也是例外，当时李素斐班上有个成绩不错的乖学生，这个学生家庭有点特别，双亲都有暴力倾向，有一次这个学生回家晚了，她的家长就让她跪在门口，不让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