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仿佛在她眼前化成了无形的狮虎,双方以獠牙、以利齿彼此搏杀,打得周围尘土飞扬,血肉四溅。
“看来围猎开始了。”秦邵宗勾起嘴角。
莫延云和胡豹等人相当兴奋,为了这场能一举击溃李瓒主力军的围猎,他们准备许久,也期待许久了。
“玄骁骑四面包抄,占尽地形之利,想来这一仗很快能结束。”莫延云兴奋中又有些许可惜,可惜自己不能上场。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君侯,我听闻李瓒麾下有一虎将叫做王青烈。此人武艺高超,有拔山之力,一手三尖刀更是耍得出神入化。昔年李瓒势力未有这般大时,受过几回冀州兵的围剿,都是这个王青烈一手救李瓒于水火之中。”
“颓势已成,军心大乱,岂是区区匹夫之勇能挽救?”胡豹低声道。
莫延云想了想,心道也是。
退一步而言,就算王青烈在此番围剿中将李瓒捞了出去,让其免于一死,但终究改变不了那批随李瓒来桃花岭的军队覆灭的结局。
主力已去,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他们对付起来还不是和切菜一般轻松。
在连片的厮杀中,秦邵宗等人来到了桃花岭的后方,玄骁骑火头军的驻扎地。
玄色的“秦”字大纛迎风飘扬,军纛边缘并不平整,而是裁成了火焰般的角状,随风浮动时,边缘似生出一排锋利的虎齿,威慑力十足。
守营的士卒隔着老远便看见有一队人来,待看清来者何人,顿时心头一震,随即大喜不已。
“君侯归——!”
号角长鸣,似狂风过境般刮遍整个军营。越来越多的士卒前来迎接,原先肃静的军营霎时变得无比热闹。
这是黛黎第一次接触古代的军营,和她了解的差不多,这种临时驻扎的军营比起常驻地要简陋许多。
没有兵器处,没有正式的训练场,士卒携武器分营而居,主打离开便捷。
一道道目光看了过来,惊艳,震惊,新奇,疑惑,恍惚……
各式各样都有,和狼群中的群狼忽然发现窝里有只格格不入的羊羔。
黛黎若有所思,他们这般的眼神,看来军中是清一色男人,并无圈养军妓。
这是个好现象,说明领军之人对士兵的要求很高,只想让麾下士卒将力气用于沙场杀敌,而非女郎身上。
领队是标杆,合该以身作则。
以这些日子她对他的了解,那个男人并不会为了女色而在军中做出打自己脸的事,哪怕她随他入军营,后面也多半是自己一个帐。
最多还有一日,她的经期就过去了。也亏得来了军营,如果是继续留在楼船上,他肯定……
这般一想,黛黎顿觉周围火热的目光多了几分可爱。
秦邵宗忽然侧头看了黛黎一眼,后者若有所感,连忙整理好表情,立马变得优雅端庄,仿佛方才他看到的那缕狡黠不过是他的错觉。
秦邵宗颌侧肌肉绷紧,不住舔了舔犬齿,企图拭去其上那阵若有所思的痒。
不过很快,无论是黛黎,还是秦邵宗,亦或者军中任何一个士卒,都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哒哒哒——”
一匹快马从战场方向飞驰而来,马蹄哒哒作响,踏起尘土飞扬。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这匹快马有些与众不同。
寻常骑兵是一人一骑,但这匹马上却伏了两人。
一道亮如洪钟的嘶吼从远处传来,急到极致,甚至连尾音都有些劈叉了,“丁先生,丁连溪先生!速来救命!!”
玄骁骑配的皆是膘肥体壮的好马,脚程非一般马驹能及,不过是片刻,之前还隔着老远的人马已冲入军营中。
劲风拂过,掀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丁先生!”
军中都在喊丁先生,黛黎猜测这位丁先生很可能是位军医,且还是军中医术最顶尖的存在。
她见秦邵宗沉了脸,快步往来人的方向走,黛黎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丁连溪听到外面喊声,忙出帐,他年至不惑,广额白面微须,瞧着是很温和的性子。
不过此刻,这位玄骁骑的首席军医面露惊愕,倒吸一口凉气,“乔屯长怎会伤成这样?这血都快流干了。”
此言非虚,那个被称为“乔屯长”的男人伤得极重,他身前的胄甲被兵器以蛮力划开一道大口子,竟是破开甲面伤及内里,目之所及都是被血染成了刺目的红。
而此时,仍有源源不断的血从他体内涌出。与大片的、扎眼的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一寸寸白下去的脸色。
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生机在流逝。
送乔望飞回来的那人愤恨道:“围剿之策本来十分顺利,歼灭敌方兵马无数,眼瞧着都要拿下那盐枭首级了,却忽然杀出个王青烈。那人身高将近十尺,壮如山岳,力大无比,一把三尖刀使得炉火纯青,连杀好些个士兵为李瓒断后。乔屯长、丰屯长和燕校尉见状三人联手战他,苦战许久,最后以乔屯长重伤、丰屯长和燕校尉轻伤为代价,才砍了他首级。”
周围人听闻又惊又怒。
他们玄骁骑每一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这般说,幽并两地、秦邵宗势力范围内所有兵的掐尖儿,都在玄骁骑。
他们最多每隔两日就能吃上好肉,肉管够,饭管饱,再施以远高于普通兵卒的训练强度,长久以往,每一个玄骁骑都有一副强壮的体格。
这还仅是基础,这支花重金砸出来的骑兵队每一季都会淘汰一部分人。
考核不过会被送离,到时候高得吓人的津贴没了,能敞开肚皮吃的好菜好肉没了,旁人为之羡慕的荣耀也没了。
在种种刺激下,每个兵都被训得身手敏捷。普通士卒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屯长。
三千玄骁骑被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屯,每个屯只有一个正屯长。这个正屯长率领七百多人,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那个,但武艺绝对能排到前列。
就这样,在三人合力之下,乔望飞竟还重伤至此,叫他们如何能不震惊?
而在那人说话间,丁连溪已为乔望飞粗略检查了番。越是检查,他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无奈地对着秦邵宗摇头,“主公,创口太大,血根本止不住,请恕某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周围都静了。
有人牙关紧咬,不住红了眼眶,有人攥紧了拳头,杀气腾腾地看向战场方向。
秦邵宗闭了闭眼,“把乔望飞……”
“你们军中有牛吗?要不试着宰一头健康的牛,然后将他放进牛肚子里,他或许不用死。”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如同一望无际的黄沙旷野中拂来一缕春风。
秦邵宗骤然转头。
所有人刷刷地看过去,齐齐看向站在乔望飞包围圈外两步的女人。
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裙,却是雪肌缎发,眸光似水,整个人仿佛晕着温柔的珠光,叫人移不开眼。
黛黎迎上那双深沉的棕眸,并不惧他,“他如今都这样了,再差唯有一死,不如试试这个土方吧,死马当活马医。”
”主公,某从未听闻有如此怪诞之事。”丁连溪皱眉。
把将死之人放在牛的肚子里就能活?他行医几十年,对此闻所未闻,这不是胡闹么!别到时候人没了,还损失一头健壮的牛。
秦邵宗却道:“去牵一头牛来。”
立马有士卒去办,后勤军粮食多,少不了牛马拉车。很快,一头牛就被牵了过来。
秦邵宗腰间环首刀出鞘,他亲自剖开了牛腹。“哗啦啦”,鲜红的牛血顿时流了出来,胡豹迅速清理牛的内脏,给牛腹腾出空间。
待差不多了,莫延云和另一人一同抬起乔望飞,将人塞进牛肚子里,只余脑袋露在外面喘气。
丁连溪蹲在牛旁边,手指探在乔望飞的颈侧脉搏上。
众人皆是紧张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害怕一开口便让那声音压平了乔望飞的脉搏。
时间缓缓流过,谁也没有离开。
“咦?”一声语调高扬的疑惑声惊起。
众人的神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还不待一颗心高悬,就听丁连溪惊讶道:“乔、乔屯长的脉搏稳定下来了!”
按寻常,乔望飞失血如此之多,这会儿得气绝了,如今竟还有脉搏。好吧,脉搏弱是弱了些,但的的确确摸得到,且还逐渐趋近平缓。
妙手回春,不可思议啊!
丁连溪的惊叹如巨石投湖般,周围顿时掀起一阵哗然。
“当真如此?”
“苍天有眼,太好了,乔屯长有救了!”
黛黎察觉到身旁男人在看她,她也转头过去,认真对秦邵宗说:“现在说度过险关还言之尚早,得再看看后续。”
这盆冷水必须泼,因为这种“腹罨疗法”,她只在书里看过。
据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当年在讨伐契丹时,手下爱将不幸重伤命悬一线,元太祖当即命人剖开活牛腹,将爱将塞入其中,以此躲开了阎王的召唤。
而这种疗法后来被李时珍写入《本草纲目》中:牛血,伤重者,破牛腹纳入,食久即苏也。①
据说其原理有二,一是刚剖开的牛肚温热,且腹腔大致是个无菌环境。
人失血过多会导致体温骤降,此时非常需要一个接近人体温的、干净的暖炉,以此把重伤者的体温稳住,不让他体内脂肪消耗在无用的产热上。
二是牛脊骨可以当药物使用,哪怕是外敷也有迅速止血的功能。
但毕竟以上是冰冷的文字记载,实际操作是否真能成,黛黎其实一点也没数。
真就是那句,死马当活马医。
救回来就赚了一个人。但若没治好,也只能算回到他原本的命数。
丁连溪看向黛黎,激动又愧疚,“这位是……”
他不知如何称呼黛黎。
黛黎自我介绍,“黛黎。远山黛的黛,黎明的黎,你直接叫我黛黎就行。”
秦邵宗眉心跳了跳。
上峰的目光扫过,丁连溪忙垂眸,避开直视黛黎,他对着面前女郎深深揖了一礼,“某的祖辈历代行医,某自己也行医已有三十五载,但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黛夫人莫怪。”
黛黎没想到他行这么大的礼,顿了顿,也对着他福了福身,“我不过是恰好知晓些土方子罢了,当不起先生一句‘天外有天’。”
①:《本草纲目》
厚重的马蹄声彼此堆叠, 扬起的尘土里仿佛携有千军万马之势。
第一批玄骁骑回来了,这批主要是伤员,战后火急火燎回营医治。剩下轻伤又或是根本没受伤的士卒, 则留下打扫战场。
兵器该缴的缴,马匹该收的收, 至于俘虏……
降者不杀。
在古代,人力是一项相当宝贵的资源。俘虏可以修城,也可以当牛做马耕地种粮食,还可以加以驯化后充入己方军队增强战力。
因此, 战胜方一般不会杀降卒。
更别说李瓒此人只是个凭银钱起家的盐枭, 不过得了几年威风,没有任何军魂可言。
“此战歼敌三千余, 收缴俘虏将近五千,大获全胜!”北屯屯长丰锋随第一批士卒回来, 回来后首先大声宣扬战绩。
说完那事后,他急吼吼问道:“老乔呢, 老乔何在?!”
之前力战王青烈的三人中, 就有丰锋的份儿,故而他太知晓方才那一战的凶险程度。若非老乔以身诱敌卖破绽,此战的结局尚未可知。
只是他们都错估了王青烈,对方那把三尖刀来势汹汹, 不仅折了老乔的刀, 还一路往下破开了他的胄甲。幸亏燕三眼疾手快,否则老乔怕不是得当场毙命。
思及好友的伤势,丰锋忍不住失落,如今好像也没差多少……
“丰屯长,乔屯长在丁先生和黛夫人那边。”有士兵说。
本来想去寻人的丰锋停下, 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觉规矩被打破的下意识的排斥,“黛夫人?军中何来的女人?她为何在此地?”
士卒忙说:“她是君侯带回来的。方才乔屯长被送回,丁先生看过以后都摇头说无力回天了,是黛夫人她想了个法子才吊住了乔屯长的命。”
小卒眼里火热得很。
乔屯长一只脚踏进阎王殿,连丁先生也束手无策,却被黛夫人硬生生拽了回来。需知晓,这救回的可不仅是一条命,还有往后不计其数的“乔望飞”。
如果可以,谁又愿意看到昨日还和自己谈天说地的同袍死在眼前呢?
丰锋仿佛听不明白话一样,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才拔腿往某处跑。
甭管她为何会出现在军中,总之能救老乔就是一等一的好事啊!
丰锋一阵风似的跑到伤兵营,却没能进去,他被“营中需要保持空气清新,闲人勿进”的理由拦在外。
一同候在外的,还有莫延云几人。
进不去,那就向外面的人打听,丰锋问莫延云,“老莫,君侯从何处请来个女神医,医术竟如此高超。”
谁知晓此话一出,莫延云神色复杂地转过头来。
“你这是什么神情?女神医之事不能说吗?”丰锋不解。
“……这倒不是。”莫延云忽然问,“燕三没和你说吗?”
丰锋下意识反问:“他和我说什么?”
莫延云嘟囔,“也是,燕三那人向来寡言少语,且从不说是非,不告诉你也寻常。”
丰锋急得抓耳挠腮,“那你倒是快给我透底,究竟是何处来的女神医?我得想办法和她打好关系才是,以后说不准她也救我一命。”
“她是君侯从太平郡逮回来的。”莫延云低声道。
丰锋愣住,感觉自己的脑子被重锤敲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颠覆了。
燕三的确不喜说是非,但当初留守蒋府的人并不止他一个,还有零星几个玄骁骑。
丰锋隐约知晓君侯去太平郡明面上皆因一个女郎,具体不得而知,但他没办法将以色侍人的宠姬和救他好友于危难的女神医联系在一起。
莫延云拍了拍他肩膀,神色复杂,“这位黛夫人非同一般,私以为她有通天本事,你往后就知晓了。”
能让暴怒的君侯“熄火”,这不就是通天本领吗?起码这般多年来,他从未见有人能捋完虎须,甚至还溜了君侯几回,依旧能全须全尾。
军医帐内。
原本捂得和蚕蛹似的军医帐按黛黎的要求开了窗,尽可能的保持空气流通。
裹着乔望飞的那头牛被转移到了这边,黛黎和丁连溪讨论缝合的事情。
外科手术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后汉书·华佗传》里有记载: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①
这意思是施针吃药没办法了,就得麻醉后开腹背,然后再切除肿块。
但外科手术有三大基石,它们分别是:消毒,麻醉,止血。
消毒,即无菌。得保证周围环境的干净,不能让开了创口的病人在最虚弱时被感染。其实光是这一条就非常难办,用艾叶丁香等植物熏屋,倒也不是不行,但又如何能保证彻底消毒干净呢?
古代没有抗生素,术后感染的死亡率居高不下,属于提前托人去阎王殿捎个名儿,就差人去到而已。
因此,外科手术在这个时代的踪影绝对不多,属于金字塔最顶尖那一撮高手都不会轻易触碰的类型。
丁连溪是军医,做外科手术的几率远高于其他杏林。然而如今面对重伤的乔望飞,他是一点底都没有。
先前他粗略检查过,乔望飞的创口非常大,几乎从锁骨开始一路划到腹中,把他整个人切开了。
“得把伤口清洗后再缝起来。”黛黎站在帐口,没太靠近乔望飞。
刀具多脏啊,沾过泥污,也染过旁人的血,说不准还被某些蚊虫爬过。如果不清创,哪怕乔望飞现在吊住了命,他也绝对会死于感染。
丁连溪下意识皱眉,觉得好不容易止住血,此时又将伤口扒开,着实危险,不过他还是道:“那就把伤口洗一洗。小李,你去取炭烧水。”
“还要盐,顺道去火头军那里拿些盐来,再牵多一头牛来。”黛黎补充道。
丁连溪惊讶,“为何要还盐?”
黛黎沉默。
该如何解释,她想兑个生理盐水。生理盐水与人体细胞外液浓度相近,用于清创再适合不过。
这个时代蒸馏技术还没有出现,自然不会有纯净水,认真说起来根本兑不出生理盐水。使用存在杂质的食盐水清创,有一定的安全风险。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乔望飞最差也就一死,不如放手试试。
“也是个土方。”低沉的男音响起。是与黛黎同站在军帐口,先前一直没说话的秦邵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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