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邵宗径直往村长的屋舍走,沿途撞上来的山贼,全部被他顺手解决。
而越是靠近,两旁死伤的人便愈多,浓郁的血腥气随风拂来,叫人觉得鼻上仿佛捂了一条湿漉漉的血巾。
“君侯!”守在院前的侍卫见秦邵宗回来,皆是激动非常。
木质的院门坏了大半,只剩半边歪斜着被风吹得微响。
他的目光穿过其内,待看见院中穿着烟紫色襦裙的女人时,那根紧绷的弦才猝地松下来。
秦邵宗呼出一口浊气。
他这才分出心神看其他,见黛黎和施溶月皆在院里,没有待在屋内:“夫人和茸茸怎的不进屋?”
黛黎见他回来,院外还有一批候着的北地军,说实话放松不少,“申将军和郭常侍在屋里,情况……有些特殊。”
秦邵宗闻言皱起长眉,“他们不在自己屋中待着,作甚要鸠占鹊巢?”
黛黎解释道:“郭常侍说他忧心我被贼人所害,遂忙赶来相助。结果他在来时路上被埋伏的贼寇砍了一臂,丁先生和申将军如今在屋里照看他。”
众人诧异。
秦邵宗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啧,这是老天看不惯他不协调至此,干脆派人把他另一条手臂也一并削了。”
黛黎:“……你小点声。”
似想到什么,秦邵宗侧头看向一旁的秦宴州,“秦二,此地污秽,你带施茸茸到隔壁去。”
带茸茸去隔壁?
秦宴州后背不由紧绷, 他下意识看向黛黎,却见母亲此时正回首看屋里,似乎忧心方才父亲的话被屋中人听了去。
妈妈没有发现……
秦宴州这才望向施溶月, 后者刚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对上后, 小姑娘主动往院口方向走了两步。
一幕幕在秦宴州脑中掠过,有他在幼儿园时的,有逃荒吃草根的,也有在青莲教中的, 还有与母亲相逢后的。
他垂了一下眼, 待再抬眸时,乌黑的眼中波澜已平, “茸茸随我来。”
待走出村长的院子,想起那份协议的施溶月晦问道, “重乐阿兄,你此番剿匪还顺利否?”
秦宴州知她话中意, “大体算顺利, 但出了点小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施溶月不等他说完急忙问,“重乐阿兄你受伤了?”
她才恢复了些血色的小脸又吓白了,紧张地打量他。但因着她走在秦宴州的左侧,所以没看出什么。
秦宴州没料到她反应这么般, 脚步有一瞬的停顿。青年摇头, 只是说:“茸茸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她仍在上下看他,听闻那话,没犹豫地颔首,“可以啊!重乐阿兄你说。”
点头的幅度有些大,连带着施溶月头上那绺呆毛也晃得厉害。
秦宴州忽地生出一种错觉, 邻居老教授家的那只可爱小狗崽好像回来了。
它浅棕色的毛毛炸得像蓬松的棉花糖,眼睛在日照下泛着蜜糖似的光泽。平时它就特别喜欢和他玩,无论是他扔的球球,还是一些小指令,它都快快乐乐地全盘接收。
小狗的世界,没有阴霾。
两双一样剔透的眼睛似乎跨过时空缓缓重叠,秦宴州不住嘴角勾起少许,“茸茸你会女红否?”
这话题转得快,施溶月懵懵地诚实点头。
这世间女郎极少不会女红。布衣家的女儿会靠绣工帮家里减轻担子,而望族家的小娘子则会为自己绣嫁衣。
这也是为何,最初黛黎让念夏和碧珀教她女红时,二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昨晚施溶月的住处。
她宿在村长隔壁的王寡妇家,两者相隔大概十来步。而先前匪寇袭村,以黛黎为核心的防线一直拉到这一户人家。
王寡妇闭门不出,施溶月带着秦宴州进侧房,还让女婢守在门外。
村中房舍多简陋,此地也不例外,仅一榻一柜一案而已。不过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角落处还放了个精致小巧的香笼。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很清新,像兰花在开。
秦宴州在案旁入座,他抬起右臂,用左手指了指右衣袖的破口处,“茸茸,烦请帮我把这个破口缝好。”
施溶月这时才看到他的衣袖破了,眼瞳收紧了下,“重乐阿兄,你真伤着了?”
“不碍事,轻伤罢了。”秦宴州催促道:“时间不多,茸茸先将它缝上。”
施溶月从小匣中翻出针线,回到他身旁跪坐。她一双小手肉窝窝的,但意外的灵活,给银针引线嗖地一下穿了过去。
秦宴州今日出征,除了着玄甲、披掩肩以外,小臂上还有束袖。束袖将广袖束起,连带着手肘位置的破口也收得很紧。
他利落除了束袖,散开广袖。
空置足够,不用除衣亦可。
施溶月抓着他的袖子一角,眼睫颤了几下,尽可能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衣袖的破口上,但仍旧不能阻止一缕思绪疯狂发散。
她闻到了草木和鲜血的混合气息。
过往令她反胃的血腥,糅合了草香以后仿佛成了另一种味道,似摇身一变化作了某种酒,闻着闻着叫人微醺。
施溶月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生怕被身旁人看出她脸上的异样。
小姑娘一手执针,另一手扯着青年的衣角,继续以银针穿袍。
房中无人说话,唯有针线穿过衣裳时的微响。
施溶月脑袋越垂越低,然而那一声声咚咚咚的巨响却愈演愈烈。
秦宴州在想着后续,待他回过神来,发现一个小脑袋快埋到他臂弯里了。
“茸茸?”秦宴州疑惑,“你是不是近视?”
“……啊!”
小辈在紧锣密鼓地缝衣裳,黛黎仍在主院。起先她也想和儿子一同离开,却被秦邵宗告知小子无事,而此地还需要她。
且后来,确确实实发生了些事。
郭奈剩下那条胳膊在来寻她时被贼寇削了去,本来做好止血工作即可。
人还在,活着就行。
结果这边丁连溪刚为其包扎好,一刻钟不到,郭奈陡然嘴唇变黑,竟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两眼一翻就没气儿了。
这一变故太快,快到丁连溪来不及应对,只得眼睁睁看着人倒下。
申天鸣瞠目结舌,质问脱口而出,“你在他伤口里添了什么东西?”
“血口喷人!”丁连溪气得丢了医者的儒雅,“某只为他止血,从未动过其他手脚。”
“郭常侍嘴唇乌黑,是中毒无疑。而先前他还好端端的,为何独独在你接触他以后暴毙?”申天鸣反问。
丁连溪冤得很,“自然是他来之前已中毒。”
申天鸣冷呵了声,“你为杏林,他若先前中毒,你如何能看不出来?但你却只字不提,分明是故意而为。”
丁连溪咬牙道:“为断臂止血耽误不得,哪来那般多的功夫望闻问切?”
“巧舌如簧。”申天鸣只说。
“申将军。”冷沉的一声落下,携着不加掩饰的锋芒。
申天鸣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秦邵宗淡淡道:“申将军莫要忘了,当初抓到的夜袭俘虏亦是毒发身亡。对方擅用毒,且最初袭营直奔你们而来,申将军是否想过朝廷人马才是他们的目标?”
申天鸣反驳说,“那日扎营时并无偶遇所谓路人,倘若对方是真贼寇,焉能知晓我方扎营位置?”
说来说去,他依旧怀疑北地操控一切。
秦邵宗轻啧了声,不愿和这等蠢人费口舌。
“君侯,贼首已擒获!”这时外面传来了丰锋的声音。
屋中几人闻言出去。
黛黎方才没进屋,只站在外面听他们争执,如今见丰锋和胡豹同来,还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
那人相貌平平,皮肤晒得黝黑,和庄稼汉无二。只不过在他瞧见和秦邵宗一同出来的申天鸣时,突然冒出一句,“还望君侯莫要食言。”
在场众人脸色皆变。
“竖子休得胡言,君侯何曾应过你什么!”丰锋呵斥道。
胡豹同样也怒道,“混账东西,你分明知晓已穷途末路,所以干脆乱攀咬。”
黛黎看看邓千峰,又去观察申天鸣,后者面沉如水,额上青筋隐约可见,俨然是在暴怒边缘。
“丁先生,快为此人诊脉,看他是否中毒。”黛黎提醒道。
丰胡二人如梦初醒,顾不得和邓千峰打嘴仗,赶紧将人压到丁连溪面前,让其探脉。
这一探,果不其然,邓千峰亦中了毒。
后续急忙解毒不多说,总之随白剑屏等人回来的秦祈年,一归来便见村中气氛相当凝重。
待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秦祈年气得发抖:“荒谬,我父亲想杀他,何须用毒?”
秦宴州摁住转身欲走的少年,“先等那贼首解了毒再说,此时莫要生事端。”
朝廷的领队已死了一个,若是另一个也出了事,还真不好交代。
白剑屏还在汇报,“……君侯,我审问了几个活口,他们的口供统一在寨中有一百一十九个成员。但我点了尸首和余下的活口,加起来仅有一百一十个。”
少了九人。
山寨坐落于山腰上,这九个很可能趁乱逃入山里了。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正常,总有些特别机灵的。不过也无事,这些人不敢回来,必定干扰不了后续。”
白剑屏颔首,转而有些迟疑。
“还有事?”秦邵宗问。
上峰问起,白剑屏只能说:“君侯,解救出来的女郎中,有一个自称来自青州,是南宫青州嫡女之婢。她说奉恩主之命来兖州伺候南宫小娘子,不料路途险阻,在青兖二州边界的小县采购物件时不慎被拐了去。后来她择机出逃,只是运道不济,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属下问过她南宫青州相貌和其家中成员名字,她皆答得上,身份多半是真的。”
秦邵宗长眉微扬,关注点在其他,“南宫雄携女来了兖州?”
兖州是北地和青州结盟拿下的。北地盘子大、事务多,且他当初赶着回渔阳成婚,留了心腹和一批玄骁骑后,率军北上。
他不意外南宫雄会在兖州,却意外于对方将女儿带在身旁。
秦邵宗:“把那女婢带来。”
白剑屏领命,很快,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娘子被领到秦邵宗面前。
文心来时已知晓要见何人,当即战战兢兢拜下,“奴拜见武安侯,侯夫人。”
秦邵宗开门见山,“你先前说奉恩主之命来兖州伺候小主,你家小娘子何时去的兖州?”
文心不敢隐瞒,“去岁冬末。”
黛黎在心里思索了下。
去岁冬啊……
她记得去年冬季,秦长庚曾提过一嘴,说南方战局尘埃落定,刘荆州吞并了益州,一跃成为南方霸主。
南宫雄在此时将女儿从青州带离,难道是想和南方势力联姻?
但黛黎又觉得不大可能,青州东接冀、兖,南连徐州,前者暂不谈,后面相当于隔着一众明面上归属朝廷的州牧。他和身在南边的刘荆州相隔千里,没理由把手伸得长长的往那边递橄榄枝,真不怕被人折了手?
黛黎没想明白。
秦邵宗沉默片刻,挥退二人。
南宫一家如今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的“诏书”……
“长安那边酝酿得差不多了,把那半截金玉轴拿来。”秦邵宗看向丰锋,后者眸子骤亮,爽朗应声。
听见金玉轴,黛黎嘴角抽了抽。
秦邵宗眼尖,“夫人这是什么表情?”
“佩服你旧物新用罢了。”黛黎移开眼。
秦邵宗趁着院中无人,动手把她脑袋转回来,“既然是佩服你夫君,为何不看着他?”
黛黎:“……我怕他飘飘然随风去。”
秦邵宗失笑。
“不可能!陛下怎会宣你入京?”申天鸣一脸见鬼地看着秦邵宗,“诏书呢?陛下的诏书何在?”
秦邵宗慢悠悠地拿出一截金玉轴,那金玉轴并非独装,它旁侧还连一小段残破的蚕丝质绫段。
单论材质而言,这的确是天子所用的诏书。
秦邵宗:“携诏信使原先北上,大抵后来知晓我改道来了兖州,遂追寻而来。不过多半是日夜不歇地赶路,信使力竭,因此后续遇到逃窜的山贼余孽时,无力抵挡,以致险些全军覆没。”
申天鸣瞠目结舌,还是坚持那句“不可能”。
“有什不可能?申将军作为传诏领头之一,难道还认不得这诏书材质吗?”秦邵宗又道。
申天鸣当然认得,他避而不答,只说:“你方才说信使险些全军覆没,既然是‘险些’,那就是还没有。人何在,让他们来见我!”
秦邵宗表情平静,“他只剩一口气,如今还在全力抢救中,怕是来不了见你。申将军,长安已乱作一团,你阻我入京究竟目的何在?万一今上被奸人所害,谋害韩皇室这罪名你能否担得起?”
申天鸣哑口无言,许久才憋出一句,“长安何故乱作一团?”
秦邵宗回答说:“那传诏信使只说长安内有谶言出世,似城中有奸贼与外人勾结,但具体是何谶言还不知。”
第152章 你不用继续当爹
雕车竞驻于天街, 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这如梦似幻的一句, 用于形容长安同样合适。①
长安,天子脚下的皇城地, 永远有其他地方拍马难及的繁华富丽。
这片富庶地每日上演着或大或小的事,大的能牵动皇城内外的所有达官贵人,小的只发生在三口之家,转眼了无痕迹。
而最近, 长安暗流涌动, 民间的茶馆被一众小说家者占领。
“啪!”一声惊木扎耳。
堂中茶客心神一震,专心致志。
“今日我们来浅谈北地的武安侯, 此人真真是武曲星转世,十一岁便随父上阵, 首回就提了个乌桓士卒的脑袋回来。刚及冠就敢于万人中取王子狼耶首级,重创乌桓元气, 再保我大燕边陲十年安稳!”
茶客无不喝彩。
青衣说书人一抚羊胡, “自古英雄配美人,武安侯再娶的黛氏不单有花容月貌,更是慈悲为怀。去岁风头无两的龙骨水车,正是经她之手推波助澜才从北地迅速传到中原。所谓农为民本, 本固国安。此番侯夫人入京正是为了封君一事。”
“且说武安侯待妻如珠如宝, 一送再送,竟硬生生从渔阳将人送到了他新平乱的兖州,亦不舍得与妻儿分离。说来也巧,恰逢金蛟出世,在长安无恶不作, 搅得满城风雨,叫人不得安宁。”
说到“恶蛟”,堂中茶客无不颔首。
先前长安城中地龙接连小翻身,每一回必翻出一份谶言。
“韩燕将亡”传得阖长安皆知。
太后震怒,绕开执金吾另派羽林军彻查。但一连两个多月,愣是分毫线索都未查到。
堂中有人小声道:“可不就邪门了么,倒塌的房舍中既有新建的、也有才建五六年,根本不存在什么年久失修。”
“查了几个月,仍一无所获,反而越查越玄乎。”
“难道真是恶蛟咬死了白狐?才引发一切的后续?”
“我觉得多半是。若非如此异象,怎会引得各路州牧齐上京、聚于一堂呢?光是我听闻的,就有谢司州,南宫青州,姜豫州……”
“啪!”又一声惊木响。
青衣说书人敛了堂中议论才道,“州牧震守一方,无诏不得上京。但如今妖邪危害长安,而食君之禄需为君分忧,各地豪杰纷纷入京除恶蛟,咱们长安啊,也是许久未有这般高朋满座了。但说昨日武安侯携夫人抵达长安,不少高门感动得涕泗横流……”
底下有人不住小声道:“怕不是感动吧。我三表兄的舅公的远方表亲的哥哥的女儿嫁给了袁家的门房,我听闻昨日袁家许多主子愁得一整日都没用膳。”
“袁家和太后母家王氏是姻亲,担心也正常。英豪齐聚一堂,这船舵一旦掌不好,京城多半要变天了。毕竟各家的兵马可都安置在城外三十里。”
“嘘,不可太直接!”
被布衣们明里暗里讨论着的豪杰之一,此刻正在京中最负盛名的食肆里。
“夫人,这道莲子葫芦鸭不错,你试试。”秦邵宗向黛黎推荐,又感叹道:“长安果然是天底下掐尖儿的黄金窝,连一只鸭子的做法都能玩出花来。”
北地民风粗犷,餐食相对也豪迈许多,比如先前黛黎吃的汤面,单是那面碗就比她的脸还要大。
而被点评“不错”的莲子葫芦鸭,其下的雕花白瓷碟长度不足七寸,碟上的葫芦鸭更是巧妙。
整鸭已脱骨,却仍保持着表皮的完整,还特地被固定成吉祥的葫芦形状,鸭内填充以莲子、海参和蘑菇等食材,鸭肉被各类食材熏陶许久,别有一番风味。
黛黎夹了一筷子,细嚼慢咽,说了句“确实不错”以后,又倒回去吃她先前已夹了几筷子的白玉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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