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半醒间,宝珠哭嚎声隐隐传入她耳中,瑜安再一睁眼时,已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了。
“还不再把马车赶快些,再快些!”
太后在旁边催促着,看着躺在马车里不省人事的人,忍不住冲着她喊:“褚瑜安,好好挺着,你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好日子在后头,只要你挺过来,哀家什么都答应你。”
瑜安将话听在心里,本该说些为好,可惜实在没了力气说出口,任由宝珠在她面前掉眼泪,缓缓闭上了眼。
车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百姓见太后马车,纷纷避在两边让开路来,待驶入宫门时,正遇上一众朝臣议事出来。
“怎得驾得这般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朝臣举目望去,七嘴八舌猜测起来,见着太后身边的黄门跳下车,向守在附近的侍卫和黄门大喊出太后遇刺的消息。
想到瑜安亦是去了今日宴会,纪景和顿时心漏一拍。
当朝太后当众遇刺,朝臣不禁留下步子,计量着事情该如何,一下子七嘴八舌起来,打算返回到乾清宫中。
又一辆马车驶来,驾车的黄门嘴里喊着传太医。
“纪夫人受重伤,快传太医!”
消息一时在脑中炸开, 不及旁人说什么,就见纪景和向着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进不了后宫,待听在宫门口时, 纪景和才看见了瑜安的样子。
太后:“你来的正好, 快把她送到寿康宫, 其余的人,速速去传太医, 把最好的太医们都叫来。”
被浑身是血的模样刺红了眼, 纪景和尚顾不得礼节,俄而将瑜安抱起,跟着黄门的引路,朝着寿康宫跑去。
“玉娘,玉娘……”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 怀中的人愣是没有一下反应。
整张惨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 衣裳到处晕染着血, 全然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才记着她今早换上了玉白色的新衣裳,此刻却成了另外一幅天地。
他将人安放在床上, 不过顷刻,三四个太医涌上前,开始给瑜安处理。
“纪大人,就先出去吧, 这里留下一个夫人亲近的侍女便可。”太医说。
“她伤情如何?可还有救……”
太医行礼:“我们自会全力救治,请纪大人放宽心。”
三言两语没说在纪景和心坎上, 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听话退了出去。
太后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清楚此刻不能随意进出, 便只是朝屋内望了眼。
纪景和抬手行礼,声音沉到了极致:“不知内子如何就受了伤。”
语气中颇有了些怒气和怨恨,太后见他手上沾着血,也能体谅他的心情。
她如实答:“她是为了救哀家,哀家不会忘了她的忠心。”
“你也一样,皇帝不会忘了你的赤诚之心,我也自不会忘记你妇的勇毅。”
太后缓了口气,“这段时间,她会一直住在我身边,直到彻底康复为止,我会封她诰命,赐她珍宝田地,绝不辜负。”
纪景和将腰深弯下去,“微臣替内子谢太后娘娘恩典。”
他这就是替瑜安讨恩典,并且要来了实打实的承诺。
能预谋刺杀当朝太后,左不过就是楚王那一支手下的人。
他们要的是太后和皇后的命,旁人的命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瑜安为太后挡了一劫,该得来的东西,自该一个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过后,那道门才被打开。
太后从椅上站起身,“情况如何?”
院判:“夫人伤在肩胛,虽未伤到要害,但伤口过深,加上救治不及时,才至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我们已将伤口缝合,待麻沸散的药效过后,夫人大抵会疼痛难忍,并且会持续发热,身边必须有人时刻看守。”
“这个好办,还有呢?”太后追问。
院判垂头:“失血过多,气血亏损严重,往日的日子要好好将养,不然容易留下遗症。”
太后:“滋补的好药尽管开,有寿康宫管着,明白吗?”
院判连声道几声“是”,清楚了此话的份量。
待众人退下,纪景和才跟在太后身后,看清了瑜安的样子,心中迫切,但又因为君臣有别,碍于礼节,他不得靠近。
远远望着,那张憔悴的小脸被被子掩盖了一半,只见她无比安详地睡着。
屋内遗留下的腥味,便足以想见方才发生了何事。
后宫不宜朝臣久留,仅仅不过半刻,他便得离开,只好安顿宝珠仔仔细细伺候着,他明日再来看。
宝珠红着眼睛应下,坐在脚床上守着瑜安。
瑜安昏睡了两日,纪景和便连着来了两日,每日事情一忙完,便雷打不动来了。
身上热退下后,瑜安便渐渐转醒,每日醒来的时间渐长,太后也放下心。
纪姝在纪府担心,特意拿着纪母的牌子请了道入宫探望的口谕,大包小包带了好些东西来看望。
去了之后才发现,瑜安的房子已经被东西堆满了。
“都是宫里的妃嫔送的,不要不行。”
瑜安费劲儿半晌才被人扶着靠在床头,咬牙笑道:“等会儿你挑些喜欢的拿回去。”
“我才不要咧!”纪姝嘟囔,“宫里送来的东西,左不过就那几样东西,你拿命换来的,我才不要。”
这姑娘带着几分埋怨,瑜安知道是因为心疼她。
对她来说,受罪是受罪,但是她赌赢了。
挨一刀换来太后的信任,难道不值吗?
纪姝看她被缠得肿肿的肩胛,抬手准备去摸,没等碰到就又缩了回去。
“看着就疼,真不知你逞什么能。”
“那日我哥满手是血的回家,委实把我和祖母吓了一跳,就连母亲也是几番派人去问我哥。”
瑜安微愣,这时宝珠才说了那日是纪景和将她抱回到寿康宫的事情。
“你眼下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些官家夫人和小姐明知你不在府上,还一个塞着一个的往来送东西,等你回去,你的半亩院也要被塞满了。”
纪姝刚刚湿了的眼眶,等说起这些事后,便忽得好了许多。
瑜安惊讶:“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富人了?”
“肯定是不愁钱花了。”
纪姝陪着瑜安在宫里吃了顿饭后,便回去了。
瑜安暂时还下不了地,醒着的时候就只能同宝珠闲聊,或者在床上坐着看书。
太医说只要好好将养着,便不会留下遗症。
她不在乎气血足不足,只是担心伤了肩胛,会不会影响到以后拿笔和做女红。
这段时间她总觉着她的手都不灵活了。
宝珠:“姑娘别担心,有太后施压,太医院那帮人不敢怠慢的,您那样好的手艺要是因为这件事再拿不了绣花针,太后得多遗憾啊。”
瑜安躺在床上发呆,随口问起:“那日怎得是纪景和送我来这儿的?”
宝珠:“顺带碰见的,当时黄门急得到处大喊,估计当时宫门口的朝臣都听见了,姑爷就追过来了。”
她搅着手里的药,细细道:“姑爷那日抱着姑娘跑得极快,我什么都不拿,试了全身的力气都追不上。”
“药凉了,姑娘快用了吧。”
天热,瑜安却觉得冷,哪怕肩胛绑着厚厚的布条。
看见宝珠微潮的鬓角,叫她将药放在了床头,“忙了一日,我这边也用不到你照看,先下去休息吧,我看会儿书也就睡了。”
宝珠不放心,可奈何说不过瑜安,放下药后就走了。
门紧紧关上,瑜安悠悠起身,将那碗药倒进了窗边的花盆。
眼见着瑜安在寿康宫住了七日,后面稍好能下地时,瑜安便每日叫太后留在身边,一聊便是一下午。
皇后恰好也就重新提起请瑜安为师的事情。
明嘉公主为皇后嫡长女,尚在妙龄,再过两年才及笄,平日里最爱点茶和女红,宫中嬷嬷古板严厉,比不得瑜安更有耐心。
“况且这孩子还就喜欢你绣的,在太后面前讨要了多次,我便想着直接请你为师,那孩子必定高兴。”
瑜安受宠若惊,推脱道:“瑜安怕是不能胜任……”
太后笑道:“你就应下吧,明嘉次次来我这儿讨要,我又舍不得给,索性你给她教会,让她自己就能做出来,明嘉待人和善,和你性格很合。”
既然她们都这般放心,瑜安还能再说什么,见好就收,立马答应了下来。
因着瑜安伤口久久不愈,以至于一品诰命的旨意下来后,就取消册封的礼节。
她的身体不宜去来回折腾,明嘉便主动找上门。
小公主粉腮朱唇,圆圆的杏眼映着水,可爱至极,待人接物就如太后所说,亲近大方,一口一个“老师”喊着她,不消两日,两人就熟络了。
“公主已经很厉害了,我头几年学的时候,做出来的可比这丑太多。”瑜安鼓励。
明嘉红着脸嬉笑,“老师这是暗着夸我呢。”
瑜安坐在榻上,一手举着书,待二人不说话时,就看几眼。
通常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老师,其实你很像一个人。”明嘉低着声儿说,“像我姑母。”
明嘉嘴角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不过她生病去世得早,我只在皇祖母宫里见过画像。”
难怪瑜安从未听过,原是这样。
“听母后说,皇祖母格外喜欢姑母,当时姑母病逝,她也生了好久的病才好,现在宫里都很少人提起这些事。”
明嘉凑上前:“老师要替我保密。”
瑜安点了点头,心头悄无声息地又不稳起来,过了许久才压了下去。
送走人后,瑜安便躺下休息去了。
这段时间纪景和忙,通常都是派人来看她,每日准时天黑前到,带来些她兴许用到的东西。
纪姝说府里人都盼着她早些回去,但凭心而论,她还真没想过回去的那日。
宫里她该干的事情没干完,她不能回去。
静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会儿便不觉入睡了,就连纪景和来她都不知。
宝珠从窗子望了眼,压着声音说:“姑娘刚招待完公主,该是刚睡下,大爷不若先回去。”
纪景和顺着视线望去,隐隐瞧见帘幕后熟睡的身影,心便安了几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站会儿就好。”
宝珠微微愣了一下,只能回句“好”。
纪景和站在窗外,观察着屋内的摆放,他几日未来,变化不大,只见角落里堆满的各种东西。
他暗自长呼出口气,打算多待会儿便离去时,身边却总是传来若隐若现的药味。
抬手摸了摸窗台放置的那盆盆栽,指尖不可避免沾染上微干的泥块。
药味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近几日他一直从太医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总听说她伤口不愈,时时说疼。
他还责怪太医院不上心,如此看来, 该是她故意的。
心疼, 酸涩, 纠结……多重刚说不清的情绪交杂在胸口,他却只能一味从窗口望着, 心生阻拦之意, 可又无可奈何。
她有她的主意和打算,他无法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而他能做的,就是默不作声,装作全然不知。
他试图改变这些, 但是却做不了任何。每次他越近一步, 她便离自己越远……
这段时间, 瑜安总是一觉睡得很长, 若不是宝珠进来叫她用饭,她都醒不来。
“姑爷下午来了, 见姑娘还睡着,就没打扰。”
宝珠边上菜边说,还把刚熬好的药一同放在了桌上。
“姑爷亲自嘱咐的我,叫我看着姑娘把药喝完。”
宝珠坐在床畔, “姑爷叫太医将方子给换了,姑娘大可再试试, 说不准比上副药效果好。”
瑜安的伤口好得极慢,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才拆线, 平日里拿笔的时间也不能久,一久就发疼。
宝珠认认真真说着,瑜安心里倒是闪过一丝心虚,下意识看向了窗边,这才发现没了东西。
“窗台那盆花呢?”
宝珠“哦”了一声,随意道:“大爷说那长得无趣,叫人拿下去了,说是过几日给姑娘换些开花的来,颜色亮丽,叫姑娘瞧着也舒服些。”
心头依稀泛上丝丝不安。
莫不是被发现了?
“来了多久?”她又问。
宝珠:“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瑜安拿起筷子,如常吃着饭,再不做别想。
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他既不会戳穿自己,也不会将她如何。
重新换作淡然,抿嘴一笑,已然揭过。
翌日,明嘉还是准时来找她。
瑜安有心思,待熟稔之后便藏不住了,尤其是知道自己遇见这么一个单纯的人。
两人聊得多,片刻就被瑜安扯着聊到了其它事情上。
“这些日子,我见父皇不多,听弟弟说,父皇总是跟夏阁老吵架,此次下朝都能憋一肚子气回来。”明嘉耸肩。
瑜安含笑:“竟这般夸张,次次?”
小明嘉点头,“是呢,有次我都听皇祖母和母后聊起过,不该是假的。”
瑜安将画好的样图递去,换言道:“瞧瞧,像不像是你昨日给我说的花样?”
待图案映入眼,明嘉顿时不住点头,“像!太像了!”
“皇祖母之前最常用的帕子就是这个花样,据说是姑母生前最爱的,可惜后来丢了……”
明嘉目含星子,“老师,这要是送给皇祖母,她肯定高兴。”
瑜安摇头,“与其是我送,不若你好好学,届时你做好送给她。”
不等明嘉回答,瑜安便接过,开始重新修改起来。
“若是我做的话,不知得等多长时间,能行吗?”
“公主悟性好,手也巧,叫我看,只需半年便可。”瑜安安慰。
明嘉被夸的害臊,话还未接,耳垂便迅速染上了一片红。
“我觉着还是老师做得好,皇祖母喜欢你,若是知道你对她那么上心,她必定欣慰。”
毕竟她跟姑母长得那般像。
眼见着在寿康宫住了半月,耍心眼也到了时间,这几日顿顿按时服药,伤口好了不少,她也计算着要走了。
因为教养女官要考察功课,明嘉便暂时停了两日去找她。
没有明嘉的日子,瑜安就是顺当在宫里陪着太后。
“太医说换了副方子,你也好了不少,干活的时候还疼吗?”
“不了,好了很多。”瑜安笑答。
太后坐在上首,深深瞧着她,嘴边似乎含了很多话,却未将一句说出口。
她总觉着,太后是透着她看旁人。
“皇帝子嗣少,妃嫔也没有几个能跟我说上话的,你不若就多留在寿康宫几日,等伤彻底好了再回去。”
瑜安愣了愣,不由垂眸苦笑:“可瑜安已经在宫里住了半月,如再待下去,怕是传出去不好。”
“连哀家都不说,他们敢说什么?难不成是纪家人催你回去管家?”太后微嗔。
瑜安连道不是,“家中有婆母和妹妹帮衬,无需我操心,她们也从未催过我。”
“那就是纪景和催你了?”太后自顾自说着,“他就是跟那徐云尽学了迂腐规矩,不近人情惯了……”
瑜安轻笑出声,见到太后在她面前如此轻松,又舍得当面打趣朝臣的模样,心安了不少。
人只有熟悉才会这样。
太后这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瑜安起身,行礼道:“太后这段时间对我多加照拂,瑜安感激不尽,瑜安知道,这是太后看重我才会如此,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瑜安终得回去。”
“太后的恩情,瑜安永远记得,待日后若再做出了好看的绣品,瑜安必定进宫来看望您。”
太后咋舌,“做不出绣品也要来,我说过,只要拿着那根金钗,阖宫上下就无人敢拦你。”
瑜安不断点头,连说了几声好。
临走前,明嘉抽出时间道宫门口送别,瑜安笑她太正经,本就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何必。
明嘉:“等我这段时间把功课忙完,我就去侯府找你。”
瑜安笑:“公主不必兴师动众,只要你想见我,派人传我一声,我进宫就好。”
两人各自嘱咐了几句后,瑜安就乘着马车离开了。
一辆马车带着她和宝珠,一辆马车里装的全是在宫里收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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