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什么?”
皇帝愣神,接着圆话:“担心朝中内外会多嘴,影响不好。”
太后丝毫不在乎,叹气道:“我一个老妇人,就算跟人家亲近,也给不了人家什么,他们就算说,能说什么?”
“也是,是儿子多心了。”皇帝附和。
六月二十五,纪景和去往荆州的第十日。
瑜安穿好衣裳,拿着该拿的东西,去往长安门。
无人料到,就此出了事情……
马车堪堪停在长安门外, 瑜安下车,一眼便瞧见了城楼下被戍守起来的登闻鼓。
“你回去吧,这儿用不到你了。”
“姑娘, 我不放心你。”
瑜安露出一笑, 看见她脸上的担心, 心底的紧张再也压抑不住,如洪水泛滥般在胸腔中肆虐。
今日之后, 或许就彻底没了安稳日子。
甚至是生是死, 她都不能保证。
“姑娘,要不咱们再拖一拖,说不准不用咱们出手,夏家自己就倒台了,姑爷不是也被派去荆州调查去了吗?”
宝珠拉住她的手, 紧紧握着, “咱今天先不去了。”
瑜安长叹了口气, 抬手摸向她的脸, “傻丫头,我要的不是夏家倒台这么简单, 我要的是帮我爹翻身,为褚家争回清白之名。”
夏家会如何,她不知,但或许, 就缺她这一把火……
“裴家告了他们想告的,今日我也要, 就算豁出命也不怕。”
瑜安回握上她的手,“千万记住我的话,若是我失败了, 回江陵,别再回京城来,照顾好自己和卓儿。”
瑜安接过她手中的匣子,当即放下她的手去了。
士兵戍守周围,瑜安刚一走近,便被拦了下来。
瑜安从怀中将诰命文书掏出,“我清楚我在干什么,你们不必拦我。”
守卫两两相视,抱拳行礼后,纷纷后退一步让开。
长安门外的青石砖还沾染着厚重的晨露,一阵微风吹来,蓦地,“咚——”,一声闷响炸开,紧接着,第二记,第三记……整整十声响罢。
瑜安跪在地上,抬手呈上诉状。
“民女状告当朝首辅夏昭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求圣上明断,还褚家公道。”
才下早朝,黄门小跑着步子,捧着东西,即使汗流进了眼睛,都无甚察觉,一路不敢耽搁地往乾清宫跑去。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黄门忙忙弯腰,喘着粗气说:“干爹,出事了……”
一听是何事,黄门迅速拿着东西进了殿门。
“圣上,登闻鼓响了。”
“哦?”皇帝皱起眉,才准备放下笔,就听见黄门的话。
“是纪少夫人为父鸣冤,状告首辅夏昭。”黄门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一只匣子。
皇帝将匣子打开,尽数翻开,眉间的阴沉瞬间浓了几分,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夏昭,当真是胆大妄为!”
黄门伏地,将头低低垂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人呢?”
“已被都察院收监。”黄门小心回,“左佥都御史还在宫门外候着。”
现在手上的这些东西必是叫人看完之后,才送到他手中,怪不得底下人这般慌乱,这可比裴家的递上来的证据还要齐全。
“底下人可动了手?”皇帝将东西随手扔在桌上。
黄门如实禀告:“尚未有人告知,奴才不知,但由着少夫人的身份,应当现下是不会的。”
立朝之后的规矩,越诉者,笞五十。
都察院的板子素来厉害,若真五十仗打下去,怕是会丢命。
再如何,也要顾及着太后和纪景和的面子,皇帝也不好发话。
“将这些东西带下去,告诉都察院的人,给朕好好查,必定要查出个结果出来,其中牵扯出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决不轻饶!”
“遵命。”黄门直起腰,“圣上,那纪家少夫人……”
“移交至刑部收监,派重兵把守着,不能动手,亦不能出了旁的岔子。”
黄门得了皇命后,当即退了出去。
纪景和本就是左都御史,如今也是皇帝最器重的官员,都察院的官员也不傻,不用皇帝发话,心底也有轻重。
皇帝命令将人送至刑部,既是替纪景和避嫌,也叫他们这群底下跑腿办事的人好活些。
击鼓鸣冤的事情不消片刻就传遍了京城,宝珠刚在半亩院收拾了些东西,就被荣寿堂的人叫了过去。
纪姝急得不行,差点吼了起来,“你怎么不拦着嫂子,就算要告,也要等到我哥回来啊,出事了怎么办?出事了就回不来了……”
纪母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微微抿着唇,明明神色平淡,却叫人不敢轻易开口。
宝珠跪在地上,“老太太,我家姑娘离开之前就将休书写好了,只要待大爷回来,把字一签,她就与纪府没了关系,就算是圣上生气,也不会被牵连的。”
纪母垂下眼皮,“她以为一封休书就能牵扯清楚?”
“她想错了,景和不会签的。”
宝珠本就在担心,听了这些话后,也忍不住湿起眼眶,“老太太,你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我拦了,拦不住……我家老爷的死成了姑娘的心病,她不会轻易放过机会的。”
“她把休书留下,时间也写在了半个月之前,只要吩咐府上的下人改口,圣上就不会不信的。”
纪姝:“嫂子这是打算,将我们都舍弃不要了……”
整个厅堂内,无人不揪着心,李嬷嬷也忍不住操心:“少夫人何苦自己去告御状,别的不说,这是要被挨罚的,身子能吃得消吗?”
思及此,纪母招了手,“快,快派人去荆州传信,叫景和快往回来赶。”
“少爷是奉了皇命去的,此时回来,岂不是违令了?”
“再不回来,媳妇儿没了,还顾及这些!?”
李嬷嬷领命刚出了门,就看见了院门快步冲击进来的身影。
“少爷回来了……”
纪姝起身去迎接,纪景和才从荆州马不停蹄赶回来,就在进宫前的路上听说了事情,这才折身而返,先回了府。
他去了半亩院,无人。
“人呢?”
语气带着明显的急促,看着跪在地上宝珠,已知事情结果,他现在就问清楚前因后果。
宝珠跪在地上不语,纪母敲了敲桌子,李嬷嬷将那封休书递给了他。
“少夫人就留下来这个,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信封上的“休书”二字深深扎进眼中,叫他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了,下不去。
他甚至都不用打开看一眼,都能想到她会在上面写出什么……
指节不自觉收紧,信攥出了几道深痕,一瞬间皱得不成样子。
她这是做好了准备,谁也不打算要了。
之前说了那么多,她愣是没听进去一句。
纪母:“你也不用在府上耽误了,不若先进宫去,探探圣上的口风。”
左不过一颗君心,偏向谁,谁就是赢家。
不待再说,那道身影便转而又消失了。
之前着急,是怕楚王将有用的证据销毁,本想着早些赶回去,早点将有定数的事情解决,可他没想到,她成了唯一不确定的定数。
乾清宫内,皇帝正听着朝臣汇报。
夏昭这几日一直待在府内,大势已去,即使事有回转,也绝不会安然度过。
重重证据摆出,内阁便不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皇帝听纪景和求见,当即屏退了众人。
不过十日就有了眉目,他实在难想,他的这位得力干将,是如何的神速。
“情况如何?”皇帝只当他还不知道今日事情。
纪景和将搜查来的信件和账簿一一呈上,“楚王府内的书房搜查出了大量的信件和账册,微臣挑出与夏家牵扯甚重的几本,陛下尽可过目。”
“其范围上到税收,下到百姓良田,均有涉及,微臣去时,楚王已经销毁了一部分,彻底成了灰烬,已无复原可能。”
皇帝随手打开一两件信,暗含着怨怼的轻叹:“先帝在世时,最是器重他们,可谁能想到,背后却是如此行径。”
纪景和:“其余证据,微臣已派人交由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还请陛下定夺。”
“悉数严查,夏昭押入诏狱,封锁宅邸,追缴赃款。”
纪景和行礼,应下后,仍旧立在殿内不走。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问。”
皇帝知道他要问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
“微臣方才回家了一趟,听家人所说。”
皇帝轻笑,看他反应,应当是提前不知的。
“你妇拿着夏昭与李延的亲笔密信敲响登闻鼓,胆子可真大。”
“朕已经叫人将其移交至刑部。”
纪景和掀袍跪在地上,“登闻鼓鸣冤者,应当交由都察院押解,臣恳求陛下,将此事交由都察院办理。”
“景和。”
皇帝不由冷下语气,“朕特意叫人将她移交至刑部,你难道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陛下为臣考虑,替臣避嫌。”他不卑不亢回。
皇帝:“明知还如此问,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因何降职到都察院?”
“臣记得,时刻不敢忘,是陛下保下的臣。”
“既知此事,那便不该插手,你的任务只是查清楚手头上的事情,众人都知你与褚家的关系,朕如何能确保,你就不会因私废公。”
如今能查到的夏家种种罪行,无一物事与褚行简有关,除了今日瑜安拿来的那些。
若想为褚家翻案,还得查。
“此事不该你插手,届时有了定论,自会三堂会审,绝不会冤枉了谁。”
“陛下……”
纪景和还欲说些什么,即刻被皇帝出声制止。
“景和。”
“她不需要你。”
“命数自有天定,这件事,你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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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纪景和:保媳妇[求你了]
纪母:保孙媳妇[求你了]
纪姝:保我嫂子[求你了]
皇帝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不准他插手。
纪景和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上首,皇帝已然低下头拿起了笔。
无从再说, 纪景和只好行礼后折身离开。
没去旁处, 而是去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一见是纪景和来了, 立马客气迎接。
“麻烦大人通融一下,叫我见内子一面。”
刑部支吾着, 正欲搬出皇帝口谕, 便率先听见对方先说了话。
“我也是刚从乾清宫出来,圣上的意思是……三堂会审,劳烦大人通融,往后恩情必还。”
他有些语无伦次,说话也没了逻辑, 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都是在朝堂立足, 整日相处的同僚, 难得见到纪景和开口求人, 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随即将纪景和放了进去,“纪大人言重, 往后若是想见夫人,尽管来便是,我们也是收到了圣上的嘱咐,叫我们好好照顾夫人, 万不会怠慢的。”
纪景和微微颔首:“多谢。”
瑜安实在没想到,自己才进来一日, 当日下午,便见到了纪景和。
他迈步而来,身上还穿着夜间赶路时才穿的大氅, 这么热的天,他是怎么穿得住的?
瑜安坐在墙角的草垛上,眼见着纪景和由着官员带领,衙役开锁,直端端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微微搭着眼皮,黝黑深邃的眼中埋着某种情绪,叫人分不清是何种,但落到自己身上时,她却又觉着滚烫。
她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你怎么来了,不该是在荆州?”
“我不是为你来的。”
他冷不丁抛出一句。
瑜安一愣,皱眉道:“大爷未免自作多情,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纪景和张了张嘴,胸口措不及防地狠狠一滞。
“为何不等我回来,哪怕是商量……”他明明知道答案,却又开口问了一遍。
答案也不出所料,叫人窒息。
“我不需要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很早就说过。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与你说的。”
瑜安撇头看向别处,唯独就是不去看眼前人,“只要大爷签了休书,我与纪家便没了任何关系,就算出事,我也不会牵连任何人。”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为了自己,抛弃妻子的人吗?”
积压了多时的情绪终究寻了一个档口,在他说话间,无声无息地宣泄了出来。
他的尾音变了调,瑜安能听出来,他压下去的怒气。
瑜安怔忪,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我说过,褚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抛不抛弃对我来说,更是无足轻重,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自己,牵连了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想签,随便,我不在乎。”
纪景和有本事耍得起,想要奉陪,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若真到了出事的那一日,那便谁也别过好日子了。
纪景和无奈,气得转过了身子,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是又喊不出口。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瑜安……若是单凭那些信件就能扳倒夏家,那我当初拿到东西之后,为何什么都没有做?”
他扳倒夏家的冲动,从来不比她少。
“裴家弹劾拿出的有些东西,是你递过去的吧……你想趁着圣上对夏家的怀疑,趁此为褚家翻身,可你有没有想过,朝中调查的事情中,与褚家有关系的少之又少?”
“在给夏家定罪之前,若是没找到切实证据,你这就是诬告。”
并且他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帮不上任何忙。
瑜安静静听着他说,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起伏。
他说的,她当然都知道。
“纪景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我有我的坚持,你也知道,我当初没有听从我父亲的话,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
“这场赌博哪怕输了,因此赌上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她能做的,都做了。
她不是男子,出嫁前不谙世事,对朝政所知也是少之又少。
若不是当初褚行简给她留下的那张密信,她可能现在都找不到半分入手的思绪。
孤证不立,但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胜算。
对纪景和来说,不是什么话她都要说出口,不是什么底牌都要告诉他的。
她做了最大的坏打算,亦是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是她不明白,与纪景和完全无关的事情,他又何必跑到刑部来质问她。
他要是怕牵连,那么她已经留下来休书,可是他又不肯签……
“纪景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干涉旁人的命运。”
那道高挺的背影立在眼前,所隐藏下的神情,瑜安已没了精力去猜测。
或是板着脸,或者其余的什么,都是纪景和他自己的事情。
以后她或许会顶着纪家少夫人的头衔死,也或许事成了,回归褚家女的身份,独立于世。
反正都要离开他的。
纪景和缓缓转身,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句句残忍的话传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在大声地告诉他,怎样她都会离开的事实。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的,大概就是没有翻案成功。
他缓了口气,“那褚琢安呢?你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到底是男孩子,需要历练得还有很多,况且还有外祖他们照顾。”
纪景和站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瑜安苦于这种折磨在人心中,不能干干净净理清楚的关系。
她想,是时候彻底说清楚了。
“纪景和,我不爱你了。”
“我承认,我曾经,非常非常……”
“你之前救过我,当我偶然发现,曾经救我的人就是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子的时候,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其中有崇拜,仰慕,也有欣赏……我觉得,你就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没有之二的那种。”
“但是,那是曾经……成婚后我发现,我们真的不适合。”
“所以,就算现在不签休书,之后只要我出去,我也一定会结束我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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