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黑金面具下的声音平淡无波:“沈姑娘的侍女,倒是忠心。”
这话听在灵栀耳里,却更像是挑衅。
她猛地回神,几步冲到池边,张开双臂挡在沈闻霁身前,声音透着股护主的执拗:“就算是小姐相熟之人,也不应擅闯养灵泉,你不知道男女之别吗?”
谢昀卿微微颔首,拱手一礼:“确实是在下唐突,向沈姑娘赔罪。”
沈闻霁哪敢受他的礼,自己还欠着天大的人情和解释。
她伸手拉了拉灵栀的衣角:“无妨,楼主他……是来送药的。”
这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灵栀更是一脸小姐你别骗我了的表情,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送药哪有送到泉池里来的?小姐你是不是被他胁迫了?”
谢昀卿看着沈闻霁招架不住,他唇角轻勾,主动帮忙圆谎。
他弯腰捡起泉池旁的白玉瓷瓶,扣好盖子抛给灵栀:“这是我给沈姑娘带的生肌膏,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灵栀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和她方才取来的生肌膏大差不差,甚至药膏品质比她拿来的更好。
她愣在原地,抬头再看谢昀卿时,狐疑的眼神中终于掺进了一丝动摇。
难道……他真是来送药的?
“方才见你久久未归,沈姑娘伤口不适,在下便僭越了。”谢昀卿语气坦然,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帮忙,“既然你回来了,便好好伺候你家小姐吧。”
说罢,他看都没看沈闻霁,转身便往门口走。经过灵栀身边时,脚步微顿,淡淡道:“地上的药瓶,记得收拾干净了。”
灵栀被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直到那道黑衣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猛地回过神,转身扑到池边,压低声音急道:“小姐,他真的只是来送药吗?他没有伤你吧?你们……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沈闻霁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头大,耳根又开始发烫。
刻意避开灵栀探究的目光,她含糊道:“就是之前合作过的醉花楼楼主,除了送药还有些事情要谈。他误打误撞进来的,见我涂药不便,便……便搭了把手,真没什么。”
“搭把手需要离那么近吗?”灵栀显然不信,嘴里嘟囔道:“一个大男人肯定笨手笨脚的,还是让我帮小姐重新涂一下伤处吧。”
她的目光落在沈闻霁颈侧,却惊讶地发现那药膏涂抹得极其匀净细致,就好像了如指掌一般,连最细微的红痕都照顾到了。
灵栀忽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小姐,这伤该不会就是……”
沈闻霁被她那了然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打断她:“别胡思乱想!快收拾东西,楼主还等着
和我详谈要事呢。”
灵栀还想再问,却见沈闻霁一脸羞恼,不愿再提及昨日之事。她只好把一肚子疑问咽回去,蹲下身匆匆收拾地上的药瓶,帮其把衣裙穿戴整齐。
暖泉依旧氤氲,只是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早已被灵栀这一闹散得干干净净。
沈闻霁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脸颊依旧滚烫,方才指尖的触感,低沉的嗓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视线落在泉池旁边的粉嫩信封,拧着眉小心打开。
尽管有心理准备,看见信上那些黏腻的情话时,还是让她无地自容,竟有想要撕了这封信的冲动。
她拿着信,快步走出养灵泉,便见醉花楼楼主抱着臂,斜倚在一株繁盛的合欢树下。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懒散抬眸:“沈姑娘,准备好解释了?”
沈闻霁点头:“这封信是我长辈仿我字迹写的,那日在忘忧客栈,她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总想着撮合。给你造成了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她怕口头说对方不信,便将那封信递过去,拿出方才吩咐灵栀取来的,自己平日习字的帖子。
指着信纸上某些刻意模仿,却终有差异的笔锋,说:“你看此处转折和收笔,皆与我习惯不同,此信真不是我所写。”
“原来如此。”谢昀卿声音平静,但心里如释重负。
他看着月光下沈闻霁莹白的脸颊,心头微动,试探道:“沈姑娘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是有心悦之人吧?”
“我……”沈闻霁哑然。
“难道是为情所困?如果不介意,可以同我说说。”谢昀卿故作高深,循循善诱:“毕竟我经营偌大的醉花楼,情爱纠纷也看过不少。”
或许是气氛正好到这,又或许是心中憋着的烦闷无处发泄,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楼主猜对了,我是因情烦闷。”
她嘴角勉强勾起弧度,凄凉的月色平添几分苦涩,声音轻的像叹息:“如果所爱之人……不爱自己怎么办?”
所爱之人?谢昀卿悄然竖起耳朵,心里打鼓。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沈闻霁心中另有其人?怪不得昨日拒绝自己的表白……
一股无名妒火猛地窜起,他几乎是咬着牙,声音冷硬:“自然是当断则断,自古一厢情愿的人,何曾有过善终?”
沈闻霁微微愣怔,这答案冰冷直接,却也在意料之中。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只因这“情”字,若能轻易掌控,又怎会称之为困?
她苦笑着垂下眼睫,说:“多谢楼主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的。”
谢昀卿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与其缅怀,不如多留意身边人……”比如昨天对你表白的我。
沈闻霁已无心再谈风月,她将方才命灵栀取来的册子递给他,说:“楼主攥写的功法秘籍我看了,还写了些心得以及修改计划,不知楼主可愿拨冗,今夜便一同参详?”
谢昀卿接过册子的手一顿,要是今天讨论完了,那三日后他还用什么借口约她去醉花楼?
他轻咳一声,脑子飞速运转:“我就知道沈姑娘见解精妙,只是我记性不佳,功法全本及后续诸多推演细节,皆在谢昀卿处保管。他于此道亦颇有心得,许多构想还是我们一同推敲而成。”
声音一顿,他语速微快,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不如……你还是去问他吧。”
“可……”
“哎呦,我突然想起来醉花楼还有些要事没处理,既然这情书的原委已经搞清楚,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会。”
沈闻霁拿着册子,呆愣地站在原地,暗自腹诽:大师果然都是怪人,令人费解。
本来打算好好休息,但是一闭眼都是谢昀卿那张脸,心中没缘由生出烦闷。
左右也睡不着,她不希望自己被情爱影响,故而起身,试图通过修炼让自己摒弃杂念。
刚刚入定,恍惚间,一股力量将她猛地拉扯,周遭瞬间陷入混沌。
待视线清明,看周身场景布局,竟像是身处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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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谢现在沾沾自喜,以为靠马甲为自己解决了情敌,日后有他哭的时候[狗头]现在为他点歌一首《如果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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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魔幻境
环顾四周陌生环境,沈闻霁心头一紧,下意识想从储物戒取出佩剑,却发现随身法器竟不在身侧。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残破的石碑上刻着扭曲蠕动的符文,黑红色的魔气如同活物,在冰冷石缝间闪动游走,远处隐约传来锁链拖动的沉闷声响,好一幅阴森诡谲的场景。
“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沈闻霁蹙眉,指尖凝聚起灵力试探,却发现周遭魔气浓郁,灵力运转滞涩,似乎被无形的盖子笼罩着。
心里泛着嘀咕,身后忽然传来细微衣料摩擦的响动。
她警惕地转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云纹白衣,紧接着是熟悉的一张脸,他耷拉着眼皮,周身气场竟和魔界有些融合。
“谢昀卿?你怎么也在这?”沈闻霁愕然。
听到她的声音,谢昀卿惊诧抬眼,随后眼眸变得异常冰冷,审视的眸光沉沉地扫过她,下颌线紧绷。
“又是你。”他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带着咬牙的力道,“就不能换个花样吗?每次都用她的脸来骗我,不觉得腻吗?”
“什么?”沈闻霁没听明白,这个“你”又是指谁?他看起来……为什么如此反常。
她有点担心,压下惊骇,试探地伸出手,拉住谢昀卿的指尖。
他的手很冷,甚至刻意躲着她的触碰。
“谢昀卿。”她迎着他的目光,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你看清楚,真的是我。”
“看清楚?”谢昀卿苦笑,满是自嘲地开口,“每次都是这样,先用她的脸勾我心软,再趁我不备……在这个地方,我不会信任何人。”
他别开脸,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痛苦。
沈闻霁心尖一疼,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凑近,距离骤然拉近,呼吸拂过他的下颌,她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不信的话,那你摸摸看。”
她将他的手往自己脸上带,指腹的粗糙擦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凉的触感。
“我是热的,会呼吸,会疼。你掐我一下,我会皱眉,会生气,这些都做不了假。”
谢昀卿的动作僵住了,他慢慢转过头,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就像她说得那样。
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掌心的肌肤触感细腻,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起伏的急促呼吸。
谢昀卿喉结滚动,眼底的戾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这……”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怎么可能?”
沈闻霁见他动摇,稍稍松了些力道,却依旧没放手,轻声问道:“你口中的人,会这样握着你的手,告诉你这些吗?”
谢昀卿沉默。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比他小了一圈,正费力地裹着他的手,他反握回去,手部微微用力,将她拽进怀里。
沈闻霁撞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剧烈的心跳,也听见他呢喃道:“是真的。”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呢?”沈闻霁耳根红透,指尖戳了戳他紧绷的腰腹,声音细若蚊呐:“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想抱……出去再抱。”
谢昀卿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无奈地稍稍退开些距离。
他抬手轻挥,一个透明的光圈笼罩住两人,将周围蠢蠢欲动的魔气逼退数尺。
随后看着沈闻霁,叮嘱道:“此地魔气霸道,你第一次来这并不适应,尽量别动用修为灵力。”
沈闻霁依言收敛灵力,心头却平添疑虑:“我们为何会突然闯入魔界?是阵法异动,还是有人暗算?”
谢昀卿没直接回答,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使其挪到光圈中间,他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答非所问地道:“你方才在修炼?”
“是。”沈闻霁点头:“我睡不着,本想着静心,却不知为何……”
“是心魔。”谢昀卿打断她,声音低沉:“你心中郁结难解,引动了魔族潜藏的魔气,才会被拖入这心魔幻境。”
心魔幻境?沈闻霁一怔,再看四周,那些扭曲的符文仿佛真的在微微晃动,锁链声也带着诡异的回响。
“这不是真的魔界?”
“半真半假。”谢昀卿眸色复杂,“以你心魔为引,勾连了魔界边缘的气息,形成的域场。若在此处沉溺,便会被魔气侵蚀神智。”
竟是这样吗?魔族也太过卑劣,居然趁机参与修仙者的心魔,想借此偷偷解决掉这些人,最后再将一切原因推到走火入魔上。
怪不得近年来,因走火入魔而陨落的正道之士如此多。
沈闻霁似懂非懂,她问道:“你也是因为心魔进来的吗?”
谢昀卿身子一僵,点头道:“对,我勉强也能算个老主顾,来了不少次了。”
他语调故作轻松,嗓音散漫:“这里就是唬人的,天亮就会自动脱离。”
“不是说每个人的心魔不同吗?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一起?”
谢昀卿起初怀疑沈闻霁的身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魔族设置的这个域场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魔,彼此都是互相独立的。因此也避免了外力进入,想要营救的可能性。
进入到这片心魔幻境的人,要不然靠意志熬到第二天早上,要不然亲手灭了心魔,此外没有出去的可能性。
但他听闻,倘若两个人的心魔,彼此有交织重叠,则会被迫牵到一起。
但这个传言是否有依据,他并不知道。他来过这个地方数百次,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别人。
谢昀卿没将这个模棱两可的传言说出去,他只是朝沈闻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情。”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那声音竟与沈闻霁有几分相似。
沈闻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被锁链捆在石碑上,周身魔气缭绕,她痛苦地挣扎。
而身影对面,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但是身形竟与谢昀卿有七八分相似。
“不,明明是你说喜欢我的……”女子哭喊着,声音破碎,“为何要反悔?”
白衣男子沉默着,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带着浓厚的杀意,毫不留情地轰向女子的心口。
那道倩影瞬间消散,化作点点魔气,被石碑吸收。
沈闻霁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冻结。
这场景,这对话,竟与她心底最深的恐惧隐隐重合。
“别看。”谢昀卿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指腹的剑茧带着痒意,“是心魔在作祟。”
他的手掌温热,隔绝了那刺目的景象,却隔不断耳边回荡的哭喊。
沈闻霁身体微微颤抖:“她如果选择断情绝爱,是不是下场会不同。”
谢昀卿沉默片刻,大致猜到了七八分,方才是沈闻霁的心魔,应该就是她今日对楼主马甲所倾诉的心上人。
她要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当的人渣,断情绝爱?那他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他压下翻涌的怒气,声音贴着她温热的耳廓,带着安抚意味说:“心魔幻象,当不得真。”
“我……”
“沈闻霁,”他转过她的身体,迫使她面对自己,“你对感情没有安全感,所以才退缩,对吗?”
沈闻霁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复杂的情绪里。
她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
谢昀卿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湿意。
“若有一个人,既不会骗你,也不会负你,你会选他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闻霁怔住,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莫名加快。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追问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周遭的魔气骤然狂暴,石碑上的符文亮起红光,仿佛有东西要破石而出。
谢昀卿脸色微变,周身灵力剧烈震颤,但仍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背脊因忍耐绷得笔直:“此地不宜久留,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一下,熬到天亮,就能出去了。”
“那你呢?”沈闻霁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谢昀卿苦笑:“根据我的经验,接下来是我的心魔,我自然走不了。”
沈闻霁心知自己灵力受制,留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终是狠下心肠,依言转身,朝着不远处嶙峋的碎石堆疾步跑去。
走到一半,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不放心地回头看去。
石碑上爆发的血光,已凝聚成浓稠翻腾的血雾,最后具象出数道扭曲痛苦的人影。
他们拖曳着沉重的锁链,发出非人的凄厉哭嚎,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怨灵,一步步朝着孤立中央的谢昀卿逼近。
谢昀卿的灵力光罩剧烈波动,几近溃散。但他仍咬紧牙关,强行分出一缕灵光,化作一个小小的保护光球,精准地射向沈闻霁的方向,哑声道:“快走!别回头。”
他耳边曾经熟悉的声音,此刻化成此起彼伏的哭喊,刺破他的耳膜。
那些声音杂乱,但谢昀卿却能清楚地分辨出每一个人的声音。
有母亲临终前的泣血哀嚎,有姐姐远嫁时无奈的哭泣,有祖母绝望的呜咽,还有仆从们被魔族撕裂喉咙的惨叫……层层叠叠,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昀卿,娘对不住你……以后别管别人如何说,你要记住娘从不后悔生下你。”
“弟弟,若有来生,别再投生这样的人家……答应我,日后要逃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