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魔族杀红了眼,快、快跑……”
谢昀卿半蜷着身体,缓慢用双臂捂住了头,他身体不停的颤抖。但那并不是恐惧,是深入骨髓的恨与痛,是午夜梦回反复凌迟他的利刃。
沈闻霁虽然没了解到,谢昀卿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此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冲动,刹那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什么危险?她统统顾不得了。
她倏地转身,不再犹豫,朝着那个被痛苦淹没的身影狂奔而去。
“谢昀卿。”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走到他的身后,攥住他搭在头顶的手,掌心的温度固执地传过去。
“我不躲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穿透了周遭令人窒息的哭嚎声。
闻声,谢昀卿抬起头,眼底血丝蔓延,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下意识瑟缩地躲了下:“别闹了,这是我的心魔,会伤了你。”
“那又如何?”沈闻霁迎着他充红的眼,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平静,带着温柔的暖意:“你方才护过我,这次换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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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应该会写小苦瓜小谢的悲惨经历,不感兴趣的宝宝可以酌情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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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谢家回忆
沈闻霁抬起手,强压着灵脉的剧痛,运转周身灵力倾注而出,帮忙稳住了谢昀卿摇摇欲坠的光圈屏障。
她握着谢昀卿的手,扶着他的胳膊,将蜷缩的他拉起。那双盛满悲恸的眼眸近在咫尺,她抬起指尖,轻抚过他濡湿的脸颊。
“你的过往经历,我一概不知,你的心魔我也替你挡不住,但我能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这次的心魔,我陪你扛。”
伴着话音,谢昀卿挺直了脊背,他牢牢攥住沈闻霁的手,将人拉至自己身后,声音沙哑:“放心,我们一定都能出去。”
眼前的场景
骤然开始扭曲,黯淡下的日光混着血影,眼前泛起了阵阵血雾。
沈闻霁一手与谢昀卿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遮住扑面而来的血雾,蹙眉眯起眼睛。
再次睁眼,血雾散尽,眼前的混沌变成了青砖黛瓦的街巷。
沈闻霁孤身站在熟悉的谢府街头,手心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丝余温。
谢昀卿消失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这是……彻底进入了更深处的心魔幻境?
街巷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喧嚣的笙箫鼓乐,好不热闹。
循着声去,她看见谢府朱门前红灯笼高悬,整条长街映得通红。
街坊邻居笑语喧天,来往宾客祝贺道喜,然而巷子深处,却隐隐传来压抑的呜咽。
这里所有人都仿佛早已规定好行迹,沈闻霁顺着长长的送亲队伍,走到巷子深处。这一路上,大家对她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人制止她。
她看见年少的谢昀卿,手臂正攀在一辆青篷马车上,鸾凤和鸣的轿帷被他死死攥住,上好的绣面被扯住褶皱。
车帘微掀,马车里凤冠霞帔的少女含泪拍开他的手,鬓边的金饰被风吹得哗啦响动:“昀卿,听话,姐姐走了。”
这个少女便是谢昀卿的姐姐谢昭昭,她一袭嫁衣红得灼眼,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愁闷。
她自幼便不被家族重视,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做得多好,不过都是徒劳,最后只能成为家族的废棋。
名字被起得草率也就罢了,连一生的婚事也被草草定下。
她被迫远嫁的那户人家,是出了名的暴戾,传闻其家主酗酒成性,前几任夫人皆下落不明。
而她是嫁过去的第十房夫人,家族里除了母亲,便是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弟弟是真心待她。
但这又有什么用,他们没办法帮她,她自己也逃不掉。
“那人不是好人,姐姐你不能嫁,我去杀了他!”少年谢昀卿红着眼,沉闷的声音含泣,腰间的长剑出鞘寸许,却被谢昭昭死死按住。
“傻弟弟。”她笑着抹掉他的眼泪,指尖的冰凉传到他的脸颊上,“你时常贪玩,剑法都不会几招,连我都打不过,又怎能杀掉那人?你放心我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等你来接我回家。”
她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声音越发哽咽:“你日后定要好好练剑,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少年谢昀卿被谢府家丁粗暴地拉开,双肩被牢牢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目的红色送亲队伍离开。
谢昭昭从马车窗户探头出来,扯着脖子上的碎玉项链,朝谢昀卿晃了晃,她努力让笑容满面:“别担心我,快回去吧。”
马车越行越远,最后一个轱辘碾过小巷,少女强撑的笑容彻底松垮下来,轻缓地哭声碾碎在风里。
桎梏谢昀卿的家丁已然散开,但他仍站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与屋檐上的红灯笼交相呼应。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紧紧握住胸口处的碎玉项链。
这是母亲的陪嫁玉佩制成的,她将这块玉佩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剩余的则分给姐弟俩。
传说这枚玉佩可以保平安,母亲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母亲说:“无论未来身在何处,有这枚玉佩在,便当我们从未分离。”
如今,他攥着这枚碎玉,泣不成声。
沈闻霁看着他颤抖的身影,扑过去想要抱住他,双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摸到一片虚无。
她忽然明白,这里的情景,是发生过的既定事实,是无法回溯的惨剧。
而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没有能力阻止,也做不了任何改变。
血雾再现,场景骤变。
寒冬凛冽,白雪皑皑,谢府后院的药味浓得呛人。
沈闻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屋内煤炭稀少,谢夫人裹着厚重的棉褥躺在床上。
她面色青黑,嘴角挂着黑血,气若游丝,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封沾满泪渍的信。
那是谢昭昭好不容易寄回家的家书,上面笔画潦草,墨迹被泪水晕到模糊不清,隐约可见几行字。
“夫家非人,日日受辱,昭存死志,唯求解脱。此生唯愿母亲康健,弟弟平安。弟若念姊,勿要寻仇,安身立命即可……”
“夫人,药来了。”侍女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叹气道:“这是最后一副了,库房里……”
“不好了夫人!”不远处传来急急忙忙的呼喊声,人未到声先至,“大小姐她……辞世了。”
那声音发颤:“夫家发来了讣告。”
谢夫人猛地咳出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侍女的手,想要说些什么。
但除了药碗被打翻在地的声音,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周围侍女的呼救声不绝,谢夫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可直到她气息渐绝,那扇门也没有出现她想见的人。
那时的谢昀卿正在千里之外练剑,接到家书时,母亲早已断了气,姐姐的死讯也一并传来,讣告上说是突发恶疾。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谢昀卿单枪匹马,杀到了姐夫家。
大门被一脚踹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横冲直撞地闯进来。
满屋酒气扑面而来,丝竹管弦戛然而止,歌姬们惊呼出声,直直望着门口。
姐夫醉醺醺的起身,不小心将脚边的空酒坛踢到门边,他骂骂咧咧问道:“谁啊?还不快滚出去?”
谢昀卿看着满屋靡乱,哪有一点办丧事的样子,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他提着剑,冰冷的剑锋贴上姐夫油腻的脖颈,阴翳森然地问道:“我姐姐呢?”
几剑下去,血花飞溅,他才从那个败类口中,问出姐姐的下落。
谢昀卿提剑闯入府邸深处,也曾有家丁试图阻拦他,尽管他招式青涩,但耐不住他不要命,只攻不守的疯劲儿,让去的人都节节败退。
反正他是来收尸的,到省着他们将尸体扔出去了,便也就随他了。
走到偏远荒废的后院,角落处有一间柴房。
谢昭昭蜷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身体已经被冻得冰凉僵硬。
她的麻布衣裳被撕扯得褴褛不堪,沾满了污泥与血渍。左脸高高肿起,嘴角的伤口结了痂,渗出血珠混着唾液,被冻成了冰碴子。
单薄的肩胛嶙峋绷起,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襁褓,里面是她刚满周岁的女儿,但那小小的身子早已比雪还冷。
自她生了女儿,男人便嫌晦气烦人,本就难熬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谢昭昭甚至不敢哭,每每流泪,便会招来男人凶狠的打骂凌.辱。
她只能咬着嘴唇,把血泪咽进肚子里,如今终于能解脱了。
眼前的种种让沈闻霁捂住嘴,泪水从眼睛里夺眶而出,渗进指缝里,喉咙发紧,哽得无法呼吸。
谢昀卿重重跪倒在姐姐冰冷的尸身前,一遍遍嘶哑低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最后,他颤着手擦净眼泪,扯出勉强的笑:“姐姐,我来接你回家。”
下一幕,沈闻霁看见谢昀卿跪在灵堂前,手里攥着一块完整的碎玉佩。
一块是母亲的,一块是姐姐的,一块是他的。
此刻玉佩团圆,人却永别。
原来这玉佩只能护一人平安吗?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雾气四起,血腥味再次漫了过来。
冰雪消融,外面四季更替,房屋开始摇晃,魔气如潮水般涌进街巷。
魔族的刀刃劈裂了门扉,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谢昀卿的父亲只顾自己,早就卷着谢府的防御阵法,逃命去了。
沈闻霁被一股力量推到墙角,眼睁睁看着谢府尽数仆从被魔族撕碎,昔日疼爱谢昀卿的祖
母被钉在门板上,满头白发沾满血污。
谢昀卿收到消息便连忙赶回,他提着剑冲进来时,整座谢府已被魔火包围。
他提剑斩破魔族的咽喉,却挡不住更多狰狞的魔物涌来。
手中的佩剑在魔气侵蚀下寸寸崩断,谢昀卿浑身伤痕累累,红着眼睛朝魔族扑上去,像一头濒死但仍顽强挣扎的幼兽。
“小少爷,走啊!”老管家举着柴刀挡在他身前,被魔物一口咬断脖颈,血溅了谢昀卿满脸。
魔火悄无声息攀上梁柱,谢府的匾额被烧得噼啪作响,最后轰然倒塌,砸在地上。
沈闻霁看着少年在火海里挣扎,他被魔物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个亲人咽下气……
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变得阴沉,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烬的死寂,以及满腔的恨意。
“不要……”沈闻霁奋不顾身地冲过去,却始终穿不过那层无形的屏障。
她只能看着少年被魔气吞噬,看着他在血泊里嘶吼,声音被魔火呛得破碎。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沈闻霁心如刀绞,哽咽难言。
忽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顺势滑落,牵住了她的手。
成年后的谢昀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脸色惨白如纸,眼底的血丝比幻境里的血雾更浓。
他浑身颤抖,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是救他脱离苦海的唯一浮木。
“别看了。”谢昀卿唇角艰难地勾起一丝弧度,声音嘶哑:“都是假的……我没事。”
可他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她知道他正在逞强。
沈闻霁毫不犹豫地反手抱住他,温软的怀抱驱散了他遍体的寒意,她将他的脑袋轻柔地按在自己肩上。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战栗,能听见他忍不住的压抑呜咽,她说:“谢昀卿,不开心的话不要闷在心里,你可以同我讲。”
“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谢昀卿终是卸下了盔甲,他魔怔地呢喃道:“如果我更强一点,如果我去的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闻霁怕他被心魔吞噬,她掰过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昀卿,你听我说。”她握着他的手,嗓音温柔清晰:“现在的你很强,你有能力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逝者已逝,他们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活着,而不是沉溺在悲痛中,淹没在仇恨里。”
“你看。”她指着幻境之外渐亮的天光:“魔火灭了,魔气散了,你活下来了。未来的你杀了很多魔族,为他们报了仇,护了更多人,你没有辜负任何人。”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相信我,那些都过去了。”
青砖黛瓦在她的话语中开始瓦解,逐渐变成消散的虚影。
谢昀卿的身体渐渐不再颤抖,他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我没能护住他们……”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闻霁捧起他的脸,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他们在天上看着,一定很为你骄傲。”
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逐渐扩散,周围魔气渐渐平息,直到日光彻底亮起,幻境烟消云散,天地复归清明。
谢昀卿愣愣地望着她,眼底的死寂被暖意取代,眼眸中都是沈闻霁的倒影。
他忽然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缓缓低头,微凉的唇轻轻印在她鬓角柔软的发丝间,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沈闻霁,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不堪的幻境里,拉了我一把。
“遇见你,真好。”
我这半生,厄运如影随形,唯有遇见你,是命运予我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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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谢昭昭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后续的回忆里会讲她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不过应该在后面的章节里?)
“昭,日明也。”如果有if线,昭昭一定会活得光明灿烂。
谢家的故事也没完全讲完,后续随主线会逐渐展开~
感谢大家的支持,收到了好多营养液,都感谢不过来啦[哈哈大笑]喜极而泣,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们![亲亲][红心]
眼前白光骤亮,刺目灼人,沈闻霁阖上眼帘,只觉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寝屋,幻境的种种仿佛一场梦。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发顶,那轻柔的触感仿佛犹在。未曾平复的心跳,怀中残留的微温,都在无声地证实那段幻境的真实。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一夜未曾休眠,加之在幻境中还因强制使用灵力,而使灵脉受损。
她理应好好调息,立即休养,但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特别想见到谢昀卿。
沈闻霁抓起衣架旁的外袍,毫不犹豫地拉开房门。灵力流转,身影如风般掠出,边疾驰边将外袍匆匆披上。
可是,待她奔至合欢宗巍峨的山门前,却生出些悔意。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闯到天玄宗吗?她又应该用什么理由去找谢昀卿。
他说幻境是假的,当不了真。
那他们彼此交付的真心,幻境中相伴相依的经历,也是假的吗?
沈闻霁不敢深想,唯恐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脚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住,硬生生钉在原地。
她就站在合欢宗门口,遥遥望着天玄宗的方向。
谢昀卿的名字在颅内回荡,心跳鼓噪着催促前行,但她的理智却更先回炉。
垂下眼眸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终是别过了身。
是啊,她是一个胆小鬼,心有顾忌,迈不开腿拉不下脸。
沈闻霁朝着自己寝屋的方向缓步挪动,这次的脚步没有方才轻快,是心中如巨石的忧思拖住了她。
晨风卷着合欢花瓣掠过耳畔,将发丝吹得散乱,沈闻霁垂下眼眸,胡乱地用手指去拢,指尖却意外拈住一片柔粉的花瓣。
伴着和煦的风,她忽然听到一句轻唤。
“沈闻霁。”
那声音不高,清朗温润,尾音微微上扬,裹着不易察觉的低哑,熟悉至极。
好像……方才心中所念被上天垂怜了,她想见到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身后。
身形蓦地僵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脚步停滞,却迟迟不敢回首,唯恐只是空欢喜一场。
下一刻,那声音源源不断地从身后传来。
不再是平日谈事时的清冷疏离,反倒是含了些笑意,急切期盼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音量渐次拔高,仿佛怕她听不真切,便会转身离去。
那声声缕缕的呼唤,落在耳畔,又扫过心尖。
沈闻霁下意识绷紧脊背,缓缓回眸。
并不是错觉,谢昀卿就站在几步开外。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单衣,衣袍被风掀起了一角,那双明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见她转身,唇角便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两人隔着合欢宗大门,四目相对,视线交汇间爱意流转。
不约而同地,两人齐齐弯了眉眼,无声的笑意里,是心照不宣的:我想见你。
谢昀卿眼底盛着星子,缓缓抬起胳膊,又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沈闻霁,可以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