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是不爱你,在我心里孩子也越不过你。”但纪绾沅梦里的“他”,真的不爱纪绾沅吗?
思及此,温祈砚忍不住蹙眉。
既有什么传梦术让纪绾沅预知未来,那在她梦里的他,对她如此绝情,会不会是被人下了降头邪术。
他怎么会不爱纪绾沅?
“你不觉得我是个麻烦精吗?死了正好。”
“纪绾沅,越说越不成正形了!”他居然像她爹爹一样低声斥责她。
她一时震惊错愕,“……”
便是不爱听她死不死的话,何至于这样凶人。
她忍不住跟他反驳,“照你说得这么好听,倘若我这次真的出——”
话没说完,男人冷眼扫过来,她嘴里即将冒出来的不吉祥的后话立马就憋了回去。
“……”
待男人身上的凶戾渐渐散去,她才听到他说,“并非我对我自己很有自信,而是你…”
“我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弱弱的,像是在嗓子里冒出来的咕哝一般,对他很不满意,又不得不接他的话。
纵然嗓声改变,他却依然能够清楚辨明属于纪绾沅的独特声线,一如她这个人,又软又韧,很缠人。
“你该对我,对你自己也要有些信心。”
嗯……?
他说这句话,指的是他对她的情意吗?应当是吧,反正她听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哦。”纪绾沅窥探他一眼,淡淡来了那么一句。
他闻言冷笑,竟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纵然隔着膏稠做的面具,她也觉得疼。
她跟男人瞪眼,训斥他的恶行,“万一把我的脸给打坏了怎么办?”
他就是仗着她不敢大声说话才这么欺负人。
“坏了再给你做一张面具。”
“一模一样吗?”她很好奇。
“自然。”面对她的废话,他也认真回答了。
“最好是这样,万一做得不好,被人看出破绽,捅到朝廷面前,你们温家也别想脱身干净。”
听到你们温家四个字,他嗤笑了一声,倒没纠正她。
须臾之后,温祈砚接着问她产育的细则。
听到纪绾沅说她生产的前几个月都没有离开温家,一直在后宅庭院养胎,连门都很少出,他便沉默下来了。
“在梦里,我快要产育之时,家中已然出事,为了保全我,爹爹娘娘甚少与我往来,婆母她也不许人将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怕我提前动了胎气,所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其实我…所知不多。”
“这才不明白林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对我动手的。”
她是在死了之后,变成了“冤魂”飘来荡去,方才得知一切竟是活在话里?
纪绾沅的梦……神乎其神到仿佛预知一切。
暂时没办法追究她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温祈砚顺着她所思所想的捋了一遍。
若是纪绾沅一开始没有做梦,她不曾得知两家结亲的内情,那她对他的情意应当是没有消融的。
既然她对他的情意存在,那从一开始有关于幽州一事,便极有可能守不住,按照时日的进展,加之她所说的温家不许她出门,到她生产之时,那时段,纪家的确差不多被朝廷消弭。
在那期间,他也确实会减少与她的碰面,但就算是这样,按她所说,在对她没有情意的情况之下,她临盆,是为他生孩子,他也绝不可能不去陪她,更别提传达什么荒谬的保大不报小。
可方才跟她交谈,纪绾沅言辞恳切到激烈,不像是做戏。
她像是说了一半,隐藏一半……
这件事情照她所述,既然发生,那必然是有鬼了。
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被事情绊住了脚跟不能离开,要么有人拦截她产育的消息不叫他知晓。
在温家,能这样做的……
也只有父亲才敢冒传他的话说什么保小不保大,他不喜欢纪绾沅这个儿媳妇,也清楚纪家亡败,她身死而去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母亲,她就算是不喜欢纪绾沅,也不敢谋她一条生命,更何况,消息要是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不敢自己拿主意的,必在事先找父亲商榷。
所以,是他的父亲。
绕回第一种可能,他能被什么事情绊住脚跟不能离开?在京城当中能有什么事情绊住他的,除非有人刺杀,但这并不可能。
那段时日皇帝要清剿纪家,而纪家在京城的产业查抄起来,皇帝只需要派大理寺和监察司的人过去,最棘手的是幽州之地。
幽州的事一直由他在处理。
她产育的时间,他应当不在京城,所以没办法赶回。
若真是去办了幽州的事情,父亲也绝不会给他传信,因为父亲知道他若得知纪绾沅产育,一定会回来。
捋通之后,温祈砚看着她径直开口,
“你临盆难产的时候,若我没去,那必是有人封锁了消息不叫我得知你在生孩子。”
“且什么保小不保大的荒谬言论,定有人冒传我的意思,没猜错的话,是我的父亲,对吗?”
纪绾沅还没有回话,他已然在她惊诧到愕然的瞳孔当中明白,就是这样。
“你……”纪绾沅结巴了,“这都是你猜的?”
他真的一猜一个准,连温父都知道了?
温祈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纪绾沅心中惊慌失措,面上还在竭力维持着平淡无波。
在给她做面具的时候,怕她嗔怒喜悦太过明显,被人看出破绽,他刻意下了不少功夫,眼下这面具覆盖在她的脸上,的确能够很好盖住她的神色动作,但眼瞳的变化是骗不了人的。
她没说的地方,他猜对了。
“嗯,我猜的。”
“你怎么猜的?”纪绾沅心惊之下,忍不住感慨,人与人之间,这脑子灵活程度能够相差这么大吗?
若是她有温祈砚这么聪明,何至于翻来覆去的冥思苦想?
“还是……你在诈我?”
她回过神,猛然想到她的这两句话,不是已经给了温祈砚明确的答案了吗?
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有诈你,但也的确从你的反应里证实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男人言外之意,是她自己没有藏住心绪。
纪绾沅,“……”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纪绾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就像是哄她一般,又递给她一块糕点,“敢问纪大小姐,是这样吗?”
纪绾沅看着男人递过来的糕点,使劲用力拿走,“你都猜到且证实了,还问我做什么啊?”
真是讨厌!
“总想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方才能够安心。”
不知道他安的哪门子心,总之她此刻很不开心。
纪绾沅负气鼓着腮帮子咬了他递过来的糕点。
原本手里就有一块,眼下她一手一块,左边咬一口,右边吃一口,当着他的面这样娇纵变相的撒气。
男人的目光停留她的身上,眸光不自觉流露出宠溺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纪绾沅察觉到了他在笑,瞪他,娇声斥责他不许看。
她现在的样子那么丑,温祈砚看什么看?
男人挑眉,如她所愿转了视线回去。
静默了一息,直到纪绾沅吃完了糕点。
他等着她平复心绪,很是贴心把茶水放到她旁边的小几上。
纪绾沅吃完之后,他又递来了帕子,轻声问,“要我帮你擦吗?”
她的掌心还有糕点残渣,嘴角也是。
“不要你。”她拒绝。
明明拒绝了,他却像是被这句话给激到了,没听她,牵扯了她的手过去,帮她擦拭。
拉近距离之后,她又看到男人精致俊美的眉眼。
虽然她不喜欢他的霸道,但不得不说,温祈砚的脾气和耐性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她低头看到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拿着帕子帮她擦手。
他的手不仅生得好看,还很大,一只手就能够将她两只手完完全全包裹着。
不知怎么的,她有些许走神,脑中闪过几幅画面。
是他在……揉.她。
温祈砚的手指虽然大,却不能够完全掌握她的胸.脯,每次都会很“吃力”。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发觉了她的走神,给她擦好了也没提醒,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纪绾沅回神撞入男人幽色深深的眸子,吓得清咳一声。
害怕他发觉戳破,她连忙转移话茬,绕回去,“就、就是你说的那样。”
“我是在后来的梦里才知道,原来是公爹叫人冒传了你的话害死了我,当时你不在京城,消息被封锁了。”
“我在幽州?”他问。
这男人成精了。
“嗯。”她不情不愿点头,“你去处理私矿的事情了。”
顿了一会,他再问,“在后来的梦?这是你第几次做的梦?还是那天晚上梦魇的时候梦到的?”
他难不成会读心术吗?
纪绾沅一直在被他摸底,被他的猜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就是那天晚上梦到的。”
“那你之前只梦到下人传话,不曾得知缘由?”
盘问到这个份上,她真是没招了。
纪绾沅依旧是不情不愿点头,以作回答。
“纪绾沅,我想详细得知你梦里有关后来的事情。”
“后来?”她疑惑。
“你梦到的缘由。”他想听这个。
“缘由就是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啊。”
“后来我是怎么得知你难产而亡?”
话说到这里,纪绾沅叹气道,“是小叔,他给你传信,你就回来了,你在南书房跟公爹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的。”
“你梦到了这些场景?”这实在太诡异。
“对啊。”
“公爹说他是为了温家,也是为了朝廷,铲除我,这是最好的结果。”
等等,林家谋害她,有没有温父在其中推波助澜?
除此之外,提到这个梦境,不免想到梦里温祈砚的失态,当时他跟温父对峙,别说温父被他的样子给吓到,就连在周围飘荡的她都懵了。
她没想到温祈砚会因为她的死而起波澜,生那么大的气,就好像失去她他会痛不欲生,疼到不能自己,还要跟她殉情的样子。
居然跟他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吵得温父都愕然在原地。
她还记得当时温父质问说她作为纪家的一份子,纪家已经被问罪,她能保得下来吗?
当时温祈砚说能。
话本子里的温祈砚,有为她动情吗?
有还是没有?她觉得……没有吧。
想不明白。
思及此,不免又想到温祈砚在她的梦里长久看着外面的庭院失神的场景。
“温祈砚,你爱我吗?”
琢磨不透,她索性就问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察觉到了他难得的愕然。
应当是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吧?难得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你不是一直都回避我对你表露的爱意,怎么,如今终于察觉到了?”
纪绾沅,“……”
“我有吗?”她义正言辞,明目张胆跟他争辩。
“没有吗?”他顺着她的话。
“你之前不是说你爱上任何人都不会爱我,让我少自作多情吗?”
她旧事重提,怕他想不起来,还特意帮他回忆了一番,说是在温家的花厅里。
当然了,知道某人吃味的秉性有多厉害,她绝口不提温云钦,免得被他抓住小辫子不放,纠缠不休。
“有吗,我有说过这句话吗?”
没想到,她都说得那么事无巨细的清楚了,温祈砚居然否认。
他居!然!否!认!了!
若非亲耳听到,纪绾沅简直不敢相信。
“你自己说的话,你都不认了吗?”
“人证物证总有一样。”男人看着她笑,“娘子可有?”
人证……
翡翠不在,温云钦她敢去找吗?
纪绾沅被噎得没话讲。
“温祈砚,其实我发现,你挺不要脸的。”她由衷愤恨道。
“是吗,那我们岂不是天作之合。”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要脸。”她翻了个白眼。
以前追逐他的时候的确不怎么顾及脸面,现在她很顾惜的!
男人笑。
绕了一圈,纪绾沅没好气说林家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我离开京城,真的就安全了吗?”
她跟温祈砚说,“上辈子我的吃食都是由贴身的人亲自照拂的,那些人要么是我娘的心腹,要么打小跟着我,绝不会害我。”
“林家的人其实我也很少见,但听下人说,林念曦时常上温家门,婆母很高兴接待了她。”
“你怀疑林家的人通过我母亲谋害你。”
她的确这样想,“我、我确实有这样的猜测。”
“因为那会你时常推脱公务繁忙,不得空回家,我见的最多的人就是婆母,而婆母是接触林家最多的人。”
还有她的小姑子温青菱,但温青菱她也很少见,这个人在话本子里就跟她不对付,完全讨好不来,碰壁几次,她就不想打交道了。
“母亲会给你送一应的吃食绸缎胭脂吗?”
“会。”话本子里,温夫人怕她闹,对她还算是照顾,时常打发人送东西过来。
“但那些东西,我身边的人都查验过了,没什么问题。”
这才叫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除此之外,庭院当中所用的盆栽花树,你都叫人查看了吗?”
“看了。”纪绾沅说从她有孕之后,她娘身边的人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每天送来院子里的东西都有人专门看着的。”
“你怀疑是我身边的人?”
温祈砚蹙眉,但心中已有大致的方向与答案,只是暂不明确,所以没有告诉她。
他宽慰她道,“…不是。”
纪绾沅还要再问,温祈砚却讲马车还要许久才到下一城,让她歇息会,免得没精神应对客人。
“你放心,林家的事情我已经在处理,现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安心养胎,静候产育,若有任何不适,及时告知我。”
便是能够时时看着她,心里有十成把握,依旧被她说的什么死不死的话给吓得心有余悸。
纪绾沅不能够完全放下心,但温祈砚不接着问不讲了,她也只能作罢,淡淡哦了一声。
已至深秋,京城接连几日大雨滂沱,寒气挟裹。
近来,林念曦手底下的人四处碰壁,林家跟纪家本来就不亲厚,纪夫人不待见她娘,她更没有什么借口单独上纪家的门了。
所以,自打纪绾沅回了纪家养胎以后,她见都没有见过纪绾沅的面。
明明请了太医来看,可温夫人这病依旧好得特别慢。
温夫人病着,纪绾沅也不回来探望,她作为一个外家女,温家的事情不好直接插手,只能走偏门了。
原本想要借着温青菱这个小姑子的名义旁敲侧击,让她以探望的名声上纪家走一趟,可林念曦怎么都想不到,温青菱居然说,温祈砚离京之前放了话,不准她过纪家去打搅纪绾沅养胎。
若是她再掺和进他跟纪绾沅之间的事情里,他不仅会派人把她送离京城,还会不认她这个妹妹,以后她若有事也不会帮她。
她来京城这么久,不仅仅是为了探病,也是因为跟夫郎闹了嫌隙,回去也是受气,不如就在娘家。
兄长的性子她很清楚,说到做到,所以她也不敢去触霉头,温家将来可是兄长说了算,他要是不认她这个妹妹了,那可怎么得了。
触及自身利益,再情深的手帕姐妹,也不能帮了,所以她婉拒了林念曦,说她这个小姑子本来就跟纪绾沅合不来意,登纪家门岂不是尴尬,还是别去了,只打发人送了一些东西过纪家去。
从温家出来后,坐上马车,林念曦脸上维持许久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还在想应该怎么办?
这样碰不到纪绾沅的面,还怎么动手脚?
纪家竟然如此严防死守,让人无法趁虚而入。
问了贴身丫鬟,不只是纪绾沅,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没办法接触。
她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刚到家中,便被她父亲叫去。
林念曦本以为她的父亲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要阻止她,没想到,居然是在询问她的进展。
“父亲不是说这件事情暂时不提了吗?”
见她语气展露出幽怨,林父连忙安抚了几句,说当时温祈砚在京城,得避讳一二,只是暂时不提,不是不提了。
林念曦勉强被哄好了,跟林父说了她这些时日做什么都不成。
“纪绾沅在纪家被保护得实在太好,我们两家关系并不亲近,娘要是递拜帖过去,纪夫人恐怕都不会接。”
从前没往来,突然上门,对方必然觉得不怀好意,唯恐打草惊蛇。
“一点空子都钻不进去了?”林父奇怪。
居然连纪绾沅身边的人都接触不到了?这件事情怎么听起来那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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