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出力了啊!!
见儿媳脸色不对,姬长月便知她误会了,“我是说,要男人的身子骨好才成,若那男人是个体弱多病,或者整日饮酒作乐、沉迷风月场所,被掏空身子的,那他不行,孩子便不行,不等降生就会让做母亲的难受不适。”
“若男人身子骨好,不饮酒不作乐,洁身自高,还甚少生病的,孩儿也定然健康,不会让做母亲的吃苦。”
这说辞对古人来说,是很新奇的,似乎到了现代有了科学依据,许多人才晓得生孩子也得看男人,这时候应该不……?
般般问,“阿母是如何晓得的,看了医书吗?”
“没有,我自己想的。”
她哪儿有那耐心坐下来看书?看不了几眼就昏迷了。
“——???”
“你别不信,虽说书上不一定这么写,可见到的才是真道理,”姬长月睁大眼睛,试图说服般般,“自小到大我见过的也多了,那些个情状与我说的差不离,我亦是从中总结而出。”
姬长月那张美艳的脸上写满了‘书上写的算个屁’,倒是让般般想起了在邯郸时教导嬴政念书的姬昊。
谈论起孔子之流的圣人,他一脸的不屑,说:“屁圣人,他们只按照自己想的一面说辞,这也能教化世人?简直一派胡言!政儿你可千万不要听。”
般般忍着笑,正经道,“我听阿母的,表兄一向洁身自好,他很好,我们也都会很好。”
一连几日,夜里都是姬长月陪着般般,嬴政慢慢的有意见了,不过他还没说两句就被打发了回去,“你生的高高壮壮的,自小便爱腻着般般,若是夜里睡着翻身压到她如何是好?”
嬴政噎住,这话他完全无法反驳。
又自己睡了两日,他实在忍受不了,干脆让宫奴们在内室外、屏风后摆了张床,自个儿凑合着睡。
偶尔夜里惊醒,忍不住到床边看看表妹,确认她还好生的躺着安睡,有呼吸、有脉搏,面颊软而有温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两人成婚之前并不睡在一起,那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思念表妹了就叫人来说说她今日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了什么饭、睡了多久。
如今竟然这般不能忍受分开,乃至于他心底生出无限的焦躁,仿佛一眼看不到她,她就没有呼吸、死了。
上一次感觉这样强烈,还是少年时她想要离宫回姬家。
姬长月后半夜起身,猝不及防瞧见床榻前站着一道黑乎乎的影子,给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待看清是谁,她又气又恨,就差没踹他,压低嗓音吼他,“你发什么疯?!”
“看一眼表妹,我吓到您了?”
“你说呢?”
姬长月推搡他的肩膀,“不睡觉跟鬼一般立在床头,若是般般醒了瞧见,也要吓出声了!”
“我再看一眼。”
嬴政绕过姬长月,只瞧见表妹胸脯起伏规律,睡得沉而甜,纤细卷翘的眼睫在昏暗的烛光之下,映出暗橙色的辉光。
“看什么看,你明日不早朝了?”姬长月简直不理解,推搡着他的肩膀一同出了内室,“你做噩梦了?”
“也没有。”
“白日不是一直能看?”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没说话。
后半夜,母子两人都没继续睡,一同坐在屋檐下望着月亮。
“母后,当年您怀了我是什么模样?”
姬长月稍怔,不自觉回忆了一番,语态倏然惆怅,“当年我怀有身孕,你父王也是如此,他总是夜里睡不踏实,有一回我醒了竟发现他在探我鼻息,他说怕我没呼吸了。”
嬴政侧过头看着她。
“彼时他身边只有我一个,所以也只爱重于我,我肚子里的是他唯一的子嗣。”
“若非靠着他那时对我的好,我也坚持不了那么多年等待。”
无论如何说,在邯郸的那几年,嬴异人是当真爱她,他是秦国公子,长相出众,又没什么公子架子,虚心求学,待她温柔、也肯听她的话。
姬长月那时,心里同样只有他一个。
靠着两三年的爱,她在邯郸孤苦了六七年,原以为回到秦国之后就能扬眉吐气,她不懂国政,也不太明白派系纷争。
的确是扬眉吐气了,可也有更多的压抑与隐忍,嬴异人做了秦王还要处处仰仗吕不韦的国策,他讨好华阳夫人,她可不是就要吃苦么。
她的确不是好王后,也不是什么好太后,因为没人教她。
不过能从一介舞姬坐到王后、太后的位置,她也很自得。
“都过去了。”姬长月扬起笑,“我儿是秦王,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嬴政笑笑,说这是当然,随后提起另一个话题,“父王是最爱母后的男人么?”
姬长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嬴异人、吕不韦与嫪毐这三个人的脸,她晓得儿子还不清楚她与嫪毐的关系,那他问的便是吕不韦了。
“你这孩子……”她短暂的无言,心中多了几分回避与难以言喻,“我原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意提起这事。”
“我已经过了会计较的年纪,当年也不该计较,因为这并非母后的错。”
姬长月红了眼圈,低下头掩饰,抚上儿子的小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不韦……他对你母亲可没什么感情。”
“不过见我生的貌美,歌舞不俗,认为我奇货可居罢了。”
“你或许不知,吕不韦当时凭借将貌美的歌姬、舞姬送给权贵们结交、联盟得到了多少好处。”
“他虽然也是商贾出身,可他赚钱并非为了生活,而是赠人,来交换自己想要的势力与权利,所以他很受权贵尊敬,地位不凡。”
“我们姬家便不同了,你舅父一家经商多年,虽有些钱,却没什么地位,甚至是地位低下。”
这个角度,讲的是政治地位,这个时期的商人地位极低,再有钱也没有政治地位。
再富有的家境,若没有权利,也不过是强权者的附庸,而美丽的女子,更是权利游戏中可以被随意赠送的礼物罢了。
姬长月当年便是一件被包装完美的珍贵礼物。
“当年他收了数不清的歌姬、舞姬,我不过其中之一,其他的都被他送出去了,我性子泼辣不服输,他才多看我几眼。”
“那些日子,他许是对我有过好感,但终究是他的抱负更要紧。”
“你父王到吕不韦府邸做客,一眼相中了我,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即将我赠送给了你父王,那时我便知晓,吕不韦是个心中没有情只有权势的男人。”
吕不韦要将这些歌姬、舞姬送人,怎么会让她们怀孕?他精明惯了,才不会留这种容易被清算的祸患。
所以嬴政初即位时,那些说他是吕不韦的种的话,在姬长月看来纯属无稽之谈,是污蔑,是泼脏水,气的她砸了好几套瓷器。
“最爱我的……”姬长月恍神了一瞬,她不是还在想吕不韦,而是有那么一秒钟,在嬴异人与嫪毐的对比中,发现了微妙的不对。
虽然做了秦王之后,嬴异人有那么那么多的迫不得已,让她受了那么那么多的委屈——
但最爱她的,好像还是他。
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比较起来,过往与嬴异人的经历、与嫪毐的相处,迅速的罗列出来,摆在一起,供人审视。
嬴政半垂着眼睛,没说话,等待母亲思考。
这些天,被外派的长信侯嫪毐不断送信进宫,想要与王太后取得联系,催促她回雍地,他忘记了秦宫是他的地盘,这些信能不能到王太后的手里……
他说了才算。
催她回雍地,是想要让她跟她生下的双胞胎孽种培养母子情吧?他不会遂了他的愿,熬过这十个月,待情谊淡去,而她又明白了嫪毐骗她,她定会恨他入骨,他明白姬长月的为人,她是个爱憎分明的。
到时候那两个孽障还不是任由他处置?
他想要它们怎么死,它们就得怎么死!
第68章 发现 “我也想表妹,只是现在还不行。……
长信侯嫪毐送去的多封书信,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得到王太后的回信,他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不由得被外派时,还要派遣人回雍地保护那两个孩子,他不得不防备王太后一心为了大儿子嬴政,要杀他的这两个小儿子。
这样的慌乱,要让他愈发急躁与扭曲的肆意敛财敛势,一时之间嫪国登门拜访者众多,他凭借自己长信侯的身份,不断安插人手在各个阶层。
偏生秦王毫无察觉,对他宠信爱戴,竟到了一国朝政,事无大小,皆决于嫪的境地。
冬季悄然来临,一月,秦王二十一岁生辰大办,翻过一月份,他便是二十二岁了,朝议大殿上,王太后与相邦吕不韦达成共识,推迟了将近一年的秦王加冠礼被正式定在同年的四月。
吕不韦已没有理由再要求推迟,王后有孕,足以证明年轻的秦王各方面都已成熟。
朝议结束,嫪毐一路跟随王太后去往甘泉宫,这是他被外派离开咸阳的四个月后,第一次与王太后相见。
“太后,小人此番去蜀地,带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供您把玩,您瞧瞧。”
嫪毐殷勤,神态温柔尊敬。
姬长月探头瞧,果真箱中装着满满当当的稀罕玩意,“我如今贵为王太后,要什么没有呢。”她不甚感兴趣,随手翻了两下便放下了。
“那您……就没有思念小人吗?”嫪毐跪坐在脚踏上,手指顺着太后的华服轻轻摸向她的大腿,他知晓太后喜欢什么,她喜欢他以下犯上,说敬语、行大胆之事。
果不其然,太后眉眼松动,意动神往,不过她还是拂去了他的手,“别胡闹,你当还是从前呐?王后有孕,我不能在甘泉宫停留太久,你起来吧。”
“说说吧,政儿派你去蜀地,是去做什么的?”
“也没什么。”嫪毐有些遗憾,起身挨着她坐下,“不过是蜀地四面环山,都江堰虽得用,却也只能满足有限的农田灌溉,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蜀地的文化太独,昔年先王挪了一批秦人移居那里,两方人通婚催促两地文化融合,效果也还挺好的。”
“我还是得赶快回来,如今秦国上下哪里不需要我?”这话嫪毐说的还真不是大话,只是他说出来,颇为自得和自傲,“这些都是太后给我的。”
不过他得意归得意,也没忘记哄太后一把,“没有太后,哪来今日的小人?小人当真是如何爱重太后都不为过。”
“偏你会说好话。”王太后笑意盈盈,“不过呢,我儿信任你,你也不要辜负他才好,好好办差。”
她轻轻将纤细的手放在嫪毐的手背,“不要只对我忠心。”
“这些日子,我哪里不是忠心替他办事呢。”嫪毐最不爱听的便是这话,往日里还能忍,他思忖片刻,佯装发牢骚,“我们的孩儿便不是太后的儿子了吗?”
“您这些日子,哪里回去看望过他们,一心只有王后的肚子。”
话音刚落,王太后脸色骤变,猛地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这话都能在宫里说?不要命了?”
“这是太后的甘泉宫,都是自己人,如何不能说。”有些话一旦开个口子,他就得说完,“连成蛟那个傻子,都能封个长安君当当,那两个孩儿何其可怜?不能光明正大住在宫里便也罢了,母亲甚至有三个月不曾回去探望过他们了。”
“你闭嘴!”王太后脸色难看,“你当我不想儿子吗?情况紧急,王后有孕是涉及国本的大事,我自当更看重王后的身子。”
嫪毐暗道王太后就是个狠心的女人,他送信多少次,她次次当没看见,说什么‘想儿子’,全是骗人的,果然她还是存着要杀掉他儿子的想法,都是儿子,为何差别这么大,难道只有嬴异人的种才配活着?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宽袖下的手攥紧。
很快,他摆出一副失落畏惧的神态来,“小人惹太后生气了,”他噗通一声,结实的跪在踏板上,“我只是太害怕了,若是这些被王上知晓,他定然会杀了我,杀了我们的孩儿。”
“他们太可怜,阿父无用,阿母偏爱大儿子,孤苦伶仃的住在雍地,身边是宫奴与奶妈,只怕是到死,都不能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说着,嫪毐哽咽起来,捏着衣袖抹泪。
王太后陷入沉默,半晌后幽幽然叹了口气,“好了,你这是做什么?政儿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怎会如此狠心?”
说到后半句,她的语气有些停顿,不知是否是对儿子的狠心与否也起了些疑心。
“我会安排好的。”王太后亲自扶他起身,抬手轻轻抚他的脸庞,“你别担心。”她难得露出温情脉脉的模样,“你留的够久了,别引人怀疑,乖乖出宫去吧。”
嫪毐眼睛还是红的,缠着抱住王太后,仿佛格外的依恋她。
她没反抗,顺势伏在他怀中,哄孩儿一般轻拍他的后肩,“好啦好啦,待王后产子、做完月子,我便回雍地,到那时我们还在一处。”
他不肯丢手,她只好让他多抱会儿,两人也的确是三四个月没见面了,她也想他的。
这么想着,她扫过他的脖颈。
忽的,侧颈衣领下一小块痕迹引起了她的注意。
暗色,泛着红,稍微透出几分紫。
她稍愣,下意识蹙眉,伸出手轻轻抚摸。
嫪毐脸上犹带着依依不舍,松开她退下,“那我先走了,得了闲给你传信。”
“哦。”她还没能反应过来,怔怔然的望着情人离去的身影。
直至他的身形消失不见,她脸上的温度一寸一寸凋零,维持着抚摸情人脖颈姿势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唇角的笑意彻底被压平。
她就这般站在原地,美艳的脸上镀满了茫然,游离在外的草儿随风飘荡。
不知过了几时,一个小宫婢怯懦着嗓音,颤抖着喊人,“太后…”
姬长月侧过身,这宫奴是从宫门外进来的,也不知跪在这里多久,许是被她吓着了。
她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自己身边除了嫪毐,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良久后,她问,“你叫什么名?”
宫婢身形纤细淡薄,“奴婢名镜心。”
“镜心?”姬长月低垂目光,落在她身上,“明心如镜吗?”
镜心点点头,“是一位姑姑给奴婢取的名,希望奴婢能洞察世事,明辨真伪,”说罢,她颤抖的小脸染上一分羞赧,“可惜奴婢愚钝,还不如改名为愚心呢。”
姬长月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托起她的下巴。
这张小脸清秀有余,美貌不足,年岁颇小,不过十五六岁。
镜心如何敢与太后对视,“王后身旁的从云姑姑令奴婢来请太后。”
“以后跟着我吧。”姬长月直起腰身,从她身旁经过。
镜心狠狠怔住,喜意爬上脸庞,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跟上太后,掐着感激不尽的调子喊,“奴婢谢太后娘娘的赏识!日后必定好生侍候您!”
到了昭阳宫,般般与嬴政都在等着姬长月一同用膳。
般般平稳度过孕初期,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每日吃嘛嘛香,怀了孩儿与没怀一样,唯一的实感便是等到了四个多月,小腹终于稍微隆起了一小块儿。
嬴政几乎每天都要摸一摸。
“它还没长成呢,表兄摸不到的。”般般拍开他的手,“你掌心的茧子刮得我不舒服。”
嬴政改为隔着衣服摸,“叫它早些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