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严肃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充满反差感的可爱。
 和蓝琦以前见过的所有向导都不一样。
 足足看了她半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草地上,正想坐起来打个招呼,一根手指突然伸过来戳了戳他的脸。
 沈希真沉迷思考,根本没发现哨兵已经醒了。
 蓝琦僵住了。
 鸟类的体温比人类高一点,沈希真抱着精神体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手指上传来的凉意,在痛苦形成的海洋中,那时唯一使人清醒的浪花,无法不印象深刻。
 此时,他明明已经平静了许多,人与人之间也不再有温差的问题,蓝琦却还是觉得被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传来了奇异的感受,就像被人一直用指尖捏住一样,有点麻麻的。
 被捧在手心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冰凉,从记忆深处隐约浮现出来,但在它变得清晰之前,蓝琦就慌张地掐断了思绪。
 这不礼貌。
 太不礼貌了。
 一直想着向导的对自己的触碰,实在是……就算精神体被抚摸时真的很舒服,但是,但是——向导又不是特意来摸他的精神体的。
 重点根本不应该放在这上面!
 为了转移注意力,蓝琦一鼓作气地坐了起来,因为动作突然,还把正在走神的沈希真吓到了,她一下子看了过来,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
 “你好。”
 他不知这种时候应该讲什么,紧张地打了声招呼。
 沈希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一边还要替哨兵控制着快要崩裂的精神裂隙,甚至同时还分出一点点精神力裹在小鸟的翅膀上,修复着折断的骨头,并注意控制量,以免像之前那样刺激到它。
 ……实在没有更多的脑细胞能用于交谈了。
 所以,在蓝琦询问那个裂缝要怎么处理时,她下意识地给了非常直接的回答。
 “我们需要精神结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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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琦像是突然断线了。
 他听完这句话后就一动不动,表情空白,橄榄石色的眼珠像被拔掉电源的屏幕,除了乱码外读不出任何信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蓦然睁大眼睛,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沈希真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变红了。
 从脖颈到耳朵尖,都从冷白渐渐变为绯红,像被热气一点点蒸红,或者是被用力地捏过一样。
 “精、精……精神结合?”
 蓝琦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声音绷得很紧。
 仅仅是说出这个词语,就好像把他的羞耻心全部逼出来了,紧抿的唇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绿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是的。”沈希真用笃定的语气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精神结合之后,她才能完全接管蓝琦的精神图景,从而找到导致崩塌的根本原因,把它彻底解决。
 虽然从理论上讲,不结合也有概率成功修复,但那样风险就太大了。
 她想起封曼对于“职业素养”的种种教导,再次询问意见:“你同意吗?”
 蓝琦低声说:“但……那不是伴侣之间才会……”
 他说到一半,便逃避地别开了视线,脸红得更厉害了。
 沈希真陷入沉思。
 ……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吗?
 “这是一种正当的治疗手段,很正常。”沈希真想了想,承诺道,“修复结束后,我就立刻断开精神链接,放心,不会有后遗症的。”
 蓝琦不能不答应。
 哨兵该服从向导的指挥,病人也应接受医生的安排,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他都不能拒绝沈希真的提议。
 可是,一想到精神结合这个词,他的脸颊就止不住的发烫。
 蓝琦虽然是顶尖的S级哨兵,但尚未毕业,很少接到高危任务,因此也没怎么受过伤,每月接受的深层疏导比起治疗更像是流程式的任务,从来都非常平淡。
 今天的经历已经彻底重置了他对疏导的认知。
 精神结合,就更加……
 它确实是一种正当的疏导方式,甚至是一种战斗方式——精神结合能够最快稳定哨兵的精神状态,提升双方的配合度,从而加强战斗能力。
 但在实际任务里,向导通常都会一人带领一支战斗小队,辅助时需要兼顾到每一个队员,精神结合是绝不能出现的“偏心”,属于失职行为。
 哪个向导也不会顶着受处分的风险这样做。
 除非是在确认关系以后,与自己的哨兵一起出双人任务,这才会变成理所应当。
 长此以往,精神结合差不多就成了伴侣的代名词。
 ……不行,不能这样。
 蓝琦努力遏制着发散的思绪。
 他向来是个保守的人,在很多方面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保守,他哥认为这大概率是精神体导致的缺陷——鸟类会有的忠贞观念也影响了本体。
 蓝琦对黑翅鸢的爱情观了解不多,但“受到精神体的影响”,显然是个本末倒置的结论。
 他越思考精神结合越感觉思维短路,只能不断用沈希真口中的“正常治疗方式”来说服自己。
 这只会持续那么一小段时间,和伴侣间的结合不一样,对向导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可羞耻的。
 所以别再瞎想了!
 蓝琦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另一边,沈希真心无杂念。
 “那我就准备开始了,放轻松。”她凝神感受了一会儿图景中精神力的流动方向,伸出右手扶住了蓝琦的肩膀,说道,“我会接管你的精神图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持清醒就好,很快就结束了。”
 为治疗而做的精神结合,不需要非常牢固,和伴侣间的抚慰相比,只是一个极度简化的流程式行为。
 也许只要五分钟。
 沈希真仔细估算着,神情又变得严肃了一些,搭在蓝琦肩上的手指看起来柔软纤细,动作间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抬起长睫,眼珠的光泽如同珍珠。
 蓝琦忽然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下一秒,一只手捧住了他的侧脸,力度轻柔,指尖微凉。
 “准备好了吗?”沈希真将他的脸转过来,轻声说,“闭眼。”
 蓝琦愣愣地闭上眼睛。
 他全凭本能服从向导的指挥,思绪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个让他别胡思乱想专心配合治疗,另一个只顾拼命地感受对方的气息。
 越来越近了。
 陌生的精神力正在身侧缓慢翻涌,逐渐侵占了精神图景的每一个角落,像是一片蔚蓝色的半透明海洋,海面上下起伏着,带来催眠曲般的旋律。
 蓝琦被舒缓的洋流托举着,思绪越来越模糊,渐渐连“闭眼”的要求就忘记了,眼睛半睁开来,宝石眼被掩在浓密的长睫下。
 窄窄的视野里,只有那张线条柔润的面容。
 好近,他恍惚地想,太近了。
 沈希真低着头,手指仍捧着他的脸,尽管皮肤没有真正相贴,但气息已经彻底交缠在一起。
 将精神力布满整个空间后,她停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托住蓝琦的后脑。
 “开始了哦。”
 沈希真轻快地说。
 开始……
 蓝琦昏昏沉沉地想,刚才,那还不算是开始了吗,明明已经——
 思绪在这里被骤然掐断了。
 那片广阔宁静的海洋突然开始翻涌,瞬间淹没了精神图景里的一切事物,天空、草木、沙土……全部都被半透明的海水包裹着,丧失了它们原本的独立性。
 没过多久,这些景象就自行融化分解,变回了无数缕流动着的精神力,然后被海水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交错相接,拧成了一根根透明的链条。
 精神链接。
 足有上百条。
 精神图景里的最后一棵树也被海浪卷走时,蓝琦蓦地睁开了眼睛,像溺水者一样伸出手,紧紧环抱住了沈希真的腰。
 他觉得自己被彻底抓住了。
 那些链条牵拽着手臂、脚踝、脖颈,缠住一切可当做支点的部位,他像一个被线捆住的木偶,不再有自我意识,有也无济于事。
 这让蓝琦感到深深的不安。
 已被溶解的精神力开始涌动,无意识地挣扎着,试图逃离掌控,但沈希真的手指滑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挣扎的欲望就迅速平息了许多。
 “听话啦。”
 她用安慰的语气说。
 蓝琦平静下来。
 精神力恢复了顺从,他则更用力地抱紧了沈希真,指尖发颤。
 海水再次温柔地流动起来,更多的精神链接开始建立,天空中的裂缝慢慢消失,倒伏的树木重新站立成林,断裂的骨骼一点点长合。
 黑翅鸢歪着脑袋,有点疑惑地动了动翅膀,发现疼痛消失时,抓着树枝兴奋的摇晃了一下,飞入天空。
 蓝琦并不如精神体那么自在。
 他睁着眼睛,宝石般的眼珠被海水浸湿,微微地闪着亮光,没有映出任何清晰的情绪,连捕捉到的画面都是模糊的。
 被修复的感觉与受伤时完全相反,是疼痛的反义词,它们一次次冲刷着脊骨,不容拒绝地钻入骨缝。
 沈希真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
 蓝琦蓦地颤抖起来,唇边溢出一声呜咽,脊背伏下来,额头抵住了她的肩膀。
 不……不……
 太多了。
 那些精神链接明明是两种精神力纠缠而成的,却根本不受蓝琦的控制,只是一味地将向导的精神力传递过来,在他的精神图景里掀起无法抵抗的海啸。
 结合、修复与深层疏导同时进行带来了重叠的快感,它们集合在一起,比海啸更剧烈,把理智抹成了空白。
 “不……”
 蓝琦抵着她的肩膀恳求般说着,声线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对精神图景的控制,它完全变成了沈希真掌心的玩具,她想摸就摸,想捏就捏,哪怕要扔掉也完全随她高兴。
 ……不能扔掉。
 沈希真安抚地一下下轻拍他的脊背,但没有停下动作,只有感觉到揽在她腰上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时,才稍微放缓速度。
 “快了。”
 她低声说:“坚持住。”
 蓝琦有些崩溃地将脸埋进她的掌心。
 他失神地睁着眼睛,隐约想起事情变成现在以前,听见的那个要求。
 保持清醒……原来也是件这么困难的事。
 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候,蓝琦仍然没办法思考,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沈希真紧紧揽进了怀里,像抱着一个精致的毛绒玩具——但到底谁是谁的玩具呢?
 这个问题没有在沈希真的脑海里出现过。
 接管精神图景后,她读取到了之前精神图景出现震荡时,蓝琦脑中的具体想法,但这并没有彻底解决她的疑问。
 那是什么?
 沈希真粗略的分析了一遍自己的精神力,没有从里面找到任何能与杂质搭上关系的部分,而蓝琦的反应又太激烈,她只好先把这段记忆拷贝了一份,想要等到回去之后再行研究。
 虽然没有弄清原因,治疗本身还是非常成功的。
 沈希真自觉很有职业素养,即使病人想要临阵脱逃,还是坚持做完了整套治疗,哪怕听见了可怜的哭音,也没有心软。
 而且效果绝佳。
 精神图景上空的裂缝彻底消失了,树林繁茂的生长着,鸟儿在上空盘旋。
 沈希真仰
 头看着它的身姿,惊叹了一声,问道:“你的精神体是什么品种?”
 片刻后,身前传来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黑翅鸢。”
 沈希真顿了顿。
 “感觉还好吗?”她这才想起来询问就诊体验,“需不需要再疏导一次?”
 蓝琦似乎颤抖了一下。
 “不……暂时不要了。”
 沈希真拍拍他的手背:“那我要切断精神链接了。”
 蓝琦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手,将她放开了。
 这是一开始就讲好的步骤,但此时听到,他却突然觉得很没精神,直到沈希真第二次询问,才低声说了个好。
 那些牢固的、能将他彻底绑住的精神链接摇动起来,一根根断裂了,发出清脆的细小声响。
 这一次没有任何感觉。
 精神结合之所以有情感方面的含义,部分是它具有绑定的性质,在被破坏时会引起痛苦,被认为是忠诚的保障。
 沈希真并不希望刚治好的病人因此再度崩溃,所以特意花费了很大力气压制蓝琦的痛觉,确保结合顺利解除。
 她做的很完美。
 直到所有的精神链接都断开,蓝琦也没有感到丝毫的痛苦,只是轻拍后背的手被收回去时,他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但他还没有说什么话,沈希真就抬头环视着精神图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出去吧。”
 蓝琦恍惚地看着她。
 好冷静。
 她一点也没有被精神结合影响,是因为这对向导来说只是一次简单的治疗,不具有特殊的意义吗?
 可是,对他却……
 沈希真惦记着杂质的事情,没有注意到面前哨兵的表情,匆匆抓住蓝琦的肩膀,将他也一同带出了精神图景。
 昏暗寂静的杂物间出现在眼前。
 蓝琦因隐隐的失落低着头,许久没动。
 他本该把黑翅鸢叫出来确认状态,却感觉提不起精神去做任何事,略显脆弱地缩在角落,恢复明亮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向导。
 沈希真被这双眼睛吸引了一点注意力。
 她忽然伸出手指,在他的睫毛上轻轻点了点,一触即离。
 蓝琦蓦地紧张起来。
 黑翅鸢倏地飞出了精神图景,在房间里盘绕一圈,硬是挤进了桌子下面,歇在他的膝盖上,伸直脑袋去贴沈希真的手指,绒羽软软地蹭过指腹。
 它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大小,不再是巴掌大的小小一团,翅膀上的黑色飞羽变得有些硬,像薄薄的刀片。
 两人一鸟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蓝琦无法动弹,被那根手指上隐约传来的香气弄得有点眩晕。
 耳畔传来了话音。
 但和他想象里的所有都不一样。
 “你是蓝指挥的弟弟吗?”沈希真好奇地注视着绿色的眼珠,笑起来,“你们的眼睛好像啊。”
 蓝琦的睫毛颤动了下,眼中浮现震惊来。
 她认识哥哥?是因为哥哥才来的吗?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同事、下属,还是……
 蓝琦的思绪因某些猜测而混乱起来。
 沈希真已经收回了手,撑着地面往桌子外面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联系学院医务室把人接走。
 刚拿出通讯器,她想了想,又弯腰看向桌下,叮嘱道:“我怕你受不了,所以没做很彻底的疏导,你可以再找其他向导检查一下。”
 其他向导?
 蓝琦下意识问道:“可以找你吗?”
 沈希真思索着,有点为难:“唔,可以,但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
 “对了,这样吧。”她点了点通讯器,说道,“你来之前先联系蓝指挥,如果我有时间,他会安排的。”
 蓝琦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好。”
 离开训练场已是傍晚。
 医务室的值班向导接过了后续的工作,沈希真看着蓝琦被送入静音室后,放下心来,准备离开哨兵学院。
 刚走到学院门口,封曼突然打来了通讯。
 “我们提前回来了,你还在学院吗?”
 沈希真眼睛一亮:“在!”
 “那来我办公室吧,正好到饭点了,我们边吃边谈。”封曼说,“聊一聊你的疑问。”
 沈希真当即答应下来,更换方向,掉头往学院深处走去。
 她走得很急,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一栋楼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检查结果传回指挥部了。”伊戈尔随手关上窗,看向手里的屏幕,“自己看吧。”
 通讯对面,蓝凇说:“录像呢?”
 伊戈尔道:“没有录像。”
 他扯着唇角,懒洋洋地笑着:“你以为谁都喜欢干这种违法的勾当?”
 “违背命令的是你。”蓝凇这样说着,但并没有气恼的情绪,又问道,“沈希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没有。”伊戈尔将通讯器往桌上一扔,视频里只照出来他的半截袖子,“你怎么突然开始研究手下的向导了?哦,当上代理总指挥,开始对塔有探索欲了?”
 蓝凇:“我和你谈的是沈希真的事,非要说探索欲,现在也是对她。”
 伊戈尔勾了下唇,眼中笑意减淡:“你脑子坏了。”
 “是你们脑子坏了。”蓝凇说,“明知沈希真有问题,却和白若一起隐瞒到现在,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远离白塔太久,连思维都边缘化了吗?”
 伊戈尔没有理会这句奚落,仍用那种懒散的语调说着:“你最好少研究沈希真,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