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他拿了猎到的狐狸兔子的毛皮去卖,好以此储备过冬的粮食。可是县里常与他买货的那家铺子关了门。那家铺子主人是个宽厚人,见他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来卖东西,价钱给得公道。
也许就是这样,那家铺子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梁小山就只能找其他的铺子去卖。可是其他几家铺子从前想以低价买他的野味和毛皮,被他拒绝过。
那家好心主人的铺子关了门,其他几家铺子都在看笑话。他这时去卖,那些人自不会给他好脸色,还将价格压得极低。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他过冬的粮食不够。梁小山没有办法,只能再走远一些。但是,他不会说话,到了临近的县城依旧谈得并不顺利。
他想再多找几个铺子,没想到居然被几个地痞无赖盯上了。见他一个孩子,无赖们几下就抢走了他的东西。
他奋力想拿回去,但一个瘦小的孩子哪里敌得过好几个成年人,不出意外地被狠狠打了一顿。而经过大火烧村之后的梁小山,并不敢报官。
东西被抢走了,身上带出来的钱也快没了,还带着一身的伤。梁小山惨兮兮地往回走,又饿又难过。
他还记得那日的天气很阴沉,好像天公也和他一样不高兴。他遇到了一个茶摊,简单摆放了几张桌子,卖茶水,也卖馒头蒸饼和热汤。
茶摊在岔路
口,路过的行人旅客络绎不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此处歇脚。
刮着阵阵阴风,梁小山的衣裳却很单薄,凛冽的秋风似乎穿透了单薄的衣裳,刺入他的骨髓。不远处的馒头和蒸饼冒着腾腾的热气,肉汤的香味也不住地往他的鼻尖钻。
可是他没钱了,而从那里走回万家村,还需要至少三天。
索性也是走不动了,梁小山在离茶摊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休息。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吃不到,但哪怕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心里总能开心一些。
可他实在太累了,竟然靠着树慢慢睡了过去。再一睁眼,人已经被踹飞了。
就在他睡下的时候,一对远道而来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在茶摊暂且歇脚。队伍人数众多,马车华丽无比,跟着的侍女都穿着绸缎做的衣裳,还有许多部曲家丁,穿着坚硬结实的铠甲用以护卫。
小茶摊瞬间热闹起来,但地方不大坐不下那么多人,部曲们都在一旁席地而坐,摊主也殷勤地为他们送去了吃食。
队伍里还有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说个不停。
不久后,又来了几个过路人。先前那支队伍人数众多,附近停满了他们的马车,几乎所有的树上也都栓了马。
这几个新来的过路人若要再栓马,就要走远些。几人环顾一圈,没在附近找到空闲的地方,又不敢招惹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扫视一圈后直接一脚踹翻了在附近树下睡觉的梁小山:“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滚一边儿去!老子要拴马。”
梁小山被踢得滚了几圈,手脚并用狼狈地爬起来,恨恨地瞪着他们。
那两人见他不服,一人去拴马,一人又踹了他一脚,他直接又重重地撞到了树上,疼得头发晕,再爬不起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举着小手指着作恶的两个人:“坏人,不许再打他!”
那两个人瞧小女孩衣着不凡,身后还有许多部曲提着刀严阵以待,灰溜溜牵着马走了。
这正是时年八岁的桓灵,尚且天真纯稚,又十分善良可爱。
“你没事吧?你痛不痛?”小女郎蹲下来,焦急地问梁小山。
她身后的一个部曲将梁小山扶起来,让他靠坐在树下。
梁小山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声音清脆得如同山间快乐地唱着歌的小鸟,她身上的衣裳比凤凰的羽毛还要华丽,也不知是什么料子?
她的衣裳那么干净,梁小山将自己沾了灰脏兮兮的腿脚往后收,生怕将她的衣裳也弄脏了。
他抹一把脏兮兮的脸,想让自己体面些。但因为手比脸脏,反而让脸也更脏了。
小女郎又担心地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该不会摔傻了吧,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被误会成了傻子,梁小山急忙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神情有些难堪。
“你不会说话?你耶娘呢?”小女郎还带着婴儿肥的肉嘟嘟小脸皱成一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孩不能一个人出门。”
当年的梁小山很瘦小,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
他艰难地发声:“没、没有。”
“你没有耶娘?”小女郎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尴尬。
小女郎要拉他起来:“你肚子饿了?你跟我过去吃东西!”
梁小山拼命往后缩。她的衣裳太干净了,手也那样白,不能被自己弄脏了。
他希望这个小女郎快些离开。她太好了,又善良又可爱,跟她待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就像路边沟里的一坨烂泥。
小女郎蹬蹬瞪跑回了茶摊,她不会管他了。这明明是自己希望的,但梁小山又觉得有些失落。
小女郎不知与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一位锦衣华服的夫人并身边的几个孩子都看了过来。
而后,小女郎和另外一个小少年捧着吃的过来了。因为拿的吃的多,他们走得很慢。
肉汤、蒸饼和茶水都被放到了他的眼前。
“快吃吧。”
看到这些香喷喷的食物,梁小山两眼发光,拿起一个蒸饼就囫囵塞到了嘴里。
他听到那个可爱的小女郎自以为小声地对身边那个约莫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说:“三叔,他没有耶娘。”
小桓渺倔强昂首,认真对梁小山道:“我也没有耶娘,我们都不可怜。”
他过来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便很快离开了。
彼时的梁小山还不知道,十年后他会有随小女郎称这小少年叔父的一天。
“三叔?”小女郎叫了一声,小少年没有回头。
“你以后要凶一点,那些人就不敢欺负你了。”小女郎煞有介事地嘱咐他。
捧着肉汤喝的梁小山默默摇头,他打不过人家,再凶也没有用。
“打、打不、不过。”
天真的小女郎鼓励他:“那你变厉害,就可以打过他们了!”
梁小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变厉害,他现在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是问题。
小女郎指着那群人中另一个看起来身板很结实的小少年:“那是我二哥,他每日练武特别勤勉,骑马射箭比师傅要求的时辰还要长。因为他说这样就能变厉害,以后他要做大将军!”
梁小山心下一动。射箭,他也会,而且他的箭法很好,打猎百发百中。他也能变厉害吗?
他不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但带了个“大”字,应该很厉害吧。他忽然怀疑如果自己叫“大山”,是不是要比叫“小山”厉害一些。
但大山还行,大水就很难听了。为了梁小水,他还是叫小山吧。
“女郎,夫人请您回去,要出发了。”一名侍女过来传话。
小女郎站起身,回头对坐在原地的梁小山道:“我走了。你记住,要变厉害!”
很快,一队人马重新上路,华丽宽敞的马车在不平坦的土路上摇摇晃晃前行,好像一间间移动的小房子。
梁小山一直看着队伍渐渐远去,直到最后一匹马也看不见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余他身边的蒸饼和茶水,提醒着他,方才他被仙女眷顾了一回。
他端起茶水,珍视地抿了一小口。茶摊做过路人的生意,不在乎回头客,茶水不知兑了多少次水,味道极淡,已经快没有茶味了。
但梁小山觉得好甜好甜。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听他说完这一切,桓灵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吗?
“宣城郡和万家村都在建康城西南方向,往宣城郡去的路和万家村起先是同一条路,后面才不一样的。”女郎推测,“所以我当时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起回宣城郡老家。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八岁,我大约知道是哪一次了。”
“你刚刚提到了三叔和二哥,却没有大哥和阿荧与三郎。那个时候,大哥
在宫中做太子伴读。而二婶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远行了,阿荧和三郎也留在建康陪她。所以是阿娘带着我、三叔还有二哥一起回宣城郡。”
女郎摸摸他的脸:“你总不能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我们还是小孩子呢。”
梁易粗粝的大手覆在女郎的纤纤素手上面,轻轻地摩挲:“没有,我当时哪敢想这些。我只是觉得、你很好很好。”
好到后来多少无望的岁月里,他都会想起这一天。
第120章
“阿灵,我当时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我每天都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个小女郎能够事事顺遂。”梁易的语气坦然了许多,在桓灵清晰对他表露爱意的现在,他终于敢把那些无望岁月的渴望都说出口。
桓灵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时候?”她贴到梁易怀里,“我都不知道。”
在她完全无知无觉的时候,有个人在心里惦记了她很多年。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难以言说,明明,明明以前对那些追随者,她不曾怜惜他们一分一毫,只觉得吵闹。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梁易慢慢地诉说,似乎要将这些年不为人所知的思念都说尽,“可那次,大军回城,恍然间一抬头,我竟然看到了你。”
“就是你吓到我那次?三年前了。”那时眼高于顶的桓灵哪里会知道,就是眼前这个无礼的粗莽武夫,会成为她的夫君,还占据了她的心。
那次见面,离茶摊懵懂的初见,也已经过去了七年之久。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女郎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风姿绰约、名动建康。
“过去了那么久,你居然还能认出我?”
梁易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乌黑的长发:“虽然有些变化,但人的五官不会变。”
他早已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样子,自然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当年的小女郎还有些婴儿肥,脸颊肉嘟嘟的。而三年前十五岁的少女,身量纤细高挑,鹅蛋脸小巧精致,走到哪儿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当时他那一眼,简直定在了桓灵身上。已经随着大军入城走了好久,但他仍扭过身子来看。
身边的向闻看见了这一幕,特意调侃:“与之,这是桓家的酒楼。”他感叹道,“那位女郎应是桓氏女,桓氏双姝,姿容倾城,当真名副其实。但看看就好了,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还好当时的江临已是大司马之职,骑马走在最前边。不然梁易还得被他调侃一通。
平素里稳重沉默的一个人,瞧见美貌女郎就走不动路了,肯定会被狠狠打趣。
如今三年过去,江临问鼎天下。他和向闻兄弟俩,当年连肖想桓氏女郎都不敢。但如今他娶到了桓灵,夫妻情投意合,向闻还巴巴地想给桓荧的孩子当爹。
怎么不算一种进益呢?
“我当时以为你在凶我。”桓灵想想都觉得无奈,“你说你,你就不能对我笑笑吗?没准我觉得你笑得好看,当年就非你不嫁了。”
梁易无奈笑笑。
当年的他虽已有赫赫战功,但士庶不婚在建康仍被众多士族奉为圭臬,他没有求娶高贵的桓氏女郎的资格。
其实那个时候,士庶不婚已经不是完全不能跨越的界限。有的士族渐渐败落,就会将女儿嫁给寒门换取高额的聘金。
也有的士族,南渡以后便一蹶不振,再无往日风光。皇后徐筠便出自平昌许氏,但南渡以后家族分崩离析,过得还不如一般的富户。
所以,即使当年的江临只是底层武官,但他家在钟离郡也算殷食人家。故江临向徐家提亲时,徐家立刻便应了。
梁易慢慢道:“我当时……太激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
如果他知道会吓到桓灵,不论怎样都会扯起一个笑的。
只怕他笑了,桓灵也只会觉得这人好生无礼。
他知道这只是如今和他柔情蜜意的女郎宽他心的话,毕竟当年,她与司马慎琴箫相合,宛若一对壁人。还有不少人言,桓灵会是司马慎的太子妃。
那时候,梁易心头几多酸楚,却无人能言。
但如今,桓灵身边的人是他。
“后来,我又见过你几次。回了钟离郡,我也总是想起你。”
当年善心的小女郎对他说,要变厉害,变厉害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再次见面,他真的变厉害了。他军功卓著,再也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可惜,当年那个心善的小女郎,不记得他了。
事实上,那几次都是他特意打听了桓灵的行程,在暗处默默观望。
瞧见女郎和旁人说笑时的灵动表情时,他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
他还瞧见过桓灵为被店主责备的小二仗义执言,她总是如此心善。
或许,帮助当年的梁小山那样的事情,女郎不知道做过多少。
所以她才不记得当年的自己了。
“再后来,大哥做了皇帝,但我还是不敢奢望。直到有一天,大哥说我该成亲了,你也还没有定亲。”
“你那个时候才敢想娶我的事?”
桓灵心头一阵酸软,他可真是个傻子呀。
梁易点点头:“嗯。大哥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我说是你,可他不同意。后来,大嫂劝了他,他才下旨。”
江临一直对梁易很好,可那次,梁易在殿外跪了一天他都没松口。但实际上,半天过去后,江临已经找上了桓沣。
桓灵哪里知道,在她为要嫁给一个出身寒微的武夫而黯然神伤的时候,她那未来的夫君,还全然不知婚事已成定局,仍在殿外执拗地跪着。
“与之,你要娶一个如你大嫂一样贤良的女子。那桓氏女骄纵张扬,哪里能做体贴的贤妻?日后必定会骑到你的头上来。”
江临觉得,自己这个义弟性子实诚宽厚,若是娶了骄纵的妻子,一定会被欺负的。但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义弟娶不到心上人。
所以他一边劝梁易,一边又对桓家威逼。
桓灵不知这一切,甜甜笑了:“那要谢谢皇后娘娘。”
梁易确实很感激徐筠。桓灵在他胸前蹭了蹭:“我也要好好谢谢皇后娘娘。只是,陛下坐拥四海,皇后娘娘也无所不有,我都不知再给她送些什么礼好。”
梁易还没明白,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谢什么?”
“谢她劝陛下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夫君啊。”
红日西斜、暮色四合。时辰不早了,已到了桓煜要出门的时辰,可少年在垂花门处犹豫再三,还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娘子,三郎君来了。”问香见到他,忙去向荀含芷禀报。
只他一个人来,荀含芷倒不好请他进屋,便也到了院子里:“三郎,有什么事吗?”
少年眸光深深,面上似乎有一抹薄红。荀含芷觉得有些奇怪:“你饮了酒吗?”
“没、没有。”他尴尬地摸摸自己后脑勺,“我马上要出去巡街了,怎会饮酒?”
“表姐,东街的马家胡饼烤得极酥脆,特别香。白日里排队的人可多了,得排半个时辰才能买到。”
荀含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桓煜今日是来和她推荐吃食的吗?不是要出去巡街吗?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是吗?我倒不曾去买过。”
来钟离郡五年,她一直很少出门,在深宅大院里苦熬着,将一切都寄托在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孩子身上。
“在钟离郡很有名气的,表姐竟没听说过。”他一拍脑袋,“我是想说,我明早下值会路过那里,早晨那里排队的人不多。要不要带一些回来给你?”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和大姐姐还有姨母。”
荀含芷微微笑着摇头:“不用麻烦了,你夜里要带人巡逻很辛苦,下了值就早些回来休息吧。”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也想吃,就是顺路给你们带回来,很方便的。”他摆摆手,“那附近还有一家炙乳鸽,味道也极好。我也带一些回来吧。”
说罢,少年就转头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尴尬地飞快跑走了。
虞夫人听到了动静出来:“怎么了?”
荀含芷微微笑着答:“是三郎,他来问明早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帮我们带吃食,说是有一家胡饼很好吃。”
虞夫人感叹:“三郎可真是个好孩子。”她摇头对荀含芷道,“你弟弟就不会这样,跑出去疯玩,从来不知道往家里带东西,从来不知道惦记家里人。建康有许多人家想把女儿许给三郎,你舅母真是眼光毒辣,也想把虞念许给他。”她笑自己当时全心为虞家着想的那颗心,“可笑我当时和你姨母还真去了桓家为她说和。”
相似小说推荐
-
签到改变普通人生(晴枫微笑) 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李苏就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城中村的天空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微露...
-
警界顶流她又甜又飒(花一一) [现代情感] 《警界顶流她又甜又飒》作者:花一一【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10-21 完结总书评数:185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