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灵仍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场流民之乱,成群结队的流民攻入了建康,不顾一切地打砸杀人。祖父因此离世,回宣城郡老家探亲的女眷孩童逃过一劫。
但祖母高龄生产后身子本就不大好,被祖父的离世打击得一病不起,很快也离世了。
桓渺才几岁,就没了耶娘。当时的桓府上下,谁不痛恨流民入骨。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没有了自己的土地,连做佃农都要被士族克扣。忍无可忍之后,他们只能以暴力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发泄的对象则是所有的士族。
那样的暴力带来的结果,谁都不好过。
她拉着梁易起身:“你给我磨墨,我要给家里写信告知一声要离开钟离郡的消息。”她边走边道,“明日还得去和表姐她们说一声。”
“表姐那边,要不再多派几个暗卫守着吧。我们都走了,我怕虞家人去闹事。”
梁易都一一应下。
翌日,桓灵去找荀含芷和虞夫人告别。桓煜则和华济一起出门去找季年。
几名少年平时吵吵闹闹,这种时候也仍然如此。
季年仍在营中,瞧见他俩过来就开始阴阳怪气:“哟,什么风把你俩刮来了?我还当你们要随将军离开,这两日都住城里了。”
桓煜搭上他的肩膀:“那不会,我们回来看看你。你也不要太羡慕我们,等我们回来了,会告诉你北地风物到底是如何的。”
华济闻言笑了。季年缓缓道:“我十四岁便入军中,跟随将军出生入死已有五年。”
那时的梁易,是管着几百人的底层武官。
“说这些做什么?你不就是比我大一岁吗?我是不会称呼你兄长的。”桓煜在他帐中寻了个空地随意坐下,一点儿也不肯相让。
华济笑着提醒他:“我们要去的北地,是近几年北伐收复的。北伐由当今陛下主持,将军则在其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而那个时候,季年就在将军麾下。”
桓煜没个正形往身后的兵器架上一靠,叹气道:“所以你早就去过了。”
若是没有当时北伐的数万将士,他们还没有去北地的机会。
不论如何,他就是差了一些。
“我当时就该跟着二哥一起投军的。可惜那时候年纪小,阿耶又一心想让我读书做文官。”少年颇有些遗憾。
他胳膊顺势搁到了旁边的木板床上,季年轻踹他一脚:“你好歹也是个名门公子,如今这么不讲究?你衣袖上的灰都蹭到我被褥上了。”
桓煜不占理,讪讪把胳膊放到自己腿上:“不就是一床被褥,我可以送你十床鹅绒被。”
这种时候,他名门公子财大气粗的行事风格又显露无疑了。
季年撇嘴:“一百床我也不稀罕,这是我阿姐亲手做的。”
桓煜不服气:“显摆什么呀?我也有姐姐,我有两个姐姐。”
华济笑着揶揄:“你不是还有荀家那位表姐吗?”
“那是表姐啊。”少年说完才发现两个人都盯着他笑得奇怪,“笑什么呀?季年你要记得,我们都走了,大姐姐也会一起去。你要多关照表姐她们,我怕虞家人再去闹事。”
“他们若是敢去,你就狠狠地打!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说起这个,少年的语气严肃了不少。
“还用你说,将军和夫人都交代过了。”季年笑着打趣,“你这么上心,远亲的表姐,比起亲姐姐也不差什么了。”
桓煜嘴硬:“都是亲戚,又身在异乡,应该互相照顾。况且如今与建康来往不便,我们更应该帮表姐。大姐姐也是这样想的。”
季年与华济相视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
几日后,一个下着细细秋雨的清晨,桓灵随梁易一道向北出发。
因要去许多地方,她还要带侍女随行,就算精简行囊,还是有几辆马车。
梁易扶着桓灵上了前边一辆马车,然后将两名侍女打发去了后边,自己也上了马车。
“你不骑马?”
他略微不自然地揭过:“落了雨。”
桓灵脸颊鼓鼓的,笑着嗔他:“刀光剑影里面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如今也怕这样的小雨了?”
梁易拉过她的手:“我陪你待一会儿。”
他现下有时候仍改不了笨嘴拙舌不愿表露内心的毛病,桓灵非得给他扭过来。
“本是有人陪我的,被你赶走了。”她语气故意闷闷的。
他被逼出了实话,温声道:“阿灵,是我想你陪我待一会儿。”
“好。”桓灵满意了,松开他的手,打开了带来的食盒,“那你给我剥瓜子吃。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外面的少年年轻气盛,可一点儿也不怕这雨。
只要能让他们骑汗血宝马,下刀子也要出门的。
桓煜骑着赤墨,兴冲冲的对华济道:“只要和大姐姐出门,大姐夫就不爱骑马。赤墨便宜我们了。我先骑一会儿,待会儿就换你。这汗血宝马骑起来果真是不一样!”
华济:“好!”
试问哪个从军的儿郎,看到这样一匹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会不心生羡慕?
华济虽然喜欢,但他不好意思去借。桓煜就全然不知什么不好意思之类的情绪,只要梁易不骑赤墨,他就会兴
高采烈地骑着。
此行经谯郡、陈郡,彭城郡等地,再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
在谯郡和陈郡的行程都很顺利,当地的郡守都是新任命的,在江临曾是大司马的时候便对他们有提携之恩,因此对江临很是忠心。
一个多月后,他们辗转来到了彭城郡。
桓煜不大喜欢这地方,刚入城就板着一张脸:“彭城谢氏的老家,真是晦气。”
他身边的华济道:“这是我大夏疆土,怎能因一姓就觉得它晦气?”
车队停在了驿站门口,梁易下马后就立刻去扶桓灵下马车:“累不累?”
跟在后面的金瑶和银屏在偷偷笑。如今她们俩都不怕梁易了,凶名在外的武将,实则是个爱重妻子的宽厚人。只要她们尽心做事,就不必畏惧。
“有些累,马车坐久了还是有些腰痛,腿也酸胀。”桓灵小声道。
“待会儿给你揉揉。”梁易几乎是贴在她的耳边说话了,不出意外被女郎推远了些。
“这是在外面。”桓灵嗔他一眼,扶着他的胳膊站稳。
“你别同我套近乎!”这是桓煜大声嚷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愤怒。
华济在一旁拉着他,让他保持冷静。
“三郎怎么刚到这里就同人吵起来了?”桓灵眉头紧蹙,拉着梁易走近。
驿馆门口,被两名少年挡在身后的,原也是一位熟人。
见到那人是谁,桓灵倒是不意外了。他们姐弟虽然出身名门,但绝没有仗势欺人的恶习。
能让弟弟这样嚷嚷斥责的,也只有谢家人了。
尤其眼前这个曾做过桓家女婿一段时间的谢霁。桓灵起先只知道他离开建康了,没想到是回了彭城郡,还做了彭城郡丞。
郡丞品级虽然不高,但是郡守的重要副手。且彭城郡是大郡,深受重视,在此为官自然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受帝王器重。
在桓灵看来,谢霁此人自恃才华,为人清高。她还以为,谢二郎瞧不上做官。
但在地方为官,自然比不上他在建康的贵公子生活。
建康的谢氏族人是南渡时迁过去的,彭城郡也仍有未迁走的谢氏族人。谢霁出自彭城谢氏,在这里应该会受到优待。
但不过大半年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却瘦了许多,神色倒是比从前沉稳从容了些。
前一段日子,桓灵在谯郡的时候接到了消息,妹妹平安生产了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乃是大吉之兆,而桓家已有三代龙凤胎。得知消息,他们都极为欣喜,桓灵和桓煜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回建康。
桓煜更是开始畅想:“阿耶和大姑姑,我和二姐姐,还有大姑姑家的表弟表妹都是龙凤胎,看来我以后的孩子也是龙凤胎了。”
华济:“你要先成亲,再来打算以后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龙凤胎。。”
桓灵也笑着打趣他:“华济说得没错,你若真有心,等回建康便可以让母亲为你相看合适的女郎了。”
少年支支吾吾,又急又不急的样子:“再说吧,我不着急。等回了建康,我肯定要先好好抱抱我的好外甥和外甥女。”
桓灵也很想回建康。拒长辈们说,桓荧和桓煜刚出生时长相极为相似,但她和龙凤胎同年而生,自然什么也不记得。
她真想瞧瞧妹妹的那一对孩子生得是不是也极为相似,她更想好好陪陪生产后的妹妹。
桓灵姐弟俩心里有多喜欢未曾见面的外甥和外甥女,有多心疼自己的姐妹,便有多讨厌眼前这个孩子的生父。
但眼前之人却似乎并不这样想,他脸上的笑容是善意的,桓灵甚至隐约感觉到了几分讨好。
桓煜脸色铁青,冷冷斜他一眼:“谢二,别挡我们的路。让开!”
谢霁恭敬地对桓灵和梁易行了一礼:“彭城郡丞谢霁,见过王爷、王妃。郡守特令下官前来迎接王爷一行,驿馆的住处已安排妥当。”
外面人来人往,桓灵虽厌恶他,却并不想在此和他多加争论,因此略微点了点头,又给了桓煜一个眼神。
桓煜也没有再继续嚷嚷,只是看向谢霁的眼神充满不屑,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污了眼睛。
谢霁亦步亦趋跟着,到了给他们安排的小院。
尽管桓煜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三郎,你姐姐她、她还好吗?”
桓煜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下巴扬起示意他看一旁的桓灵,开始阴阳怪气:“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大姐姐好得很。大姐夫对她更是无有不应,两人的日子甜如蜜一般。不像有的人……”
少年冷哼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霁这人清高孤冷,以往可不愿意这样受他的气。但此时,他仍好声好气解释:“三郎,你误会了。我问的是你二姐姐。她可还好?”
后面这句,他的语气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急切了,好像他真的极为关心。
为避免吵闹,谢霁将其他人安排在了旁边的另一处院子。进了院子后,这里就他和桓灵几人。
一听他还好意思问桓荧,桓煜登时便不忍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声质问:“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何资格在这里问我二姐姐的情况?”
“三郎,松开他。”桓灵叫停了他。
“大姐姐,我……”谢霁看向桓灵,小心翼翼地问,“阿荧她、她还好吗?”
桓灵冷笑一声:“谢二郎,不、谢郡丞,正如三郎所说,阿荧好不好与你无关。”她语气微讽,“从前你还是桓家女婿时,一声大姐姐唤得心不甘情不愿。如今这副可怜样子又是做给谁看?何必如此呢?”
“我、我没有。从前是我的错,我在想办法弥补。”出口成章惊才绝艳的谢二郎,居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可是我差人送回去的东西,她都不肯收。我希望她过得好。”他此时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挺真诚的。
桓煜一脸不屑:“我们桓家还差你那点东西不成?自作多情、惹人生厌!”
谢霁一脸颓然,桓灵面无表情:“从她的生活里面消失,才是对她最好的。谢郡丞,我的妹妹从小到大又乖巧又聪明,没有受过一丁点儿委屈,全家人待她如珠似宝。”她冷冷发问,“只有你让她委屈,让她难过。你有何脸面问我她过得如何?”
谢霁慌忙解释:“我知道,全是我的错。只是如今已是十月中旬。按理说,孩子该落地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我很担心。”
桓灵和梁易对视一眼,看来家里还没有公布阿荧已经平安诞下龙凤胎的消息。女郎当即就决定不告诉谢霁,别管他说的担心是真是假,让他不痛快就好。
桓煜听到他还有脸提孩子,更生气了,语气严肃地警告他:“这是桓家的孩子,姓桓!和你们谢家没有一丁点关系,有你担心的份吗?”
但谢霁何等人也,十岁返回建康,几年便成了人人称道的清贵才子。尽管桓煜没说明白,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阿荧已经生产了?!”他放松了一瞬又蹙起眉头,“可还顺利?阿荧怎么样?”
桓煜瞪大了眼睛:“我、我没说,”他无助地看向桓灵,“大姐姐……我没说啊。”
这下更是坐实了。
谢霁此时也恢复了些理智,看桓家姐弟俩的模样,她应该没事,至少没有大碍。
他嘴角溢出笑意,躬身拜别:“请王爷、王妃好好休息,下官先行告退。”
“真是讨厌。”桓煜下了定论。
桓灵也不想再提谢霁:“都快去歇歇吧,大家也都累了。”
众人各自回屋。十月下旬的深秋日子,无端便起了几分萧瑟寂寥,桓煜心中郁闷,拉着华济出门闲逛。
他们来到了彭城郡最为热闹的街巷,在一家生意极好的吃食铺子寻了位置坐下。
桓煜大手一挥:“想吃什么就点吧,我请客。好不容易来这边一回,多要几个特色菜品。”
华济点了差不多够他们二人吃的菜,小二笑着道:“听您二位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桓煜随意答道:“不是,我们是来游学的。”
“游学,那你们真是来对了。我们彭城郡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随即他又叹道,“只可惜,城外有一大股水匪,现在往来人少,生意都不好做了。”
“水匪?”两名少年齐齐抬头。
“是啊,城外有一大湖,名曰昌湖。风景倒是秀丽,但湖中心的沙洲聚集了大股水匪,盘踞了十几年。十分吓人。”
桓煜问:“他们经常伤人吗?彭城郡官府为何不剿匪?”
小二很害怕的样子:“听说他们会操纵水怪,想要靠近沙洲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哪来的水怪,无稽之谈,装神弄鬼罢了。”
“不止呢,沙洲面积巨大,可抵一座城市不止,上面的水匪起码有两三万人。谁敢轻易去剿匪?”
桓煜和华济对视一眼:“总得有人去的。”
小二没把这话当回事,转身又招待别的客人去了:“您二位慢用。”
就在此时,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默默在桌上放了铜板,起身离席。
正埋头大快朵颐的华济一抬眼,颇觉奇怪:“刚走过去的那个人,怎么……”
桓煜:“怎么了?”
“怎么有点像小山哥?”华济再去看,又不见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桓煜:“那应该就是看错了,没看错也正常。陌生人之间,不仅有相貌相似的,还有声音一样的呢。我初入营中时曾遇见过隔壁营帐的一个同袍,他的声音居然和小时候教我读书的先生一模一样。每次听到他说话,我都觉得头皮发麻还手心疼。”
他这样说了,两人也就没当回事。
回去之后,他们将当地水匪的事情告知了梁易。
桓煜很兴奋的样子:“大姐夫,要不要去剿匪?”
少年已经跃跃欲试了,但被自己的姐姐泼了一盆冷水:“三郎,你方才说匪徒有两三万。我们此行才带了多少人马?加上彭城郡的守军,也不敌匪徒多半人数。”
“可是,难道就看着他们为祸乡里而无所作为吗?”
几人都齐齐看向梁易,他是武将,他们此行巡察主要就是为了新收复北地诸郡的安宁。
水匪之事如果为真,那就是分内事。
梁易:“叫人查探一番,再做定论。”
稍作休整后,梁易第二日便开始视察当地的情况,由当地郡守,郡丞和郡尉作陪。因彭城郡离新昌郡路途遥远,几乎没有受到瘟疫的波及,百姓的生活很平静。
新政的推行也出乎意料地顺利,作为刚收复没几年的地方,当地的大族竟然没有对影响士族利益的新政表现出强烈的反对,反而对梁易很是恭敬。
不仅如此,梁易手底下的人也在暗中了解彭城郡的情况。
彭城郡守陈极带领着底下的一众官员,正在带着梁易等人巡视修建中的郡学。
“王爷,彭城郡上下为了推行新政,不惜肝脑涂地,与那些大族多方博弈,这才能如此之快进行。谢郡丞出自彭城谢氏,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随行的桓灵在心里冷笑一声。没想到当年清高孤傲的谢二郎在官场中也学会长袖善舞了,竟还能让上官将这种表功的机会留给他。
梁易点点头:“陈大人,几日看下来,彭城郡的新政确实推行得不错。只是有一桩事,城外几万人的水匪,你为何不报?”
第126章
陈极连忙补救:“下官,下官正要禀报。那些水匪人数众多,彭城郡一时无力剿灭,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上岸为祸,只占据昌湖中心的沙洲,没有危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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