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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木秋池)


谢玄览挨过药效后,在军营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地牢看守与辕门守卫骂了个狗血淋头。
无人敢辩白,都在心里悄悄不服:是谢帅自己说的,要对钦差监军敬重尊奉,他自己都言听计从,旁人谁还敢质疑监军的命令?
只有赵明川敢当面嘲笑他:“果然漂亮的女人会骗人,咱们谢帅吃了美人计了!”
谢玄览阴着一张脸下令:“点兵,我要亲自去找人!”
赵明川说:“宣驸马这一两天就要到了,你不赶紧想法子应付,还折腾什么呢?晋王妃铁了心要跑,你总不能一路追到云京去吧。”
谢玄览说:“我赌她不放心宣驸马,我赌她还在西州看着我。”
他点了几队亲兵,到西州四州与帖花儿城等城里去张贴募兵告示,刻意在告示中透露出要乘胜追击,与西鞑决一死战的消息。
又派人到处买酒置办席面,喧嚷说明晚要为新来的朝廷监军办接风宴。
然后他派人乔装改扮成货郎,守在告示栏附近,下令凡在接风宴当晚留步察看告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抓起来审问。
第二天晚上,为宣驸马举办的接风宴上,谢玄览冷着张脸滴酒不沾,果然被他等到了线索。
有个亲兵悄悄前来禀报:“有个不识字的乞儿想偷偷揭走一张告示,被我们抓了,说是受一位夫人雇请来打探消息。”
谢玄览拍案而起,对宣驸马道了声“失陪”,转身走了。
徒留赵明川在身后尴尬赔罪:“驸马爷别介意,谢帅就是这个狗脾气,他是有十分紧急的军情要处理。”
“紧急军情么?”宣驸马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可不是第一天认识谢三公子,去年我与他同往鬼哭嶂,他也是这样火急火燎的。”
谢玄览快马飞驰来到詹州,新任詹州知州战战兢兢赶来伺候:“已按大帅的吩咐,将那巷子前后都堵死了,便是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谢玄览冷冷道:“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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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十一假期把电脑撇外面了,昨晚刚收到,回来复更了[鸽子]

第126章 造反
从萤始终等不来小乞丐报信,察觉气氛不对,当机立断收拾东西,喊阿禾马上离开这里。
二人牵马刚出巷子,便见一队精骑迎面奔来,银甲在月色中泛起冷冽的光。
从萤脸色一变,立刻回身上马,可惜已经晚了,还没跑出巷子就被谢玄览追上。
听见身后传来的冷冷嗤笑,从萤心里慌乱,甩鞭催马,不料马鞭半空便被另一条甩来的马鞭截住,她被大力扯离马背,瞬间的凌空感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却稳稳当当落入一方坚实的怀抱中。
她被单臂箍着,勒得肉紧骨麻,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晋王妃,给我下药很刺激,是不是?”
从萤脸色涨红:“你现在应该去应付宣驸马,而不是来纠缠我……”
谢玄览说:“你还有心思管别人?先替自己好好打算吧。”
他命人递来绳索,竟然像对待逃虏一般,将从萤绑了,嘴上也缚了布条。
阿禾见此哪里肯让,叱骂着要来抢,放倒了好几个士兵。谢玄览骂了声废物,下马去亲自将她制住,也用绳索绑了,将这姐妹二人一起塞进了詹州知州送来的马车里。
“回营。”谢玄览下令。
从萤想过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待她,回到西州军营后,竟直接将她投进了地牢里。
这恐怕不止是生气这么简单。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从萤心里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地牢里虽铺了床榻软衾,摆了屏风遮帘,到底住得不舒服,只觉得闷沉昏窒,望不见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听见号角声传来。
夜深了,从萤忽然惊醒,看见榻边坐着一个人影,正扯过她的手臂给她擦药,摩挲她肌肤上被粗粝麻绳勒出的淤痕。
从萤将手抽出来,撑身起来瞪着他:“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谢玄览将药膏搁下,掀起眼皮望着她:“这两句话难道不该是我先问你吗?”
事到如今,从萤只好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她说:“我此番来西州,篡改圣旨,调任军官,都是为了帮你立身,如今我能为你做的事已经做尽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三郎,我不想将军用命为我换军功,不想你顾及我的声名而束手就擒……三郎,你放我回云京吧,如此你在西州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谢玄览听罢,冷冷吐出四个字:“巧言令色。”
从萤怔然:“你不信我?”
谢玄览质问她:“今夜之前,你一边同我甜言蜜语,一边在我酒中下药,如此凉薄无情,要我如何信你?嗯?”
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声音压得低,语气却尖锐如芒刺:
“我只知道,你要抛下我回去寻他,在我和他之间,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姜从萤,你真是好狠的心。”
从萤道:“我同你说的是生死大事!”
谢玄览却道:“我的生死不用你管,以后你也没有资格再管。”
从萤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览:“意思就是,既然你想去见他,我就带你去见他,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恩销爱尽。”
从萤闻言,霎时愣住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她斟酌犹疑,他紧握不放,从萤从未想过,“一刀两断”这种话,会从谢玄览嘴里说出来。
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吗,是再也不肯眷顾她了吗?
耳边只听得一句“好自为之”,谢玄览将药膏瓶子塞进她手里,起身往外走。
从萤连忙起身抓住他的袖子:“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带我去见他?你明知道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既然他能取代我,你还流连我这样一个反贼罪臣做什么,以后乖乖做你的晋王妃去吧。”
他极无情地扒开了从萤的手,走出地牢,回身将牢门锁上。
从萤攀着牢门急切地唤他:“三郎!谢玄览!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谢玄览冷冷勾起唇角,对她道:“如你所愿,本帅打算挥师云京,造反了。”
宣驸马在灯下端详他的长刀。
他阔别西州十多年,也已经十多年不曾提刀征战了。
被迫成为淳安驸马前,他何尝不是西州众将归心的少帅,如今西州军营虽仍有故人,却被风霜催逼得依稀白发,今夜在接风宴上见了他,颤颤几乎端不稳酒杯。
他们迫不及待地向宣驸马表达了心里的期望:
“宣老将军临终前的遗愿,便是有一日能剿灭西鞑,重振我宣氏军的威风!”
“那谢玄览居功自傲,只提携他自己的心腹,连宣至渊宣统领都被他排挤的只能去管募军和买马,此人狼子野心,少将既然回到了西州,便不能容他作乱。”
“对!咱们先夺回兵权,再去剿平西鞑!”
故人的激言犹在耳畔,宣驸马却放下刀深深叹了一息。
若他只是宣氏军的少帅,自然会这样做,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他是淳安的驸马,朝廷的钦使,身负云京数人的秘密托付,如手持一柄天秤,不敢妄动,只怕稍有差池,便会引来倾覆之祸。
桌上灯焰倏地一跳,宣驸马抬眼,望见挑帘走进来的谢玄览。
谢玄览在他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拎壶给自己倒茶:“今夜本该陪驸马一醉方休,遇紧急军情耽搁了,还请驸马宽宥。”
宣驸马神色冷淡地望着他说:“你不是特意来赔罪的,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谢玄览笑了笑:“我是来问一问,驸马到底受谁的托付而来,顺便同你做个交易。”
宣驸马说:“受谁的托付重要吗,你明知朝中有许多人想杀你。”
“是,天子想杀我,贵主也不想我活,这都无所谓,”谢玄览说,“我问的是他们对姜从萤的态度。”
宣驸马说:“公主会保她。”
谢玄览问:“倘若她没能为贵主做成大事,倘若天子下圣旨要杀她,你觉得贵主是否会为了她对抗天子?”
宣驸马没有回答。
谢玄览微一嗤然:“宣驸马也拿不准是不是?说实话,其实我并不信任贵主。”
毕竟前世从萤就是因为欺瞒了贵主,遭她一剑穿心。
这一世从萤为了他,先是假传圣旨,又暗中贬谪宣氏旧部,为他能制住宣驸马而安排好了一切。她一边向贵主保证他的忠诚,一边又撺掇他拥兵自重,如此行事,非忠臣幕僚所为,谢玄览不敢奢望贵主还会信任她。
谢玄览说:“为此,我必须回云京一趟,请驸马暂管军务,坐镇西北,免得宵小来犯。”
宣驸马闻言眼皮一跳,简直气笑了:“你这是打算回去造反,还要我配合你?”
谢玄览说:“你若不同意就算了,我一刀将你杀了,一样能回去,只是彼时西北无人坐镇,若外敌来犯,我泱泱国土将沦于敌手,你那些宣氏旧部也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还望宣少帅……三思。”
谢玄览年少时,曾瞻仰过宣向翎凯旋归朝的风姿,引以为羡。
他知道宣向翎最在乎什么,从来不是驸马的身份,而是西州国土与袍泽生死。
宣向翎沉默了许久,终于做下决断,收刀入鞘,对谢玄览道:“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无论云京局势如何,给淳安公主留一条活路。”他说:“此为君子之约。”
谢玄览抱拳应下:“好。”
他离开后,宣向翎仍坐在灯下沉思。
其实他有些猜不透谢玄览的动机,也并不完全信任他。只是自己前来西州之前,曾得晋王秘密拜访,那时候晋王也同他做了个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等他到了西州,无论谢玄览提什么要求,他都要答应。与此相应,晋王答应为淳安公主除去谢氏等一切阻力,拥趸她入主东宫,将来登基为皇。
宣向翎心想,晋王与谢玄览之间,似乎有什么旁人难以悟透的关联。
谢玄览整军备马,煽动军心,三月底,率三万精骑向云京开拔,十万步卒殿后。
从萤与阿禾被他关押在“囚车”里,作为“贵主的走狗”、“掣肘西北的奸佞”,被一同押回云京,向朝廷要个说法。
说是囚车,其实只在马车外焊了铁栅,里头宽敞可以走动左立,一应茶水食物具备,只是不许她俩随意下车。
从禾又气愤又憋闷,嘴上连起两个火泡,从萤却安静处之,一封接一封地写信,请人递呈给谢玄览。
可惜无论她在信里如何好言相告,谢玄览既不来见她,也不给她回音。
“他好大的气性!还是晋王姐夫好,从不欺负阿姐!”
从萤捏着信纸苦笑了一下:“他这可不是气性。”
从禾问:“那是什么?”
从萤答:“是某种决心。”
最怕这种决心,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死志。
谢玄览行军速度既快又隐秘,对大周境内行营十分了解,加上有人在云京暗中配合他,这一路几乎没怎么交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逼近了云京。
这一路天气日渐暖和,景色逐渐宜人,然而越逼近云京,从萤心里就越沉重。
终于,在最后一次停军休整时,从萤将簪子抵在颈间,威胁着要自尽,大闹了一场,终于逼得谢玄览现身与她见面。
当囚车里只有二人相对,从萤眼眶通红地望着他:“同行了一路却不肯见我,若论心狠,我比不过你。”
谢玄览说:“马上就要见到你的晋王殿下了,还来见我做什么?”
“谢玄览!”
从萤怒极,扑到他身上,狠狠咬在他腕间。谢玄览没有阻止她,甚至没有蹙眉说疼,只是趁机将她手里的簪子夺下,与她发间所有尖锐的利器一并除了。
他说:“戴罪就要有戴罪的样子,省得你吃饱了撑的,还有力气闹什么自尽。”
从萤逼问他:“你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谢玄览笑了:“整个大周都知道我要造反了,晋王妃又何必装作难以置信,一遍遍相问。”
从萤说:“你若真想造反,必然会徐徐图之,不会在西州留宣驸马这样大的隐患,这一路上避免与各州驻军交战,你就不怕皇位还没坐稳,身受内外夹击吗?你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所以你一定另有目的。”
谢玄览不肯与她说实话,扭头就要离开马车,从萤却从身后死死抱住他,浑身都在颤抖,哽咽声穿透了他的轻甲,震得他的心也一阵一阵地缩紧。
从萤落着泪恳求他:“不要去云京,不要去,我们就此私奔好不好?”
谢玄览闭了闭眼,沉默了一瞬,然后冷酷无情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他说:“不好。”

大军停在鬼哭嶂,因从前来此地剿过匪,所以谢玄览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他独身站在崖顶,向下能俯瞰蓄势待发的军队,向远处能眺见云京城隐约的轮
廓。也许此时的云京城内无人安眠,都在咒骂他狼子野心,但谢玄览不在乎,他的目光凝视在手里握着的半面古旧铜镜上。
若是有人看见这一幕,也许觉得他疯了,因为他正对着镜子说话,仿佛自言自语。
若再仔细观察,会觉得是自己疯了,因为镜中所映的那张谢玄览的脸,与持镜的他神情各异,不见战主杀伐的凌厉冷峭,反而是温和深沉的,仿佛是被锁在镜中的另一个灵魂,也许是因为月光的缘故,脸色也比镜外人更苍白一些。
镜中人说:“……她在贵主面前立过军令,举荐你做西州统帅,保证你不生反心。如今你挥师围京,我实不知她该如何向贵主交代,只怕她重蹈前世的覆辙,唯一死以谢心中愧疚。”
谢玄览闻言冷冷一勾唇:“那是你犯下的错,与我无关,我是不会遂她的意的。”
“看来你另有打算。”
“你不是号称筹谋过我、知我如知己吗,难道猜不出来?”
“猜是猜得到,只怕你临了舍不得这条性命。”
“你不必激我,反正我已遭她所弃,生无聊赖,死有何惧,起码死了还能得人惦记,不像你……”
像他如何,谢玄览没有说完,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其实平心静气想一想,晋王比他更可怜。这位可是实打实被从萤抛弃了十五年,穷尽机缘求来这一世,中间却被另一个自己阻隔着。
倘若谢玄览死了,晋王同时失去来处与归处,必然也活不了。
不仅如此,也许会如绛霞冠主猜测的那般,他在此世存在过的痕迹会被天道抹除,从此无人记得他。
世间有多少人或为情意殉身,或为身后名赴死,可见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被有情人遗忘,泪落而不知何故,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不会在世上留下只言片语,如这夜里吹过山崖的风,拂过便散了。
思及此,极为难得的,谢玄览对镜中这位前世之魂生出些许同情。
他有些别扭地出言安慰镜中人道:“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世,到时候你我再分辨名分……嗯,也许是三个也说不定。”
晋王却道:“不会有下一世了。”
他薄抿的嘴角轻轻扯起,这笑意令谢玄览觉出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是什么场景。
“因为我所求并非与她白首善终。”
而是盼她能得偿所愿,不必受任何人的桎梏,唯问本心地活一次。
谢玄览闻言有些出神。
她的所愿与本心……
“只盼这一回,那人能对得起阿萤的期望。”
第二日一早,谢玄览率大军列临云京城下。
云京并非寻常城镇,也有二十四卫与十万禁军,只是前些日子朝堂动荡,大部分兵权皆揽于晋王手中。
如今十万火急的时候,晋王却托辞称病,不肯出兵御敌,亦不肯将虎符交出,态度显得十分暧昧。
淳安公主屡请他不至,不敢再指望他,昨夜就派臣僚到各世族府上借调府兵和家丁,此时他们陆续返回,个个神色难看,想来不仅没有借到兵,还得了好一番的羞辱。
甘久恨恨道:“墙头草,随风倒!这些没骨气的东西,是打量着谢三能成事,怕得罪他,连为臣的忠义都忘了!”
淳安公主说:“他们不肯借兵给本宫,势必会借兵给谢相。”
甘久变了脸色:“那他们岂不是要里应外合?不好,殿下,咱们先从密道出城去封地躲一躲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集结各地驻军,与驸马会合后再回京杀贼!”
公主摇头:“今日之局势,皆是本宫心慈手软、偏听偏信之错,本宫岂能抛下父皇独走?来人,取本宫披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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