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越是警惕,可见此事越不小!
若有机会能单独问问“小禾”就最好了……
梁王按住念头,心道越发跑偏了,今日来此地是做什么的?
他不顾身后王府下人阻拦,长腿一迈,急急的就进了翠微阁。
门锁用剑劈烂,再将门推开,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息涌入鼻间。
这厢傅翊却真作势要带着程念影离开。
定王急急忙忙赶回来,将他们堵在门口:“梁王得罪了你,怎么倒像是与我生起气来?”
傅翊笑笑:“我若定要留下,只怕梁王转头向陛下告你我一状。”
定王无奈叹气:“我这侄儿啊,大抵是因迟迟未成亲的缘故吧,竟数年都还是这个脾气未改过。”
“那我也不留你,去吧。”
“嗯。”
眼见着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焦灼的成了还杵在厅中的秦玉容。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定王一转头,从她的面容扫过。虽然气质截然不同,可这张脸……不就是傅翊心尖尖上的人易容前的模样吗?
定王恍然大悟。
梁王所谓的找着了子嗣,原来是找着了这个!
定王高兴得险些笑出声。
也不知是从何处起的误会,又或是有谁人试图从中浑水摸鱼?
总之极好!
梁王要他的假女儿!
他要他的假女儿!
一人一个,谁也别抢谁的!
这时定王的几个女儿也来了,她们见到秦玉容这张脸,心里嘀咕,今日怎么不易容了?
想也不想便走到她面前去:“走吧,妹妹,咱们玩去吧。”
定王咳了一声:“好了,你们今日各自歇着吧,该待的客人也走了。”
他生怕有错漏,立即吩咐宫人:“领这位姑娘寻梁王去吧。”
梁王在翠微阁找了一圈儿,吃了一鼻子灰,别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在原地杵了片刻,想着定王府就在这里,定王又不能跑。
但傅翊此次回去却弄不好要将“小禾”藏起来了。
他将衣摆一扎,悄无声息的三两下就翻阅了定王府的围墙。
傅翊的马车……马车……找到了!
彼时的马车车厢里。
程念影反过来一把抓住了傅翊的手腕:“你故意在他们跟前叫我‘小禾’?”
傅翊笑着:“是啊……我都花了那样多的功夫,过了那样久的时间,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他们凭何一来便能知晓?”
“这不公平。”
“我心中酸。”
程念影舔了舔唇,但还是觉得不对。
“梁王为何带着秦玉容来了这里?”
“你在看戏。”程念影笃定地道。
傅翊不接话茬,轻叹一声,重复道:“我说我心中酸。”
“阿影。”他故意学零榆这样叫,他说:“我心中酸。”
程念影歪头想了片刻,用干巴巴的声音道:“你心里酸,……我瞧瞧?”
这话一下还真把傅翊给问住了。
他愣了片刻,忍不住失笑:“哦,我将心剖开给你瞧瞧?”
程念影舔舔唇,脑中灵光一闪。
马车外,梁王一眼便瞧见了那些个守卫在左右的护卫。
是,傅翊怕死,从来护卫不离身。
但既要弄清楚这其中原委纠葛……
他面不改色独自一人快步逼近。
“梁王?”
“见过梁王殿下!”
“殿下这是作甚?”
他们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本王在此地等候你们郡王,怎么?还不许?”梁王说完,又猛然反应过来,“……傅翊已经出来了?”
“他就在马车中?”
梁王最后一句话音落下,他猛然挑开了马车车帘。
“叮——”
接连几声铮响。
护卫们齐齐拔刀生架住了梁王递出的剑身。
梁王笑:“慌什么?本王连剑鞘都未退去……”
他说着,猛然顿住了声音,脸上定格在一个极怪异,怪异得甚至有些滑稽的表情上。
马车里。
程念影一条腿抬起,踩在傅翊的腰腹间。
……哪里不大对。
她要杀傅翊?
自该用刀杀,谁用腿杀?
若不是杀傅翊,这般姿态,却又像是完全对调——倒好像傅翊才是被欺辱那一个???
风自定王府的窄门前吹拂而过。
所有人都在原地定住。
“梁王殿下!您失态了!”护卫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傅翊背抵车壁,倒没什么反应。
程念影这时慢吞吞地把腿从傅翊身上缩回去,背对着马车的车门,微微垂首,不大自在。
梁王如梦初醒,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手中的剑柄硌着掌心……他恍惚间本能地松了力道,被挑起的车帘重新落下。
护卫们也才跟着收了手中的刀剑。
但紧跟着梁王又觉得不对,忙重新将车帘掀起。这次要斯文许多,用的是手。
再看马车里,程念影坐得端端正正。
傅翊抬眼问:“梁王殿下霸道至此,我已离开了定王府还要追出来?”
梁王站在那里,莫名地反局促起来。
不对啊!
他是出来救人的!
本不该如此啊!
“你……”梁王喉头梗了梗,艰难地挤出声音,“你方才唤她‘什么’?你唤她‘小禾’?”
傅翊笑着点头:“是,怎么了?”
程念影此时慢慢转过身,她心中也是有些茫然和惊奇的。梁王为何会追出来?
就因为听见了她的名字?要确认她还好吗?
程念影低头思忖片刻,顿时放弃了“拷问”傅翊。
她弯腰,顶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傅翊猛地身体前倾,伸手去抓,没抓住,这时才略带不快地在她身后唤:“阿影……”
梁王怔了怔。
不是小禾?
他听错了?
不,不可能!
程念影这时抬了抬手:“梁王殿下到一旁说话。”
傅翊慢慢地坐回去,倒没阻拦。
他目送着程念影与梁王走到角落去,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摩挲起身边的腰枕。
“我很好。”程念影这厢开了口。
虽然阔别几月,但少女清脆的声音,夹杂着冷淡的气质,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梁王的不确定霎时烟消云散。
但是……“你和傅翊……”
“旁人?”梁王再度怔住,显然这又和他猜想的全然不一样。
“嗯,为了威胁傅翊。”程念影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又将她为何出现在这里讲清楚了。
梁王张张嘴,还有些恍惚:“……傅翊也会被威胁?”
“会吧。他说会。”
“他说你便信了?”
“且先信着。”
“哪有这样的?”
“不试试怎么知晓对错?”
梁王与她大眼瞪小眼,一时还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也有话问梁王殿下。”程念影先打破了这一刻的凝滞。
“你问就是。”
“若说头面是梁王先前的赔罪礼,那后来梁王殿下为何在逃离郡王府一事上,相帮我?”
梁王一激灵,想到先前秦玉容的误会,赶紧说清楚了:“世人不都知晓?傅翊不好,本王便觉得好了。”
“哦。”程念影若有所思。
“那我走了。”程念影自觉要说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转身就要走。
“等等。”梁王决定还是再问问,“本王听定王几个女儿在议论……似是不情不愿地要去哄什么人。这人,可是在说你?”
“应当是。”
“傅翊在搞什么鬼?他将你推至台前,为的是什么?”
程念影想了下,还是为傅翊说了句:“他没有搞什么鬼。”
“梁王既问了这么多,我也想问梁王为何来了这里?”
梁王的声音顿住。
这等隐秘之事,又怎好随意与人道起?
程念影见他不接话,便也只微微一颔首,这下是真的走了。
梁王落在后头,神情复杂。
倒不消他为其操心了。
是啊,她只是看似羸弱罢了。
梁王至今还记得当时她顺利逃走后,傅翊那一刻的脸色。
梁王缓缓转回身去,既然定王女儿口中的人指的就是“小禾”,定王府是想通过讨好她,来与傅翊达成什么交易?
他们究竟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梁王又翻回了围墙内。
正巧,里头的人也到处找他呢。
“殿下莫不是忘了,您带来的那位姑娘还在等您呢。”王府下人匆匆迎上来,像是不愿他再多留的样子。
梁王面上没有表露异色,他不耐地推开那人:“是!怎么?你们还敢慢待她?”
下人讪讪笑道:“岂敢呢?”
梁王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更是复杂。
那是他的亲骨肉。
那女子将她留了下来……他该对她多多亲近、照顾才是。只是于双方来说,到底显了陌生,一时竟捡不起什么慈父心来。
梁王被引进一旁的偏房中。
他正要骂定王招待不周,抬脸就看见定王在那里等他。
“我特地给侄儿留了机会,你可去到你想去的地方,仔仔细细看清楚了?侄儿心愿也该了了吧?”
“里面什么也没剩下。”梁王语气冷硬。
“毕竟这么些年了……”定王面露憾色,“我不知时过境迁后,你究竟还想要找到什么,又或是有人在你跟前进了什么谗言?当年事早已在当年了结,莫执着了。免得有碍你我叔侄的情谊。”
“我与定王有情谊?”梁王反问了一句。
定王神情微僵。
心道傅翊最烦他也是这点吧。
即便给了台阶也不肯下。
梁王眼下越是为难他,越没有小辈的做派,也越显得他与傅翊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想到这里,定王气都消了。
“当叔叔的,不与你计较。”定王摇摇头,吩咐下人,“替本王送梁王出府。”
但下人哪里敢动呢?
梁王连定王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他们?
一个个竟杵在那里,只悄悄往梁王这里瞧。
那厢的秦玉容已经忍不住凑上前来:“小禾……是她吗?”
梁王愣了下,点头。
“在河清的时候没能见得上面,实在可惜。没想到再见时,妹妹竟又落到了丹朔郡王的手中。”秦玉容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也难掩哽咽。
“河清?”
“嗯,先前她逃走时,娘叫她大可藏到河清去。我有个姨母住在那里。”
“你母亲还有别的姐妹?”
“我娘也就只这一个妹妹。”
梁王脑中念头碰撞,定王府上的异状,傅翊带着“小禾”出现在此……河清的姨母……无数纷繁似溪流,奔汇作一处。
见梁王突然没了声音,秦玉容接着问:“这回要怎么救小禾?”
“她……她说她很好。”梁王缓缓回神。
秦玉容瞠目结舌:“当真?”
“……嗯。”梁王拿出一点慈和姿态,“方才我离开后,定王府上对你可有轻慢?”
秦玉容不适应这般口吻,但还是答了:“本来无人理会我,后来定王的女儿来了,一见我,就亲近地管我叫妹妹,要拉我去玩。被定王拦下了……”
“你昔日在侯府上做闺阁女儿的时候,与她们相识?”
“不相识。”
梁王脑中电光石火般落下一道惊雷。
“她们认错了你……”梁王喃喃,“因为你与小禾长得一样!她们见过没易容前的小禾!为何傅翊给她们看?”
“替嫁已替过一回,如何不能再有第二回?”
“她们要遮掩的……”
“定王府所求的……”
“傅翊之所以带着小禾出现在这里……”
秦玉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梁王说什么?”
“走!出去,追傅翊!”梁王再按不住冲动,当先奔在了前面。
秦玉容只能一提裙摆在后面追。
定王府的下人同样没听清梁王在嘀咕些什么,见人这么爽快地要走,当即狠狠松了口气,只恨不能敲锣打鼓欢送呢。
可等梁王出来,哪里还有傅翊马车的身影?
他越想越抓心挠肺。
只觉先前遭遇时,傅翊那句“翠微阁?这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都仿佛是故意的。
那句“小禾”也是故意叫破给他们听的罢?
傅翊等着瞧什么?
等着看戏?看他能不能勘破这出迷雾?
梁王咬牙切齿。
“去丹朔郡王府!”他挤出声音。
顿时换来下属惊异的目光,委婉道:“殿下,我们方才回京,这恐怕不大好吧……”
跟丹朔郡王再起冲突,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离京吗?
梁王冷静了些,招手将下属叫近:“你们留在附近,我要你们探听定王府近来的动向。”
“是!”
“重点是……那些后院儿里的事,知晓吗?”
“后院儿里的事?”
“就是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本王不信,一点风没透出来!”
下属也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殿下要探听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还头一回见殿下这样神神秘秘。
下属们哪里知晓,梁王此时心中也只一个惊骇的猜测,而无半点实证呢。
他急需一点实证!
哪怕一点!
这厢程念影跟着傅翊回到了郡王府。
傅翊要下马车,却被程念影抬手抵住了门帘。
傅翊笑问她:“怎么?阿影还要将我囚起来吗?”
“先前叫梁王打断了,我问郡王的话,郡王还未答我。”
“我唤你‘阿影’,这般亲近。你怎还唤我‘郡王’?”
“怎么又扯别的?”程念影皱鼻子。
傅翊收回手,他问:“那你最后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
“我瞧方才梁王那般义愤填膺的模样,似是想再救你一回。一定要你脱离我这苦海深渊。那你是怎么与他说的?才叫他这样轻易放了你走?”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
程念影一板一眼认真地道:“我说要且先信着你。”
傅翊高兴得两眼都笑出了弧度。
“是啊,那便信我一回。不要问,由我来做坏人。只我来做坏人。”
他惯性地,爱怜地,几乎是难以释手地摸摸程念影的头发:“你只管等着收获就好了,那些……都是你该得的。”
“可我已猜到了。”
“猜到了?”傅翊眼底掠过一点惊讶,又压下,“是,你这样聪明,自也猜得到,那就不要说出来。”
他摸摸她腰后还别着的两根棺材钉:“也不要急着动刀,再等等。”
“走吧,该下马车了。”傅翊转去牵住她的手。
程念影松开门帘。
傅翊这才带着她钻了下去。
“若我不唤你‘郡王’,又唤你什么?”程念影蓦地问。
“往日在蔚阳的时候,有没有在背后偷偷直呼我大名骂我?”傅翊好奇地笑着问。
“……有。”
虽然话是自己问的,但听了还是略有一丝扎心。
傅翊抿了抿唇,才接着道:“唤我表字。”
“哦。”
傅翊也没催问她怎么不唤一声来听听。
进到门内,听人唤了声“兄长”。
程念影抬眼一看,正是傅瑞明。
“那日与阮师对战,你伤了?”程念影上前两步问。
傅瑞明愣了愣,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才缓缓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那日站在江慎远身边的,与堂嫂长得一样的人?
兄长为何要突然剿灭这少虡楼,自是有了答案。
傅瑞明试探着喊了声:“……堂嫂?”
程念影没应声,只三两步与他走得更近,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钟定元如今人在何处?”
傅翊在后头瞧着,自凭空生三分醋意。
“左右都是亲近的人,何必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傅翊跟了两步道。
程念影没回头。
傅瑞明却没由来有些压力,肩塌了塌道:“他……先关起来了。”
程念影不管傅翊说了什么,只依旧压着声音,低低与傅瑞明说话。
傅瑞明点头应:“好。”
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傅翊是半个字也没听清,顿时大为不爽:“说的什么话,我听不得?”
程念影回头:“你不要问。”
傅翊:“……”
果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转头就又用他身上。
傅翊最后挑了挑眉尾,也真没问。
引得傅瑞明都难得露出了惊奇之色。他知道兄长的脾性,向来不容他人在跟前欺瞒。
除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
傅瑞明还揣着一肚子疑问,傅翊便叫走了他。
程念影跟着施嬷嬷走了,独自宿在了一处。
第二日傅翊起了个大早来找她,却没见着人。
“小禾姑娘没说去哪里了?”傅翊问。
“是跟着傅大人走了,奴婢还当是主子吩咐呢。”丫鬟也错愕。
傅翊捏了捏指尖:“子茂昨日与我夜谈到三更,今日怎的还一早来找了人?也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