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吐出声音:“我不要。”
梁王喉间一梗,被定在了那里。
傅翊的目光落到桌上:“那是什么?”
定王长子道:“是我为小禾妹妹备的东西。”
程念影伸出手:“我拿上。”
定王顿时狠狠吐了口气:“还不快给小禾姑娘拿上?”
只收定王府的礼,而拒收你梁王的,谁亲谁疏不是一目了然吗?
定王次子也忍不住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搞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用?
梁王将拳头攥紧,直捏得噼啪作响:“我明日还会来。”
傅翊:“那要看定王欢不欢迎殿下了。”
他说完,牵着程念影完全走了出去。
等一上马车,他便将程念影手中握住的那顶镶满宝石的幕离抽走,随手丢到了一边去。
“阿影与我心有灵犀。”傅翊笑着说:“定王此人,投入越多越有不甘,因而他的礼要收,越收越好。”
“梁王性急,你一样不收,他反倒日夜难以安眠,越觉得欠你良多。”
程念影没说话。
傅翊抬手拉出小桌案,又取出茶具,自己动手煮茶。
马车车轮滚动,朝前行去。
傅翊问:“不高兴?我以为瞧他们几人使尽浑身解数,在你跟前来讨好你,争着哄你,你会高兴的。”
程念影看着他不小心被热水烫了指尖,一把按住了他的腕子:“你说只你来做坏人……便是此意?”
“梁王若真气到不能容忍你,要杀你呢?”
傅翊抽回手,举起,凑到程念影唇边:“吹一下……吹一下就好了。”
他说着顿了顿,道:“所以阿影会始终同我站在一起,对吧?”
皇帝又重重咳嗽了两声,咳嗽声惊动了殿内的人。
皇后强撑着从榻上坐起,见皇帝缓缓走近:“当年在定王府上,动手谋害梁王,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如何在定王府安插的人手?”
皇后凄苦一笑:“岑家倒了,终于也轮到臣妾被翻旧账了。”
“你是朕的发妻,纵使岑家犯了再多的错,纵使你曾也犯下滔天大错,看在昔日情分上,朕都容得下你。”
“直到今日,朕不是也仍旧没有废后吗?”
皇后听到这里,露出了惶惶不安之色。
那不是为让天下人知晓他情深义重吗?她不过是他表演的工具罢了……
“朕可以给你们岑家留一条血脉,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将当年你在定王府上做过的事,再重新做一遍,让朕瞧瞧。”
皇后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僵硬地扭动了下脖颈:“那回是梁王,这回是谁?”
他的手下先前怎么将礼物抬来的,而今便又怎么往回抬。
“何苦这样折腾一遭?倒害得殿下面上无光。”梁王手下面露苦色。
“面子到底是身外之物。”梁王脸色也不大好看,神情都有些灰暗,“本王在意的从不是此物。”
手下听得灵机一动:“哦,属下明白了……殿下今日难道是为故意扰乱定王的视线,好借机查探清楚他与丹朔郡王究竟都谋划了什么?”
梁王却显得心不在焉,他垂首扫过那几抬红木箱子,道:“先回府吧。”
“明日再来。”
“总算是走了。”定王府的人目送着梁王一行人远去,舒了口气。
定王驻足在那里,也好生欣赏了一番梁王“灰溜溜”离去的姿态,这才舒服地转身离去。
定王长子走在他的身侧,压低声音道:“父亲不觉得梁王举动怪异吗?”
“我先前还有些担忧,唯恐被他摘了果子。而今倒不这样想了。”
“请教父亲为我解惑。”
“你瞧瞧,怎么偏偏就这么刚好,这女子就是傅翊的心尖尖呢?怎么偏偏刚好,傅翊就与梁王不和呢?梁王生为皇帝的长子,被皇帝亲手养育长大,还未加冠便手握兵权。他过得太顺遂了,想来老天也看不过眼去,总要叫他狠狠摔上两次。——你说,你若是傅翊,你会让梁王如愿吗?”
不等儿子回答,定王自己就先笑了:“我若是傅翊,我定要将他阻拦到底才是。”
定王长子迟疑片刻,道:“若是傅翊对小禾实在看重,不惜为她与梁王握手言和呢?”
“你当这是儿戏吗?郡王府与梁王府非是一日积怨。纵使傅翊要握手言和,他手下的人如何想?梁王手下的人如何想?何况傅翊是弄权之人。他才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定王长子被说得不确定起来:“那我们就一定能通过小禾来将傅翊成功绑到一条船上吗?”
“一开始提议是你,今日怎么反倒先动摇起来?”定王笑着摇头,“还是年轻。皇兄年迈,将要老去。傅翊也要为自己谋将来,我与他,不过都是顺水推舟。”
定王大步往前行去,下人问:“明日梁王若再来,堵不堵门?”
“堵什么门?反正他也讨不到好。我还挺乐意瞧他在小禾那里吃瘪的。”
梁王回到府中,在那里呆坐了一会儿。
是傅翊在暗中阻拦吗?
既有过御京相助的情谊,小禾无论如何,也不该拒收他的礼才是。
梁王重重吐了口气。
“殿下,宫中召见。”
梁王这才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了皇宫,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急着说出“女儿”的事。
“近来朕收到一些暗报,有人上奏,说你王叔定王有谋反之心……”
本来还神游天外的梁王,听见这句话猛然回了神。
“父皇召见儿臣是为……”
“朕也不愿冤枉了他,过几日,你率人等在定王府外,莫要惊动旁人。一旦发现,他确有此意,便当场拿下。若只是他人诬陷,散去就是。”
“儿臣领命!”
梁王正对定王揣着一肚子火呢,如今新仇加旧恨,答应起来那是相当的痛快。
皇帝面露疲色,挥挥手正要叫他退下。
等梁王退了两步,却又突然叫住他:“朝中一直争议立太子一事,你可知也有人举荐你?”
“儿臣无妻无子,做不得太子。”梁王硬邦邦地陈述着事实。
皇帝叹气:“都是你太犟啊。”这才命宫人将梁王送了出去。
第二日,傅翊一大早便来了程念影床榻前,他道:“我们今日不去定王府了吧。”
程念影略作思索,应了声:“嗯。”
她当即做了决定:“那我去看看楼里的人。”
“怎么?难得闲下来,却不想与我呆在一处?”
程念影歪头看看他,半晌,正儿八经地道:“我怕你身体抵不住。”
“……”
傅翊气笑:“先前你在府上时,我也并非是日日都只想着与你行床笫之事吧?”
他话音落下,抬手给程念影掖了掖被角:“想去看楼里的人便去吧,待我上完朝回来,便只得陪我才好。”
程念影眨眨眼:“嗯。”
傅翊又伸手意犹未尽地摸了下她的睫毛才走。
等到天光大亮后,梁王如昨日般早早去了定王府。
定王府的人也没拦他。
只是这日谁都没盼到“小禾”来。
之后接连几日,他们都没再见到“小禾”。
梁王心中越发认定是傅翊从中阻拦,心中的暴躁不安也越积越深。
“派到河清去探问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吗?”他问起下属。
“正要向殿下禀报呢,人……刚回来。”
“马上叫进来!”
“是。”
但前来禀报的下属,却带来了个不大好的消息:“未能见到裴府的人。”
“什么意思?”梁王皱眉。
“说是在大约一月前,裴府上下突然举府搬迁。”
“什么?”梁王的第一反应是故意躲他。但不该啊,裴府怎么知道他会派人前去查探?
“搬迁去了何处?”
“说是去了寺里,隐约听说是去的悬空寺,但悬空寺乃是皇寺……”
“傅翊……是傅翊的意思。”梁王很快就猜到。
与此同时,另一厢的秦二哥也熬不住了:“梁王到底为何迟迟不动?明明说好的来找了梁王,一切事便都能解决了。”
秦玉容疲惫捂脸:“你为何这样笃定?”
秦二激动道:“信!信里写了……”
秦玉容愕然抬头:“你偷偷拆过信?”
秦二的心虚一转而过,他随即梗着脖子道:“是!那又如何?我该看的!我若不看看,你今日被人蒙蔽也不知道!”
“二哥这话何意?”
“你完全没看信里写了什么?我告诉你,数年前定王府上出了一桩丑事,梁王遭人设计,与人有了一夜欢情。”秦二哥恼道:“你还不懂?”
“你是梁王的女儿!”
“母亲叫你拿信来找梁王,为的正是这桩事!”
“你胡说什么?”秦玉容如遭雷击,“你这不是污了娘的清白吗?”
“母亲自己写的信!”秦二想着想着还有些不甘起来,“没准我也是梁王的儿子呢?”
秦玉容听得只觉荒唐。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家里最叛逆放纵的人……
“闭嘴!”
秦玉容脑中嗡嗡,转头奔去找了梁王。
“姑娘,姑娘莫急,如今殿下无暇见你……”下人伸手相拦,被梁王听见了声音。
“让她进来吧。”
梁王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秦玉容,问:“怎么?”
秦玉容喃喃出声:“我是殿下的女儿吗?”
“你怎么突然……”
“我二哥说他偷看了信的内容,他刚才告诉我了。”
梁王差点吐出来。
他忍住眉心跳动的难受,挤出声音:“你觉得呢?我觉得你不是。”
秦玉容猛然反应过来:“小禾?是小禾?”
梁王:“……嗯。”
秦玉容痛苦地扯了扯头发:“我娘……又打算,再利用一次小禾吗?”
若他始终不知真相……
却不得不为当年的“过错”帮了秦家,那该何等的恶心!
而“小禾”……她要被利用一次又一次……
被冒犯,被欺骗,被阻拦。
先前捡不起半点慈父心的梁王,此刻喉中突突跳着,骤然间滋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
“秦家真该死啊!”
第229章 盛宴开
“娘不让我拆信来看,原来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个……”秦玉容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很清楚自己是不是秦家的女儿。
若她早早看见信的内容,一定不会去见梁王!
这也是为何娘要她先去外祖家找哥哥陪同上路。
二哥的心比她的狠。
娘看得很清楚。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对不起小禾……
秦玉容一口咬在自己胳膊上,狼狈地哭出了声。
她怎会如此糟糕?
又怎会拥有这般更是污糟的家人?
梁王听见秦玉容的哭声,扭脸看了她一眼。
他本来看了信,全然想不起楚珍此人是何模样。
……但其实何必回忆呢?
从当初侯府干出“替嫁”一事来,就能勾勒出一道丑恶轮廓了。
“扶她下去。”梁王发了第一道令。
梁王府的下人们惶惶地带着秦玉容走了。
“将跟着她来到府上的那位秦二公子看管起来。”梁王发了第二道令。
但下人还有些拿不准:“斗胆请示殿下,如何个看管法?”
“如何看管囚犯,便如何看管他。”
彼时秦二坐在屋中,喃喃自语:“她只要还没蠢到家,就知道该如何去争取自己的东西吧?”
“怎么就不是我摊上这样的好运气呢?”
秦二还仰脸惋惜的时候。
门突然被人从外头重重拍开,两个高大的护卫走进来。
“你们……”他刚起了个头就变了声,“你们干什么?”
“大胆!”
“放开!放开我!”
“你们要带我去何处?你们疯了?总有一日梁王会处置了你们……”
既是视作囚犯,自然不能再住客人住的地方。
梁王心绪难平之下,又去了一次定王府,这回仍旧未能见到程念影。
无功而返地从定王府走出来,他身边的长随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先前,先前小人听得有些糊涂,那秦姑娘说什么,什么殿下的女儿……”
梁王先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定王府中并没有人跟出来,他才用尽量平静的语调道:“是,本王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可殿下、殿下怎会有……”长随猛地顿了顿,才试探性地问道:“当年那事之后留下来的?”
“嗯。”
“秦姑娘说不是她,是小禾……就是丹朔郡王身边那个小禾姑娘?”长随的神情复杂,“在丹朔郡王身边啊……小人忧心,忧心这会不会是,是对殿下所设的局?”
“你以为傅翊为何与定王多有来往?一个积极冒认心思毒辣,一个心知肚明却为了留住人也硬是不点破。”梁王冷笑一声。
随后无比坚定地道:“我会接她回来的。从今往后,再不叫她过半点苦日子。”
“去郡王府。”
梁王今日掐着时辰,在门口将回府的傅翊堵了个正着。
郡王府的护卫警惕地看着他。
还是傅翊出声:“都退下吧,梁王纵使对我心有怨恨,也不至在众人跟前杀了我。”
梁王憋着气走近:“小禾呢?”
“自是在府中。”
梁王走得更近,压低声音:“她与河清裴府,与本王之间的关系纠葛,你都一清二楚,是不是?”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去吧。”傅翊由吴巡扶着下了马车,转身往门内走。
而梁王也没有再追,反而奇迹地平静了不少。
傅翊岂有听不懂的时候?
避而不答,可见他所推测的都是对的!
梁王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傅翊则径直去找了程念影。
程念影刚从暗道里一钻出来,就见到了一旁蹲守她的傅翊。
不过傅翊长得好看,便是蹲着也不显奇怪。
“又去见了楼里的人?”
“唔。”
“我这几日都早早去上朝,你倒同他们玩得快活。”
程念影歪头看了看他,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先叫你带我同去,你也不带我。”
傅翊轻笑:“倒打一耙。上朝如何能带你?”
傅翊牵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我实在好奇你每日里去见他们,怎有那么多话可说?你在我跟前都寡言得很。就与他们那样亲近?”
“我不说,听他们说。”
“……”
好,至少这样听来,叫傅翊心下平衡许多。
他牵着程念影往外走:“今日想吃什么?”
程念影略作思考:“酒酿圆子。”
“你已连着吃了两日了,还未吃腻?”
“嗯。”
傅翊突然笑了下:“长情倒是极好的习惯。好,今日又吃酒酿圆子。”
“宫里什么时候才又举办宫宴?”程念影问他。
“怎么?”
“我想去。”
“皇帝本就好行俭朴之风,恐怕下回要等寿诞了。”
程念影皱了皱鼻子,要见皇帝却不容易了。
傅翊将她的手背抓紧:“每日我回来,都是我问阿影今日做了什么。阿影怎的半点不好奇,我每日都去宫中做了什么?”
“我问了你会告诉我?”
“自然会。”
程念影还不习惯他这样坦白。
但这样自然更好!
眼下看看傅翊,都觉得他看起来越发的不坏了。
“那你今日做了什么?”
“替皇帝将奏折分出来。只是问安的放到一处去,例行禀报的放到一处去,涉及军政大事的,又要另做分类……”
两人低声说着话,并肩走远。
虽然也多是傅翊在说,程念影在听。
“改日阿影再与我仔细说一说,你与那两个杀手是如何相熟起来的吧。
“我想知晓你曾经在少虡楼的生活。”
程念影怔了下,隐隐觉得这似乎是比床榻间的靠近,还要亲近的举动。
她问:“那你的过往呢?”
“阿影若想听,我也告诉你。”
“嗯。”
梁王这厢收到了一张请帖。
定王要为自己的小女儿摆生辰宴。
梁王将那张薄薄请帖捏在掌中,转了个圈儿:“这日总该见着小禾了吧?”
倒巧,正是父皇吩咐他要率兵暗暗埋伏在定王府外这一日。
他实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另一厢的郡王府同样也收到了请帖。
“定王想是等不住了,兴许要在宴上公布你是他的女儿。”傅翊将那请帖随手丢开。
程念影懒洋洋地趴在那里,突然抬起头:“王府有宴,皇帝会去吗?”
“定王自己的寿宴,倒还有可能,一个小小郡主,还不够格。”
“哦。”
程念影失望地趴了回去。
转眼就是举宴这日。
梁王依旧到得早,而后他便发现,定王府这回竟宴请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