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要送。她是跟着江慎远走的,恐怕丹朔郡王心生误会。这封信送出去,才能以证清白!”
裴伽嘟哝:“若他因此事就怀疑小禾,那是他的不是……”
“不要试人性。”
第200章 都在包庇
悬空寺、河清二者离御京都不算远,又不是一大家子迁动,江指挥使领着这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极快,转眼就要进御京了。
待歇下脚,钟定元脸色直发青。
一个太监模样的上前将他扶住。
他冷冷斜睨了一眼江慎远。
江慎远以为钟定元要责怪自己,先前他在马车里哀叫的时候自己没去救他。
谁知道钟定元也只就斜睨了这么一眼。
他没有说别的,迈步朝客栈中走去,进门时才扭头对程念影说了两个字:“跟上。”
江慎远略感惊奇。
不过不找事对他来说,自然更好。
待江慎远也进了门,阮师才带着岑瑶心下马车。
岑瑶心当着阮师的面,哀叹一声:“从今往后,我便都是这般见不得光了。”
阮师不做他想,道:“并非是不许你见别人,要将你藏起来,只是旁人见不得那位贵人罢了。”
“哦?”岑瑶心依偎住阮师,没法子,她没了轮椅便走不得路。她欢喜地一笑,“那我心里总算好受许多。”
钟定元虽然说了叫程念影跟上,但听不听是程念影的事。
程念影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没几步就被江慎远撵上了。
“你先前在马车里对他做了什么?”
江慎远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废太子钟定元。
“什么也没有。”
“还想唬我?”江慎远笑,“都听见他惨叫了。”
程念影听到笑声觉得别扭。
虽说都是装出来的,但傅翊比他自然些。
“本来是有人要过去救他的,你可知为何最终没人过去吗?”江慎远与稍快了半步,与程念影错开半个身位。
程念影悄悄皱鼻子。
便是这样也演不好。
傅翊要演,至少也与她并肩呀。
江慎远蓦然侧过头,以他的身高这般斜睨程念影时,自有一股无形压迫感:“是因我拦了下来。”
程念影:“哦。”
江慎远:“……”
有那么一刹间,他疑心傅翊之所以喜欢上程念影,是因为她实在太难搞了。
难搞的东西,才令人尤为在意。
“这可不是一个下属该有的态度。”江慎远停住脚步。
程念影一板一眼:“还请大人示下。”
“……”面对傅翊也是这样?
江慎远这么想想,喉中才不觉得哽了。
他道:“当谢我。”
“多谢大人。”程念影依旧板着脸,说得飞快。
江慎远:“……”
此时钟定元已走到楼上,凭栏冲下面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上来!”
程念影也不管说的是不是她,这会儿倒积极地上楼去了。
江慎远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倒着实是令人想瞧一瞧她其它的神情。
这厢上楼,跟着钟定元进到客房。
钟定元都短暂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会儿少女又听上他话了。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没有向江指挥使告发你伤我一事?”钟定元冷哼。
程念影并不好奇。
但钟定元已然接着说了:“我也瞧出来了,你虽是江慎远手底下的人,但你与他分明疏多于亲。”
“我若同他告发你,只怕少不了惩戒。”
“男子到底不愿同你小女子计较……”
钟定元说着说着,程念影怪异地看他一眼,插声道:“那你先前在康王府上想推我入水?”
钟定元噎了噎。
记性挺好。
他饶她,怎不知顺着台阶下?
“一码归一码,今日不该谢我纵容包庇你?”钟定元找回声音。
程念影歪了歪头。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她谢?
一个两个都不追究,那她谁都不必谢了!
这逻辑一捋,程念影掉头就走。
钟定元顿时气得不轻。
正好这时候江慎远也不在外头了,程念影便去找了自己住的地方。
屋内,钟定元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自嘲一笑:“果真是一个个都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父皇啊父皇。”当真还会复立我吗?
还是我只作为杀傅翊的刀而存在?
钟定元抬眸又看了看那扇被程念影关上的门,隐去眼底深沉之色。
程念影去屋子里没歇息多久,便被人叫了出去。
江慎远抽出随身佩剑扔给程念影:“握紧。”
程念影不明所以,但抓住身边一切可抓住的兵器乃是本能。
她想也不想就张开五指拿住了。
“那日阮师见和尚而走,今日你与阮师认真一战,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程念影抬手摸了摸颈间的伤。
还没好完全。
但也容不得她迟疑,下一刻阮师就兴奋地直奔她而来。
岑瑶心和钟定元这两个不能露面的人都躲在楼上,悄然观看。
正愁呢,这便机会来了。没有了和尚在此,阮师若不慎杀了程念影也没什么关系。
岑瑶心悄悄吐了口气。
“铮——”一声冰冷的碰撞。
程念影指骨发麻,同时颈间一痛。
伤口略有崩裂。
但上回她就见识过阮师的大力了,此时她手中的剑顺势一滑,竟是卸了阮师的力道。
阮师眼底闪过惊讶。
她不仅在上次对战中,不停改进自己的身法,那回结束后,她似乎还有复盘学习。
阮师越加兴奋:“我要放开手脚了。”
这话却不是对程念影说的,而是对江慎远说的。
江慎远不松口,其实他也真不敢当面杀了程念影。
江慎远会出手。
“做杀手,每一次出手自是都要拼尽全力,怎能有束缚?”江慎远道。
阮师一听就懂了。
他的身体以一个怪异扭曲的姿势朝程念影袭来。
自己的骨头因为过度扭动都发出了咔啦的声音。
但他浑然不觉痛一般,展现出了怪物般的天赋。
岑瑶心并未留心这些,她只紧紧盯着程念影……
就在那刀几乎切上程念影脖颈时………江慎远一刀格开。
阮师的长刀被轻易格开了。
而江慎远所用,不过是一把短刀……程念影垂下眼,记在心头。
傅翊又换了身衣裳,罕见地挂上了佩刀。
他君子气度,那佩刀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神卫军的人远远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杀人该是不见血的,也不动刀的。
“先前天字阁的杀手死得痛快,却不知他是不是鸦九。阮师长相异于常人,极好辨认。”
“若遇见这二人,要提防当心。去吧。”
第201章 这煞星
“好了,我既允她回来,便仍是自己人。只是叫你放开手比试,未叫你下死手。”
江慎远拦住了阮师。
他出手颇有举重若轻之意。能劝得住架的,总比打架的人厉害,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他似也没有隐藏之意,更甚至像是一边试探了程念影如今的本事,又不经意地展现了他自身的厉害。
程念影飞快地垂下眼,从地上爬起。
江慎远要伸手来扶,却依旧被她躲开。
换从前,江慎远对这样推拒冷硬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兴致。
若非是她跑了,还胆大到去顶替秦氏女蒙骗傅翊……他完全想不起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是父亲特地留给他的。
江慎远盯着她又细细瞧了瞧。
今日倒瞧出些味道了……她和阮师比试起来,身法是极漂亮的。疼也不喊,也不肯认输屈服。
“血渗出来了。”江慎远说着,伸手去碰程念影颈间的伤口。不过他现在已经熟知少女的性情,在她还未躲开之前,自己就先缩回了手。
免了叫这么多人看见。
江慎远目露怜惜之色:“我身边也没个丫鬟,倒无人能细心为你上药。”
程念影全然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自个儿闷头上药去了。
弄得阮师也没什么赢了的劲头。
只是等程念影走了,他才道:“大人若要惩戒她,好叫她知道害怕,方才便应当让我……”
“让你一刀杀了她?”江慎远转过头,“我知道岑瑶心救你一命,你想为她杀了程念影,但你要分得清轻重。”
江慎远轻拍了下他的肩:“你知道的,我的事,不容任何人来破坏。”
阮师闷声应了。
程念影这厢回到屋,没一会儿,门开了。
“江慎远待你不怎么样啊,方才差一点你就丢了命了。”钟定元人未至声先至。
程念影悄然嘀咕,连钟定元都瞧出来了,江慎远还以为他装得很好呢。
“你冒着危险在郡王府上走了一遭,他该奖赏你才是。难道因为你跟过傅翊,他怀疑你已经不够忠心了?”
钟定元说着,顿了顿,颇有深意道:“我却不会怀疑你。”
程念影乍听这句话只觉得奇怪,她更希望钟定元快点走,自己好上药。
但钟定元不仅没走,反而坐了下来,将声音压到最低:“不如改投向我。”
他道:“我至少是皇帝的儿子,他江慎远算什么东西?”
程念影抿了抿嘴角,眼底微微发亮,而后慢慢抬起了头。
她打了废太子。
但废太子和江慎远都没有找她的麻烦,并非是因他们脑子有毛病。
而是……这二人关系并不紧密,甚至有嫌隙。
她最早猜少虡楼与皇帝有关,见到废太子,她又以为幕后真正的主人是太子。
但如今再看看……不是废太子吧。
看起来还没她聪明呢。
“我不能背叛少虡楼。”程念影最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不能,而非不想。”钟定元定了定心,“我知道像江慎远他们这样的人,通常会用药来控制手下。我让父皇为你讨一副解药就是。”
“我让父皇”。
这四个字极为关键。
等于直接承认了,少虡楼背后站着的的确是皇帝!
程念影按住心中的波澜,面上只露出了一点点欣悦之色。
废太子与江慎远不合是好事,废太子有自己的盘算更是大大大好事。
程念影抬脸问:“你手还疼吗?”
这话一出,可叫钟定元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煞星还有关心他的时候呢?
“岂会不疼?”钟定元正要讽刺一笑,半途又将那讽刺生生憋了回去。
程念影想了片刻,道:“我瞧瞧。”
“怎么瞧……啊!”钟定元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
程念影将他的骨头复了位。
“好了。”她脸色还微微泛着白,抬起头来满是无辜。
钟定元冷汗涔涔地咬住了牙关。
又冷汗涔涔地起身走了。
可以说他从做太子到成为废太子,最多的痛都是程念影给的。
倒是刻骨铭心。
钟定元立在回廊上,气得发笑。
屋内,程念影慢慢剥开衣领,对镜照了照。……还好,崩裂得并不厉害。
第二日,他们继续往御京去。
大约是因为前一日钟定元再度惨叫的缘故,江慎远甚至都懒得来试探钟定元私下里都与程念影说了些什么。
只是待到入夜后。
“吱呀”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是门被推开,阮师从床榻上坐起,正待动手。
“是我。”程念影闷声道。
阮师觉得极为怪异。
程念影来找他作甚?
阮师顺手抄起刀,连衣衫都懒得披就走了过去。
“我还想同你比一比。”程念影道。
阮师更觉奇怪,自己来找死?那倒是正好。他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便能替岑瑶心了却心愿。
就算明日主人知晓,这也不怪他。是她自己找来的。
阮师退后半步:“进来。”
不过转瞬的功夫,阮师便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容易了。
夜深人静时,一点动静都会惊动旁人……要如何瞒着主人杀了她?
阮师只能放轻了手脚。
程念影反而没有这样的束缚。
“嘶啦——”阮师仰头,手中的刀划烂了床帐。
他腰一塌倒向床,竟有几分被逼急的狼狈。
他一气,身形又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弯折,随即抬腿一记重踢,烛台被程念影带落到了地上。
程念影微微启唇,嘴里尝到一点腥甜。
这动静说不大也不大,说不小也不小。阮师正心一提。
“出来,我瞧见你进去了。”钟定元的声音却突然在门外响起。
“快出来。”
“你是不是在里头?”
“你半夜到他屋中作甚?”钟定元噼里啪啦连问了几句。
阮师恨恨咬牙,只得收起刀。
程念影看也不看他,就这样默默走了出去。
隐约还能听见钟定元讥讽道:“你往他屋里钻作甚?不过也是做奴才的。”
阮师黑了脸,握着刀不甘地在黑夜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躺回去。
而程念影这厢出了门,与钟定元并肩而行。钟定元本还有些不满,她岂能与自己并行?
没规矩。
但这三个字到了嘴边,他还是暂且咽了下去。
“你叫我这时来找你,怕被阮师一刀杀了?既然怕,还找他作甚?昨日里伤得还不够?”钟定元撇嘴。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蠢到家,转瞬便反应过来:“你……在探他的底?”
“真不怕死啊。”钟定元讥讽的笑笑。
但紧跟着又奇异地沉默了。
之后他都没有再开口。
在太子爷曾经顺风顺水的前半生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反将他一个男儿衬得软弱无能,吃不得半点苦头了。
钟定元深吸一口气……他也知道他要回到过去的位置并不容易。
从岑家倒下,就可见父皇所说并非当真都是为他好。
且忍辱负重。
不过忍辱负重!
之后几日里,程念影几乎每夜都悄悄去找阮师。
她疯狂地从对战中汲取着,进步着。
阮师虽有迟钝,但慢慢终于也回过味儿来了。……程念影在故意拿他练手!
“不知死活!”阮师轻轻嘀咕,他红着眼,骨子里的好斗也愈发兴奋。
他依旧谁也没有说,就等着今夜她再来。
这回不管谁来,都一定要叫她不死也残。
江慎远此时抬头看了看天边夕阳:“离御京很近了,今日就不歇脚,一口气赶回城吧。”
阮师:“……”
阮师纵有百般不满,但也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咽下去。
在江慎远的带领下,众人一路疾行入了城。
阔别几月,御京已经稍显陌生。程念影没来得及多看,就被绑住了双眼。
“走吧。”江慎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程念影知道……这是要带他们回楼里。
连废太子也带去?
而不是直接去见皇帝?
又或者,在楼里就能见到皇帝?
程念影脑海中浮现数个猜疑的念头。汹涌起伏的心绪也慢慢在路途中被重新磨平。
此时当已是月上梢头。
但那布条全然不透光,程念影慢吞吞走在后面,一脚踩下去。
黏糊糊的。
怎会是黏糊糊的?
“不对劲。”江慎远喉中微微变调的声音,被狭窄的通道折反,带出回音。
其他人什么也看不见,听见这句话只本能地往前踏了一步。
“继续走。”江慎远冷声道。
话音落下,他突然后退几步,退回到与程念影并肩。
然后他抓住了程念影的手。
紫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楼阁之间,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俱都步履匆匆,气质冷漠。
彼此间并不关心。
这让她悄然松了口气。
自从借丹朔郡王的手,“完成”了“刺杀郡王妃”的活儿之后,她便好似被遗忘了一般,楼里没有派给她新的活计。
她又变成了那个无足轻重的人。
换过去,她该感觉到沮丧了。毕竟她被人从夔州带到御京来时,满心等着被楼主赏识。
如今……如今也算被丹朔郡王赏识了吧?
紫竹将头又往下埋了埋,而后走向了人字阁的其中一个入口处。
少虡楼中分作“天地人”三阁,自是天字阁最优,人字阁最次。
三阁间彼此并不相连通。
而就算是同一阁内的杀手,其实也很少有往来。这本是为了避免杀手间勾连过度,起了反心。
但这好事而今却成了坏事,以至紫竹暗地里做了什么,竟无人关心,无人留意。
紫竹在人字阁的入口处并未等上太久。
当第一个披着盔甲的人突兀出现在假山外……偶然路过的其他杀手愣住了。
“他怎么不将脸挡住?”
杀手们懵了懵。
他们多少都会覆面,彼此不识真面目,仅凭各自所擅的东西来认人。
连脸都不遮的人,胆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