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陛下赐婚紧急,一切实在是来不及,那是没法子的法子啊!”
她说完,就立刻去看傅翊的反应。
但傅翊还是神色淡淡。
楚珍脑筋一转,连忙又喊道:“她叫小禾!”
“那姑娘的名字叫小禾……”
傅翊这才搭理了她:“听起来像是个丫鬟的名字。”
“是,是……我第一回见到她,她就是做丫鬟打扮。”楚珍哪里还敢隐瞒,将出嫁那日的事说了。
只是隐去了她装作是那丫头亲娘的事。
“这么说,她是你侯府丢了的女儿?”
“是……”
“那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那当真是没法子了!”
傅翊审视着她,又不说话了。
楚珍颤声道:“我斗胆问郡王,郡王是要将她抓回来一并发落吗?若是如此,我不会说她下落的。侯府本已对不起她,不能一错再错……”
傅翊神情冷漠:“岂轮得到你来问我?”
他挥挥手:“带走吧。”
楚珍才摆出了“好母亲”的姿态,这会儿也不能立刻就撕下脸皮不要。
她喉间哽了又哽,最终还是就这样被拖走了。
秦玉容这头擦了擦脸,抬起头道:“所有的事,皆由我而起,郡王杀了我消气吧。”
傅翊根本懒得看她。
秦玉容这样的,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时,能想到的也就不过一死。让她去死,那都叫梦想成真了。
“带下去。”
“是!”护卫应声上前,将秦玉容也带走了。
秦玉容呆了呆。
也就是说,他不会消气。
这份债,侯府究竟要偿还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
他就要留着她亲眼看……看着侯府的下场。
秦玉容眼泪直往下掉。
妹妹,他不好。
但转念她又一想……但妹妹走得好!
没了楚珍母女的哭喊,这厢恢复了安静。
周云芙挪了挪僵硬的腿,朝傅翊近了两步,捏起帕子,期期艾艾道:“郡王莫为侯府那帮贱人伤心了。”
见傅翊不说话。
周云芙忙露出笑容:“我愿为郡王分忧……”
“分忧?”傅翊抬眸,唇边含一丝笑。
若细看,就会发现那笑是讥讽的。
“嗯。”周云芙伸出手,想去碰傅翊的手背。
但还没挨上,便被吴巡拿刀鞘架住了。
好无礼的护卫!周云芙瞪了吴巡一眼。
吴巡反瞪了回去。哪里跑来的蠢东西?人郡王妃都从来不瞪我!
“这便是你分忧的法子?”傅翊的声音又响起。
周云芙面上红了红:“嗯,我……”
傅翊打断她:“你要做第二个秦玉容?”
“我怎会是她,我……”周云芙的声音猛地卡住。无媒苟合,私下勾引,那可不是第二个秦玉容吗?
周云芙一激灵,赶紧收回手:“我并无此意啊郡王,我绝不会是她!绝不是!我今日说那些话,也是想郡王不被蒙在鼓里,我都是……都是盼着郡王好。”
“但你却将侯府得罪透了。”
周云芙强调道:“为了郡王,自然不怕他武宁侯府!”
“今日之事……”
“我绝不会往外说!”周云芙就差赌咒发誓了。
“送周姑娘回去吧。”
“我……”周云芙当然还不想走。她从前其实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丹朔郡王,如今离得这样近,她自然浮想联翩。
吴巡嘀咕一句:“还说不做秦玉容第二。”
周云芙什么浮想联翩都散了,快快地往外走:“我这就走。”
这下彻底安静了。
御医轻叹着起身,将方子交到傅翊手中:“我本该劝主子莫动气。但想了想,人非泥塑木雕,从前主子总是万事平静,倒不好。该泄泄心中不快。”
吴巡插嘴:“方才教训武宁侯府,不算泄了不快?”
御医看了一眼傅翊的脸色:“尚早。”
吴巡:“那还是要将郡王妃抓到才是!”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也、也不该唤郡王妃了,该叫……”
“小禾。”傅翊吐出两个字。
“不论她是丫鬟,还是什么,楚珍要将她的身份合法化,必要更改户籍。”傅翊看向身边的人,“去查查记录。”
吴巡松了口气。
难怪主子根本不打算问楚珍。
“这楚珍倒是好运,儿子女儿虽不顶用,却还天降了个聪明得力的姑娘给她。”吴巡撇嘴。
“聪明……是很聪明。”
“她从得知梁王欲助她脱困时开始,便谋划好了今日。她知道秦玉容脸上藏不住事,就干脆借秦玉容来吸引我的注意。当我以为她等的就是寿宴时,她的障眼法便成功了。”
“梁王,秦玉容,都成了拖住我步伐的一环。”
吴巡咋舌:“梁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梁王还以为失败了,当然没人会告诉他,其实人已经成功跑掉了。
“嗯,她比梁王聪明多了。就梁王的手段,怎么也不可能带得走她。”
“如今想一想,她还有一手做得也漂亮。”
吴巡抓心挠肺,忙问:“主子何出此言?”
“她先前频繁和秦玉容做交换,一是为了让秦玉容更好地融入郡王府,二是让我们陷入一种固定的思考方式。”
“固定的思考方式?”
“嗯,认为她们只会在彼此之间做交换。所以只要郡王妃在,秦玉容扮成的丫鬟在,便会本能地觉得人还在。”
吴巡激动地一拍手掌:“还真是!当时属下就是这样想的,全然没怀疑过!”
“就在我们离府启程时,也许她正涂了脸,躲入下人群中,目送着我们离开……”
吴巡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需要何等的冷静,何等的大胆!
“那个用来伪装顶数的丫鬟,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吴巡说着说着,突然又想了起来,“是楚珍身边的?”
“嗯。”
“是了,咱们也从来不拦着她见楚珍……谁能想到呢?都以为在眼皮子底下,跑不掉的!”
吴巡的声音又激动了起来,但紧跟着觉得激动不大对。
这可是……难得有人愚弄到郡王头上来了啊!
他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脑袋,去看傅翊。
傅翊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跃动着复杂的情绪,似火光,似兴奋,又好似会噬人一般。
吴巡跟着又想到了一点说不通的地方。
“但是,但是……她都能想到用障眼法来脱身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心底也早就怀疑主子你什么都知道了?”
“她从前是极乖顺的。”傅翊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用力抿了下唇。
“是从何时开始态度有变化的?……从夔州回来。”傅翊淡淡道。
“夔州的事与她也无关啊。”吴巡想不通。
傅翊也暂且没想明白。
他道:“都歇了吧。”
吴巡又看了一眼傅翊的神情,见他的确平静,这才放下心:“哎。”
傅翊睡在了书房。
吴巡退出去,没走几步,碰见御医披着外衣,头发散乱地往药房走。
“老佟,做什么去?”吴巡问。
“改改方子。”
“还改什么方子?”
“你信不信,主子今夜一夜都睡不着觉。”
“不可能……主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
御医鄙视他:“你懂什么?你知道吗,那从来不咬人的,特别漂亮,特别温顺乖巧那小兔子啊,突然有一天,一来就给你来个大的。然后消失不见。那完了,没招了,一辈子都得记得了。”
“没哪个男人忘得掉的。”
吴巡撇嘴:“主子又不是一般的男人。”
“那姑娘也不是一般的女人啊。”
“……”吴巡无话可说,只能目送着御医重新抓药去了。
程念影是被烟给熏醒的。
她睁开眼,一时间还有些不大习惯。
没有施嬷嬷了,没有邹妈妈了,也没有人会将热水送到跟前,一边给她擦手,一边问她今日早膳吃这个好不好。
也没有小猫。
程念影发了会儿呆才坐起来,第一时间便是去检查自己的包袱。很好,未被动过。
出门财不可外露,她宁愿住下字房便是这个道理。
不是对付不了贼人,而是杀人虽快,埋尸却烦,弄不好还招来官府。
“客人,客人醒了没有?可要热水?”小二敲响了门。
还送热水上门,也不差了。程念影抿唇笑了下,起身过去将门打开:“要。”
她没戴兜帽,小二匆匆一眼,看得呆了。
程念影哪管他的反应,三两下便洗漱好,出去要了碟子肉。
顶着又俏又冷的一张脸,就这么慢条斯理坐着将肉吃完了。
“再要几个炊饼带走。”程念影丢了些铜钱在桌上。
掌柜目光闪烁,还有些不舍:“这就走了?”
“嗯,赶路急。”
掌柜不由问了句:“姑娘家家一个人赶的什么急路啊?”
“送镖。”
掌柜一听这两个字,顿时缩了回去,也不敢生出什么花花心思了。
这少女竟是走镖的!
那定是有些功夫傍身的。
而且走镖的身上的血气很重。
要知道能花钱请镖师护送的东西,必然是珍贵之物。这值钱的东西,就难免遇上劫道的。
这一舞刀弄枪,见血都是小事了。
“客人慢些走,慢走。”掌柜笑了两声。
坐在客栈角落里的书童,将伸长的脖子收回来,道:“这样好看一个小姑娘,居然是镖师。还独自一人走镖。”
坐在书童对面的,是个青衣白帽标准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其面如傅粉,好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男子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不要偷看别人。”
书童憨笑:“并未偷看,是光明正大地看呢。”
男子:“……”
书童犹豫片刻,道:“大人,咱们要不也请个镖师吧?”
男子想了想,应道:“好,一会儿拿银子去瞧瞧。”
吃过饭,男子便等在客栈中,书童依言去城中寻镖师。
时下镖师多挂名在江湖帮派门中,要找他们,还得有门路才行。书童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苦着脸道:“没找着。”
“银子还遭人骗了。”书童更崩溃地说。
男子面色微变:“可报官了?”
“报了。但咱也等不及抓那贼人了。”
男子得赶着去赴任。
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听见书童嘀咕:“早知还不如将那小姑娘拦下呢。”
“算了,先往下走吧。”
郡王府。
下人们服侍着傅翊起身,吴巡进门一瞧。郡王眼下淡淡的青黑色……不容忽视。
还真让御医说准了。
吴巡赶紧上前去扶住傅翊:“主子一夜未眠?”
“嗯。”傅翊身上透着淡淡的死气,那是一种心情极不好的表现。
吴巡低头去看,发现傅翊一双手泛着不正常的红,想是狠狠不知擦了几遍。
也是,昨日还摸过秦玉容那脸上有没有人皮面具呢,可不得擦干净。
傅翊接着开口:“我在想楚珍昨日说了什么谎。”语调无一丝起伏。
“什么?她还敢说谎?”
“秦玉容之事,是毫无保留了。但‘小禾’的来历,她交代得还不够清楚。”
傅翊抬手揉了揉额角。
御医立刻蹭上前去给他把脉,同时药童把新熬好的药也端了进来。
“小禾,小禾。”傅翊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一扯嘴角:“听起来也像个极糊弄的名字。”
吴巡脸也不免跟着一垮。
“主子,户部那边查到了些消息,可要让人到您跟前来回话?”
“嗯。”
与此同时,程念影铺开泛黄的图纸。
那是从商人那里买的,标记有大致的各州各城。
楚珍先前交代了她,说她可去河清投奔楚珍的妹夫一家。
要不然便去她如今户籍所在的地方——江家。
江家上下都死绝了,就剩几个忠仆在看守老宅,她过去住也无妨。
但程念影觉得都不好。
河清太近了,江家老宅被登记在册,容易暴/露。
她先要走远些。
她指尖往远处随意一划,最后指中一座城——蔚阳。
她叠起图纸,转头走了另一个方向。
如此一路走了不知多少时候。
黑夜与白日交替。
“大人!大人快醒醒!”书童将男子摇醒。
男子猛然坐起来,很快闻到了气味不对:“有人……放火?”
男子的表情微微变了:“此乃官驿,何人如此大胆?”
“不知道啊!也不见别的人……咱们快些跑吧。”
书童将巾子打湿,递给男子,主仆二人捂住口鼻,踉跄仓皇地翻着二楼的窗,一个没踩稳,还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男子锥心刺骨。
但他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大门处挪动着。
“门……门锁了!”书童双眼直冒火光。
男子沉默片刻:“你走吧,翻墙走。拿我手令,去见我祖父。”
书童连连摇头:“不,不成,绝不成……大人是殷家这一代的独苗,怎能折在此地?”他不由分说要男子踩在他肩上出去。
主仆二人就这样艰难地翻出墙,中途又摔了一跤。
他们搀扶着没跑出多远。
只听见破空之声。
一支带火的箭朝书童飞来。
他朝前扑倒,疼得哇哇乱叫,然后就地一滚,将火扑灭。同时也不敢停,爬起来扶着男子继续跑。
跑啊跑,夜风刮得脸生疼,却不知何处才是生路……
就这样嗓子眼儿里都尝到了血。
“救命!救命啊!”书童扯着嗓子嘶吼。
“来人!”
“杀人了!”
就在这时,他隐隐瞥见了一点火光。
书童心里叫糟,正要扶着男子掉头跑。
男子道:“你闻。”
“肉,肉香?那是个过路的旅人!”
二人狂奔而至,书童再撑不住一头栽倒,眼泪花花地伸手去抓对方:“救,救我家大人,求求你,我怕是……怕是不成了……”
坐在篝火前烤獐子肉的程念影:?
书童就这么突兀地对上一张极美丽又有些眼熟的脸,惊得他猛地缩回手,不敢冒犯。
但嘴里还念着:“我要死了,我不行了……”
程念影站起身,绕到他背后,抬手将衣衫撕烂。
书童:!
男子:!
程念影摸了下,疑惑道:“刺得又不深,哭什么?”
书童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男子也吐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完,他声音突地又拔高了:“好像,有人追过来了。”
书童这时想了起来:“你是那个……那个镖师!”
他双眼发亮,一连串地吐出声音:“我们是从御京来的,我家大人是殷氏第三十三代的子弟,他……”
男子打断了,道:“恐怕是来不及细说了,姑娘,我叫殷恒,这是我的书童,他叫殷平,我们都不是什么坏人!无故有人追杀我,我们还是快快离开此地吧!”
“趴下。”程念影道。
“什么?”
“趴下!”程念影一脚将殷恒踹翻。
书童本来就倒在地上,这会儿倒也免了挨踹。
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眼看着程念影扯下发带,将右手手掌一圈儿一圈儿飞快地缠住。
一切仿佛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只听见“嗖”一声响。
风疾,箭更疾。
书童睁大眼,连惊呼都来不及吐出,下一刻——程念影徒手抓住了那支飞来的箭矢。
她歪了歪头:“就一支?”
书童:“啊?”还嫌少了怎么的?
程念影本以为这么点背,又遇上了楼里的杀手。没想到却是不入流的杂鱼。
既是来追杀的,这样的人本也见得不光……
她当即有了决断,反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书童惊得小声喊:“你做什么去?”
那追杀的人,本是想着远距离用箭来解决,奈何两个人一趴,他眼中就失了目标。
他不得不走近。
再走近。
然后就和程念影撞上了。
刚撞上时,他愣了一愣。哪里来的少女?
这念头也就刚起,只听得“噗嗤”一声……“你。”他喉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然后倒了下来。
先前射出去那支箭,压着他的舌骨钻进了肉里。
云不知何时挡住了月,使得夜色越来越沉,四周也越发安静。
书童这厢缩着肩,颤巍巍地开口:“她怎么还不回来?”
“不该让她一人前去,我们到底是两个大男人……”
殷恒话音刚落,书童看见了程念影的身影:“回、回来了?”
“这就回来了?”书童一骨碌爬起来,然后赶紧又去扶殷恒。
“那追杀的人……”书童伸长了脖子,奈何再远些就是一团黑,什么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