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巡怔怔道:“这样一说,郡王妃倒像是咱的福星了?”
太子意外身亡一事在朝中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本来有朝臣出言质疑,但你说巧不巧呢,那太子淫/乐的名册上,恰好就有这些大臣的妻女。
皇帝拿着那册子,一时都说不上是怒意更多,还是开心更多。
皇帝急着赶在自己彻底老去之前,将新政推行完。为此他才提拔了傅翊……但朝中阻力之大,非是靠傅翊一人能完成。
这东西……是好东西。
身为皇帝,不能抛下脸面来做这样的事,但旁人做了,由他来接个便宜,倒是极好的!
“朕甚悲恸,今日不朝。”皇帝掩了掩面,由太监扶着一步一颤地走了下去。
只是走到殿后,他却并未立即离开。
他立在那里,慢慢观察着朝臣还有他儿子们的神情变化。
梁王是最早往外走的,他黑沉着脸,步履匆匆。
睿王在后面喊:“慢些!慢些!”
梁王见他追得辛苦,才不得不慢了步子问。
待睿王终于赶上,喘了两口气便急声问:“大哥做什么去?”
梁王冷哼:“你以为此事是意外?”
“难道大哥又怀疑到傅翊头上了?”
“此人前科累累,除他之外,我想不到别人!”梁王抿唇,“我要去问他!”
“恐怕又要起冲突,大哥何必呢?”
“此事你别管!”
“不可……”
睿王追着他一路走远了。
皇帝静静观察半晌,还是没能找出其中有异之人。真有这样一个陷害太子的人吗?皇帝心有疑虑。
他转过身:“朕要他们为太子诵经。”
“是,奴婢这就去传旨。”
储君身亡,何等大事,很快就传到了武宁侯这里来。
武宁侯一家人此时远离了御京,还躲在楚珍的娘家呢。
秦玉容情夫乃是未来皇帝一事,楚珍不敢瞒丈夫,一并告诉了他。
当时两夫妻一商量,都决心一赌,又怕被旁人发现,这才带着秦玉容匆匆离京。
眼下……
“完了。”
“全完了。”武宁侯面上涌现怒意,将跟前的桌案推翻。
“发生什么事了?”楚珍的胞妹听见声音,缓步走进来。
她与楚珍极为肖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更如水般柔软,当是男人最喜欢的那一类女子。
楚珍瞥她一眼,勉强笑道:“无事,只是想着离京太久,该回去了。”
武宁侯没说话。
楚珍便又强调了一句:“得回去了,一定得回去了。”
这条路不能再赌。
那就不能放那冒牌货在郡王府太久。
彼时的夔州主城,才刚刚恢复了正常的出入。
在城中滞留多日的紫竹,换下了惯爱穿的紫衣,转而换了身男装,又用特殊的手法描眉画眼,将骨相生生改得硬朗许多。
她从昔日黎近江那私宅外经过,一眼扫去,还能瞥见百姓们放置于宅邸外的香蜡纸钱、金银元宝的明器。
紫竹敛起目光,侧身走进了不远处的小巷。
男子等在那里,见她过来,立即转过了身:“主上有令,要你一同回御京。”
紫竹面露喜色。这回的事办得实在漂亮,最后又完美脱身。
这话便是对她的奖赏与肯定了。
还有多少人,连御京都回不得呢。
“那霍娘……您没有将她拿下吗?”紫竹多嘴问了一句。
“我已查探过,拿走你药的人,不是她。”
紫竹也不是蠢人,立即想透了:“是她偷拿了别人的衣裳?”
“嗯。楼里要抓她,而今缺乏线索,主上有些话要问你。”
紫竹一个醍醐灌顶。
原来是为这个才要她入御京的。
紫竹也说不上失望,总归去了御京,没准儿有更好的前程。
“主上有话要问,我自是万死不辞。只是怕……那日实在匆匆一见,只记得她穿了霍娘的衣裳,别的……”紫竹为难。
她也怕到时候去了御京,说错话反惹怪罪。
“气味呢?她当时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又或者,你观她行走,可有怪异之处?与你过招时,手上可有什么特征?”男子追问。
紫竹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
那人出手狠辣果决,将她掐了个半死不活,她根本没工夫去留心对方身上的特征。
“不急,一路上你可以慢慢思索,到时候主上想必也是问你这些问题。”男子转身走在前。
紫竹匆匆跟上去。
二人搭乘马车往城外驶去。
风吹起车帘。
紫竹突然道:“与这个味道有些相似!”
“嗯?”
紫竹探头去看,盯着外面路过的招牌——仁济堂。
“是药味儿,很淡,很淡的药味儿。不是我们常吃的那种药。”
程念影生熬了三日没洗澡。
御医来看她的伤,眉心皱成一团:“好得有些慢。”
程念影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御医立即强调:“我所用的药都是极好的!且这等燎伤,治起来也并不繁琐。”
施嬷嬷听得忧心起来,眉毛跟着一皱,却听见脚步声近了。
她匆匆转头,便见傅翊进来,忙喊了声:“主子。”心下还禁不住感叹呢。
郡王妃这一病,反逼得主子身体好了不少。
“手上的伤还不见好?”傅翊问。
“是。”
“我遣人去宫中再讨些珍稀药材回来。”傅翊说着走近了。
这时程念影眼疾手快,一把拉下了床帐,指尖在床沿按得死死,便将傅翊隔在了外。
傅翊见状,抿唇笑:“怎么?还怕将病气过给我?”
“那日说过了,我不能洗澡,一身的汗。”
“是,那日我也说过了,早知今日,那会儿往火前冲那么急干什么?”
施嬷嬷听见这对话,霎时哭笑不得。
主子这样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反而听不出话里的意思了呢?
她急忙开口:“郡王妃是知道主子您喜好洁净,这才羞于见主子呢。”
傅翊微微一愣:“哦,原来是为这个。”
他垂眸去看程念影,心间渐渐有股数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往上顶。
他是喜洁净。
但他这会儿又想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是否真如施嬷嬷所说,羞于见他。
有多羞?
傅翊伸手去揭床帐。
“主子。”门口的护卫进来了。
傅翊动作一顿:“什么事?”
“梁王和睿王来了。”
傅翊垂首轻笑一声:“哦,来找麻烦的吧。”
这下傅翊没能揭得开的床帐,却是被程念影一把从里头掀开了。
程念影一下坐了起来,问:“他们来找什么麻烦?”刚问完,程念影自己就有了答案:“他们认为太子是郡王害的?”
傅翊苦笑:“是啊,在他们眼中,我便是如此。但凡有坏事,第一个想到我头上。却不知上回在寺庙中,娘子可有为我向佛祖禀告他们的罪过呢?”
程念影沉默了下。
自是没有的。
而且……她如今……也觉得……那事没准儿就是他干的呢。
没有得到程念影的回应,傅翊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些。
这装得可不大好。
怎的连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了?
傅翊起身:“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郡王要去见他们?”
“嗯。”
“我与郡王同去。”
傅翊重新低下头,正对上程念影那双发亮的眼眸。
“你病着。”
“郡王不也病着?”程念影急中生智,补了句,“我怎能让郡王一人前去?”
傅翊没纠正她,身边带了护卫随从,周围更有伺候的丫鬟,哪里算“一人”呢?
毕竟好歹是又说了句中听的话呢。
他道:“好。”
傅翊做了主,其他人也没阻拦的权力,施嬷嬷匆匆给程念影换了衣衫,头发都来不及细细梳,松松一挽就是。
厅堂中,梁王环视一圈儿,冷笑:“傅翊这府邸的规制,比之亲王也不输。”
“陛下特许。”睿王道。意思便是大哥就莫指摘了。
“殿下请先落座。”一旁的丫鬟送上茶点。
梁王却不肯坐,反而一手扣在腰间,四下打转起来。
不多时听见外头喊了一声“丹朔郡王到”。
梁王猛然顿住脚步,转身,拔刀,直指来人,几乎是一气呵成,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那一刻,傅翊却感觉到袖间一紧。
程念影将他拽开,自己迎了上去,同时另一只手屈指成爪……她没能出手。
因为那凌厉刀锋猛地在她跟前顿住了。
“唰唰唰——”
厅堂内外的护卫几乎紧跟着也同时拔刀。
连已经落座的睿王都惊骇地站起来,朝这边奔来:“大哥!你做什么!”
梁王面部肌肉绷紧,他露出个笑:“我怎么敢杀了丹朔郡王?只不过是想试试郡王的胆量。”
傅翊脸色都没变一下,掀了掀眼皮,伸手要去抓梁王手中的刀:“是么,我也试试梁王殿下。”
梁王猛然收手,却是用那刀尖将程念影脑袋上扣的兜帽掀了起来。
兜帽落下。
少女那张过分好看的脸骤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梁王恍惚一瞬,讥讽道:“郡王怎么躲在女人身后?”
傅翊盯着他的刀尖。
很是不大高兴。
第84章 天生有疾
傅翊按住程念影,侧身劈手夺过了梁王手中的刀。梁王几乎未有抵抗,想是不觉得傅翊拿了刀能做些什么。
傅翊摩挲了下刀柄,不紧不慢地轻嗤一声,刀锋便抵在了梁王的颈间。
“郡王勿要冲动!”睿王再度大喊一声,三两步赶到了面前来。
他一手按梁王的胳膊,一手只抵住傅翊的衣袖,俨然劝架的姿态。
屋檐下,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致。
那刀身锋利,梁王甚至还真感觉到了颈间传来一丝痛意……
但他这人也不知退步为何物,当即又往前凑了凑:“本王倒想看看你能不能下得了这个手,若真明刀明枪的,本王还……”
他话未说完。
傅翊轻笑一声,立起刀来,以刀背轻拍了两下梁王的脖颈。
姿态轻慢而极具侮辱性。
梁王勃然大怒,伸手去抓刀。
傅翊却已然抽走,刀尖紧压着梁王的衣襟划过,最后被“当啷”一声扔到了地上。
“我知道殿下脖子硬,但殿下乃是圣上的儿子,只有圣上降罪的道理。”傅翊轻飘飘地说完,顺势重新给程念影拉起了兜帽。
“还有。”他道:“殿下持刀在我跟前比划也就罢了,我素来不喜与人计较。但撩人的帽子,却是极其失礼。”
睿王松了口气,正要打圆场。
梁王按不住冷笑:“何必装得如此宽和?我知晓你此时心中,恐怕是已在谋划,如何像害死太子一般杀了我。”
“指责旁人振振有词,为何说你失礼时,你便闭口不谈?”程念影插声。
她一手抓着兜帽的带子,一边抬头望去,眼底带着些许困惑。
她虽也有一丝疑心丹朔郡王,但里外亲疏她还是分得清的。
何况没有证据,便没有朝人无端扣帽子的道理。
梁王噎住,面部肌肉因为紧绷过头而轻轻发颤。
睿王见状又要再打圆场。
傅翊已经先将程念影往怀中一圈,微微笑着道:“还请殿下宽容她一片回护之心。”
梁王一甩袖,转过身道:“太子一事太过突然,那天光寺我看其中也很是诡谲,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定会查个清楚。”
“殿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傅翊语气平淡,“我自问心无愧。”
一直在试图劝架的睿王,这会儿终于又插上了声音:“太子身亡,昭宁公主伤心万分,难以安寝,也食不下咽,郡王若得空,便遣人去问候两句吧。”
“既伤心到这种地步,该请御医前去诊治才是。”
睿王无奈:“御医不过治表,而不能治根。”
傅翊的眸光微冷。
这时候程念影犹豫着开了口:“难道郡王还能将太子变活过来吗?”
睿王哽了哽,扫了她一眼,随即直白道:“郡王与昭宁公主有昔日情谊在,比起御医,她更希望能听到郡王的问候。”
傅翊心头霎时涌起厌烦。
“殿下这话,恐有毁坏公主声名的嫌疑。”
梁王打断:“好了,何必与他多说,丹朔郡王自来薄情……”
傅翊脸上的笑容亦注入了冷意:“我知晓了,两位殿下今日登门,原是特地来往我身上泼脏水的。”
睿王神情微滞,朝程念影低声道了句:“我与梁王并无他意……”他叹了口气,随即劝梁王:“大哥,走吧。”
梁王应了声“嗯”,坐也没坐,茶也没喝一口,就这样匆匆走了。
他的随从这才赶紧去把地上的刀捡起,尴尬地冲四面笑了笑,然后跟上主子的步伐。
等离开郡王府。
梁王的步子顿了顿,扭头吩咐长随:“去街市上买件新披风,送到郡王府来。”
睿王惊讶:“大哥这是……”
梁王沉声道:“我本也只是冲着傅翊去的,掀那郡王妃的兜帽,是……无礼。”
睿王叹道:“大哥日后万万莫要如此冲动了。”
梁王没应声,正要翻身上马。
“梁王殿下!”有人喊住了他。
他转头看去,是个太监。那太监不知等候了多久,此时朝他躬身见礼:“陛下传召。”
梁王黑着脸:“傅翊……果然得罪不起啊!”
“殿下请。”太监又催促一声。
梁王哪里敢耽搁?只能赶紧上马往皇宫去了。
待到了皇宫门口,立即有禁卫上前来牵马,他心中憋着火气,猛然一个翻身,只听见“嘶啦”一声……所有人,连同梁王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他的衣衫破裂。
眨眼间变成了乞丐打扮。
周围人惊得不轻,连忙过来扶他:“殿下这是怎么了?”
“……傅翊贼子!!!”梁王从喉间挤出声音。
梁王二人一走,郡王府上便冷寂住了。
傅翊还圈着程念影呢。
渐渐他觉得手腕发酸,胸口发热,总之是有几分不适。
这时程念影轻轻挣开了他。
傅翊动了动唇:“我与……”
程念影更先开了口:“睿王走路走得很慢。”
傅翊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了下去。睿王与梁王,口口声声说昭宁公主与他有什么情谊。她倒并未放在心上。
“郡王将刀架在梁王脖颈间时,我见他扑过来时的姿态也有些怪异。”程念影转过身,站定,与傅翊目光相接。
她问:“这是为何?”
观察倒是细致入微。
傅翊想糊弄她一下,但也知道是糊弄不住的。
他正色道:“睿王天生足部有疾。”
程念影心头的疑惑霎时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她将身上的披风拉得更紧,道:“嗯,那我回去接着躺了。”
她高高兴兴地走了。
傅翊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却仍是有些不大高兴。
本来就有疾在身的人,一朝因为受伤而举止缓慢,无人会怀疑。
因而那时,他问他的郡王妃,当日宫宴,除了太子没来,其他人是不是都来了。得到肯定回答后,他立即知道了那人究竟是谁。
而今日,他的郡王妃应当也有了答案。
第85章 稀奇
邹妈妈远远就瞧见程念影回来了,她一手还搭在那兜帽带子上呢,指尖攥得紧紧,看得邹妈妈眉心一动。
紧跟着就听见施嬷嬷在身后感叹:“这谁瞧了能不喜欢呢?”
“可不。”邹妈妈接了句嘴,赶紧着一马当先迎了上去:“郡王妃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程念影若无其事,直往里走:“本也没什么事,那梁王和睿王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施嬷嬷愣怔片刻,道:“今日倒走得快,若是往日里,岂有这样轻易就肯罢休的?”
“是吗?我听他也就说了两句狠话。”程念影停住了步子,“哦,还动了刀。”
“什么?动了刀?”邹妈妈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下脸都青了,再开口舌头都发卷,“那可是王爷……”
施嬷嬷脸上却没有一丝惊骇慌乱,只问:“应当没有见血吧?”
“没有,本也只是耍两下刀,摆出架势空吓唬人罢了。”
施嬷嬷欣慰地笑了。这郡王妃啊便是越瞧越叫人觉得惊喜,既体贴关心郡王,这样的时候竟也极能稳得住,没有一丝慌乱呢!
她与邹妈妈一左一右地扶住程念影,一边走一边道:“他们惯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郡王妃听了可千万莫往心里去。”
施嬷嬷知道梁王等人喜欢一口一个“佞臣”,她是半点不愿主子在郡王妃的心中形象有损。
她哪里知道,程念影一早便听过这些话了,那日太子失态,连要将傅翊车裂的话都骂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