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即调齐人手,一定要尽快抓到皇帝。时间不够了,太不够了!
太子就这样被推搡进了门看管起来。
而紫竹一边哭天抹泪,一边悄悄觑了他一眼。她也没想到背锅的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好,极好。
天开始黑了。
夔州主城中的一处宅院。
中年男人从室内出来,轻手轻脚地披上了外衣。妾室珍娘跟出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男人眉心的皱纹深深,可见近年过得并不如意,他道:“我去办点事。”
珍娘禁不住埋怨起来:“你那个女儿,说是搭上了什么贵人,能帮你。这才过去多久,却又害得你这样辛劳。你早先就不应该信她的。她那性子,迟早会得罪贵人。”
男人匆匆打断:“好了好了,还说这些作甚。”
他揣上腰牌,骑马奔了出去。
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处。
“魏副使。”士兵们朝他行礼。
“将城门打开。”男人说。
士兵们惊异地看着他:“魏副使要出城?”
“抓到的人供述,城外仍有贼人潜伏,我奉命前去查探。”
士兵微微变了脸色,不疑有他。
这位魏副使功夫不错,练兵也很有些本事。只是脾气不好,失手打死下属,知州不大喜欢他的作风,便经上报后暂且降了他的职位。
谨慎起见,守城士兵只给他开了一道小门。
魏副使也没说什么,带着一队轻骑朝前奔去。
天色渐渐越来越黑,刘先生立在知州府门口,清点起了人数。
大家见他的举动,有些疑惑:“出什么事了?御京打过来了?怎么将我们都召集到了这里?”
刘先生根本不敢说黎平身亡一事,只道:“陛下在城中。”
“什么?”
“不必慌乱,太子和丹朔郡王我们已拿下,如今城门禁闭,抓到该抓的人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需要派出更多的人手,从各家各户搜……”
众人对视一眼,犹豫道:“只是不见知州的调令。”
他们此刻的反应,正应了皇帝先前说的,太能干的人也有不好的地方。
底下人皆追随于他,便也只听信他一人的命令。
一旦领头人倒下,剩下的就失了方寸。
刘先生此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悲痛:“这等小事,我做主便是,尔等速速去。”
众人只得应声。
只留下两三个尤为亲近的,发现不对劲,凑了上来问:“怎么一回事?”
刘先生转身往里走:“随我来吧。”
等再回到那间屋外,大夫合上药箱,从里头走了出来:“没救了。”
“那公子呢?”
“命悬一线……恐怕也熬不过今夜。”
这厢还在说话。
另一厢魏副使在距离城门二里地的地方,见到了腰间悬刀,神情冷酷的男人。
“是……傅大人吗?”魏副使面上涌现了紧张之色。
傅瑞明转过身来:“是。”他将魏副使上下一打量:“魏兴?”
“是,是下官。”
“走吧,陛下会调你返京。”
魏兴脸上涌现了喜色,翻身上马,转头朝后望去,隐隐瞧见了乌压压的一片……他知道,那都是身披乌甲的士兵。
魏兴不禁扭了扭脖子,心下微寒。
不多时。
城门上的士兵发现魏副使回来了。
“人抓到了。”魏兴朗声道,“开城门。”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城门被缓缓推开了一个缝。
这时城内有人骑马过来问:“谁在开城门?忘了知州的命令?”
魏兴咬紧牙关。这破地方,他实在呆够了!
他要回京!
他猛地冲上去,堵住城门,哑声道:“我奉命出城。”
“魏兴?是你啊,你何时得的命令?为何没有经我之手?”对方只是疑惑,倒还没提防。
但这时刀已经飞了进来。
傅瑞明率队进了夔州。
皇帝在当地的瑞岩寺被找到了。
傅瑞明来到他面前,单膝跪下:“陛下,幸不辱命。”
皇帝:“走吧,去知州府,可不能让郡王那里出了差错。”
只余殿前司的人一头雾水,所以那内鬼究竟是谁呢?他们先前还以为是指郡王呢。
刘先生这头忙得晕头转向,间隙时,才想起来紫竹这个人:“她说她有孕?”
“是……”
刘先生无奈:“先将她送走吧,她腹中是大人唯一的血脉了。”
“她不肯走,说要等到公子醒来。”
刘先生沉着脸:“哪里容她任性?立即送走。”
“再去将傅翊也带过来。”刘先生想了想,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放心,必要的时候,他与太子都是人质。
若陷入绝境,便是将刀架在傅翊脖子上,也总能逼问出个法子来吧?
刘大人话刚说完,就听见了“嗖嗖”的破空之声。
箭羽落地,将一切能点燃的东西点燃。
“怎么来得这样快?”刘大人脑中一嗡。
程念影这厢先瞧见了隐隐约约的火光,紧跟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显然是奔这厢来的。
她一下就坐不住了:“我们跑吗?”
傅翊:“娘子,我恐怕跑不动。”
“我背你?”
傅翊低头笑起来:“……不成。”
对话间,已然错失了跑路的最佳良机。
程念影只能暗暗攥紧掌中的铜簪,无事,杀出去也行……
“哐当”。
门被人一脚踢开。
“请丹朔郡王随我们走一趟……咦?”来人惊奇地将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这小尼姑怎么也在这里?”
他来不及想太多,干脆挥手:“一并捆了!”
他的话音也就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数支箭从屋檐上飞来,将门口堵着的几人统统穿胸而过。
血飞溅出来,落到了傅翊的鞋面上。
傅翊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他转头道:“现在可以走了。”
傅翊已然笑着接了声:“夔州有匪,他们是来剿匪的。”
“可是郡王说,陛下不希望将事闹大。”
“现在有更大的事要遮掩,只得从急从快。”
“更大的事?”
“嗯,比起一州叛乱,更大的事。”
程念影还有问题:“若是现在走出去,外头的人会识得是自己人么?”
“那便要揭兜帽了。”
原来作僧人打扮,还有这样的作用!用以分敌我的!
程念影跟着站起来,扶住傅翊的手腕,两人这才一同向外走去。
待走到门口时,傅翊顿了下,抬脚在一人身上蹭了蹭鞋面的血,然后才又跨过尸首,继续向外走去。
“死了些人,若是怕便将我抓紧些。”傅翊道。
险些忘了装样子。程念影赶紧将他抓得紧紧。
这时吴巡才从角落里钻出来,自己拍拍衣服上的灰,也跟了上去。
等程念影一行人来到前庭,皇帝已经立在了庭院中央。
黎平的尸首,连同命悬一线的黎近江都被摆在了庭中。
刘先生等人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程念影忍不住咋舌:“这才几日呢。”连一月都没到呢。
傅翊低声道:“因为你起了大作用啊,你是功臣。”
“我?”
“黎近江带你和太子入城,便省了许多功夫。”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扇门开了,有人将太子扶了出来。
太子长舒一口气:“父皇!见父皇无恙,我便放心了。”
皇帝盯着他,却没开口。
太子渐渐察觉到气氛不对:“父皇……”
皇帝终于开了口,问:“为何勾结黎平?”
太子傻了眼。
连知州府上的人都猛然抬起了头,什么?
程念影眨了眨眼,扭脸去看傅翊,想听他会不会同自己解说。
傅翊此时的脸上,带着兴味之色。
像在看一出戏。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儿臣怎么可能与黎平勾结?”太子脑中一片混乱,一时连辩解都无从辩起。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父皇为何怀疑他。
“黎平一直与御京的一位贵人有往来。”皇帝起了个头。
刘先生听到这话,脸色猛地变了变,随后古怪万分。
“那人不是我!”太子嘶吼一声,“怎会是我?”
皇帝挥手:“去找黎平手中的书信。”
殿前司的人应声进了书房。
太子转头看向刘大人,冲他喊:“你们知道与黎平来往那人是谁,快说!那人是谁?”
刘大人终于明白了。
原来只是御京斗争,拿夔州作战场罢了。从一开始,夔州反叛,压根就没被上头人看在眼里。
他哈哈一笑,道:“不是太子。”
“父皇听见了?”太子忙问皇帝,“不是儿臣!”
皇帝只是看着他。
太子回过味儿来:“您是不是觉得,他们越说不是我,正是在为我遮掩?”
“陛下。”此时殿前司带着个匣子出来了,匣子的锁已经被砸烂,露出里面厚厚一叠书信。
皇帝随手取了一封:“……最新的这一封,是写给黎平,告知他:皇帝、傅翊将至夔州。”
太子气得脸色发青,但又不敢在皇帝跟前发作,只能道:“您看那字,可是儿臣的?”
“不像你的字。”
太子松了口气。
“但为何写信人提到了朕,亦提到了傅翊,却独独没提你呢。”
“若是故意栽赃陷害呢?”太子猛然转头看向傅翊,“是丹朔郡王诬陷儿臣!儿臣与他向来不对付,他忧心儿臣将来继位会清算他,因而他才算计到儿臣头上来……”
皇帝将那信纸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落款。”
程念影不禁上前一步,而后看到了那个字——沭。
皇帝轻叹:“你幼年时常发惊厥,朕便为你另起了小名。借水的沉静来为你定心神。自你七岁后,此名便弃之不用。傅翊从何而知啊?”
太子梗着脖子:“儿臣不服,怎能凭此物就定罪?”
程念影这厢攥了攥手指。
与秦玉容传信的情夫,落款是这个字。那人掉下的腰牌上,亦是这个字。
但她分明已验过,太子身上无伤!
所以……
从很早以前,就有人借太子之名行事,也许为的就是今日?
程念影拽了拽傅翊的手,极小声地道:“太子会不会是被冤枉的。”
傅翊回眸,垂首贴近她耳边轻笑着问:“娘子,他先前那样欺你,撞你入水,不该死吗?”
程念影怔住。
她耳根有些烫,又莫名有些怕。
为何会怕呢?
为何会怕呢?
陷害太子的人,又并非丹朔郡王,而应该是秦玉容的那个情夫。但傅翊应当早就知道今日太子会被问罪。
可他也说了,是太子先要杀我的。
“娘子在想什么?”傅翊盯着她。
程念影犹豫道:“想起你先前同我说的,人一旦有了怀疑,那怀疑多与少都不重要了。”
傅翊笑道:“嗯,记性真好,正是如此。”
“那将来,他……会不会也像今日这样对你?”程念影很快速地朝皇帝瞧了一眼。
傅翊顿住。
半晌,他才又道:“娘子真是关心我。”
第72章 私情败露
皇帝坐了下来,他看起来有些伤心,道:“早在几月前,便有人向朕上奏,提及你与夔州有勾结。正是担心底下人污蔑你,才未将此事假手他人。于是朕特地等到郡王病好一些,带着他走了夔州这一遭。”
“您就不应该带他!”太子已经失了辩解示弱,求父亲好好睁开眼看看的心思,他冷笑一声,“恐怕就是他在背后捣鬼。”
“那你告诉朕,为何黎平知道我们一行人扮做了僧人?为何能赶来将傅翊抓走?此事只我们几个知晓。其中傅瑞明率人等在城外,其余人都与朕在一处,只你和郡王妃在黎近江身边。”
“是父皇您让我跟随郡王妃一起入城的。”太子不服气。
“朕就是想试试你,是否真如密奏所写,与黎平有勾结。你从黎近江那里消失后,紧跟着发生了什么?士兵破门抓人。若非傅翊留下拖延,朕就该被一起抓住了。”
太子哑住。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试探”了,稀里糊涂地就被扣了帽子。
“你说傅翊诬陷你,但他不愿来夔州,是朕一定要他来的。”
“……儿臣百口莫辩了是不是?”
皇帝摆了摆手:“先带太子下去吧。”
殿前司的人应声上前,牢牢抓住了太子的胳膊。
太子冷冷瞪视向傅翊:“孤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带下去。”皇帝眉头皱得更紧。
太子挣扎起来:“傅翊!你从前害梁王,今日害孤!你这佞臣,孤会找到你诬陷孤的证据!孤会叫你不得好死,受车裂之刑!”
傅翊掀了掀眼皮,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太子找不到的。
一开始他的确不想来趟夔州这滩水,麻烦,又没什么收益。
因而他当着皇帝的面吐了一回血。
但从发现秦玉容的情夫究竟是谁开始,他便觉得事情开始有意思了起来,这才在陛下跟前松了口。
而皇帝一行扮做和尚来夔州的消息,当然不是太子说出去的,而是从天光寺泄露的。
他的郡王妃与他提起天光寺时,他立即猜到了那里的主人正是那个真正的情夫。
于是他向皇帝进言,去天光寺取度牒。
真正与夔州勾结的人,不是太子,是那个人。
他只是让一些事被那个人看见了。
他只是给了那人一个机会,保夔州,还是借机杀太子。
而无论那个人选哪一个,都是跳进了一个坑。
“怀晏。”皇帝喊了一声。
“陛下。”傅翊抬眸望去。
“今日叫你受苦了。”
“倒并未受苦,黎平见我被抓来,还想说服我与他共效新主,因而并未对我施刑。只是后来见我不愿答应,才险些拿玉容来威胁我。”
皇帝听到后半句,目光一闪,又看向了程念影道:“玉容,也苦了你了。”
“我也未吃什么苦。”程念影想想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说了,“黎近江只叫我为他写过一回佛经。”
“那便好,那便好。”皇帝转头吩咐,“立即将这里收拾一番。”
“是。陛下,知州府上的其他人……”
“都杀了吧。”
程念影的眼皮跳了下。
皇帝比她杀的人多了太多太多。
皇帝怎么不怕佛呢?
“怀晏,你便与玉容去歇息吧。”皇帝看向傅翊。
“是。”傅翊应声,但却先走向了黎近江。
黎近江被搬出来的时候,领子都扯开了,露出身上还未洗掉的墨痕。
傅翊低声问程念影:“你写的?”
程念影小声道:“太子写的。”
傅翊笑了下:“哦。”
话音落下,他踩着黎近江的脖颈,跨了过去。
黎近江的喉骨传来一声骨折的响动。
由命悬一线彻底变为了一个死人。
程念影攥了攥手指,有些不自在。她也杀人,但是……但是,不大适应瞧见丹朔郡王这般模样。
仿佛他如今的温柔皮囊底下,有一道更狰狞些的影子在往外钻。
一时间四周安静极了。
还是皇帝开了口:“这人是该死。”
傅翊又浅浅行了个礼,这才带着程念影走了。
路上,傅翊出声道:“你不必担忧,我不会疑心你的贞洁。”
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程念影抿起唇角,高兴地点了下头。
“你生得好看,本该是一桩好事,又非是你的错。他生不轨之心,便是他的罪过。”
这时候说着这话的傅翊,便又是程念影熟悉的样子了。
程念影重重应了声:“嗯!”以示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一切都是在夜间进行的。
待到第二日太阳重新升起,夔州的百姓才发觉知州府被火烧过了,陌生的士兵将城中团团围起,冷着脸宣告,夔州知州与其子,因去年剿灭山匪,招致山匪报复身亡。
无人提及黎平有谋反之心。
更无人会说,太子也涉及其中。
皇帝坐在马车里,落下车帘,叹道:“黎平死后都还能留个好名声,真是便宜他了。”
但这是没法子的事。
程念影都明白其中道理。
因为这里的百姓拥戴黎平……若说他是反贼,百姓岂会信?
而且这又会变成皇帝的坏名声吧。
皇帝若做得好,底下人怎会想反呢?
之后他们又在夔州停留了几日。
程念影忍不住好奇,问傅翊:“为何还不返御京呢?”
“为了安抚百姓。”
如何安抚?
程念影很快就知道了。
士兵告诉百姓,陛下听闻黎知州身死的消息,分外痛心。陛下竟亲至此地,为黎平题碑。同时又提拔了昔日黎平的一些手下入京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