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查度牒?
太子疑惑,同时伸手去翻包袱:“我拿给你们。”
“给。”他取出度牒。
对面的人一手接过度牒,一手又接过同伴手中照明的烛火,二者一叠,度牒燃了起来。
太子脸色大变:“尔等无礼!”
对面的人哪管他说什么,狞笑一声:“这是个假和尚,他的度牒是假的!将他拿下送入大牢,择日行刑!”
太子几乎气得吐血。
他们不是来找腰牌的。
而是来故意为难他的!可是为何?
“你们怎敢如此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太子怒喝。
其他人却齐齐扑上来将他按倒了,嘴里冷笑:“你这和尚,总没事去找那女上师,一待便是许久,就是假和尚!”
太子气得不轻。
原来如此。
不过是那黎近江吃了无端飞醋!
黎近江醒来觉得筋骨酸胀。
他睡着了?竟睡着了?
黎近江立即坐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上……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他丢了东西。
他面色骤变,疾步走出去。
那小尼姑却还好好地睡在榻上……她合着双眼,星星点点的日光从窗棂落进来,为她妆点得娇媚。
黎近江疑惑地皱起眉。
不是她偷的?否则不跑还留这里作甚?
黎近江还在思忖,程念影却缓缓地睁开了眼:“你醒了?”
“昨夜……”
“你睡了过去,经文已写好,三日不得沐浴方才起效。”
黎近江从她脸上辨不出一丝异样。
他这会儿急着找腰牌的下落,也没了什么旖旎心思,便只应了声“哦”,然后立即大步迈了出去。
门口的随从惊醒过来:“公子爷?”
他一看天光,忍不住满脸笑容:“您在这里宿了一晚?那便是好事……成了?”
黎近江黑着脸:“成个屁!爷睡着了。还让人偷了腰牌!”
随从也知道最近城中戒严,四处行走全凭腰牌的重要性……当即脸色大变:“那尼姑是不是……”
“若是她,她怎么还敢留在这里?而不趁夜逃跑?”黎近江摇头,“总之先看管起来。此事我要去向父亲禀报。”
寻常花花公子,若是因自己玩女人而坏了父亲的大事,肯定只想着瞒过去为好。
但黎近江很清楚,他父亲能干,惹事一开始就交代清楚,父亲还能为他擦屁股。百般遮掩,弄不好就搭上全家的命!
黎近江走了。
“快!分派人手,各院都查探一番……”
“定要找到腰牌下落。”
程念影在里间听见外头的吵嚷声,眼皮都没眨一下。
反正此地困不住她。
她拿出佛经,昏昏欲睡地读起来。
程念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黎近江走进来,面色晦暗不明。
“跟我回知州府吧。”黎近江道。
程念影有些犹豫。
知州府有自己的府兵,要难对付些。
“上师,府上出了点事,这里不大安全。”黎近江一边说,一边打量她的神情。
“出何事了?”
黎近江见她仍平静,心头怀疑更去了三分。
他脑中念头一转,斥道:“还装?”
“装什么?”
“假尼姑。”黎近江冷声道。
被识破了?程念影心下惊讶,但面上还是极稳得住,她问:“从何说起?”
“那和尚拿出的度牒是假的!已被下了大狱。你还要装下去吗?”
“下了大狱?”
“是啊,你要去见他吗?”
程念影:“……”
她都放水不管了。
太子怎么还让人抓住了?
黎近江紧跟着话音一转:“我可以为你隐瞒你假扮尼姑一事。”
另一厢的紫竹见到了新的标识。
她几乎是立刻约见了对方。
“怎么?上次从我这里拿了药还不够?”紫竹转过身,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对方声音沙哑,问:“谁问你拿了药?”
紫竹愣住:“你……不是上次那个。”
对面的人继续沙哑着嗓音道:“主上说,人可杀了。”
紫竹双眼一亮:“是!”
“还要再多杀一个人……”
紫竹附耳过去听了,应声:“是。”
“谁问你拿了药?”这个人又问了一遍。
紫竹犹豫片刻,道:“霍娘。府上的霍娘。”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恐是从楼里叛逃的,才要从你这里取药。”
“什么?”紫竹忙告状,“她还扼伤了我的脖子呢。”
“叛徒我会处置,你只管做你的。”
这厢黎近江还在努力诈程念影。
他很好地同时运用了恐吓和安抚,换个年纪轻的小姑娘,恐怕真受不住要招了。
但程念影自幼接受的训练,使得她便是死到临头了,也绝不会自爆。
程念影沉默地看着黎近江。
看得黎近江都不自觉地住了声音,最后只剩下干巴的:“你不愿?”
“嗯,我不愿。你方才一番话,可见你与佛无缘。我不该留在这里度你。我要走。”
黎近江急得脸变了色:“那我的腰牌呢?是不是你偷的?”
“什么腰牌?不是。”程念影可没说假话。
黎近江没想到吓也吓不住她,诈也诈不出她,一时竟找不到更有力的话。
他无话可说,程念影却迈动了步子:“府上这样刻意歪曲,实在不是可以长留之地。我走了。”
黎近江怎许她走?立即去抓她的手。
程念影同他拉扯两下,没收住力气。
“公子!”周围的下人惊叫一声。
黎近江回过神,自己已经摔地上了。
黎近江:“……”
他由下人扶起来,冷了脸道:“你不管那和尚了?我可未骗你。他如今真在狱中。”
程念影想说他的生死随缘。
但想想这样又显得太冷酷,不像出家人了……她道:“我跟你去知州府。”
反正去哪里等都是等。
黎近江愣住。
这小尼姑前头拒绝得太坚决,后头又答应得尤为痛快,叫他一时情绪都未转过弯儿来。
“好……好。走,走吧。”黎近江转头吩咐下人,“还不去收拾东西。”
下人连忙应声,知道这是找那腰牌的好时机,一跨进门就叮里咣啷地翻了起来。
黎近江特地觑了觑程念影的脸色。
这小尼姑还是半点不慌乱。
方才一口应下,也不过是因担心那和尚的安危吧?黎近江心下冷哼。反正冤枉人的事已做了,自是更容不得那和尚了。
“公子。”府门口,一个蓄着长须的男子迎了上来。
“刘先生。”黎近江称呼他。
程念影走在黎近江的身后,先抬眸扫过那位刘先生,又看向了刘先生身后身披盔甲的士兵。
数量不多,但已有了几分威慑性,与先前跟在黎近江身边的那些人全然不同。
这说明什么呢?
程念影歪了歪头。
这说明,要她去知州府,也许是黎近江父亲的意思吧?
“小师父,请。”刘先生客客气气。
比起黎近江那般故意捧高的一口一个“上师”,这人说话正常多了。
但这样的人,也许才更可怕些。
程念影脑中念头一掠而过,心头却还是没浮动起什么害怕。她上了马车。
黎近江立即要跟上,却被那刘先生拦住了:“请公子上马。”
黎近江只能忍住了。
将此事禀报给父亲,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马车车轮转动,很快朝着知州府驶去。
不多时,又一辆马车近了。
紫竹从马车里下来,下人问:“紫竹姑娘可买着自己要的东西了?”
“买着了。”紫竹扶了扶肚子,“公子今日来过没有?”
“来了。”
“又去见那尼姑了是不是?”
“这……”下人看了看她的肚皮,“公子带着她回知州府了,说是短日内不再回来了。”
紫竹手一顿。
人跑了!
紫竹顿时恨那尼姑简直恨得牙痒痒。
竟然带着回知州府了啊!知州府啊!
紫竹生怕杀不着人,只能“哎哟”一声:“我肚子有些疼……”
作和尚打扮的人,走入一处残破闲置已久的庙宇,低声道:“两个人都被带走了,前者不知去向,后者被接去了知州府。”
皇帝先看了一眼傅翊的脸色,而后才道:“这几日城中寻访,方知夔州野心,竟已立起国中之国,更私下打制起了兵器,……其有反心,再确凿不过。”
“这知州黎平,乃是永延十年的进士,也是个极能干的人物。可恨却走上了歧途。”
“夔州这般戒严,只怕是近来就要举事。”
傅翊没接声,其余人就更不敢接话了。
造反呐!何等大事!
皇帝沉默片刻,道:“黎平太过能干,夔州四个参军皆服从于他。但这能干之人,也有不足之处。一旦他倒下,剩余的人便成了群龙无首。不必动兵戈,便能消弭此祸。”
傅翊这才接了话:“您想要玉容代为动手,借机杀了黎平?”
皇帝抬手拨弄面前的篝火。
傅翊露出无奈之色:“此事,玉容做不来。”
皇帝顿住手上的动作:“只消等她下次出府时,将一副毒药交予她。”
“她做不来。”
一时寺庙中安静下来。
旁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皇帝陡然笑出声:“好,好,朕给你指的婚太好,你这样疼惜她,是好事。但黎平不死……城中便有兵灾啊,那许多百姓,何其可怜?”
听到这句话,吴巡都有些紧张了。
他不大懂为何此时主子坚持说郡王妃做不来。
若能借机摆脱郡王妃不是更好的事?这念头刚闪动,便又被按了下去。
是了,主子说过,皇帝不会让这个位置空着的。没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还不如这个呢!
傅翊此时又露出无奈的笑容:“您不如将我送去呢,兴许我能劝降黎平。”
“他心性坚定,可非是他人能劝降的。”皇帝话音刚落。
外间突然有脚步声近了。
傅翊侧耳去听,随即正色道:“有兵甲声。”
皇帝丢了手中拨火的木棍,同时其余人跟着站起来,要护着皇帝离开。
“您先走吧,我在此拖住他们的脚步。”傅翊稳坐如山。
“不成!”皇帝沉下脸,“怀晏,你可死不得。”
傅翊还是侧着头,他道:“来的人很多,对方应当笃定了这寺庙里都有什么人,方才派出这样大的阵势。”
皇帝只得叹了一声:“朕信你有脱身之法……”
这才在殿前司的人护卫下,往寺庙后走去。
殿前司的人想不通:“怎会暴/露的?难道是郡王妃那里露了行迹?”
皇帝却黑着脸,道:“恐是有内鬼啊。”
“什么?”殿前司的人变了脸色。
皇帝为何带了这些人来夔州。
皆因在傅翊救驾受伤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告密信,其中写到夔州知州与人勾结,有谋反之心。
他不信是那个人,便特地在此行中一并带上了。
第67章 傅翊也被抓了?
士兵们闯进寺庙,见到的便是一青衣和尚坐在那里,正伸手拎起篝火上架着的瓦罐,往碗中倒水。
好不从容。
背后那残垣破瓦,反将他衬出一分神性。
士兵们不自觉地步子一滞,而后才想起来自己是来作甚的,立即脸一沉,喝道:“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傅翊将水倒完,低头喝了一口,又将碗递交给了吴巡。
“我一个僧人,何时成了贼人?”他开口。
士兵们这才留意到一旁蹲着的吴巡。
他们厉喝:“冒充僧人,便是罪过!拿下!”
傅翊:“我跟你们走就是。”
彼时知州府上。
刘先生带着程念影往里走。
黎近江忍不住在后头喊了声:“刘先生,父亲他……”
“知州只是要见见这位小师父,并无他意。”刘先生道。
黎近江只得停住脚步。
恰好这时候又有小厮追了上来,与他耳语,说起了紫竹腹痛一事。
黎近江不想管,但想到毕竟腹中怀的是他的种,犹豫片刻,才道:“将人接过来吧。”
他话说完,瞧了瞧程念影的背影。
她知道自己去见谁吗?他爹,有时候他见了都害怕。
程念影这时候还真在问:“知州要见我?”
“是。”
程念影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士兵都退在了院门外。
毕竟哪个好人家的书房塞得下那么多人呢?
这可叫程念影安心多了。
程念影将脑袋转回来,书房门开了。
里面有个阔面蓝衫的中年男子,他缓缓叠上手中的信纸,收到匣中上锁。
程念影看了一眼。怎么不烧了?不够讲究。
黎知州不知程念影还在心中点评他呢,他示意人为程念影搬来了一张椅子。
随后开口:“你年岁几何?”
程念影有些茫然,但还是答了:“将要十七了。”
“年纪不大,心性不错。”黎平夸奖了她。
程念影更茫然了。
黎平道:“我儿有些喜欢你,虽说他早有婚约……”
程念影打断道:“我是尼姑。”
黎平脸色都没变一下,只道:“你不是。”
他说完等了等,见程念影并不惊慌失措,他才接着道:“你以为我是在诈你?那是些毛头小子才爱用的手段。”
“当今圣上推崇佛法,上行下效,但凡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远的人,都下了功夫钻研佛法,见过的大小和尚更是不止百千。”
“黎近江心下轻视和尚,因而接触不多,不能一眼识破你。但我能。”
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展露出了手握一州大权的睿智和从容。
和丹朔郡王身上有一些相像的地方。程念影走了点神。
“腰牌丢失一事我也听我儿说过了,我想应当不是你拿的。我儿对你正上心时,你只管使一使美人计便是,何必偷走腰牌呢?”
黎平顿了顿,“我与你说这些,是叫你大可安心,我不会因此事来定你的罪。但我已知晓,你从御京来,因而你只能留在知州府中了。”
程念影听到这里,还是没说话。
她只觉得这个人很厉害。
而黎平这时候也再度夸奖了她:“你是很少见的女子,沉得住气,压得住性。我儿喜欢你这样的女子,倒比从前那些好。”
他问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这时候再争执是不是尼姑已没什么意义。
程念影没说话。
黎平显得宽和:“那就先好生住着吧。”
“大人。”门被叩响,“人抓到了。”
黎平亲自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人便接着道:“只是……只抓到了两个。”
“就两个?”
“是,两个年轻和尚。一个像是带着病……”
黎平打断:“立即带过来。”
程念影眼皮一跳。
抓着了?
丹朔郡王怎么会被抓着呢?
而这时那刘先生已经进来请她出去了。
程念影抿唇。傅翊叫她装聋作哑,可此时还能装聋作哑么?
她走在刘先生的身后,穿出院门,又连着穿了两道门,然后见到了披甲的士兵,押着两个人近了。
二人皆着僧衣,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前者从容,后者梗着脖子很是不高兴。
还真是傅翊和吴巡。
程念影步子一顿,微微瞪大了眼。
刘先生在她身边问:“那是你的同伴吧?”
程念影面上还是滴水不漏,但心底却想不通,怎么知州府什么都知道了?
刘先生脸上露出了引以为傲的神情:“知州府知道的,比你们想象中的多。”
他接着道:“走吧。因公子喜欢你,知州待你才有几分宽和。”
这厢,傅翊被带进门。
这回黎平亲自给他搬了椅子:“说是有个似在病中的,我便猜是你,郡王,别来无恙。”
“黎知州本领出众,将夔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恨不能奉黎大人为神明啊。”傅翊不冷不热地夸了一句。
“做陛下治下的官,实在难。做得不好,要害怕,做得好了,也要害怕。”黎平叹气。
黎平看向傅翊,“郡王这几年所做的,远胜于我。就没有一刻的害怕君王猜忌吗?”
傅翊笑问:“怎么?黎知州还要劝我与你上一条船?”
黎平:“是。郡王之才,若不能采用,实在可惜。”
傅翊:“我忠于陛下……”
“这话连陛下都不信。你所忠乃是权势。”
傅翊抬起双手:“黎知州还是将我绑起来吧。”
“你丹朔郡王记仇得很,我可不做这样的事。我只会礼遇郡王。”
黎平顿了顿,“不妨同你说,我知晓陛下与你同行。陛下虽然一时逃走了,但城中戒严,他走不掉,迟早也会带到这里来。届时改天换地,郡王还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