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片树叶从指间悄然落下,随风飞舞,落在雪白的手掌心里。
树下,伊莎贝尔举起树叶,借着太阳的映射光线,细细观赏叶脉的纹路。
“那么,神通广大的亨里克先生,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树上,海因里希顿了顿,挑眉:“帮你写信给病亡的四位未婚妻的家族?”
“是的,我想你神出鬼没,应该有避开庄园邮差,把信件秘密送出去的能力。”伊莎贝尔漫不经心道,“对吗?亨里克。”
她又叫出这个名字,尾音懒洋洋,像是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公爵不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也只是试试看,你我相逢有缘,如果愿意帮我,那算是朋友。之前的事,咱们两清。”
想起那场唐突的初见,海因里希沉默数秒。
他刚才之所以暗示维克托拒绝她,倒不是说真要袖手旁观。
在能力范围内,动动手指又不难,只是他不想未婚妻女士再产生别的念头。
现在正好,既然顶着“亨里克”的身份,就不用担心未婚妻误会“海因里希t”了。
想至此,他哼了一声道:“好,我可以帮你。”
“谢了,信件我会派艾米丽给你,明天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有劳了。”
伊莎贝尔随口说完,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轻轻闭上眼。
最后的环节安排完毕,她结束思考。
今天天气很好,空气温暖而不闷热。
清风送来凉爽,大树遮出一片绿荫,挡住刺眼的阳光,真是适合补眠的时候。
伊莎贝尔将树叶盖在眼睛上,感受碧波荡漾和鸟叫蝉鸣。
她终于明白“亨里克”为什么爱来这里了。
华丽的城堡固然有柔软的床垫和奢华的装饰,其中却充斥着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即便这种程度的斗争,并没有耗费伊莎贝尔太多心神。
但对方毕竟是冲着自己命来的,大多数时候还是得绷紧一根弦,这就导致自从来了查尔维斯,她没有痛快地睡过一个好觉。
事实上,前后两世加起来,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晒太阳和睡觉。
离开诺曼庄园后,这还是第一次捡起自己的爱好。
听见树下均匀的呼吸,海因里希探出头,只看见树叶遮住她的眼睛,淡蓝色裙摆盛开在绿色草地。
“你对陌生男人没有任何防备心吗?就这么睡着了?”他皱眉。
闭着眼的伊莎贝尔,声音懒洋洋:“这里是查尔维斯,我是公爵夫人,而你,是看过我换衣服也无法以此威胁我的亨里克先生,请问我需要担心什么?”
海因里希翻了白眼,冷声道:“看来我为人太过正直,让你误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这样!”
伊莎贝尔笑了一声,“是的,查尔维斯叫亨里克的有很多,这么正直的只有一个。”
海因里希皱眉,没说话。
听这意思,她去打听过这个名字。
静谧悄然流淌,微风卷过树梢,几片树叶被吹落,眼看落点是金发姑娘的脸,一只手刷地攥住叶子,阻拦它们的去向。
树下,伊莎贝尔浑然不知,似乎已经陷入沉眠。
海因里希忍了忍,还是没有打扰这片安静。
忽然,她的声音又响起,“你为什么叫亨里克?”
海因里希一愣,旋即嗤笑:“怎么?我们普通人当然拥有普通的名字,亨里克和汤姆、史密斯、杰克没什么不同。”
“你父亲为你取的?”
伊莎贝尔像是随口一问,海因里希却突兀地沉默。
他靠在树边,眺望远方的玛格丽特雕像,淡淡道:“我母亲取的。”
亨里克,和海因里希读音相似,写法也相似。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念错自己的名字,母亲就说,以后海因里希的小名就叫亨里克吧。
“像是不错的祝愿。”伊莎贝尔平静道。
海因里希顿了顿,无所谓地冷哼:“也许吧。”
亨里克听起来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会拥有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也许在取名的那一刻,她的确拥有如此美好的祝愿。
但那不重要了。
海因里希垂眸,视线冰冷地扫过湖面。
等他将被勾起的复杂情绪再次吞下,金发姑娘已经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了,因为他下树走近的动静都没有吵醒她。
海因里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带审视。
未婚妻小姐无疑是个擅于防备的聪明人,可是此刻,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全副武装”和“全然放松”的两种状态会矛盾地出现在她身上。
莫名想起维克托的那句话——为什么不试试呢?
海因里希无意识地攥紧手指,高大的背影挡住湖面凉风,卷曲的黑发垂落眼睫,眸光倒映着她的睡颜。
他在湖边坐下,背对着草坪,克制地保持数米距离,脊背却恰好遮住刺眼的阳光,让身后之人得以安睡。
海因里希望着远处发愣。
他有些理不清此刻的情绪。
听见维克托那句话,他起初是烦躁和震惊,在书房里翻了一天补袜子技巧,才终于平静。
得知她并没有猜到自己的身份,本该庆幸才是,却没有料想中的松了口气,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憋闷。
如果她不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为什么对“亨里克”如此信任?
如果她知道,又为什么装不知道?难道这段时间的帮助,让她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和他一样,不想对方越过雷池所以保持距离?
或者真的像维克托所说,她是因为喜欢他才欲擒故纵?
这个荒谬的结论又是怎么得出来的?就凭她知道“亨里克”就是“海因里希”但佯装不知这个举动吗?未免太儿戏!
他又不是没被人喜欢过的愣头青,异性对自己有没有好感难道也看不出来?!
可是如果她对自己没有好感,那又为什么坦然接受帮助,甚至无比信任……信任得躺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话说回来!她信任的究竟是“亨里克”还是“海因里希”?!明明公爵才是她的正牌未婚夫吧!怎么能对一个陌生男人报以同样的信任?!
等等……不对,两个人都是他!
钻这个牛角尖干什么?!
还有,他为什么纠结她喜欢哪个身份?!
莫名其妙!
猜测她毫不知情且对自己没有感情,难道不是应该大松一口气,立刻回去睡觉吗?
现在是在干什么?守着对方睡觉?!简直匪夷所思!
海因里希越想脸色越青,觉得自己的思绪比补袜子的线头还乱!昨天的书真是看对了!
再低头一瞧,手边的草都被薅秃了,露出干瘪的泥土。
“……”
将草堆扔掉,海因里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如果书上告诉他,亲自补一百双袜子就能恢复正常,那么此刻的公爵先生会立刻答应。
可惜不能……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想她知道,还是想她不知道!
说得更明白点,他分不清……是想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湖面泛起涟漪,他肃穆得如同湖心的雕像,又像守护在冥王殿前的地狱犬。
要试试吗?
又想起这句话。
他微抬眸,看向淡蓝色的丝绸裙摆。
那天,她也是穿着如此端庄华美的裙子,在赛马场上大放异彩。
狂风吹乱金发,她手持弯弓,一箭穿云。
视线游移到她的掌心,弓弦勒出的伤口还未痊愈,深红色的血痕贯穿手掌。
——太有杀伤力的东西,既能捍卫她,也能伤害她。
武器如此,人亦然。
海因里希沉默片刻,凉风吹拂,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他缓缓收回伸出的手。
药瓶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他捡起,从里面倒出最后两粒吞下。
空瓶被投掷进湖中,荡起一圈涟漪,旋即消失不见。连带着整个湖泊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
海因里希目光也逐渐清明。
神话故事里,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是守护冥界的灵兽,却也是嗜好杀戮的恶兽,没人知道它的四肢戴着镣铐,在黑暗里自我驯服。
地狱犬迎来了为它解开镣铐的冥王哈迪斯,可后者也被失去神智的恶兽咬伤,但还是凭借强大的神力将其驯服。神话故事总会以理想的状态作为结尾,但现实无法雷同。
他不是刻耳柏洛斯,世上更没有哈迪斯,黑暗里的路,必须踽踽独行。
海因里希站起身,最后看了眼她受伤的手。
树叶遮住眼睛,伊莎贝尔呼吸均匀,并不知道有人在观察自己。
一阵风吹过,脚步缓缓走远。
时间流逝,日头逐渐西沉,在暖意渐散的时刻,伊莎贝尔终于醒了。
举起手,目光一怔。
只见掌心被纱布包扎完好,看手法很专业,细闻有淡淡的药味。
伊莎贝尔沉默片刻。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点小伤,要想握住弓箭,总要付出代价。而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只是,她也不反感来自旁人的细心照料,这会让伤口好得更快。
拍拍身上的草,她起身,对着湖面整理仪容。
短暂的休息结束,养精蓄锐后就要直面战斗。
淡蓝色的裙摆随着优雅的步伐渐行渐远。
身后,残叶被风卷起,是从树梢掉落,又被她捡起的那一片。
彼此不知情时,那枚嫩绿的树叶在二人掌心辗转,最后落在土里,化为春泥。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沉睡的时候,有人的心思千回百转,最终也随风飘远。
查尔维斯庄园, 仆人区。
晴空万里,院子里晾晒着成排的床单被套,每个架子旁分别有女仆照看, 不时进出忙碌着。
室内摆着数排长桌, 桌边立着礼服裙架,同样分别有女仆进行熨烫、熏香等工序。
贵族家庭浣洗衣物要经过数道繁琐流程, 有些金贵脆弱的布料需要由专人精细打理。
目前,全家最为重视的就是未来公爵夫人的婚礼服饰。
这两天,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 再次送来十套新礼服裙以及薄纱配饰,交给管事珊迪统筹。
珊迪正在指导新来的女仆熨烫手法,门突然被敲响。
“珊迪,跟我出来一下。”
管家安德鲁扫视众人, 冲珊迪抬了抬下巴, 小胡子高傲地翘起。
珊迪没有将熨斗交给小女仆, 而是妥善收好, 才跟着安德鲁出去。
门被关上, 珊迪见四下无人, 才颔首道:“安德鲁先生,这里人多眼杂,您怎么亲自来了?”
安德鲁冷哼, 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该你问的别问!五天后就是婚礼,你必须确保新娘无法出席, 否则, 我们都要遭殃!明白吗?”
珊迪吓得一哆嗦,“明……明白。”
见她瑟缩,安德鲁反倒笑了起来, 豌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暧昧。
他凑近一步,试图摸珊迪的下巴,却被她躲开,于是脸色立刻变了,“哼!装什么装!臭婊子!如果不是我帮你还清债务,你能摆脱你的酒鬼丈夫吗?!”
珊迪颤抖着肩膀:“是……安德鲁先生,我会记住您的恩情,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
安德鲁还想上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珊迪,诺曼小姐的衣服整理好了吗?”
伊迪斯从楼梯上下来,看见迅速分开的珊迪和安德鲁,后者对着壁橱研究得津津有味,而珊迪则迎上前笑道:“已经好了,请随我来。”
她将新礼服和上次送来清洗的衣服一并交给伊迪斯,刚接触到衣服,伊迪斯立刻打了几个喷嚏:“噢,亲爱的,最近用的熏香是什么?我记得主人们会有自己挑选的香料,这个显然与以往不同。”
一旁的安德鲁脸色暗了暗,竖起耳朵。
“是埃莉诺奉老夫人的命令为诺曼小姐挑选的。”珊迪微笑回答。
“好吧,感谢你的劳碌。”伊迪斯果然没起疑,拿好衣服又看向安德鲁:“安德鲁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也在等衣服吗?”
安德鲁干咳两声,视线终于从壁橱里钻出来,抬着下巴道:“是的,珊迪,我上次送来的礼服洗好了吗?”
“好了,先生。”珊迪从另一边的仆人区域拿出燕尾服,递给安德鲁,二人眼神交接,这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方便传递消息。
安德鲁下意识闻了闻,没有浓郁的香味,这才安心收下。
“我先走了。”他踩着十厘米的厚底鞋调头,扫了眼伊迪斯,皮笑肉不笑:“哦对了,容我提醒你,伊迪斯,记住自己的身份,主人家的衣服熏什么香料与你无关,这是老夫人对诺曼小姐的美意。”
伊迪斯和珊迪同时颔首,目送安德鲁离开。
等人走后,珊迪才对伊迪斯安抚笑道:“你知道的,安德鲁管家总是这样,别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伊迪斯耸耸肩,捧着衣服告辞,临上楼梯又看向珊迪,眼带深意,“珊迪,希望你也别在意。”
说罢,伊迪斯走远,等到上了楼就看见拐角等候已久的艾米丽。
艾米丽赶紧捏住鼻子,一边把伊迪斯的嘴也捂住:“我不是告诉你,谨慎起见要屏住呼吸吗!”
伊迪斯掰开她的手,挑眉:“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在安德鲁先生面前露馅。放心吧,一切都按照诺曼小姐的吩咐进行着。”
“等等,什么吩咐?我才是小姐的贴身女仆,为什么我不知道?那天小姐单独告诉你什么?”
艾米丽还想问,就看见伊迪斯神态自若,接过衣服往前走。
“喂!说话啊!伊迪斯!”艾米丽追上去,气鼓鼓。
伊迪斯竖起食指:“嘘,保持安静。”
艾米丽:“?!”
“不要大呼小叫,影响了诺曼小姐的计划。”
艾米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伊迪斯取代自己的位置,堂而皇之地将衣服送进房间。
有没有搞错?小姐上次吩咐她把伊迪斯叫来房间密谈,就是为了取代自己吗?!
可恶!想不到伊迪斯看起来浓眉大眼,原来也是个热衷钻营的家伙!
艾米丽气得脸颊通红,心中顿时生出危机感。
不行!她才是小姐身边的第一女仆!
房间里,伊迪斯放下衣服,冲伊莎贝尔颔首:“诺曼小姐,计划成功了。”
窗边,伊莎贝尔放下书本,微笑道:“辛苦了,伊迪斯,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能干,也很有上进心。”
伊迪斯仍然谦逊低头:“千里马也需要伯乐,我虽无法比肩千里马,但如果能在某些方面帮到您,也算对您有用。因此,还是要感谢小姐愿意给我机会。”
“不用谦逊,是查尔维斯埋没了你。恰好,我很需要一位得力的属下。”伊莎贝尔伸出手。
伊迪斯微怔。
她只是查尔维斯庄园一个不起眼的低等女仆,不出意外,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如果运气好,能被管家赏识,还能升为二等女仆。不过,再想往上成为主人们的贴身女仆可就难了。
伊迪斯不是汉克郡的人,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是个除了拥有头脑与相貌外一穷二白的孤女。当初她凭借着这份优势成功应聘,但也因为没有背景而晋升艰难。
在此之前,她纵然有向上攀爬的野心,却也没有人愿意给予机会。
艾米丽说诺曼小姐想与她密谈那天,伊迪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所周知,女主人们进入查尔维斯总是更加信赖自己人,这无可厚非。
诺曼小姐家底薄,只带了艾米丽一位女仆,像路易莎当初可是带了整套班底,别说近身侍候,连在外面端茶倒水都轮不到她们这些公爵府派去的人。
伊迪斯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被分派到诺曼小姐身边,她也从不会轻易示好。只会凭借日常做事的点滴,透露出“投诚”的意思。
本以为诺曼小姐无视了这份信号,没想到会突然对她抛出橄榄枝。
此刻,伊迪斯看着那只伸出的手。
这是上位者对下属的示好,而下位者需要以虔诚的方式回敬。
她下意识上前吻她的指尖,却见手指偏移了几分。
抬头,对上伊莎贝尔含笑的眼睛。
“不,请伸出你的手。”
伊迪斯愣住,茫然地伸出手。
双手交握,温热从彼此指尖传递。
“合作愉快,伊迪斯女士。”伊莎贝尔微笑道。
伊迪斯慢了半拍,很快颔首:“合作愉快。”
原来这是合作吗?她以为应该读作效忠。
“没什么事,你就去忙吧。”伊莎贝尔放下手,再次看向书本。
伊迪斯眸光微动,“艾米丽也许会对我取代她的位置感到不满。”
伊莎贝尔轻笑一声,抬眸看她:“没有谁会取代谁的说法,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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