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雨声、风声,隔绝一切的混沌噪音。她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听不见心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喘息,突然,一把玄色的油纸伞撑开在她头顶,隔绝了部分狂暴的雨幕。
嘈杂的世界忽然就这般安静了下来。
她猛地顿住脚步,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滴落,她的眸光被雨水打湿,黯淡之中又燃起星星点点,她抬眸看来人,那簇刚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
“是你啊。”
祁风打着伞搀扶起宋子雲,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被冲刷殆尽,露出底下毫无血色的素颜,浓密的睫毛在剧烈颤抖,承受着水流的冲击。祁风的怒意比他意料之中来得更快些,他愤怒地看着此刻的宋子雲,控制不住地攥住她手腕。
宋子雲被他捏得生疼,本能地想要挣扎,“你放开我,我要一个人走走。”
“如此天寒地冻,你打算去哪?你怎么能这般任性?”
冯二紧赶慢赶总算看见了宋子雲,收住了马,“殿下如何?外面雨大,赶紧上车。”
“我想自己走走。”
宋子雲推开祁风的胳膊,径直往前走,可还未走出半步,祁风单手托起细腰,一把便把她托上了车,“有何事回府再说,你这样在雨中淋着可没人心疼。”
马车长驱直入,来到长公主府门口。
香桃见宋子雲下马车时浑身湿透,冲着冯二打骂道,“你们这群奴才怎么能让殿下淋雨呢?”
冯二羞愧难当,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宋子雲嗓子沙哑,“不怪他,是我自己走出去的,让他下去吧。”
香桃伸手欲搀扶宋子雲进府,她神情萎靡,“你们都退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只有一人未动。
那张消瘦憔悴的小脸一直在祁风面前晃,他瞧着心烦,“宋子雲,你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和你说你也不懂,别来烦我。”
祁风脸色一变,“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你不过是我府上一小小的教习,刚才之事本宫还没定你以下犯上之罪,你倒来了脾气!”
祁风像一堵城墙一般岿然不动地堵在宋子雲面前,不躲不让,宋子雲不想同他理论,提起裙角绕开他,可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嘲讽的笑。
下一瞬便腾空而起。祁风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给她任何思考或拒绝的机会,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强势,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瞬间环过她纤细冰凉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精准地穿过她膝弯!
“啊!”宋子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从地面拔起,天旋地转间,冰冷的湿衣紧贴着对方同样湿透却滚烫如火的身躯,那悬殊的温度差让她浑身一颤。
下一刻,她已被强硬地安置在马鞍的前方,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浑身湿透的身子更加敏感,祁风滚烫的体温和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你放肆!放本宫下去!”宋子雲又惊又怒,挣扎着就要扭身下马。冰冷的雨水和此刻的屈辱让她浑身发抖。
“坐稳!”祁风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手如同铁钳般牢牢箍紧她的腰,将她死死固定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猛地一抖缰绳,狂奔而去。
宋子雲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耳侧呼啸的风声雨声,空气中带着雨后草木的腥气让人心情舒爽,湿冷的空气带来刺痛却奇异的清醒感!
马蹄翻飞,溅起大片大片浑浊的泥浆和水花。每一次有力的蹬踏,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宋子雲的心脏随之狂跳。她被迫紧贴着他,随着骏马的奔驰而起伏,每一次颠簸都像要将她抛飞出去,却又被他那只强健的手臂霸道地拉回,牢牢锁在身前。
眼前的景物在高速移动中疯狂地倒退、扭曲、融合。
黑马飞快,不知何时已出了城。湿漉漉的田野在脚下飞速掠过,如同一幅被水浸染的绿色长卷;低垂的、挂着沉重水珠的树枝迎面扑来,又在马蹄掀起的疾风中被狠狠甩向身后;远处连绵起伏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青翠的山峦,在破碎的云层下时隐时现。
风灌满了她的衣袖,沉重的湿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紧贴在身上的寒意似乎被这狂野的速度和身后滚烫的体温驱散了几分。头发彻底散开,在狂风中如同黑色的火焰般肆意飞舞,抽打着脸颊,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也带来一种挣脱束缚的、近乎野蛮的快意!
“祁风!停下!你疯了!”她在他怀中挣扎着喊,声音却被呼啸的风撕扯得破碎不堪。
回应她的,是祁风更加猛力的一夹马腹和一声清越的长啸:“驾——!”
宋子雲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由着自己后背紧贴着他坚实如铁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里面传来如同擂鼓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她下意识地伸手,慌乱中死死抓住了他湿透的前襟,指节用力到泛白。
骏马的速度再次提升,如同穿梭在黑雨里的闪电,撕裂身后的空气,宋子雲只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既兴奋又刺激,她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那飞速倒退的、令人眩晕的景物,只能更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将脸埋在他湿透却异常温暖的颈窝,感受着那狂野的心跳和奔腾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速度与颠簸带来的眩晕和恐惧中,一种被压抑太久的情绪,如同冰封的种子遇到了滚烫的岩浆,开始在她心底悄然松动裂开。
不知何时起,那紧咬的下唇微微松开。紧闭的双眼,也试探着睁开了一条缝隙。眼前的宽阔和绿色惊艳了她的眼,骏马飞驰来到一片广阔的绿野之上,骤雨初歇,风声寒冷地刮着耳朵,鼻尖被吹得通红,
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弧度,正悄然爬上她紧抿的唇角。
“你这个疯子。”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却奇异地混合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酣畅与快意。
祁风低头,恰好捕捉到她唇边那抹昙花一现、却足以点亮整个阴霾世界的笑意。他冷硬的唇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箍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这无边的速度与自由里。
“抓紧了,殿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穿透风声,“这还不够快!”
骏马长嘶,四蹄翻腾,载着两个湿透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所有桎梏的狂飙之箭,义无反顾地冲向雨后初晴、天地开阔的远方。身后,只留下一路飞溅的泥水,和那被彻底抛在风中的阴霾。
骏马停在坡上,宋子雲被颠簸得只剩下半条命,可她望着天边的彩虹,心情却好了起来,祁风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她刚想拒绝便撞上祁风那深不见底的眸子。
“羽南,你觉得畅快吗?”
湿漉漉的眸子瞪不出凶狠,“放肆,谁允许你这般叫我。”
祁风捏了捏她侧脸,“你为何总是这样压抑自己?”
“我?压抑自己?本宫身为大渊长公主殿下,岂会压抑自己?”
“正是因为你是什么劳什子的殿下,你才变得不像你,才会越来越像那个楚墨珣。”
提起楚墨珣,宋子雲脸色一僵,祁风说道,“别像他这样成日里像个小老头,活着就要肆意。”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想怎样就怎样?我身后可还有陛下,还有整个大渊。”
“你若厌倦了这般生活,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
“去塞外。”
彩虹霞光照在祁风的脸上,像是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就连他眉骨的那道疤都照得如此清晰,宋子雲望向他,柔光一片,她微微皱眉,那一瞬只觉祁风甚是眼熟,“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祁风又问,“这些谣言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不是谣言,而是制造谣言的人。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最看重的人在你背后刺向你,你会怎么做?”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子雲说完这话,祁风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第47章
夜色尚未褪尽,墨色的天幕沉沉地压着整座皇城,仿佛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毡,透不出一丝天光。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宫墙巍峨,在浓重的黑暗里只剩下模糊而狰狞的巨大轮廓,像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风,不知何时停了。
这不是寻常的寂静,而是一种被强行扼住咽喉的死寂。空气凝滞如铅,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早起赶赴宫门的官员肩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令人心悸的虚假安宁。
往日里拂晓时分的鸟雀啁啾、更夫梆子的余响,乃至远处市井隐约的苏醒之声,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平日里成精的官员心知肚明,今日不同于往日上朝。
宋子雲的马车滚滚车轮碾过街上的薄雪,马车上垂挂的宫灯在凝固的空气中散发着微弱而惨淡的橘黄光芒,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周遭映照得更加影影绰绰。
宋子雲靠在软枕上假寐,案前的沉香化作一缕青烟幽幽上升,安抚她躁动的心,昨夜她又没有睡好。
宋之凑近门帘问道,“秋闱在即,殿下大可闭门谢客,称病不上朝,这样一来那些御史大夫也拿殿下没有办法。”
冷白的指尖掀开一条缝,冰冷刺骨的空气窜进马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钻入皮肉缠绕在骨骼之上,带来一种迟钝的麻木和沉重的凝滞感。
宋子雲到抽一口冷气,“这几日弹劾我的奏章如雪花一般堆在陛下那儿,我岂能独自在家,将这麻烦事甩给陛下呢,况且陛下要亲政,我不能再有差池。”
“可看这情形,今日上朝怕是不太平,殿下得小心。”
宋子雲轻笑,好似今日之事全然与她无关,“自陛下登基,哪一日是太平的呢?”
“卑职还是去见一下楚先生,让他想法子……”
“不要去求他。”
雪粒不再飘落,但天空并非晴朗,而是被一层厚重、均匀、密不透风的铅灰色云层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云层深处,偶尔极其微弱地翻滚一下,透出一种不祥的暗沉铁色,如同淤积了亿万斤的寒冰,随时可能轰然倾塌。
宫门缓缓打开,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入朝的官员。他们身着各色补服,如同一个个沉默的、色彩黯淡的剪影。
“殿下,到了。”
宋子雲走下马车,原本交头接耳的官员纷纷停下话头,低垂着头不敢看宋子雲的脸。气氛压抑得可怕,只能听到偶尔有人因寒冷而极力压抑的、短促的吸气声。
宋子雲抬头之际见一人伫立在人群之中,柳昱堂的确是人中龙凤,在晨曦的阳光下格外瞩目,那双黑眸好像瞧着她的方向。
宋子雲见他正看向自己,便也向其微微点头,谁料他却撇过头,像是从未看过这方向。
“上朝。”
“陛下驾到!”
玉漏将尽,晨光熹微。
百官肃立,静寂无声,唯有御座旁金猊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却压不住殿宇间弥漫的、山雨欲来的沉重低气压。
宋良卿高踞龙椅,冕旒遮面,看不清神色。宋子雲端面色沉静,凤眸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蹙金绣纹,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对殿中暗流视若无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声清越却带着孤注一掷般决绝的玉笏叩地声响起!
“臣有本启奏!”
声音不高,却如裂帛,瞬间撕裂了殿中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丹墀中央那个身着朱紫色的官服身上,又是他,那位老御史。宋子雲轻笑。
王御史身形清瘦、面容枯槁,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即将折断却依旧不屈的竹子。
宋良卿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奏。”
王御史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两道近乎疯狂的精光,声音陡然拔高,又是那种悲怆与尖利,仿佛整个文武大殿之上除了他,其他人都私德有亏,德行衰败,只有他是绝世独立,唯有他满腔忠心。
“臣!弹劾长公主殿下宋子雲借秋闱主审官一职招揽学子,私相授受,私养面首,卖官鬻爵。”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偷眼去看御座的反应。宋良卿身形未动,长公主摩挲袖口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王御史也不看宋子雲,声音越发激昂,字字如淬毒的钢针,射向那金凤环绕的身影,“殿下身负监国辅政之重责,位同储副!当为天下女子之圭臬,万民道德之表率!然!”他话锋一转,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刻骨的痛心与鄙夷,“殿下所为,实乃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奏疏,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却愈发清晰恶毒,“殿下不思修身养德,反效仿前朝秽行,于府上公然豢养面首!与学生白暮非当街调情,甚至带他出席秦王的宴会。而后又在沉香楼内结识一位武者,当夜便召他入府,深夜厮混形影相随,举止狎昵,此等败坏皇家清誉,其行径之不堪,较之市井娼寮犹有过之!”
“嘶——!”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如此赤裸裸、不堪入耳的指控,竟在庄严肃穆的朝阳殿上被当众宣读。一些老成持重的臣子已微微摇头,向宋子雲投去失望透顶的目色。
宋良卿面红耳赤,忽然而起指着他骂道,“王御史,你住嘴!”
王御史仿佛已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他高举奏疏,如同举着讨伐的檄文,声音嘶哑却穿透力极强,“殿下身为女子,本应恪守妇德,谨言慎行!如今却行此悖逆人伦、寡廉鲜耻之事!德不配位,何以服众?此等行径,上干天和,下失臣民之望!致使京城内外流言四起,朝野物议沸腾。臣恳请陛下撤了宋子雲秋闱主审官一职。”
他最后一声呼喊,如同杜鹃啼血,带着绝望的哭腔,重重叩首于地,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紫。
他身后一众御史大夫皆齐齐跪下,字字如刀,“臣等恳请陛下。”
“为保我朝纲常,为护皇家清名!请陛下即刻下旨将长公主殿下禁足思过,撤去她主审官一职以正视听!否则,臣……唯有一头撞死在这盘龙柱上,以死谏君!”
说罢,他竟真的挣扎起身,目光死死盯住殿中那根盘绕着狰狞金龙的巨柱,作势欲扑!殿前侍卫立刻紧张地握紧了刀柄。
整个昭阳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虽然御史台那些老头时常会发作一回,但宋良卿还是第一次见这些人这般激动,他毕竟年轻,没见过这般阵仗,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但他身为帝王,不能在臣子面前表现出怯懦,纤细的胳膊强压在龙椅上,指甲深深地嵌在龙头扶手之上。
宋良卿说道,“王明虞!你……你好大胆,捕风捉影,言辞秽恶,胆敢污蔑天家。”
宋子雲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惊惶、羞愤或暴怒。那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凤眸之中,寒光凛冽,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彻底激怒后的森然杀意。
她甚至没有看那状若疯癫的王明虞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了御座的方向,“陛下。”
宋良卿身形止不住的颤抖,冕旒垂下的玉珠轻轻晃动,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
“长姐可解释一二。”
“本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冷平缓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陛下,臣有话说。”
众人循声望去,柳昱堂不知何时站立在王明虞身侧,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弹劾,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宋子雲也是吃了一惊,来不及思索他为何出列,只听见他说道,“关于那日王御史所说的殿下与学子当街调情一事,臣可做证人。”
王明虞面露喜色,连忙抓住柳昱堂的手,“多谢柳大人。启禀陛下,柳大人那日也在秦王府上,自然比臣知道的多。还请柳大人佐证。”
宋良卿冷眼睥睨,“柳昱堂,此事事关皇家清誉,你最好仔细说话。”
柳昱堂平静如常,“启禀陛下,臣领旨。”
“那日臣的确看见殿下带着一位学生入秦王府。”
大殿之中无人说话,静得可怕,宋良卿几乎要咆哮出口,宋子雲却笑了起来,如同一单弦被有心之人拨弄一声,在这安静的大殿之中尤为阴森,“陛下,且听柳大人把话说完,本宫倒要看看今日有几位大人要弹劾本宫。”
相似小说推荐
-
八零锦鲤女配,拐个反派当老公(沄书) [穿越重生] 《八零锦鲤女配,拐个反派当老公》作者:沄书【完结】番茄 2024-06-26 完结简介【团宠+锦鲤+打脸虐...
-
重生之农门药香(巅峰小雨) [穿越重生] 《重生之农门药香》作者:巅峰小雨【完结】起点VIP2019-11-11完结 简介: 前世,她瞎了狗眼,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