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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长公主成了全京城的白月光(杳如年)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众人的目光,或揶揄,或好奇,都悄悄聚焦在主位那位不动如山的首辅大人身上。
楚墨珣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邸报。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瓷壁,动作依旧从容优雅。他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那眼神清冷如寒潭,仿佛能洞悉一切。
“长公主殿下天潢贵胄,礼贤下士,知人善任,乃社稷之福。”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招揽些有真才实学之人入府,教导武艺,强健体魄,亦是分内之事。诸位何必学那市井妇人,捕风捉影,妄议天家?”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院首眯缝着眼睛和那位公子相视一笑,那位公子将茶放在唇边,“大人非要将这男女之事定性为礼贤下士,那我也没有办法。”
院首见楚墨珣依旧岿然不动,故意叹道:“先生此言差矣。殿下礼贤下士自是不假,只是……这新来的‘贤士’,未免与殿下太过……嗯,‘投契’了些?听闻殿下对其言听计从,连晨起练功这等苦差都甘之如饴,这份‘契合’,当真是难得啊!”
“我可记得院首曾对我说过……”那位公子也加入院首的队伍,故意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曾几何时殿下对楚先生的奏疏,也常有反复斟酌,并膝长之时,为何殿下失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呢。”
楚墨珣握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面上依旧沉静,甚至唇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在笑他俩的无稽之谈。他摩挲杯壁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指尖停在某处,不再移动。
暖阁内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院首此言谬矣。”时黎咳嗽了一声,斗着胆插话道,“殿下天资聪慧,自有明断,不会被那种教习迷了眼睛。”
楚墨珣微微点头,甚是同意自家学生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殿下对臣下奏疏斟酌,乃是为国慎重;对武艺教习听从,是为精进自身。此二者岂可混为一谈?至于‘投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位公子,眼神锐利如刀,让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是殿下虚怀若谷,善于纳谏罢了。你俩要是有本事,便把殿下的失忆症给想法治好。”
那位公子摸了摸鼻子,可难掩眼中笑意,楚墨珣不再看他俩,重新拿起那份邸报,目光落在上面,似乎看得极为专注。只不过他翻动纸页的指尖,纸张边缘被捏出一道细微的折痕。他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刻饮下,只是静静地看着茶汤中沉浮的嫩叶,眼神深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首端起茶,笑道,“今日这茶怕是品出了些别样的滋味。”
那位公子玩性依旧不改,“哦,院首大人品出何味?”
“自是……”
“长公主殿下驾到!”
那位公子腾然起身,刚才脸上的从容不迫消失殆尽,他警觉地看向楚墨珣,“先生,我从后门走。”
楚墨珣并未动身,冷静地瞧了瞧诸位,“高莫奇,你就在此处。”
院首浑浊的老眼并未有波澜,如同楚墨珣那般冷静地说道,“高公子,殿下是何等人物,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把你堵在楚府的。”
“可是……”
楚墨珣目光流转,“若是你走了,她指不定心里怎么想我呢。以往总是瞒她,这一次罢了……”
“可先生如何能承受殿下的雷霆之怒?”
“她发脾气总比不发强。”

第45章
宋子雲大步流星踏入书房,脚下鹿皮软靴踩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踏碎了书房的宁静。她目光如淬火的利刃,瞬间止住了脚步,忽地一簇火苗从脑中闪过,一个声音制止了她的愤怒。
不行,她越是这般火急火燎,楚墨珣越是平静,她不能走老路犯老错。
“嘶~”宋子雲的脑袋又疼了一下,为什么她会想到走老路犯老错?
“不知殿下驾到,臣等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众人呆愣在原地,无人敢上前一步开口说话。楚之踩着皂靴乐呵呵地搀扶宋子雲的手,像是没见到宋子雲那冷若冰霜的脸,“殿下许久没来过楚府,老奴甚是想念。”
对于这位楚府管家,宋子雲向来宽厚,也就由着他将自己拉坐在主位之上。
首辅大人的书房内气氛异常诡异,位高的不敢开口,一位老管家倒是和宋子雲聊得正欢,楚之忙送上一杯热茶,“殿下可别喝案前的龙井,伤胃。尝尝这红茶。”
楚之缓缓从一盅青花瓷中拿出一尊盖碗,宋子雲掀开茶盖浅浅尝了一口,“这茶温润入喉,甘甜有回甘,本宫从未喝过,是哪里的红茶?”
楚之笑着解释,“殿下真是谬赞了。这哪里是什么好茶,只是奴老家后山种的,每年产下一些红茶拿去卖。只是这最好的部分留着自家尝尝,每年统共没产几斤,奴婢分到一斤。若是殿下不嫌弃,就送给殿下。”
“这怎么使得!”
楚之道,“殿下千万别嫌弃。我家先生常担忧殿下的身子,总说殿下不好好喝药吃饭,红茶健脾养胃,奴婢无能无法像我家先生那般为殿下效力,一点茶叶而已,就当是为殿下的身子尽些绵薄之力。”
“谢谢楚伯伯。”
“我瞧着殿下清减了不少,殿下还是要保重身子。”
“好,我知道了,我保证我好好吃饭好好喝药。”
楚之道,“殿下稍坐,老奴这就去给殿下取些点心来。”
“楚伯伯别忙了,我坐坐就走。”
“那可不行。殿下放心,费不了多少功夫。都是您爱吃的。”
楚之退出书房之后,原本热络的气氛又冷了下来。楚墨珣接过宋之备的手炉走到她跟前,那只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手包裹着小巧的手炉递了过来。
宋子雲特别喜欢楚墨珣的手,浸透了墨香与书卷气,如同上好的宣纸那样冷白,隐隐透出皮肉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像工笔细描的叶脉,透着一种近乎易碎的文弱感。一层薄细的茧子,指甲修剪得极其圆润干净,边缘光滑,没有一丝毛糙或裂痕,像极了它严苛的主人。
她又想到在昭狱的那夜,四四方方的小屋里只有他俩,楚墨珣礼数周全,说得都是公事,她却觉他俩靠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冷峻外表之下那颗滚烫的心。
可同样的一张脸,白马寺的雨夜她在跳动的烛光下见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张非人的冷白,如同古墓中挖出的玉璧,不带一丝活气的脸。几尊蒙尘的佛像在摇曳的光影里半隐半现,泥塑的面容在阴影中扭曲变形,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
而楚墨珣就端坐在这一片阴森死寂的中。
阴影之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没有君子端方自持,而是两簇在绝对黑暗中燃烧的、冰冷的鬼火。他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冻结万物的杀意,仿佛多看一瞬,魂魄都会被吸摄进去,绞得粉碎。
那双眼睛刻在宋子雲心中,久久不能遗忘。
他好似没有任何情感羁绊,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一个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不停地回荡,我看上去就像个笑话。
宋子雲环顾四周,这书房之内皆是她熟悉之人,她却觉与楚墨珣所隔山海。
高莫奇见楚墨珣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才喊了一声,“殿下。”
宋子雲端起茶盏嘲讽道,“本宫记得在秦王府时高公子说自己不是秦王的人,原来是首辅的人,难怪高公子这般自信本宫会信任你呢。”
今日宋子雲的确没有出府的安排,不过近日京城之中关于她的绯闻愈演愈烈,她派宋之查探流言出处,得来的却是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宋之柔声安慰道,“殿下,许是有人污蔑首辅。”
“污蔑?”
宋之答道,“或许还有别人想把殿下拉下马。”
宋子雲笑了起来,“你指的可是秦王?”
“是。”
“不可能是秦王。”
“为何?”
“因为没有动机。”宋子雲说道,“他是亲王,按理没有资格做秋闱主审官,他若是把我拉下马,如此只有楚墨珣有资格,他不会从楚墨珣身上得到的比从我这得到的更多。”
“难道真是楚先生在散步殿下的谣言?”
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宋子雲望着惨白的天,伸出手接住那半截雪片,“如今看来只有他有动机。”
忽地一只信鸽停在宋之肩头,宋之取下信鸽腿上的竹筒,打开其中信笺,目色一变。
宋子雲隐约瞧见宋之问道,“何事?”
宋之面露难色,“是高莫奇。”
“哦?是查到他是谁的人了?”
其实宋子雲不必有此一问,瞧见宋之的脸,她便已经猜到答案。
“他此刻正在楚先生府上。”
虽然宋子雲有心理准备,听宋之说出口时心尖咔嚓一声,好似双腿站立在冰湖之上,一道裂缝正从脚边缓缓裂开,隔了许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他的人。”
“殿下……”虽然如实禀报是他的职责所在,可在那一瞬,宋之觉得自己犯下滔天大罪,“或许……”
“去楚府。”
站立在一旁的院首见宋子雲气色不好,“今日风雪,殿下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坐马车出来逛逛,不知怎地就逛到了先生府上。先生不会怪我叨扰吧?”
“臣不敢。”
“不敢?先生一人之下,哪里不敢?”宋子雲目光冷静,只是眼底深处,仿佛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楚先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话音刚落却瞥见楚墨珣饱满天庭上那道伤口,虽已好了大半,伤口上的痂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尔等都退下吧,我有话和首辅商量。”
宋子雲道,“我常听人说起我失忆前的事,那时陛下刚刚登基,我与楚先生有说不完的话,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楚墨珣端坐在她身侧,“如何不记得。”
“后来那几年为何我们的话少了?”
“一切皆是我的错。”
楚墨珣没有自称臣,而是我。宋子雲抬眸之际撞见他眸中奕奕神采慢慢淡了下来,“还望羽南不要怪我。”
“之前的事反正我也不记得了,就让它们随风去吧。”
楚墨珣平静的脸上毫无波动,只是那双无情绪的眸子倏然闪出一丝光亮,仿佛在询问是否当真。
可宋子雲不敢看来人,低头问道,“那日我去白马寺,你……”
“殿下不该来白马寺。”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火盆里的炭火,“为何?”
“殿下该撇清你我之间的关系,这样才好坐稳主审官的位子。”
“是先生想撇清你我的关系吧。”宋子雲讥笑道,“堂堂首辅不该和一个只和面首玩的□□公主有任何牵扯。所以我昏倒之后,你连等我醒来都不肯,原来是想和我划清界限。”
“你竟误会我至此?”
楚墨珣僵立在原地。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冷白的皮肤下瞬间褪去。
那张精雕玉琢素来完美掌控情绪的脸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却足以摧山坼地的风暴。一切引以为傲的镇定、深不可测的城府、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度,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暴露出底下最原始的、赤裸裸的惊骇。
“误会?好,你告诉我,高莫奇是你假借秦王之手安插在我这里的人,这事我误会你了吗?”
“本意是想保护你。”
不知为何宋子雲听见这句话就烦,一股怒意蓄满胸腔,她猛然站起身,“保护我和瞒着我是两回事,我宋子雲是那种需要你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吗?”
“不是。”
楚墨珣双唇紧抿,避之不谈。
又是这般!
宋子雲脑海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也是这样寒冷的天,窗外冬雨阴寒淅沥,敲打着芭蕉,更添几分孤寂清寒,他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墨汁将滴未滴,目光却并未落在奏疏上,而是失神地凝在跳跃的烛焰中,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自己为他激动为他怒喊,宋子雲身形微晃,一手撑在桌上。
“羽南你怎么了?”
“用不着你管。”宋子雲又问,“京城的那些谣言是不是你……”
“这一切……从你……从秦王府救我出来开始,不对,甚至更早,难怪陛下要我做秋闱主审官你没有阻止,那时你就已经计划好了?”
这几日心中积压的不快就像是夏日压在云层间浓厚的乌云,随着一声炸雷劈开云层,倾盆而下。“羽南,你别激动,你累了,我去让院首进来看看你。”
“我说了不要你管,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做秋闱的主审官?”
“楚墨珣,你能不能在我面前说句实话。”
“你要我回答你什么?”楚墨珣犹如泰山那般巍峨伫立在她一侧,脸色比乌云还要沉,黑瞳冷如冰峰,可冰峰下又隐隐藏着熊熊火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冷笑,“难不成殿下府上的白暮非和祁风也是我安排的?”
宋子雲双手紧紧攥住衣裙,她府上大大小小事务,她每日干了什么,何时吃药,府上来了何人,每一件事无巨细地落入他眼里,她离他如此近,近到抬眸便能见到楚墨珣黑瞳之中自己的表情。
她想起五年前,那个她翻墙出去的雨夜,凌乱不堪的发丝,裙袍衣角浸染在泥泞的雨水中,脸上粉黛尽退,他却挺如松柏一样站立在她面前,如美玉如那一轮高挂月华,任何俗物都不能玷污他。
或许她这个长公主在楚墨珣眼里就如同地上的烂泥,只不过是他首辅大人可以随意摆弄的木偶。高莫奇是被自己查出来的,那她长公主府上没有被查出来的呢?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秦王府向来密不透风,可他却有这般本事将人安插进去,又能不漏声色地转手到她府上,究竟还有多少事他不能做,不敢做?
“是啊,我府上事情,楚先生比我清楚。”
“不管殿下相信与否,臣没有做过伤害殿下之事,至于高莫奇是谁的人,臣辩无可辩,”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我派人送殿下回府。”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孤寂和疲惫的背影。那姿态,是驱逐,也是彻底的自我封闭。
深深地看了那一眼僵硬的背影,宋子雲想开口却堵在喉咙,化作一声嘲讽的笑。
他一向如此,从不停留,从不挽留。
宋子雲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这种疼痛似曾相识,又有某种新鲜的情愫涌入,她像是迷了路的小鹿穿梭在迷雾重重的森林里,
她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和更深的混乱,冲进了门外冰冷的雨中。
楚墨珣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肩线,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怒意。书房里凝重的气氛久久弥漫,比窗外的雨雪更令人战栗。

第46章
墨黑的苍穹仿佛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河倒灌下来,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狠狠砸向地面。
宋子雲独自一人,踉跄地行走在这片狂暴的水幕之中。
没有华盖,没有侍从,甚至连一把油纸伞都没有。锦缎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紧吸附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而狼狈的轮廓。金线绣成的鸾凤,在浑浊的水流冲刷下,失去了所有光辉,变得黯淡、扭曲,如同溺毙的鸟儿。宽大的袖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向下坠着,每一次甩动都牵扯着她麻木的手臂。
雨水疯狂,翻滚着冰碴像是鞭子抽在她额头脸颊之上,让她迷失在雨中辨不清方向,颓然地走着。
马车上的冯二被雨水蒙了眼睛,但手中的马鞭并未停歇,方才刚到楚府,他刚靠在马车上歇歇脚,扭头便听见楚府管家狂奔而来,说长公主殿下夺门而出。
他二话不说跳上马车指挥马夫七手八脚地赶上马,可他伸长脖子穿梭在街头巷尾,都没看见宋子雲的身影。情急之下,他解开缰绳,跳上一匹马,单独奔驰出府,“我去寻殿下,尔等跟上。”
宋子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汇成溪流的积水。脚下昂贵的缀珠绣鞋早已湿透、每一次抬起都带起沉重的泥水。她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要栽倒在这片冰冷的水泽里。
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绷紧身体,维持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平衡,雨水顺着她的下巴、脖颈,肆无忌惮地灌入衣襟。
冰冷的湿意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肌肤,钻*入骨髓。那股寒意从身体最深处弥漫开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腑的冷气,喷出的白雾瞬间就被暴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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