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雲想了想,“既然我赴宴,必然是要接下学生行卷,不然……”
“不然殿下势必会得罪那些学子,九翟冠影重,寒门笔墨轻,到时候殿下逃不过轻视学子目中无人的罪名。”
“那本宫收了便是。”
“问题就在此处。殿下不久之前刚在朝堂遭集体御史弹劾,正是敏感时候,若是您进了小阁,又收了行卷,那些御史大夫岂会放过你?那些御史大夫会说谁知道那些学生给你的是行卷还是行贿,他们又是秦王的人,事态严重下去,今年秋闱的主审官一职你就保不住了。”
宋子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高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高莫奇道,“入了小阁便是死局。为今之计,我出去之后告诉秦王你身子不舒服,要带你回府。”
“秦王会相信你吗?”
“眼下我还是他的人,他会相信我的。”
宋子雲眉毛弯弯地笑了起来,“好意心领了,但我宋子雲没有让他人代我受过的习惯。”
“殿下!”
“今日我既答应秦王,我便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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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行卷:行卷是唐代科举制度下的一种特殊文化现象,指应试举子将平日诗文编辑成卷轴,在考试前投献给权贵或文坛名流以求推荐,从而增加及第机会的习俗。
第35章
宋子雲独簪一朵魏紫牡丹在慵云髻上,翟纹裙裾扫过新铺的雨花石小径,惊起三两瓣沾着晨露的茶花花叶,鼻梁如和田白玉笔搁般陡起,鼻尖却微翘起个娇矜弧度,垂睫时在颊上投下蝶翼似的影。
没有奴才通报,宋子雲像是晨露之间的仙子双手提着裙角走进小阁,或坐或站的年轻学子没有料到宋子雲就这般闯入,纷纷站起身来朝她行礼。
“学生参见长公主殿下!”
“都坐吧。”
宋景旭所结交的学子大都是名门大户,见过的美人不胜枚举,却也从未见过她这般美人。
一位离宋子雲极近的学子呆呆地望着宋子雲,不慎碰翻梅子青釉酒壶,琥珀光泼在苏绣椅袱的蛱蝶纹上,竟引得真蝶栖来吮蜜,而后又堪堪停在她的裙摆之上。
“今日是本宫与秦王的家宴,不必这么拘谨,尔等准备考试辛苦,今日在秦王处多吃多喝。”
秦王道,“长姐说得对,诸位都是我大渊的栋梁之才,千万不要和本王客气。”
“学生遵命。”
宋子雲佯装没见到这些学子的窘态,曲起的手指搁在鼻尖扬起嘴角,她揭开青玉盏,是荷叶托着的翡翠烧麦,半透明面皮里裹着新挖的芦芽,倒比宫里新贡的青笋更显青翠。
“秦王真是有心了,都是本宫爱吃的点心。”
“长姐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弟弟该做的。”
宋景旭站起身对着众人抬起酒,“我先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白暮非,也是今年的学子。”
席间学子们是认识白暮非的,但见他站在宋子雲身后都面面相觑,只有在座的王勉冷冷地笑了一声。
“柳大人到!”
“柳大人?忠烈公也来了?”
“他不是从来都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吗?怎么今日也来了?”
“是啊,忠烈公向来清高,我听闻秦王请了他好几次,他都婉拒了。”
“想必是秦王相邀几次,他不好再拒绝。”
“秦王连日来风头正盛,竟然连秋闱的两位大人都请了来。”
柳昱堂走进小阁低头给宋子雲行礼,“参见……”一抬头见宋子雲面容淡雅衣着清丽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华丽,柳昱堂也是一愣,“长公主殿下。”
自从上次怒斥柳昱堂之后宋子雲还未私下与他见过面,她点了点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柳昱堂又与宋景旭行礼,宋景旭今日高兴,见柳昱堂更是合不拢嘴。
“本王还真没想到柳大人也能来,这可太好了。忠烈公,来与本王同席,挨着长姐坐。”
“这不合礼数……”
“长姐说了今日是家宴,哪里有这么些礼数。”
柳昱堂还未来得及婉拒被宋景旭一把拉了过来,眼角余光打量之下瞥见站在偏高的白暮非,脸色一僵。
柳昱堂举起青玉壶,碧螺春茶香气顺着泉水一流如注倾倒在面前的建盏之中,他抬起建盏对宋子雲道,“殿下,许久不见,卑职以茶代酒敬殿下。”
宋子雲拿着玉箸的手一顿,她是万万没想到柳昱堂能主动和她说话,她本以为自上次自己与他撕破脸面之后以他那般清高的个性绝对不会再同自己说半个字。
见柳昱堂的建盏已经举起,她便只能放下玉箸抬起酒杯,本想浅浅地应付一下他,没想到身后的白暮非轻轻笑了起来,笑得很是轻浮。
白暮非弱不禁风腰如细柳,一只玉手还搭在宋子雲的肩头,温柔地对柳昱堂说道,“柳大人,您虽然是我们的主考官,但学生有话不吐不快。”
柳昱堂未抬眼皮,“何事?”
“殿下饮酒,柳大人喝茶,这怕是不合礼数吧。”白暮非擅自提起桌上酒壶给柳昱堂倒上一满杯,“况且柳大人一男子难不成怕喝酒喝不过殿下吗?”
“我不是欢场之人,自然不会喝酒。”柳昱堂长得斯文秀气,带几分书卷气,并没有白暮非那般张扬的美,他冷冷地说道,“白公子常年驻足欢场,自然比我会喝。”
柳昱堂是一块温润白玉,身后有柳氏名门,肩上扛着家族荣辱,向来是内敛低调自诩清高,这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讽刺别人。
此言一出,宋子雲只觉好似自己脸上被扇了一巴掌,这忠烈公真是厌恶自己至极,逮着机会连带她身边的人都要挖苦讽刺一番。
白暮非倒是不在意这些讽刺,可有好几位离得近的学子都听见了柳昱堂的话,尤其是王逸,他乐得看白暮非笑话,随口附和道,“柳大人说得极是,要论起欢场那套,在座的学生之中哪个也比不上白公子。”
宋子雲开口道,“鹤谋,你是哪里得罪了忠烈公?科考在即,你这样得罪主考官可不好。”
宋子雲声音虽轻,但诸位都听得清清楚楚,王逸脸色一僵不敢再继续嘲笑,白暮非则笑吟吟地看向柳昱堂。
“鹤谋?”柳昱堂内敛的目光疑惑地看向宋子雲,“你……殿下你唤他何?”
宋子雲从未瞧见过柳昱堂这目光,她眯缝着眼睛仔细一瞧,心中暗自腹诽,以前怎么没发现柳昱堂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楚墨珣,尤其此刻的目光特别像楚墨珣训斥她的时候。
柳昱堂将建盏往杯垫上重重一搁,茶水溅了出来撒在案上,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擦拭双手。宋子雲目光扫过他手中那块帕子,帕子一角上绣了名讳,只是被柳昱堂的手挡住,她只瞧见了一个宋字。
宋子雲来不及思考柳昱堂是如何得到这皇家御赐之物时,柳昱堂又道,“白暮非是何出身殿下可能不清楚,卑职也不屑说起,但还是想劝一劝殿下远离此等人。”
宋子雲刚想开口被白暮非拉住衣袖,眼角处又似有星星点点的晶莹,他本就男生女相,生得秀丽温婉,如今眼尾一垂泪眼婆娑更是委屈无比,“殿下无须为我出头,我答应过殿下,待我取得状元之名,给了殿下投名状,殿下再为我出头也可。”
“状元?”柳昱堂那双敛起心思的眸子瞬间抬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目色,这是第一回正眼瞧白暮非,“你这样的人能考状元?”
宋子雲笑道,“瞧本宫这记性!鹤谋,忠烈公可是上一届春闱的状元。”
白暮非柔弱地抬头看柳昱堂,一副虽然你看不起我,但是我还是敬重你的表情,“学生知道,学生一直以忠烈公为表率。”
这话如同一根刺扎进柳昱堂心中,他站起来行礼,耳尖渐渐染成了粉色,“殿下,臣有一事要对殿下说,烦请殿下移步。”
“移步?有何话要说?”宋子雲两指按压太阳穴,酒气渐渐爬上了脸,笑脸红扑扑地对他笑,“今日本宫受秦王邀约,忠烈公有何事改日再说吧。”
“是啊,今日本王好不容易请到了长姐,”宋景旭也有了几分醉意,身侧的丫鬟又给柳昱堂倒了一杯热茶,“长姐今日有事也不能走。”
柳昱堂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刚才打翻酒壶的考生朝宋子雲行礼,“殿下容禀,此乃学生的行卷,还往殿下抽空过目。”
“行卷?”
宋子雲身侧的丫鬟机灵地接过信封,信封被油蜡封住,拿起来却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秦王府的丫鬟个个都是人精,瞧着这学生年岁尚小,正腼腆地对着宋子雲笑,打趣道,“这位公子递上来的行卷好香啊,这知道的是行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咱们殿下的情书呢。”
那学生被丫鬟一逗,脸色潮红不敢直视宋子雲,“殿下之姿,岂是我等能妄想的。”
其他考生见状也纷纷上前,“殿下,这是学生的行卷。”
“除了备考还给本宫写了行卷?尔等为了朝廷真是尽心尽力,本宫在此谢过诸位。”
宋子雲望着这层层叠叠的行卷骑虎难下,索性一一打开信笺。
这些考生的字真是个个漂亮,可辞藻就有些让她酸掉大牙。
长公主殿下玉鉴:
学生谨以松烟为魂,冰纨作魄,沐手敬呈丹忱。自仲春芳华宴一晤,殿下撷英之姿,皎若昆山片玉。月榭执银匕分茶,广袖拂落海棠雨;风廊秉彤管点墨。每忆清辉,肺腑皆沁兰芷之息……
……昔在庠序,尝闻《关雎》寤寐之思,哂为文士酸辞。及见殿下临轩理政,方悟河洲之雎鸠,原非慕荇菜,实渴清涟——如学生今日,非敢窥瑶台,惟求殿下一顾,可使蓬蒿生辉。
……自此夜夜挑灯,非为蟾宫折桂,但求策论再入鸾目。今科墨卷,字字皆摹殿下簪花格,锋藏洛神赋骨,勾隐广陵散魂。
王逸此刻也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站在宋子雲面前,“殿下,这是在下的,还望殿下笑纳。”
情长笺短,冰蚕丝帕浸透三更墨,仍未敢书"慕"字……
“这行卷……真是……情真意切……”
白暮非目色温婉又柔情,与宋子雲互换了一个眼色,体贴地伸手,“本人无才,平日里光是书本上的内容都自顾不暇,还为来得及给殿下写行卷,殿下收了这么多行卷可否让我看看?”
王逸似乎早就料到白暮非此举,冷冷道,“白暮非你敢!这是我等学子呈给殿下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僭越,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
柳昱堂上前一步刚想伸手,“既然是诸位学子的行卷,本官也想看看。”却被宋子雲阻止,她目色极冷看向柳昱堂,嘴角讥笑,“陛下特旨让我做本次秋闱的主审官,这就是我的责任,柳大人学识渊博,是本届秋闱的主考官,还望柳大人见谅。”
柳昱堂的心被针扎了一下,他望着一只白玉似地手掌按在这些行卷之上,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这洁白无瑕的手被这肮脏的世道给染黑,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宋子雲将这些行卷摊在案上,目光看向宋景旭,可这位秦王弟弟还真是酒酣耳热,如今已经趴在案前熟睡起来。
宋子雲笑道,“秦王今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千杯不醉,今日倒是最先倒下。”
“就是。”
宋子雲按压太阳穴,“本宫也好像是喝多了。”
她身侧的丫鬟连忙说道,“殿下可是要醒醒酒?来人啊,把殿下面前这些行卷都收起来让殿下带回去慢慢看。”
“谁敢动手!”
一道黑影闪过,宋子雲的面前饮酒的白玉酒杯被截成了两半,一把黑刀直直插入她的案上,将这些行卷死死地钉在桌案之上,身侧的丫鬟尖叫一声,就连宋子雲也被吓了一跳。
宋之面色铁青地出现在宋子雲面前,周身散发出鬼魅又寒冷的气息,宋子雲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开口道,“宋之,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挟刀入阁,你可知罪?”
“卑职领罪。”宋之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殿下不能收这些学生的情书。”
“为何不能收?”
“因为下官爱慕殿下,不允许殿下收。”
宋之声线低沉,却字字嘹亮。
宋子雲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坐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宋之能面不改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么石破天惊的谎言。
这话让她怎么接?
宋之眼角撇了一眼在场众学子,“今日谁要是敢将行卷塞给殿下,就要先问问我的这把黑刀同不同意。”
宋子雲呵斥道,“宋之,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臣领罪!”
宋子雲这话说得软弱无力,连忙站起身来向诸位学子赔不是,“各位真是不好意思,这侍卫平日里让我给惯坏了,还请诸位别介意。”
“不介意……不敢介意……”
“还不快点收起你的黑刀!”
宋子雲怒目瞪着宋之,见宋之不为所动,“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了?”
宋之还是未动,目光如黑夜里的猎豹死死地盯着这些学生。
宋子雲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本宫今日也是酒多了,不如就此跟你回府吧。”
宋景旭睡眼惺忪地从案上撑起脑袋,揉了揉眼睛,“这是怎么了?怎么气氛这般紧张?”
宋子雲道,“秦王醒来的正是时候啊,你说你主人家怎么自己个喝醉了,把我们这些客人晾在一旁?”
“怪我怪我,长姐可是喝多了?来人,赶紧迎长姐去听雨堂醒醒酒。”
骤雨初歇宋子雲被迎进了听雨堂小憩,忽闻重檐上琉璃瓦铮然作响。
宋之一进听雨堂便跪在宋子雲面前,“事出紧急,还望殿下怪罪。”
宋子雲抬腕刹那,缠臂的细金镯子嵌着的蓝宝迸出寒光,她一步一步走近宋之,眸光所及处好似冰封的湖面,宋之垂目望向地面,心中坦然已有了被宋子雲惩罚的准备。
忽觉自己肩上一重,宋之睁开眼看向宋子雲。
“宋之,真有你的!”宋子雲扶他起来,亲自给他斟上一杯热酒,眼睛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方才我确实是吓了一跳,我没想到你会用此等办法,不过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宋之,你有急智在我这府上真是屈才了,你堪当大任。”
宋之低头,“臣不敢当。都是殿下教导有方。”
“等我空下来必定举荐你入仕为官,为你谋一个好前途。”
宋之目光柔和,全然没有平日里杀伐决断之色,“卑职只求长久待在殿下身边,这便是卑职的前途。”
宋子雲只当他迎合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扬起柔弱纤细的脖子一饮而尽,宋之只觉白皙的脖子过于刺眼,偏过头去也饮下一杯。
酒入喉,醇香清冽,爽辣的酒香像是刚才宋之那惊心动魄的举动让宋子雲久久不能平复。
宋之道,“殿下方才不是说自己喝多了,眼下还是别再喝酒了。”
宋子雲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满脑子还沉浸在小阁内的场景,她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这点酒不算什么。方才白暮非没有资格插手,我更不会让柳昱堂插手,此事也只有你胡搅蛮缠最合适,一来你是本宫的人,别人不敢威胁你,二来你不是文人,他们打不过你自然也不敢擅动。”
“不瞒殿下,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宋子雲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热酒,“不过现如今秦王将我引来听雨堂,想必我不收那些行卷,他没有这么容易放我走。”
“大不了我护住殿下杀出去。”
“杀出去?”宋子雲笑道,“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要动脑子。宋之,这就是你搞不过这些文人的地方,秦王只是好端端请我赴宴并无错处,我可不能这么做。”
顿时听雨堂外又坠下雨帘似的丝绦,宋之听见长廊上似有脚步声,食指压在唇上,他俩的对话戛然而止。
丫鬟跑来问道,“殿下,殿下,酒可醒了?”
宋子雲又仰头饮下一杯,宋之对着堂外答道,“喝了秦王的醒酒茶,殿下好些了,多谢秦王殿下的关心。”
“劳烦宋大人通禀,柳大人求见,殿下见还是不见?”
宋子雲眉头紧蹙,眼下她心中还没个好主意,压根没有心思见柳昱堂,“他来干什么?本宫有些醉,要休息片刻,不见。”
“殿下。”一声清冷高傲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听雨堂外的青砖漫起冰纹,忽见竹帘隙里漏出的鎏金剪影,正剪断阶前蛛网上悬着的雨珠,柳昱堂的皂靴尖碾碎半朵蔫垂的栀子,他将竹骨伞慢慢收起搁在一边。
雨渐大,他却不染一尘地出现在宋子雲面前。宋子雲有些恍然,朦胧之间又似看见那高大如松一般的身影,转身之际便会轻唤一声羽南……可惜来人清冷地说了一句,“臣有事要对殿下说,还望殿下通融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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