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旧背着那柄乌鞘长剑,长身玉立,挺拔如树。
峨眉四秀从陆小凤的房中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
她们四个来这里,除了奉她们师父的命请陆小凤明日午间去吃饭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找西门吹雪。
因为西门吹雪杀了她们同门的师兄苏少英,三英四秀的苏少英。
苏少英就是昨日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少年儒士。他得到师父独孤一鹤的真传,一套“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炉火纯青。
可是他到底年轻,又血气方刚,沉不住气。
当他使出二十一招的时候,西门吹雪已看出他三处破绽。
他的死毫无意外。
然而他的师妹们终究是他的师妹。江湖也是讲究情理义气的江湖。所以她们决心要为师兄报仇。
虽是女流之辈,这些二十岁上下的姑娘们和她们的师兄一样沉不住气。
她们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只是看着西门吹雪,她们就感觉到脚底升起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令她们连剑都要握不住。
长得高挑生得一双丹凤眼的是师姐马秀真。
她稳了稳心神,瞪着西门吹雪道:“你杀了苏少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还在抖。
西门吹雪道:“你们要替他报仇?”
马秀真道:“我们正要找你,却不料你自己不要命,找上了我们。”
峨眉派后起一派,属三英四秀最是厉害,七人均是年纪轻轻就名满江湖。
马秀真也听过西门吹雪的名声,但现在,她们四个人都在这里,而西门吹雪只有一个。
她确实是盘算过,也觉得她们有极大的把握的。然而她的小师妹石秀云比她火气更大。
马秀真还没发话,石秀云就已经拔出她的两柄短剑,朝西门吹雪攻去。
峨眉四秀的名声并不是白白得来的。她的速度很快,姿势也很好看。
她使的本就是当初“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的剑器。
她亦知道,如果西门吹雪躲不开,那么她这一击就能够使他毙命。
然而有人却比她更快。
这个人不是西门吹雪,却也穿着一身的白衣。
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一张清秀的脸映在月色里。这是一个很俊俏的男人,虽然乍一看带着几分脂粉气,但紧抿的嘴唇和沉默的气质却显出男子独有的刚毅来。
他的两只手指夹着石秀云的剑,石秀云使劲用力,却无法将剑从他手中抽离。
无奈的石秀云一脸通红,又有气无处施,索性放弃自己的剑,飞起一脚踢向来人。
只是这一脚也被轻易地拦下来了。更可气的是,这个男人的视线还沿着她的腿一直延伸到她的脸上。他的眸子乌黑而光亮。
石秀云到底还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从没有接触过男人的身体,手脚突然全被一个男人制住,又被他这么一盯,脸上早已飞起两朵红晕,即使在月下也十分明显。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动,石秀云只得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你、你放手!”
那个男人愣了愣,脸上飘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将石秀云放了下来。
这倒是石秀云看呆了。
其他三秀也愣在原地。
其中的孙秀青是第一个反映过来的,忙唤自己的师妹。
石秀云听到孙秀青的喊声,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敛姿态,柳眉一挑,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止我杀西门吹雪?”
那人听她如此说,忙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且只给她看院子的另一边。
那里本种着一棵碗口大的树,然而现在却已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如果不是他及时制止石秀云,那么现在被分成两半的就是她。
峨眉四秀四双眼睛盯着那棵树,都已知道她们其实并不是西门吹雪的对手。因为她们竟然都没有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可是,眼前这个救了石秀云的又是什么人?他的功夫似乎并不在西门吹雪之下。
那白衣男子向四人略施一礼,道:“四位姑娘有礼,在下白云歌。”
孙秀青惊道:“你就是白云歌?”
白云歌在江湖上以儒侠出名,常常出面调停各个门派或家族之间的纷争,在江湖中有极高的威望。然而他本人又总是云游各地,醉心山水,因而神龙见首不见尾。
马秀真脸上也露出欣喜之意,道:“原来是白公子,峨眉弟子马秀真这厢有礼。”
其余姑娘看到师姐如此,也纷纷回礼。
马秀真道:“既然白公子在此,不知明日午间你是否有空?家师在珠光宝气阁设宴。他常常提起你的名字,恨不能相见,我这次随时擅自做主,若是能够请到白公子,家师一定非常高兴。”
白云歌浅笑,如春风拂面,道:“好。”
于是峨眉四秀如同忘记了西门吹雪这回事一般,笑嘻嘻地回去了。
临走时,石秀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跑回来,将自己的手帕塞进白云歌的手中,对他道:“白云歌,我叫石秀云。这次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白云歌亦回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石秀云激动地笑了笑,满足地和姐妹们一起走了。
夜已深。残月隐入云中。触目所及,一片漆黑。
风吹起,树影喧哗。
只有两片白衣,兀然不懂,静静地站在两端。
西门吹雪道:“白云歌?”
白云歌却笑道:“表哥。”
表哥,表哥。
西门吹雪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表弟?!
白云歌揭去脸上的易容面具,道:“我是叶咕咕。”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叶咕咕道:“表哥。”
西门吹雪道:“何事?”
叶咕咕又揭去脸上一层易容面具。
洁白的面容在些许微光里闪耀着玉色的光泽。
叶咕咕道:“我是叶姑姑。姑娘的姑。”
乌黑的树影遮住了西门吹雪的表情,只有他一如既往的寡淡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
“我知道。”
叶姑姑惊道:“你已知道?”
西门吹雪不说话,他想叹气。
他并不是聋子,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昨日在珠光宝气阁,她几次自称少爷。而她的功夫,也和叶咕咕一模一样。无论再怎么想象的兄妹,不可能在这一点上完全一样。
叶姑姑不甘心,撅嘴道:“那你就没有一点特别的感觉?”
西门吹雪很干脆地回答道:“没有。”
叶姑姑道:“我是叶咕咕被你知道也就算了。但是,我是白云歌,这一点你总不知道吧?”
西门吹雪承认道:“确实不知。”
叶姑姑道:“那我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西门吹雪不作声。
他还能回答什么?
叶姑姑继续道:“那我长得漂亮不漂亮?”
西门吹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这件事陆小凤比我在行。”
他在树下站得够久了,也没有空理会喋喋不休的叶姑姑,顾自准备离开。
叶姑姑见他要走,气急道:“西门吹雪,总之本少爷看上你了!我不准你喜欢什么女人!”
西门吹雪立定,道:“你是女人。”
叶姑姑愣了愣。她有些搞不明白西门吹雪这句话里有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句话听来奇怪,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叶姑姑愣愣道:“你是不是说你喜欢我?”
一弯月从云中探出头,清辉洒在西门吹雪的脸上和身上。
一身白衣的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宛如谪仙人。
他没有看她,却说道:“女人是不该自称少爷的。”
叶姑姑自讨了个没趣,颇有些气馁。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停下脚步,道:“又有何事?”
叶姑姑道:“既然我不是叶咕咕,我也不是叶姑姑,我有名字的。”
陆小凤说过,女人是不应该叫姑姑的。因为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希望叫自己心爱的人:姑姑。
她狡猾地笑起来:“其实我叫叶娘子。你也可以叫我娘子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爬西门吹雪的床
桑林外是几户人家,桑林内亦是几户人家。
低矮的连绵的草屋匍匐在一片寂静之中,没有灯。
因夜已深。
偶尔有一只鸟尖锐地叫,翅膀扑腾扑腾地扇,不知是否是做了噩梦。
然后被惊醒的寂寞的狗也伴随着乱咆一阵,直到自己觉得没趣又蜷缩起来。
一切都归复到平常的时候,似乎更加安静了。
唯有其中一家略有人语声。
昏黄的烛光晕开在一片朦胧的夜色里,似乎随意被风一吹就要灭去。
这是一家很小的酒家,为过往的路人提供一些简单的食物。
若是平常,店主人是早就要关门的了。但是谁都无法拒绝一大锭银子的。
所以灶头的火被重新生了起来。
夜里看不清楚烟囱上头的烟。
然而若是往天上望望,月色似乎更加迷蒙了几分。
桌子上的菜是店主的婆娘赶黑去地里头采的,还很新鲜。
酒也是刚温好的。这酒淡淡的,喝上几大碗恐怕都不会醉人。
然而似乎已经有人醉了。
一身白衣的叶娘子眼神迷离地注视着手中的酒杯。酒杯被她的手轻轻晃动着。
酒香四溢。
她的脸色有些红红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恼意。
陆小凤举着酒坛子灌了几口酒,笑道:“这么说,你的‘美人计’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