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话音的落下, 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人。这人穿着粗布麻衣, 倒也不像什么纨绔子弟, 眼底写满了恨意。此刻正冷笑不止地望着崔邈。
这是太常寺卿陆文周家的三郎,打小是个纨绔,不学无术。前年欺负几个万岁山上十几岁的小姑娘, 把人家哄到城中的一处破庙里去,企图行不轨之事,被那几个小姑娘联反抗,他恼羞成怒下一把推倒了破庙里的灯烛, 想着烧死这几个不识数的丫头,谁成想,人家小姑娘逃出去了,只留下他和一个正在着火的破庙。
破庙起火,一连烧了周围十几家铺子。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之一又是管理囚犯跟火灾,这个陆家三郎自然是犯在了崔邈这个西城兵马司总指挥使的手里。
原本陆三有个做王妃的一母同胞的姐姐,试图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把罪名安在那几个小姑娘的身上。可偏偏碰上了崔邈这个实心眼的人,一通上下其手的操作都没有成功,最终只能任由弟弟被关进了大牢里,判了流刑。
按理说,眼下他应该在夜郎流放,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又回到了京中。
“你为何不在夜郎?”崔邈冷眼看着他。
陆三呵呵道:“我自有我的手段,但托你的福,如今我回到家中,父亲已经不认我。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傍身,就把我赶了出来。说将来我流落街头做花子,还是再被抓进大牢里都与他无关。”
“我如今日夜做梦,想的都是你崔大官人这张脸,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想将你折磨致死。”
陆三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俨然一副亡命徒的面相:“我把父亲给我的银子都给了这几个江湖人士,他们答应帮我引你出来,没想到,捉一个顺带还送了一个,既然你们两个在一起,那必然是不一般的关系,那就都跟我们走吧。”
“来!”
“把他们两个放下来,拽走!”
陆三说着,对着那几个戴着斗篷的人拍了拍手。
悬在树上的绳索被勾破,柴蘅跟崔邈几乎同一时间掉了下来,因为高度过高,又重重摔落,原本都还算灵活的人当即摔得一瘸一拐。
“你放心,柴姑娘,只要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出事。”
崔邈半瘸着站起来,对柴蘅道。
柴蘅听了心里蓦地一暖,毕竟,这是从前十几年在杨衍那里从来听不到的话。杨衍讲话一向扎人心窝子,很少会像崔邈这样好好说话,左右一对比,又高下立见。柴蘅突然又在想,自己当初真是疯了,才会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
“好。”
柴蘅也不拒绝,只是调侃他:“那给崔指挥使你一个救我的机会。”
从前柴蘅虽然未必会在酉时按时会侯府,但戌时总会回来。今日倒好,一连到戌时,也没有任何要回府的意思。
周九去京郊别苑看了,人不在。去各个她平日里会去的茶楼酒楼找了一圈,人也不在。最后找到京卫司去,正赶上崔如是也在焦急地找儿子,并同周九说了有人告诉他,说今早在茶楼,有人用暗镖射了崔邈,后来他跟柴蘅一起追出去,两人都不见了这件事。
周九一听,只觉得事态严重了起来,连忙去找自家大人。
相比前几日的不淡定,杨衍今日已经淡定很多了。她现在不想看见他,他逼得再紧也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不如像是拽风筝一般,紧一紧,松一松,就很好。
直到听到柴蘅有可能出事,他这才神色一变。
柴蘅跟崔邈被带到了一处破旧的木屋子里,这屋子许是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都是蜘蛛网。
陆三一心要整治崔邈,对于柴蘅反倒没什么兴趣。一进去,就把柴蘅先扔到了一边,然后拿起一把刀子,对着崔邈健硕的上身就是一阵乱戳。他现在先不想杀崔邈,只想让崔邈觉得疼,于是刀刀都不至于要他性命,但又刀刀见血。
这种泄愤方式,柴蘅还是头一次见。眼见着崔邈咬牙忍着,但上身已经被血浸透,身上也不知道一下子有了多少个窟窿。倒在地上的柴蘅赶忙用尽所有的力气踢了陆三一脚,堪堪把陆三手里的刀子踢落。
陆三原本没想管她的。
只想着向崔邈泄完愤后顺带着把柴蘅给弄死,没成想,她主动招惹上来。陆三这才发现,这姑娘倒也有七八分的姿容。
他心头涌起一阵歹念,搓着手将淫邪的目光投向柴蘅,可还没有能完全靠近柴蘅,就又被她的两条腿踢开,其中一脚不偏不倚踢中他的子孙根。
陆三痛骂了一声“臭娘们儿”,一巴掌刚要对着柴蘅的脸扇过去,一旁的崔邈跟柴蘅一样,虽然上身动弹不得,被捆的死死的,可两条腿还能动,也一脚向陆三踢过去。
陆三吃了教训,没想到这两人上身被捆着,还能轮番地踢他。气急败坏,又赶来了门外一直守着的那三个戴着帷帽的江湖杀手。
“几位大哥,麻烦找一个火折子来!”
“给我把那两个人脚也捆住,然后一把火烧了这小破屋就好!”
为首的江湖杀手岿然不动,只是伸出手。
其他两个也跟着他一起,徐徐地伸出了手。这是得加钱的意思,陆三唇角一抽,面部僵硬一瞬:“几位大哥,银子都给你们了,我是真没有了。”
摊平的三只手并没有完全放下来。
陆三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偷偷剩下的最后三锭银子,一人一锭,十分不舍地搁在了这几位大哥的手里。
直到这时候,这几个江湖杀手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走进小木屋里。
在陆三跟那几个江湖杀手交涉的时候,崔邈已经爬到了柴蘅的面前,用牙给她把上身捆着她的绳子的结扣咬松开了一半,几个江湖人到了的时候,他又连忙假装什么都没有做似的,因为伤口在地上喘息着。
他们的腿脚被捆得更加结实,捆完后,按照陆三的意思,这三个人中的领头的那个搓燃了火星,就那么将火折子扔了出去。
一时之间,柴蘅只瞧见四溅的火光。
小树林里,到处是找人的身影。侯府的家丁全部出动,提着个灯笼在寻找蛛丝马迹。好端端的两个人,就这么失踪,杨衍让侯府的人找的同时,也让周九去了一趟官府,所以此刻官府的人也跟着一起在找。
周九今早给杨衍背上的那二十道鞭伤抹药的时候,发现他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皮肉因为他不肯养伤,又爱平日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处理公文,所以又都绽开了。虽然心疼柴蘅这个夫人,但周九更能分得清谁是主子。
“那么多的人都出动去找了,夫人不会有事的。”
“更何况,她身手一向很好,能带着您从西戎回来,就一定能平安地从歹人那里回来的。”
杨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听了周九这话后道:“在她眼里,我原本已经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再不去找她,岂不是坐实了狼心狗肺的名头?”
“那大人,你在路上步子迈的慢一点。如果遇到了夫人,疼就跟夫人讲。”
杨衍在这一点上已经十分清醒,从前的柴蘅眼睛里只有他,关心他,他身上有半点伤口,她都能第一个发现。他才不信柴蘅这几日愚钝到半点都没有注意到他步态的异样,只是觉得他活该,又或是懒得问罢了。
至于跟柴蘅讲他也很疼,无疑得到的会是一个白眼,严重一点她怕是还会故意一掌拍在他的伤口上。
他这一世自取其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做的太多了,没必要再做一回。
从柴蘅跟崔邈失踪到此刻,时间还太短。官府那边也没查出头绪,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地乱找。
“咦,这是什么?”
到达树林西侧的时候,一个小衙役从地上捡到了一把刻刀。杨衍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柴蘅的,她最喜欢雕木头,刻刀这个东西跟她的短刃一样更加是从不离身。可这一把刻刀又只能证明柴蘅先前走过这条路,并没有办法让大家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
杨衍摩挲着那把刻刀,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四周围的路,一左一右分叉的两条路,指向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杨大人,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去?”小衙役挠着后脑勺,小心翼翼地问。
其他人都在树林的其他地方,这一片只有杨衍跟一个衙役,杨衍蹙了蹙眉头,最终心里赌了一把:“你往左边的小路走,我往右边的小路。”
火折子扔出去的那一刻,木屋里就燃起火来。柴蘅艰难地想要挣脱开手上的绳子,却实在太慢,崔邈继续前来帮她,帮她将手腕上的绳子彻底咬开。
待到她手能动了,能自己解开腿上的束缚了,火已经快烧到他们身上来。满屋子都是焦褐的味道,那滚滚的黑烟呛得柴蘅一阵咳嗽。
“柴姑娘,你先走,烟太大了,火也越来越大,你快走,我稍后跟上。”崔邈浑身都是血,柴蘅并不觉得他随后能自己跟上。
忍着周围滚烫的温度,柴蘅给自己解开绳索后,忙又去解他的。
崔邈不让她碰:“快走!”
已经开始有房梁和木板往下掉。
柴蘅充耳不闻,只低头将他身上的绳子先解开,然后扶着他一蹦一跳地往外跑。可天有不测风云,刚要到门口,这屋子里的一处横梁就又砸了下来,关键时候,崔邈把她推了出去。
柴蘅被推到没有火光的门外,但她不可能对着崔邈就这样见死不救,于是下意识地又要进去,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手腕。
杨衍顺着右边的路下来,一眼就瞧见了柴蘅。别人着火都是往外跑,就她往里冲,他气得脑子嗡嗡的,顿时觉得她简直是在找死。
“松开我!”柴蘅原先以为拉住她的是那个陆三,于是即刻抽出手,然后狠狠一巴掌甩在那个碍事的人的脸上。
等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杨衍。
如果说她前几次打他,都各有各的原因,这一回,完完全全是他倒霉。
“道歉,柴蘅。”
杨衍脸颊处顿时升起一道五指印子,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盯着她,要她道歉。
柴蘅也没有什么无缘无故打人的变态心思,看了杨衍后,觉得自己下手是重了一些,但此刻顾不上这个,又要往里冲,手腕再次被抓住。
“崔邈还在里面,我没时间跟你道歉。你要是再抓着我不放,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再度被抓着手腕,柴蘅有些急了,于是用他一贯威胁她的方式来威胁他。
简而言之。
他如果再这样做,她会对他动更狠的手。
“我如果就不松呢,你能怎么办,杀了我么?”杨衍冷笑一声,嘲讽地看着她。
她现在才没这个时间杀他。
“我现在明明是可以救他的,杨衍,如果因为你,崔邈死了,我一定也会找人狠狠地打你一顿,然后再让你一命抵一命。”柴蘅将他从前的说话方式发挥得炉火纯青。
这话一出,原本还冷嘲热讽她的人,竟一瞬间被逼得眼眶略微有些发热。
“你不用去,我去。”
第29章 醋意 “你眼里只有崔邈,我走不走与你……
杨衍说着, 将柴蘅猛地往后拽了一把,没等柴蘅反应过来,人已经弯着腰进了火场。
木屋的出口就那么大, 倘若柴蘅再进去, 怕是三个人都要出不来, 她只能被迫把希望放在杨衍身上。然后不停地告诉自己,平陵侯府虽然落魄,但杨衍也算是世家子弟,年轻的时候没少练习骑射,从火场里把人捞出来的力气应该有。
可尽管如此,柴蘅内心还是惴惴不安。
不多时, 在木屋快要倒塌之际, 她终于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崔邈上半身被陆三扎了个透, 因为流血过多, 此刻血色尽失, 半边身子都靠在杨衍身上。杨衍皱着眉头,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但乍一看也不曾受什么伤。
柴蘅向着这两人走过去, 担忧地看着崔邈:“你还能撑得住么?”
崔邈摇摇头, 强颜欢笑:“不必担心我,我撑得住,你还好么?”
柴蘅点头:“我没事, 挺好的。”她抬眼看去,这才察觉到他唇角上有干涸的血迹,想必是刚刚横梁砸下来时受的内伤。
“你伤的很重,等出了树林, 我先陪你去医馆。”出于对于朋友和救命恩人的关心,柴蘅说。
崔邈笑了笑:“好。”
确定了崔邈没事,柴蘅一颗心算是放下来。但很快又有了别的担忧,她总是不太放心崔邈被杨衍扶着,按照她对杨衍的了解,他才不会这么好心白白去救崔邈。想到这里,她准备把崔邈从他的手里扶过来。
火场里面的横梁不仅仅砸中了崔邈,其实也砸中了杨衍。
从出火场开始,杨衍就一直在等。等什么时候,她的目光能落在他身上,能看他一眼,但很遗憾,一眼都没有。
他没有傻到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柴蘅心中的第一顺位,甚至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出来后,柴蘅第一个关心的大概率不是他这件事。所以他想,第二个关心他也行,总归是关心了,可谁承想,她竟然就这样忽略了他。
原来被遗忘,被忽略是这样的滋味。
杨衍心里自嘲,感慨天道好轮回,自己欠她的终究要一寸寸还回来的。但他宁可皮肉受苦,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真的不理他。
“你松开崔邈。”
“我来扶着他吧。”
担心他在此处发疯影响崔邈去医馆,柴蘅对杨衍说话的语气难得放柔和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眼底心里满是对他的防备。
刻意的忽视是伤人的。
刻意的防备也是伤人的。
杨衍一时失神,也就没有松开扶着崔邈的手。
柴蘅见他这个样子,下意识地觉得他死性不改,又要作妖,干脆直接把他给推开。杨衍背上原本就有伤,刚刚屋子里砸下来的东西还有一块砸到了后脑处,又正好在走神,被她推的眼前一黑,勉强扶住了一旁的树才没有狼狈地倒下去。
稳住身子后,杨衍的第一件事便是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眶,冷笑着质问她:
“你这么怕我伤害他?”
崔邈赶忙打圆场,对柴蘅道:“杨大人刚刚在里面被掉下来的木头砸中了头,他不会伤害我,柴姑娘,你误会了。”
他察觉到了这对从前的夫妻之间的微妙氛围,他喜欢柴蘅,但也不想趁人之危,让柴蘅误会什么,于是赶忙替杨衍解释。
柴蘅先前还真不知道杨衍被横梁砸中了头,如果知道,出于不想他死的本心,多多少少也会关心他一下。
但此刻,骑虎难下。柴蘅毫不怀疑,即使她在这个时候关心他,他也不会接受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也受伤了。等出了这里,我跟崔邈一道去医馆。去完后,我也会让周九给你把薛如月找来,有她在你的身边,你好得能快些。”
柴蘅刻意没有去看杨衍发红的眼睛,她其实是一个心很软的人,见不得身边的任何人伤心难过。她对杨衍感情很复杂,虽然她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难过的,明明前些年她受的苦和委屈要比他多得多,也没像他一样,动不动就眼眶一红,一副讲狠了就要哭唧唧的样子。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甭管他刚刚被莫名其妙地推了和挨了一巴掌的时候有多委屈,她都不能犯贱去对他心软。
她不会再回头了。
“我不需要你让周九找薛如月,你这么关心你的崔指挥使,生怕他出事,生怕他死了,就干脆带着他快些滚吧。”杨衍撑着一旁的树,讥讽出声。
他不需要她假惺惺的道歉,他也半点不想看见她搀扶着崔邈时那担忧的样子,因为碍眼,所以说出的话自然尖刻。
柴蘅:“……”
他始终正对着她,柴蘅看不到杨衍后脑处的伤势重不重,流的血多不多。带着崔邈真的就这么滚了,她心里确实会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但话赶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她不滚,又显得她很贱。
思前想后,柴蘅决定先看看他的伤:“你不要说气话,让我看看你脑袋后面的伤。”
她往杨衍的方向走了几步,这人却很是倔强,在她即将走过来之前,嘲讽她:“你过来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心疼我?”
柴蘅的步子顿时止住了。
她突然有些恼恨自己,知道这个人贱也不是一两回了,何必上赶着去听这些话。想了想,她还是转身去搀扶崔邈:“走,我们先去医馆。”
说完,又偏过头对杨衍道:“你既然不需要我带你一起走,等会儿我会让周九上来找你的。”
杨衍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诸多的情绪都拢进了眼底。只是看着她在嘱咐完他后,搀着浑身是血的崔邈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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