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頔说:“不会。”
陈弦直白地猜测:“你本身家境就不错吧。”
孟頔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陈弦转头看向窗外:“其实我家也还好,父母都有收入,几乎不给我压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对我没要求,我就对自己要求越高。”
看不到终点的跑道,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停下就会成为错误,会被他人赶超。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抵如此,被浪潮裹挟,有人到达彼方,有人被拍打到礁石上,也有人在海水里溺亡。
孟頔是少数一种。他有自己的绿宝石岛屿。
陈弦光临了他的小岛,一座长年对外租借的私人美术馆,全白的设计好像一只极简风的圣洁神龛,而他的作品是供在神龛里会被朝拜的瑰宝。
门口的指示牌上写着“浪。花。”,背景依旧是昨晚见过的那幅花丛。
拿到门票和附赠的明信片后,陈弦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浪是指你么?”
Waves,他的笔名,也是他的微信名。
Waves,海浪,波涛,涌现的人或事。
孟頔说:“嗯。”
陈弦将明信片翻转到另一面:“怎么没有用本名,你本来名字也很好。”
孟頔说:“我一直没有用本名,我的ins也是这个名字。”
他又说:“我在国内没有姓名。”
陈弦哑然,震惊于他的自谦,或者说是自贬:“什么叫在国内没有姓名。”
孟頔语气淡然:“我只玩ins,买我的画的大部分是外国人,绘本也都是出品海外的全英文版,我的画风不适合这里。”
陈弦愣在那里:“可你在这里办了展。”
孟頔放眼望了望,示意四周:“你看到了,几乎没什么人。”
确实没什么人。
洁白的走廊长而空阔,他们几乎包场。
陈弦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孟頔无疑厉害,但不是普罗大众的那种“厉害”,他的才华与成绩并不会成为资本——至少不是“谈资”的那种资本,因为行外人不懂,也不想懂,艺术精神层面的追求,是高层次追求。倘若去安慰他,又会显得多余,因为他不需要,即使是一方孤岛,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孤岛领主。
他们路过了一块“会动”的墙,上面有大面积的投影画,还是孟頔那张标志性的繁花图,花朵轻轻摇曳,像被小风吹拂着。
孟頔的笔触大胆潦草,但用色舒服清透,不同色块搭配在一起也不突兀,赏心悦目。他完成了一幅水彩版的“莫奈荷塘”。
“看,你的画在动。”陈弦停在它们前面,近距离观察那些仿佛活过来的花儿。
孟頔也站住:“嗯,我把它们做成了动画。”
陈弦:“你做的?”
孟頔似乎没搞懂她的惊讶重点:“策展方给的建议,他说要一个吸睛适合观展人打卡拍照的开场。”
陈弦踌躇了一下。
孟頔看出来了:“你想拍照吗?我可以帮忙。”
陈弦不再藏掖:“本土狗第一次看画展。”她回头看了看:“尤其你的画很漂亮。”
孟頔当即拿上她的手机站去不远处。
“这个位置可以吗?”他问。
“可以再远一点吗,”陈弦目视镜头,指指后方:“我想能拍下整张画,如果可行的话。”
孟頔又走开一些,重新调整角度。
他颔首表示可以。
拿到照片后,陈弦道了声谢。孟頔说不客气。
陈弦自嘲:“我们真是好客气好有礼貌啊。”
孟頔同意。
陈弦说:“我决定收回感谢,这是朋友间应该做的。”
孟頔笑意变浓几分。
走过动画墙,再穿越高耸的白色圆拱门,艺术馆的内部环境变得愈发开阔,孟頔真正的画作就被安置在这里。
“有人了。”陈弦说。
是的,有人了,尽管不多,一对情侣,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儿。
他们或拍照或私语,整间展厅静谧而空灵,只有孟頔的画作是鲜活的,在盛放。
展览的主题是“花”,他也的确画了很多花。陈弦之前看过一些大家的花,比如梵高举世闻名的鸢尾和向日葵,色彩浓烈,笔触坚定。但孟頔的花偏冷淡轻薄,有纱雾感,光影一绝,观感近似星云或月晕。
疏离,轻盈,细致,当然,还有舒适。孟頔说的没错,他就是他,他的画只是他的成分,而非光环或附加。
整个看展过程耗时不长,不到两个钟头,他们就逛完了一圈。陈弦拍下了不少照片,并后悔没有带单反来,手机镜头严重阻碍了孟頔的色彩表达。
中途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就是来展厅转悠的策展人认出了孟頔,他走近确认,随即声讨:“你小子偷偷过来了啊。”
孟頔微微笑了笑。
那位男士又讲了些玩笑话:“我叫你来你说懒得来,带妹妹倒是动力满满。”
陈弦也只能陪笑一下。
他的朋友是个大社牛,继续调侃,问她要不要买一幅。
孟頔好脾气地制止了他。
陈弦却说:“可以啊。”
朋友很欠地耸肩:“可惜开展第一天就被买手抢光了。”
陈弦要笑不笑:“你其实是来炫耀的吧。”
朋友惊异于她的直接,并且人外有人直上加直:“哪有,我是来帮孟頔的忙。”
两人同时沉默,因为他的话里有话。
孟頔婉拒了朋友的约饭邀请,并将他“驱逐出境”,嗯,他跟陈弦的二人之境。
返程没有打车,他们乘坐地铁回民宿,这趟车次人不多,两人都有座位,并排坐在一起。
陈弦还记着刚刚那个男人的话,好奇问:“你的画一般在哪里贩售?”
孟頔问:“以前还是这次?”
陈弦:“还分以前和这次吗?”
孟頔说:“以前的展在国外,都是现场购买。这次合作方有专门的小程序,你搜那间艺术馆名字。”
陈弦很快找到。
艺术馆的界面格调颇高,开屏就是孟頔的画展通告。他的画像商品一样陈列在里面,加入购物车的选项均已发灰,显示售罄。
再看一眼价格,八千到两万不等。
陈弦关上了。
算了,她有照片版。陈弦翻阅起手机里的相片,欣赏凡人的战利品。
她的拇指暂停在孟頔给她拍的那张相片上面。
会画画的人似乎有着天生的高审美,除了恰到好处的构图,她第一次发现原相机里的自己也能有这么漂亮。
但关注重点转移到整体后,她的看法改变了,她成了一个累赘,一片阴影,鸡蛋里的骨头,因为她身体的遮挡,画面变得不再完满。
她把手机递到孟頔眼下,指出自己身上的花影:“我好像破坏了你的花园。”
孟頔低头,很认真地看了一会:“没有,花朵开在了你身上。”
从地铁到家的那半个小时,陈弦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评语。
广告牌飞驰,她心跳也异常快,尽管孟頔讲完那句话后,她只表面淡定地回了一句:“你好会说话。”
“有吗?”男生不以为意。
她把手机“夺”回来,天知道她为什么要使出这样的架势,好像是羞于在他的目光里久留。
花朵是开在了她身上吗?
明明开在了她心上。
他在别的女生心里埋下过花种吗?也用七彩色料一样的字眼滋养过吗?
回到民宿后,陈弦回过头看了看微信那句“我第一次抱一个女生”,有点抓狂,因为起伏的状况与情绪,这三天来,她和孟頔的关系,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潮涌,不是在迸发后平和,就是在平和中迸发。
多少有些折磨。
坐立难安持续到孟頔来找她。
傍晚分别前,他曾问过陈弦今天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她想了想,我想在民宿看电影,有个投影仪,你要加入吗?
他说,好啊。
但回来后,她才想起来,投影仪在楼上,使用的是床对面那面墙,如果他们要一起观影,就必须坐在一张床上。
这才是她不安的真正因由。
婉拒还是应允,折腾到他真正到来。
陈弦必须讲明:“得告诉你一件事,我的投影仪在——”她一手指天花板。
孟頔跟着看一眼:“上面?”
陈弦点点头:“楼上,床前。”
孟頔顿住了。
“坐那看会有点奇怪吧。”她掩唇笑了笑,又抿紧。
“嗯。”孟頔赞同。
他给了新的解决方案:“我那的投影在客厅,可以坐沙发上。”
陈弦看看门外:“意思是去你那么?”
“如果你不介意。”
“总比床上好。”
两人都有点尴尬,不约而同地笑开来。
陈弦带了杯水迁移阵地。孟頔跟她“家”画风不同,格局虽相似,但布置更中性风冷色调。
在灰色的双人沙发坐下,孟頔站那连接手机蓝牙,问她要看什么。
陈弦抬头:“其实我也没决定好。”
孟頔问:“有方向类型么。”
陈弦说:“高分影片。”
孟頔低低地笑一声。
陈弦说:“我不想浪费时间。”
孟頔说:“爆米花片也能收获快乐。”
陈弦说:“是,就像吃泡面,吃着很爽,吃完了又后悔。”
孟頔问:“吃泡面为什么要后悔。”
陈弦说:“因为没营养。”
孟頔莞尔,继续操作手机。
豆瓣电影TOP250开始在幕布上滚动,怕陈弦看不清,他滑屏的的速度很慢。
陈弦抱住了靠枕,把它夹在身前——她总是有这样的习惯:“我居然看过很多。”
“你呢。”她仰脸找到他的位置。
孟頔望回来:“我几乎都看了。”
陈弦说:“那选择权要交给我了。”
孟頔绽开一个耀目的笑容:“从一开始就是。”
陈弦最后的选择是《纽约的一个雨天》,然而它并不在高分行列,只是她突然想起来,这是一部类似《花束般的恋爱》的影片,五月刚上线,而她当时在焦头烂额地忙论文。
电影开场时,孟頔征询她同意,关灭了所有灯,房间暗下来,只有荧幕在发光。
陈弦问:“你看过吗?”
“我看过。” 孟頔坐到她身边,比中午在她家时要近一点。
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孟頔一顿。
陈弦开始揣摩他会不会点开,故意搞事:“没关系,你看呀。反正电影才开始。”
男生没有迟疑地切至微信。
是个叫“老Q”的人,问他:孟老师,难得一聚,晚上赏脸出来吃个饭吧。
又说,把妹子一起带来嘛。
孟頔看看陈弦。
陈弦问:“是下午看展遇到的那个男生吗?”
——其实不该用男生来形容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很微妙,有的人你能清楚地看到他已被锈蚀,铜臭,烟味,酒气,灵敏而圆滑地穿梭于各个水域;而有的无公害无污染,天然有机,只乐意被所乐之人观赏和采撷;孟頔是后一种。你也无法评判前一种就是错误,只是,能成为后面那种无疑幸运。
孟頔回:“是他。对请我们吃饭这件事执念很深。”
陈弦纠正:“是请你。你可以过去啊。”
孟頔眉头微蹙:“我看起来像想去的样子吗?”
陈弦反问:“你本来就不想去吗?”
孟頔说:“我讨厌社交。”
他第一次用上“讨厌”这种词性很重的描述。
陈弦明打趣暗试探:“有多讨厌,讨厌到第一天就主动加我微信么?”
孟頔不说话了,但安静的这几秒钟,他是看着她的。陈弦不由地端起杯子喝水。一口,两口,他才说:“是想给你发那张照片。”
陈弦心脏重重一沉,眼睫微垂,放下水杯:“是么,我还以为你是想加我。”
她面孔平静,动作平稳,一种端出来的“自然”。
“等等,”心又被悬吊起来,孟頔不解地问:“这两者有冲突么?”
陈弦说:“没有。”
她尝试缓和气氛:“是‘快加她啊快加她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啦’这种想加吗?”
孟頔肯定了她的说法:“是啊。”
陈弦嘁笑出声:“孟老师你的OS很俗气哎。”
孟頔说:“那换个说法。”
陈弦:“嗯?”
孟頔似乎在思考,语速缓慢:“你有过,看到一个人就认为会跟她有故事的感觉吗?”
陈弦不吭声了,一种紧/窒感捏住了她咽喉,她无法开口。
过了会,她说:“有过。”
两个人都望着屏幕。甜茶和范宁在里面喋喋不休地交谈,计划着即将到来的纽约的一天。精致的小王子和小公主,一个看透世事,一个急功近利,他们配合彼此,也忍受彼此。
“跟我前男友。”她往下说。
陈弦清楚这很扫兴,但除了说这个没办法,她得倒些冷水进来,中和温度,她现在很热,气氛也很焦灼。
孟頔腾得靠向沙发,好像想找个情绪支点。
“为什么分开的?”几分钟后,他问。
“我太忙了,”她下巴示意荧幕:“目标多多,有点像这里面的女主。”
又转头面向孟頔:“他们最后肯定分开了对吗?”
男生看过来:“我该剧透吗?”
“没关系,”她无所谓道:“我一定没猜错。”
他点点头。
陈弦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态。
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她,她不受控制地打开话匣子:“我和我前男友也是这样,他这个人比较……佛系,我不是,我很赶,一开始当然很好,就像歌里唱的,分分钟都妙不可言,后来就变味了,我就是想说,无论什么故事,都会有个结局,happy ending,bad ending——”
“陈弦。”孟頔叫她名字,干脆利落。
她立马住口了,眼眶微微湿热。
孟頔说:“抱歉打断你。”
陈弦也说:“不好意思,我猜你也不想听。”
孟頔抓抓头发:“也不是。”
“好吧,是不想听。”不想听她跟另一个男人的故事,不想听她以此分析他们今后的结局,像预言又像告诫,尤其在这种情境里。一种细微的隐痛蔓延了他全身,让他变得不再耐心,做不到坦诚,也做不到不坦诚:“听到会不舒服,但方式偏暴力了。”
陈弦都懂。
她说:“其实有更温和点的方式去阻止一个人说你不想听的话。”
他问:“什么?”
陈弦抿了抿唇:“远离她。那样你就听不到了。”
孟頔注视着她,她刻意执拗的眼神明亮而诱人:“如果做不到呢。”
“那就亲吻她。”
——你在说什么——可是已经说出来了,陈弦在心里冲自己呐喊,心跳急促,故作镇定。
客厅很安静。
她知道孟頔盯着自己。故事在发生,平缓而剧烈。
接着他冷不丁地靠了过来。
她开始相信孟頔的那句话是真的了,他第一次抱一个女孩,他也第一次亲一个女孩,他的唇很笨拙,又热又软。
他停在近处看她。脸很红,气息忍耐地洒在她鼻头上。
陈弦笑了,激昂的情绪似乎在一瞬间登顶,又在一瞬间落定,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好像可行。”
孟頔再次贴近,吻的层次立刻加深了,在光影里改变,温和的人变得有了侵略性,变得纠缠和沉迷。她闭上双眼,扣紧孟頔的肩膀,想被他吃掉,也想吃掉他,谁都知道,一男一女不该待在同一个房间,可当被荷尔蒙拥裹,那种独一无二的焦渴和餍足,任何情愫都无法填补。
第9章 Four Days
陈弦有过一段不算完美的恋爱,男友是个被动的人,生活感情均如此,确认关系前的过程仿佛是两位太极宗师打擂台,每天都在试探,每天都在做阅读理解,直到陈弦忍无可忍一拳捅穿那层窗户纸。
从那时起,陈弦便意识到,与异性交往,直接才意味着高效。猜心游戏大都属于浪漫的剧本和故事。当王子真正吻醒公主,才会有百花盛开,才会有他们最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吻的最后,她面色潮红,整个人快挂在孟頔身上,背对着幕布,她眼里早已没有电影,而她也早已在电影里。
他们好像藤蔓生长在一起。呼吸交错。
陈弦笑了。
她后知后觉地害羞,轻声问:“我什么时候坐来你腿上的?”
“不知道。”孟頔眼睫微垂,揽着她后腰的手放松了点,但没有放开。
陈弦又问:“你搬的?”
这个“搬”字令孟頔微笑:“应该是。”
陈弦说:“你力气有这么大?”
孟頔眉心微蹙:“我看起来很弱吗?”
陈弦摇头:“那倒没有。”
他那么大一只,几乎将她裹在怀间。可他又像一朵洁白的小花,花瓣柔软,需要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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