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晶光璀璨的首饰,“娘娘……这是?”
“这原是给福慧公主备下的。”孩子有了册封后,在外人面前为表庄重,她都是称呼孩子的封号。墨兰笑着摇摇头,“可惜这孩子头发短了些,现在还用不上。倒是庄儿,到了可以开始梳妆打扮的年龄,我这个做姨母的没什么好送的,大姐姐就自己选一件带回去给庄儿玩吧。”
为了不表现得厚此薄彼,墨兰转首对另外两个妹妹说道:“两位妹妹还未有生育,礼我就先不送了。若你们将来也生了女儿,我照例送一份礼,到时候几个表姊妹站一块像咱们曾经那样多好呀!”
三个兰听完,身体齐齐顿住。她们不管有没有女儿,她们的女儿肯定是不如公主尊贵。将来她们所有的子孙都只能围着皇后的孩子转。
而在数年前的闺阁中,她们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不过看皇后面如春风,大约皇后真的是这么想的。
墨兰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姊妹们变脸的。她随便说的一句话,姊妹们却要过分解读,唯恐曲解了她的意思。
“说起来老太太身体还好么?”
明兰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放下茶杯,平稳呼吸回话:“回娘娘的话,老太太还算康健。贺老太太时常会来为老太太诊脉、开药方。”
就是精神状态有些萎靡。
毕竟老太太现在就是一老太太,手上没权、身边没人,养在身边的奴仆也大多都老老垂矣,令整个寿安堂都散发出一股衰老味。
明兰倒是心疼老太太,想多回家陪陪她。奈何她婆婆平宁郡主向来重规矩,怎么会允许儿媳妇三不五时就要回娘家,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苛待了儿媳妇。
而明兰没孩子、丈夫也不是百分百支持自己每一个决定,所以没有什么底气跟婆母拉扯。每天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国公府里当她的贤内助。
也就齐衡今年考中了进士,能正式得到授官。平宁郡主对他们小夫妻的看管才松散了一些。
“当人家儿媳妇的都不容易。”华兰叹了一口气。
幸好我婆婆不这样!
如兰喜滋滋的享用着宫中点心,宽和的婆母、心灵契合的丈夫、现在还有宫中御厨做的点心可吃,她真是太幸福了!
之后前来请安的命妇、宗女们也陆陆续续到殿,请完安后各自寻位置坐下来。
嘉成县主是到的最迟的一个,往日她都是跟在母亲身后,但今日却离其母甚远。而且脸上冻着一层寒霜,半点没有新妇的娇羞喜悦。
这其实要怪沈从英,她是个相当差劲的销售,只管售前、不管售后。
婚前说得有多天花乱坠,婚后就有多货不对版。
嘉成县主只要一想到大婚当夜,沈从兴那略带防备的眼神,就恶心的想吐。
哪有男人会在新婚当夜跟妻子说:“我故去的夫人,是个极好的女子,她生养长大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的。往后你是我的妻子,为后母的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往后也不必总教孩子到跟前。我会请他们姨母照顾我。”
哪有人,从一开始就以恶意揣度人心?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过日子!
要不是她爹娘昏了头,乱点鸳鸯,这种油腻猥琐的东西,也配跟自己站在一起?
嘉成县主并不是性情柔顺的女子,思想中也没有以夫为天的教条。大怒之下,把沈从兴从房间赶了出去。
大婚当夜,被娇妻赶出房门,沈从兴原本糊涂的脑子,被冷风一吹也醒神了,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
再怎么背后教妻,也不该在花好月圆、你侬我侬的时分,这般冷言冷语。沈从兴连忙拍门求原谅。
嘉成县主才不管他,这等莽夫,不近她身才好,连忙吩咐左右不许给他开门。自己则卸完钗环脂粉,沐浴更衣后上床歇息。
沈从兴耐着性子哄了她一遍又一遍。
嘉成县主对此却只有不屑一顾,“难道他道歉了,我就非得原谅不可。”
她有县主尊位、又有钱财在手,即使不依靠男人也能活得很好。但她不忿自己被父母牺牲了,来换取兄弟的前程。
“果然是穷乡僻野出来的,没半点规矩。”嘉成县主嫌恶的挥挥帕子,“哪有人家成婚不到半年就要迎偏房的。”
沈从兴哄不动这位县主娘娘,家中内务又不好一直让姐姐沈从英操心,于是便把心思打到小姨子身上。
邹家不过是普通耕读传家,还没读出什么名堂,好不容姑爷有出息领了五品官职,好日子就在眼前,邹家大女儿却没了。
邹家上下只觉得是乌云盖顶。
如果沈从兴愿意念着旧情,娶邹家小女儿为续弦,那一切都好说。偏偏沈家贪心不足,既要又要。
娶了来历不凡的皇室宗女后,又想再寻个可心人说话、照顾原配大邹氏留下的子女,小邹氏就只能悲催的为妾了。
但在她被逼签下纳妾文书前夕,得知沈家背着自己纳妾的嘉成县主带着家丁大闹了一场。她虽然不喜欢沈从兴、也不愿意为他生儿育女,但这不表示她会允许沈家有妾室的存在。
“你们沈家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与皇室结亲!我贵为县主,说不许你纳妾就不许,不止是妾,偏房、通房也统统不行!往后你也少来邹家,免得有瓜李之嫌!”
嘉成县主将那一张还未写完的纳妾文书撕得粉碎,白纸如雪洋洋洒下。
沈从兴几步抢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肩膀,对她怒目而视:“你既从不把我当你的丈夫,又凭什么要求我对你忠贞?你讨厌我接近你,好,我放弃,但是我亲近别的女人又与你何干?我无法想象,宗室竟有你这样的恶妇!”
嘉成县主冷笑着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与我何干?就凭我是县主,就凭我是下嫁你家的。哪怕我无意理你,你也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
沈从兴气得想一掌掴上去,好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闭上。可惜残存的理智影响着他的行止,眼前之人是皇室县主,骂不得、打不得。
于是纳妾之事,无疾而终。
小邹氏也被这对夫妻吵架吓破了胆。没想到皇室县主这么彪悍,对着夫婿都毫不客气。
自己要真进了沈家的门,还有活路么?
她哆哆嗦嗦的拉着兄长好好分析了一番,总算是打消他们想把自己送到沈家做妾的想法。
毕竟有个彪悍善妒的县主在,他们估计也没法从沈家捞到什么好处了。
墨兰闻言,对此事一笑而过,“嘉成御夫有方,王妃也不必担心她成婚后会被欺负了。”
别看她装得贤良淑德,但骨子里也是离经叛道的。否则宫里不至于至今只有两位嫔御,还都是赵祯娶她前就已经纳入宫的。
就算共情,她也只会跟嘉成县主共情。
第525章
原以为她会主持公道的沈从英表情讪讪,思量一会儿,又道:“若丈夫有心缓和,可妻子一直冷待,甚至分房而居,不也是误了一段姻缘么。”
嘉成县主讥笑,“那位丈夫忙着防后娘坏心眼、忙着找妾室、忙得很哦!会在乎那一点点冷落么。”
原本想说些什么缓和下的邕王妃,听到这句话,也缄默不语了。嘉成再有不是,也是她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沈家却如此轻视她、作践她,没有那个当娘的能受得了。
还好今日来请安的就她们几家,倒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小沈氏不忍姐姐被围攻,忍不住帮腔,“嫂嫂这话是不是太刻薄了一些。”
她丈夫顾廷烨是右羽林军将军,从三品,因此她也是三品诰命夫人。
收拾完大的、又有小的撞上。
嘉成县主眼尾拉长,似是不屑一顾,“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从珍妹妹。”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拍手称好,“旁人的话就算了,妹妹的话我还是要听上一听的。终究妹妹也有当后娘的经验,且观妹妹言行,想来是与顾将军的女儿处得很融洽吧。”
一句话,直接把沈从珍钉在原地,嘴唇抽动了几下,也未吐出只言片语来反驳。
顾廷烨条件这么好,却只能当夫婿备选,究其原因是他身上还有个巨大的扣分点——他与外室已有一双儿女了!
也就顾廷烨自己说了,那外室女子心术不正,早被他送进庄子里看起来了,他是再不见的,至于那庶子,他是不打算计入族谱。
方才令得沈家松口嫁妹。
但还有一女,却要沈从珍养在跟前。虽不至于是眼中钉、肉中刺,但放在眼前,沈从珍心里到底不舒服,况且那姑娘也倔,一直只喊自己‘夫人’、从来不肯喊一声‘母亲’。
沈从珍不知道这女孩有什么心结、也不想了解,把事情和顾廷烨一说。顾廷烨眉心深皱,决定还是劳烦自己的奶嬷嬷来京,帮自己照看女儿蓉姐儿。
如此才平息后宅之事。
沈从珍虽然不是续弦,但一嫁进门就当娘,也是痛处。
看她脸色煞白的不说话了,嘉成县主心中郁气这才稍稍得到抒发。
墨兰悠悠道:“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夫人,不要失了体面。”
待众人散去后,明兰可能是因为顾廷烨的缘故,所以格外关注他夫人。
沈从珍呆呆的低头看着鞋上绣着的鸳鸯,问道:“你是不是觉着沈家很不知廉耻?我兄长既娶嘉成县主,又想纳小邹氏,前不顾糟糠情分,后又贪图富贵权势?”
她觉得自己家今天就跟个笑话一样。当然,她也知道,把沈家变成笑话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自己不得体的言行。
明兰淡淡的微笑,“这种事情若有了为难,得益的大体是男人,而吃亏的多是女人罢了。”
所以命妇也好、皇后也好,没人会想帮沈家说话。因为她们也都是女人。
沈从珍神色一变,盯着明兰看了良久,忽然展颜一笑:“你这人有趣,我喜欢,以后我要常来找你玩!”
明兰被这话逗乐了,失笑道:“荣幸之至。”
第526章
这几日命妇来请安,墨兰也不是完全想听她们说家长里短。她主要是想了解这些夫人对战事是怎么看的。
这些夫人们都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与丈夫是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她们的看法从侧面也能反映她们丈夫的想法。
赵祯和她透过气,最迟五年内,他们必将和辽国有一战。
辽国自太宗皇帝始,一直是大宋的心腹大患。他们占据燕云十六州、享大宋每年提供的三十万‘助军旅之费’、甚至到现在他们开始频频越过大宋册封附属国,冲击着大宋中原正统的地位。
夏国逆臣李元昊也是有样学样,才会发起叛乱。至于学谁、当然是学辽国了。
大宋决定是时候要彰显天威了,否则边陲小国永远不会真心臣服于大宋。
秋阳杲杲的天气,湖平如镜,赵祯负手立于大龙舟头,观龙舟两侧百舸争流。
此次游幸是秋日庆贺盛事之一,筹备得空前精心。随从者众,除了帝后、皇子皇女所御的大龙舟,两侧及其后还浮满宰执、近臣、禁卫军诸司等人所乘的大舫,浩浩荡荡,直有数百艘。
赵祯抱着儿子,一观太平盛世,“我儿将来若即位,会想做个什么样的天子?”
赵晖握着小拳头,感受万丈波澜尽归足下的豪气,“儿想做个万邦朝拜、国富民泰的天子。”
观者无不带着惊喜的眼光看着他,赵祯让随行官员记下这段:“我儿心怀高志,阿父惟愿他此志永不改。”
他并不觉得儿子有志向有什么不好的,甚至很欣慰我儿生来就有大志。皇帝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当皇帝的。
夜来风凉,赵祯今夜是真的醉了,他用手描绘着星空,“兰儿你看,天上这颗是北辰星。你看它是不是很亮,咱们的儿子是未来的圣君!北辰星就是为他而亮的!!”他兴奋的在阁楼上手舞足蹈。
墨兰遥遥望向天际,确实中有一星为众星拱之,在夜幕中格外明亮。
她用力的回抱赵祯,在他耳边轻语:“会的,我们孩子会是大宋未来的圣君,我们会全心全意把他养成圣君,天下都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她的声音低哑,包含着柔柔的魅惑之意。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乌压压一把如瀑垂下,散着好闻的香气。她此刻只着素衣,脸上更无脂粉的颜色。
那有异于白日的素雅模样却看得赵祯怦然心动。一手温柔地探入她右侧散发中,纤软发丝带给他手背清凉的触感,他轻抚着她肤如凝脂的脸庞,似乎也想让她醉倒在夜风中。
第527章
庆历元年,辽国遣使臣至宋提议和亲,愿迎时年四岁的福慧公主为长子耶律洪基为妃。同时望宋国以北汉十州、四十县为公主嫁妆,一并送回辽朝。
如此丧权辱国、割地奉主的要求,彻底激怒了在位皇帝仁宗。
同年仁宗,诏夏竦为宣徽南院使兼澶州四路经略安抚招讨等使,判唐河军,韩琦、范仲淹为副使,统军攻打辽国。
多年为起战事,辽帝耶律宗真决意亲统十万大军征宋,命南院枢密使萧惠、皇太弟耶律重元、东京留守萧孝友等分三路攻宋。
但最后辽军却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其中有一名狄青的将领,攻陷西京,夺取云州,屠杀古八、大贺氏和耶律氏等部族,焚烧辽国储备的粮食数万石,收缴帐篷二千三百只,俘虏五千七百人,其中还有驸马都尉萧胡覩等近臣。
辽帝耶律宗真狼狈地逃回上京临潢府。
宋军长驱直入,一路南上,意在收复同样流离在外的燕州,即辽国南京。
大战终有结,庆历三年,宋辽议和,史称‘庆历条约’。
宋使臣要求辽国“纳贡、割地、弛盐禁、至京市易、自立年号、更兀卒为吾祖,巨细凡十一事。”
辽帝耶律宗战败后,失去了斗志,签下此等丧权辱国条文。
往后更加沉迷在花天酒地当中,辽国开启了奸佞当权、政治腐败、百姓困苦、军队衰弱等,由盛转衰的国势。
但作为战胜国的大宋,也面临着内部民族间的矛盾和阶级间矛盾
庆历三年七月,作为大战胜利的功臣,韩琦上《论备御七事奏》,认为当务之急为:“一曰清政本,二曰念边计,三曰擢材贤,四曰备河北,五曰固河东,六曰收民心,七曰营洛邑”。接着又陈述救弊八事,即“选将帅,明按察,丰财利,遏侥幸,进能吏,退不才,谨入官,去冗食”。
改革之声不绝于耳。
宋仁宗响应民心,召范仲淹回京主持新政,韩琦、富弼等人积极参与推行各项新政措施。
但新措施后,恩荫减少、磨勘严密,动了旧贵族的利益。不少勋贵夫人想走皇后的路子,请皇后出面劝阻官家停止行政。
仁宗一朝,最大的恩荫外戚便是皇后母家——盛家。
但娘家、夫家,选那个,皇后连考虑都不用考虑就知道要怎么选。
她上表陈情,“本朝恩荫广滥,每遇大礼,外族皆奏荐,略无定数,多至一二十人,少不下五七人,并不限才愚,尽居禄位。妾深感惭愧,固请辞兄弟侯位,来日只以贤愚定。”
她以身作则,削减盛家恩荫。轮到旁人家就更无话可说了。
谁家也尊贵不过皇后母家、太子外家。
有了她主动对后族的约束,庆历行政施行起来,阻力就小了很多。
朝臣们大赞其有贤后之风、慈惠天下之德。
可眼睁睁看着齐国公府门第逐渐衰落,只能依靠齐衡一人在前朝苦苦支撑,自己儿子将来都未必有爵可承袭。明兰怎么也笑不出来,谁家贤后是慷他人之慨啊!
难道帝位传承不是最大恩荫吗??
庆历四年,改革初见成效,社会日趋稳定。
人们在丰衣足食,没有外部矛盾的压力下,将视线转回到内部。
经过几年夫妻争吵,沈从兴难得文艺了一把,感慨“人生寂寞如雪”,然后只得认命的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原配留下来的三个孩子拉扯大。
但军旅生活、加常年为家计操劳,令他看上去更加沧桑。嘉成县主跟他在一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父亲与女儿。
颜控的嘉成县主越来越不厌烦他。以前只是丑,现在是又老又丑,看着就反胃。
夫妻俩的后半辈子处得跟陌生人一样。不过沈从兴有儿女承欢膝下,老来又不寂寞。而嘉成县主,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她有丰厚的嫁妆、还不用为孕育子嗣操劳,一辈子潇潇洒洒并不寂寞。
当然,这是她自己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