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父亲又升任荆州刺史,即使清棉是庶女也能嫁个不错的人家,要在这官宦圈子斡旋。
听青梧细细与她道来,清棉也渐渐忍住了眼泪,收拾好了神色后她转而关心起青梧的状况。
“姐姐这么晚怎么出来了?”
这时,青梧才想起她出来的原因,便与清棉实话实说:“你表哥刚出去了,我正欲去寻他呢。”
清棉的面色一红,连忙道:“原是我打扰了姐姐,姐姐快去寻表哥吧,明日我再来寻你说话!”
还未等青梧应声,小姑娘便拎着裙摆迅速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青梧失笑,刚想往外继续走,忽觉天上落了几滴雨。
如今已经二月中旬,春雨繁多,青梧顿住了脚步,准备先回去拿把雨伞,走回正屋正瞧见宝珠把一桶热水放下,回首瞧见了她,笑问道:
“娘子,郎君呢?郎君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青梧的脚步一滞,“郎君”
宝珠促狭道:“奴婢刚才去的时候都瞧见了,你们在一块呢。”
青梧瞧着灯笼下宝珠暧昧的表情,心头蓦地一跳。
宝珠看到什么,青梧不知道,但她知道宝珠看见的那个人绝不是自己。
宝珠伺候了自己三年,能叫宝珠在晚上认错的,也只有自己的孪生姐妹了。
这么晚,自己的夫婿与奚清桐碰面做什么?
想了想,青梧靠近了宝珠,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并未与郎君在一起。”
宝珠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了,显然也想到了那是谁。
“你低声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宝珠表情微妙,瞧了一眼青梧压低声音道:“其实倒也没什么,就是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奴婢离得远,并不能看清。”
两人的身后还有花丛,宝珠确实看不太清,但她觉得两人的情状颇有几分亲密暧昧,不过这句话大大咧咧如宝珠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她岂敢胡乱说太子侧妃和外男的话?
或许是因为她认为那是自家娘子才产生的错觉吧。
听到宝珠这么说,青梧心中虽还有些隐隐的疑虑,但还是压在了心底,“这与良娣的院子离得近,应是碰巧,此事不要再对外人道。”
即使她与奚清桐的关系不睦,她也是奚家人,侧妃的名声还是要注意的。
不过此事到底引起了青梧的注意,怎么样也得去问上一问。
好在青梧没等多久,就听到宋云鹤回来了,青梧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糕点便往外走去。
西厢房离正房不过五六步,几息的功夫青梧就到了。
宋云鹤显然也是刚坐下不久,见到她来了眉目间惊讶难掩。
没等宋云鹤说话,青梧便微微一笑把那盘点放在了桌子上,即使桌子上也放着一盘一模一样的点心。
“我真是想差了,这府里的人哪里会忘记郎君呢。”
青梧回到奚家后被郑夫人压着学了好些礼仪规矩,待人接物是下过功夫的,若是她想,自然也能不露声色。
宋云鹤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道:“多谢夫人关心。”
说罢,他就等着青梧离开,往常都是如此。可青梧不但没离开,还择了个凳子坐下了。
宋云鹤不由得想到先前他酒意上头后所做之事,心中有些后悔,终究是那事给了她念想。
他正想着如何把青梧支走,就听她温声问道:“郎君适才出去可是醒酒?”
青梧状似无意地提起,可眼睛却是一直注意着宋云鹤。
见他顿了一息才点头,心中便有些了准备。
她闲聊似的继续询问,“可遇见什么人?郎君出去了好一会儿。”
“怎么会?不过顺着内花园走了两圈罢了。”
宋云鹤立刻否认,却不想对面女子早已洞悉了他的行踪。
听到他的回答,即便青梧有了预感,心还是缓缓一沉。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还好,越是瞒着越引人猜忌遐想。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宋云鹤已绕开了话题,他指着桌上糕点笑道:
“今晚酒喝的多,没吃多少菜,如今腹中饥饿,还要多谢夫人送来糕点,不然一盘恐怕只够垫个肚子。”
他捏了一块糕点送入了口中,而后望着青梧笑着回忆,“我八岁初来奚家的时候,便吃这枣泥桂花糕,如今十数年过去,风味依旧……”
宋云鹤只是随口转移话题,对面的青梧却愣了神。
他八岁的时候,她已经走失,奚家只有奚清桐。想到而后的十数年中,他接触的都是奚清桐……
一瞬间,青梧失去了继续追究的兴趣。
虽都是表兄妹,但他们之间的情谊远比她更亲厚,便是私下里见一面又如何呢?
她有些恹恹地起身,“既然郎君喜欢,那就就好好享用吧,我先回房了。”
不往外说想来是不愿多生是非,毕竟奚清桐现为太子侧妃,名誉最重。
宋云鹤拿着糕点的手顿住,他有些诧异地目送青梧出门,觉得她就像一阵风,突然到来,又匆匆而过。
不过他没有阻拦,目光顺着指尖落到了桌上两盘一模一样的糕点上时,宋云鹤的眸中终于露出了一点惆怅与苦涩。
东宫的大门上了锁,宫闱丞向太子身边的内常侍赵通回禀,“公公,良娣车驾今晚未归。”
赵通摆了摆手,“此事我知晓,不必忧心。”
宫闱丞点了点头就此退下,就在此时一直紧闭内殿大门打开,一位约莫弱冠的青年负手走了出来,他身姿颀长,肩背挺拔,气质非凡。
赵通循声回首立刻迎了上去,“殿下。”
等近了,赵通微微抬首便与那双同先皇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对视在了一起。
本是瞧人便生温情的眸子生在他身上硬是被掩去了七分,泄出来的三分情也是矜傲的冷情。
再往下看,才在他两颊边看出几分稚气,只是如今这份稚气也要渐渐消散了。
赵通深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盖因皇后前年崩逝,那时太子不过十六岁,没了母亲庇佑帮扶的小太子如何还能安稳?
萧霁瞥见了宫闱丞最后一丝背影,他揉了揉眉心,还有几分青涩的面上疲惫具显,“何事?”
赵通立刻躬身回禀:“奚大人明日奔赴荆州上任,良娣下午来请求归家为父饯行,殿下那时正与各位大人商讨正事,奴便擅自替殿下允了。”
赵通是太子内常侍,秩正五品,乃是东宫官宦中的第一把交椅,又是自小陪伴太子长大的人,身份地位自然不同,有些小事他可替太子做主。
闻言,萧霁点了点头,近一月他因朝中之事焦头烂额,有些事情并不能顾及,早朝上就得知的消息,下午竟然就忘了。
赵通又道:“奴做主从殿下库中挑了几件佳礼叫良娣带过去了。”
“可以”,萧霁轻轻颔首以表赞许,只是他眉宇间的忧愁疲惫并未褪去分毫。
走到廊外,他望着天空悬挂的圆月低声道:“这个时候奔赴荆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赵通也知道太子这句话的意思。
奚建安此番由御史中丞升任上州刺史乃是右迁,等上州刺史的位置坐上几年,考核不出问题,再调回京城后便可入主六部,不是尚书也是侍郎,六部尚书侍郎诸多皆是此路。
如此前途光明之人是太子党自是好事,可如今时局动荡,今日早朝上竟然有人明言另立储君一事,不由得叫东宫一众心惊。
萧霁虽是先皇后所生,但先皇后是继后,太子出生便行六,前面有着五位兄长,如今最大的皇长子已过而立之年,太子却仅有十八。
诸皇子年富力强,先皇后在时,尚且压得住一众后妃皇子,先皇后不在,他们便逐渐按捺不住,太子便是处处谨慎,也双拳难敌四手,挡不住一众成年兄弟的觊觎。
他的羽翼依旧被逐渐蚕食,再加上圣上年迈,愈加多疑,萧霁的处境更加糟糕。
“先荆州使君早就年事已高,因病去世应无蹊跷,再说,奚大人原是圣上的人,并非咱们这边的心腹。”赵通低声分析道。
这也是萧霁不确定奚建安赴任荆州好坏的原因。
奚建安虽然因侧妃入东宫而归为太子党,但态度一直不偏不倚,并非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就算他确实是被支走的,似乎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萧霁深思之时又听到身侧贴身内常侍道:“若想让奚大人坚定站在殿下这一边,最好的方式还是让侧妃诞下皇孙……不如等侧妃此番回东宫,殿下去坐坐吧。”
作为太子贴身太监的赵通可太清楚自家主子的事情了。
迎娶侧妃那一日,太子党又折损了一位兵部要员,他们没想到那些人一点情面道义不讲,竟然在殿下大喜的日子出手。
殿下当时就被气的砸了杯子,反应过来后才发现那是合卺酒,后来虽补了一杯,但他也完全没了兴致。
再后来的一个月里,朝中的局势愈发的糟糕,以至于直到如今殿下还未与侧妃圆房。
听到赵通这句话的萧霁脑中隐隐浮现了侧妃那张美丽的面孔,只是再美丽,他如今也无心消受。
萧霁垂首自嘲一笑:“如今孤再耽于女色,怕不是过几日就要搬出东宫了。”
第4章 浓情蜜意
那一厢,奚清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到主子回来,贴身侍女金珠立时松了一口气。
“良娣,您现在身份不同,何必要再去见宋郎君呢?”
瞧见小丫鬟脸上的惊慌,奚清桐淡淡一笑,步伐从容。
她头发上的金饰早已卸下,又褪下了大袖襦衣,在夜色中即便有人远远地瞧见,也只会觉得她是奚清梧。
“慌什么,不过半刻钟罢了,又没人跟着吾。”
说到这,奚清桐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些。
按理来说,她身为良娣出东宫应当有内侍跟着,确实也有内侍跟着,可那内侍只是伺候她的普通内侍,并非太子所派之人。
想到嫁入东宫一月来受到的冷遇,奚清桐刚刚得来的好心情又消失了。
有表兄挂心关怀又如何?她嫁的人又不是表兄。
瞧着主子瞬间又变了脸色,金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旁人不知,她们这些贴身丫鬟还不知道么?
奚清桐在外是才貌双全,温和敦良,礼仪规矩样样周全的奚家娘子,然而并非表里如一,偶有之时也叫小丫鬟们有苦说不出。
“是,是。”
青梧从厢房回来,面上表情未变,脑中却一直还想着方才那些事情。
等被服侍着上了床,宝珠放下了架子床边的纱帐后,青梧盯着帐顶好半晌才抬手抹去了眼角湿润。
泪水氤氲的眼眸中缓慢浮现了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妇。
她想姥姥了,想念和姥姥一起行医的日子。
姥姥便是她被拐后收养她的女游医,她记事起便随着姥姥到处行医了,即使那时候经常风餐露宿,居无定所,青梧也很满足。
一直到她十四岁,姥姥得知她还有家人后便留下一封书信一走了之。
青梧知道姥姥的意思,她怕自己不愿意回家,所以自己先走了,但青梧想带着姥姥一起回家,这样她就不用再四处行医,挣那碎银几两。
不过青梧也清楚,姥姥是不愿意跟她回去的,做游医时,她便不给大富大贵之人治病,自然也不愿意跟她回奚家沾染半分浮华。
信中,姥姥说她还小,应当体验有父母家人的感觉,像普通的小女郎一样,未来择一门如意郎君,成婚生子过幸福安稳的生活。
可现在青梧想说,她有父母家人了,也择了郎君成婚,但好像…并不幸福。
也不知在心中把姥姥的面容描摹了多少次,青梧才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
青梧刚出正屋便碰见了宋云鹤,因着昨晚之事她心情不佳便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往膳厅去。
却不知身后往日巴不得与她疏离的男子眉宇蹙起,望着青梧的背影,宋云鹤不禁抿唇,不知她又在使什么小性子。
不过须臾,他便说服了自己。她毕竟是在乡野长大的,不能和清桐做比,桐儿最是温柔知礼。
想到一会儿又能见到清桐,宋云鹤眉宇间瞬间云消雨霁。
奚建安临行前的最后一顿早膳也是一起用的,男女分了两桌。
席间,宋云鹤忍不住觑向隔壁一桌。
坐在那桌上首的清桐即使吃饭一举一动间也合乎规范,慢条斯理,优雅娴静,至于青梧,宋云鹤不过只看得一个背影。
不过即便是青梧正对着他坐,宋云鹤也不在乎,他的眼中唯有一人。
可这番动作落在奚建安眼里却会错了意。
瞧见女婿这么关注女儿,奚建安很是欣慰。虽然笃定宋云鹤这孩子并不敢欺负清梧,但不欺负是一回事,关不关心,爱不爱护又是另外一回事。
见状,他内心大安,不由得揶揄道:“这年轻小夫妇就是浓情蜜意,便是分席吃个早膳都要盯着瞧,看到你们如此恩爱,为父就放心了。”
奚建安忽然开口,引得在场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
青梧是最先愣住的,她是背对着宋云鹤坐的,对此一无所觉。
宋云鹤在看她?
她心中纳罕回头,却见宋云鹤垂首一笑,略有几分羞涩道:“下意识瞧了几眼罢了。”
青梧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又听奚清桐调笑道:“吾原还怕表兄对妹妹不好,现在看来是吾多虑了。”
青梧又循声回首,又对上了坐在对面奚清桐的眼眸,她正望着自己,笑意盈盈。
不知是不是错觉,青梧总觉得那笑里有几分得意。
最重要的是,宋云鹤真的是在看自己么?
要知道成婚三月,她们一起用的膳食不过几顿,以前便是相对而食,他也不曾对自己有几分关切,一直温和中透着疏离。
青梧不知道,也不敢乱猜。
最终她也只能佯装羞涩,避过这一茬,心里却悄悄地把此事放在了心底。
一起用完早膳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奚青柏和奚清桐不愧是郑夫人教养大的孩子,一套拜别词说的惯是好听,郑夫人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
等轮到青梧这儿,她只说了一句话:“希望父亲此行一帆风顺,平安无虞。”
对于父亲,青梧是真的有些不舍,她能在奚家撑下去,没有离家寻找姥姥就是因为还有奚建安在。
就如此时,面对女儿简短的送别之语,奚建安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满。郑夫人却暗暗蹙眉,只觉青梧太过木讷。
他拍了拍青梧的肩膀,不禁唏嘘道:“你归家也不过才三年,如今又要一别三年,为父很是不舍……”
对于这个长到十八岁却只相处了六年的女儿,奚建安心中愧疚良多,眼瞧着青梧红了眼眶,他又赶忙借玩笑打消悲伤的气氛。
“也不知下次见面,为父是否能多个外孙?”
此话果然奏效,青梧不舍情绪瞬间被遏止,她敛眸垂首,却非奚建安想的羞涩,而是几分暗忧不安。
外孙,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有了。
好在奚建安早已把目光转移到宋云鹤身上,看着这位亲自挑选的女婿,他说了很多话叮嘱。
“……清梧是为父失而复得的女儿,为父把她交给你,是信你人品,云鹤,清梧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你要好好待她。”
宋云鹤看着眼前一派慈父之心的堂舅,想起他这么多年的种种关怀栽培,心中不禁浮起几分愧疚,最终鞠躬一礼,拱手一诺。
“岳父大人,小婿定会好好对待清梧。”
至于身侧隐隐的目光,宋云鹤克制着没有回应。
岳父的一番话多少唤起了他的良心和理智,即便他再不舍,嫁给他的终究是青梧,以后与他过日子的还是青梧。
过两日的上林苑宴会还是带她去吧,即便有龙子凤孙,有他照看着应当无事。
第5章 打算圆房
奚清桐交叠在腹部的手微微缩紧,半晌才慢慢松开,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中暗道: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表哥到底心悦谁,自己还不知道么?
然而让奚清桐意外的是,奚建安一行人走后,宋云鹤竟然带着青梧径直向郑夫人拜别。
“良娣,岳母,家中还有琐事,小婿便先带着青梧归家了。”
郑夫人与青梧感情本就不深,自然应允。奚清桐作为侧妃在外也不敢说出什么挽留的话,也只能含笑颔首目送二人。
等小厮牵来马车,青梧已迫不及待地走向马车,待她最为亲近的父亲已经离去,这地已无她留恋之人。
只是她刚拎起裙裾就见面前伸出了一只手——那是宋云鹤的手。
青梧一愣,犹豫了一瞬,还是把手放入了宋云鹤的掌中。
面对宋云鹤时有时无的亲昵,青梧心中很有些复杂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