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有看武王那柄滴血的大刀,目光平静地落在武王那张因野心和杀戮而扭曲的脸上,心中叹息了一声。
“武王,你觉得这样就能成功继位吗?”
武王冷笑一声:“本王是来诛妖妇的!你作为皇帝姑姑,安生做个公主荣养多好,可惜你竟有谋逆之心,妄想牝鸡司晨,本王绝不能容父皇被你哄骗控制去。”
看着这对父子,萧玉鸾心中冷笑,却知此刻言语亦是刀剑,她要让自己的每一步都走的名正言顺。
于是在武王的目光中,萧玉鸾步至殿门,目光扫过全场将士,声音清朗穿透夜色:
“诸位且看,陛下就站在这里,无人挟持,金吾卫仍听陛下调遣!”
她语气转沉,带着凛然之气:“本宫前来只为护驾尽忠,本欲与陛下共进退!如今竟被逆贼污为‘妖妇’,当作犯上作乱的借口!这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清君侧’吗?”
底下众军默然,谁都看得出她是被冤枉的,但谁让她只是一位无军队护佑的女人呢?
武王对这些诛心之言完全嗤之以鼻,这些话在实力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他懒得再浪费唇舌伪装,狞笑一声,竟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猛地扔到萧元成脚下。
“父皇,”他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逼迫,“您已老迈昏聩,儿臣体恤您,您就乖乖退位,安享晚年吧!”
那竟是一份早已拟好的退位诏书!只见诏书行文工整,用语“恳切”,历数皇帝年老多病、不堪操劳,欲禅位于贤德皇子,唯在继承者名讳处留下刺眼的空白,只待填写姓名,加盖玉玺,便可“名正言顺”地完成这场篡逆!
萧元成没想到这逆子连退位诏书都拟好了,看着殿外黑压压的叛军士兵,再看看身边放下武器的金吾卫,萧元成只能咬牙拿着圣旨往殿内去。
“逆子……逆子……”他喃喃自语,老泪纵横,却不敢大声斥责。
武王唇角的笑愈发的灿烂,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冰冷的萧玉鸾,忽然改变了立刻杀她的主意。他要让她亲眼看着皇帝亲手写下传位给他的诏书,让她夺位的希望彻底破灭。
“请吧。”
武王示意萧玉鸾跟着进去,萧玉鸾也没有反对。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萧元成步履蹒跚亦或是磨磨蹭蹭地走到御案前,手指颤抖地提起那支沉重的御笔,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迟迟无法落下。
“皇帝。”
萧玉鸾最后一次提醒萧元成:“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写下这名后,您便再无用处了。”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萧元成一个激灵。他何尝不知?他当然不想写!他只是在绝望中拖延时间,奢望着能有转机出现。
“闭嘴!”武王先是呵斥萧玉鸾一声,而后看向萧元成柔声道:“再怎么说,您也是儿父亲,儿怎么会……”
就在此时,外面兵刃之声忽然又起。萧元成手中的御笔“啪嗒”一声掉在诏书上,他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和希望!
武王的表情却瞬间狰狞,“父皇,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他再也按捺不住暴戾的性子,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御阶,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狠狠箍住了萧元成枯瘦的脖颈!
“呃嗬……”萧元成猝不及防,被勒得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窒息声,手中的御笔彻底滚落在地。
“老不死的!快写!”武王的面孔紧贴着皇帝惊恐扭曲的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充满了疯狂的杀意,“外面不管来的是谁,少说也得拼杀上一刻钟!这一刻钟,足够儿臣送您上路了!”
他手下用力,萧元成的脸瞬间涨得紫红,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萧元成!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冰冷的触感,他毫不怀疑,这个逆子下一秒真的会掐死自己!
“写……我写……我写……”他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求饶声。
武王这才稍微松了点力道,但仍像拎小鸡一样将皇帝掼在御案前,染血的手指狠狠点在那空白处:“快写!”
萧元成抖得如同筛糠,就在他颤颤巍巍提笔写的时候,外头薛沉已然一把长戟横扫四方很快就突破到了紫宸宫门前。
里面的金吾卫将军见是薛侯,心中又燃起了火,猛地挣脱了武王部下的捆绑,振臂一呼,“薛侯护驾!儿郎们,都捡起家伙!”
金吾卫方才因萧元成的话投降的很是突然,原本就心有不忿,如今立刻动作起来,前后夹击之下,未到一刻钟薛侯已然突破了封锁抵达了殿门前。
里面的萧元成也将将把圣旨写完,武王刚将圣旨抓在手中,脸上那扭曲的狂喜还未完全展开,就听“叮”的一声脆响!
只见薛沉一身浴血,仍在滴血的长戟杵在地上,如同战神般矗立在门口,怒吼声震得殿梁仿佛都在颤抖:“逆贼!安敢欺辱殿下!!”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震到竟齐齐忽略了那句后面不是陛下,而是殿下。
唯有萧玉鸾站在里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再看他身后,这老小子竟然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径直闯了进来!
武王被这雷霆万钧的声势骇得心神俱震,下意识地挟持着萧元成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高举着那份诏书,嘶声尖叫:“站住!都给本王站住!父皇已经写下诏书,传位于本王!朕现在是皇帝!”
被他箍在身前当作盾牌的萧元成,此刻也看到了薛沉,如同看到了救星,挣扎着发出呜咽的求救声:
“薛侯!救朕!救朕!诏书是他逼朕写的!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啊!”
也想不起来,他曾经怎样对待薛沉的。
薛沉未曾说话,只仔仔细细地看向萧玉鸾,确认她的安全。
而在他身后跟来的文王与武王成功对上,“父皇别慌,儿臣来救您!”
比起武王,文王显然更注重自己的名声,试图用解救萧元成来获得皇位。
萧元成目光渴求地看着文王,然而这副样子激怒了武王,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现在只来了一个,后面还有老五,老六呢。
他果然不该犹豫的,他刚才就应该把萧元成做掉,武王猛地勒紧了萧元成的脖子,一手拎过桌上的大刀,“你们,你们都别过来!”
文王果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一步,萧玉鸾却抬起双手一副着急的样子,“逆子,你还要一错到底吗?”
武王并不把萧玉鸾一介女流放在眼里,更何况她还年过六旬,谁想下一息一根弩箭从她袖中射出精准无比地从武王的盔甲缝隙中射中他的手臂。
“啊——!”武王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的大刀瞬间落地。
早已蓄势待发的萧玉鸾倏然凑近,三下两下将武王的手反剪在背后,纵使武王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也比不得经验丰富的萧玉鸾老辣。
那边薛沉也伺机而动,长戟横扫,将武王的部下扫落一片,殿内又陷入一片乱战。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文王目瞪口呆,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那被撇在一边的萧元成,见武王被萧玉鸾制服,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反手捡起地上的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了武王。
刹那间,武王未被盔甲覆盖的腰侧鲜血如注,那削铁如泥的大刀半块刀身都陷进了武王的身体。
“叫你逼宫!叫你篡位!”
萧元成状若疯癫,双目赤红,一种被极度恐惧和屈辱扭曲后的疯狂报复欲在他心中再次出现。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沉重的大刀,朝着武王疯狂劈砍!惊得萧玉鸾瞬间放开了武王后退好几步以防被误伤。
“逆子!畜生!朕是你父皇!你竟敢逼朕!竟敢拿刀指着朕!朕杀了你!杀了你!”
若是回到半刻钟前,武王是怎么也不可能被萧元成这么砍杀的,可那一根袖中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臂,骨裂之疼钻心,萧元成那一刀更是直接砍进了他的肾脏。
鲜血如同泉涌,两重伤害之下,曾经在战场奋勇厮杀过的武王竟然拜倒在一个病弱老头的手下。
萧元成的每一刀落下,都带起一蓬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苍老扭曲的脸上和明黄的龙袍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这血腥而疯狂的一幕,让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帝再次挥刀砍向了他的儿子!
看着那满身鲜血,气息殆尽的武王,文王本该高兴的,可亲眼目睹这一切,文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直到萧元成力竭,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拄着刀踉跄后退,看着地上血肉模糊、已然气息奄奄的武王,他才仿佛如梦初醒,脸上仅仅闪过一丝茫然和后怕,而后便被被一种扭曲的快意所取代。
“呵……呵呵……死了好……死了好……”他喃喃自语,丢开了沾满鲜血的大刀,身体摇摇欲坠。
白得安这才敢颤巍巍地上前扶住他。
人在愤怒时的潜力是无限的,可一旦停歇便瞬间泄气,萧元成只觉得瞬间头晕目眩,双腿无力,肩膀上还未好全的伤口又发出钻心的疼痛。
众人还未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皇帝难道彻底撑不住了?
方才还慌张恐惧的文王此刻又被皇位的诱惑引得兴奋起来,他忙暗示薛沉,希望薛沉帮他说话。
薛沉也如他所愿,朗声道:“陛下身体不佳,还请早日留下遗诏。”
这句话顿时又让萧元成吐了一口血,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再不确立储君,恐怕后面还有乱子。
文王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体贴:“父皇如今还是先顾着自己身子为好,太医呢?先叫太医来看看。”
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小,显然武王的部下已经快要被他们消灭了,他又是第一个来救驾的,年纪最长的皇子,难道还轮不到他吗?如今只需把父皇哄好……
说罢,文王就将萧元成往软榻上扶去,路过还流着鲜血,即将殒命的武王时,他的唇角微勾,心道莽夫才想着逼宫。
就在文王心中盘算着如何哄骗皇帝传位与他的诏书,甚至唇角那丝得意的弧度还未完全敛去时——
殿外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一声宝马嘶鸣后,一身银甲染血,手持长剑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
殿内的烛火照亮他的银甲,待他抬首时,露出一张带着血痕的俊美面庞,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电,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瞬间一愣。
这是……昭亲王!
眼前这位浑身肃杀,仿若久经沙场的人竟然是昭亲王?!
他的到来,如同在即将凝固的油锅中滴入一滴冷水,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文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搀扶皇帝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中警铃大作。
老六?!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外面武王的部下难道这么快就被肃清了?他不是应该被拖在宫外吗?!
萧元成也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抬起昏花的眼,当他看到萧霁虽然染血却完好无损、甚至气势更胜从前的模样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茫然,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
然而当他一步步走近萧元成时,人们的目光渐渐从他的脸挪到了他的腿上。
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这副甲胄至少有几十斤重,而昭亲王走的如此平稳,甚至他还是骑着战马来的。
他的腿好了!
第256章 传位
萧霁目光扫过殿内,将殿内的情况纳入眼中,殿内显然也经历过厮杀,横着几个尸首,当目光扫过躺在地上的武王时,萧霁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缩。
身穿甲胄的武王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液,所有人都在关心萧元成,无人注意到武王的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也看着皇帝。
甚至在萧霁看向他时,他还与萧霁对上了眼,难以再发出声音的嘴角抽了抽,似乎还想说什么话。
他明明还没死,却已无人再在意他了。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如同宁王一样,尸身至今还被遗忘在冰窖,无人为他主持丧仪。
便是敌人的萧霁,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悲凉。
不过这一切终究只在一念之间,萧霁最终还是漠然地从武王身侧走过,抵达了殿中。
见到萧霁来了,薛沉非常“不经意”地惊讶道:“昭亲王殿下,您的腿好了?!”
文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气得肝区阵阵发疼,眼前都有些发黑!
这薛沉!这老匹夫!到底是真没脑子还是故意的?!
而经薛沉这么一“提醒”,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萧霁的腿上!
果然!那沉重的银甲之下,双腿笔直有力地站立着,步伐稳健,甚至因为身着甲胄更显挺拔英武!哪里还有半分往日行走微跛的痕迹?!
“你……你的腿……”萧元成挣扎着抬起手,指着萧霁的腿,声音嘶哑破碎。
“原本还有些疼痛,如今一时情急,竟然与未断时差不多,像是好的差不多了。”
萧霁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与血水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萧元成的榻边,浓重的血腥味侵入萧元成的鼻腔,让他有些恍惚。
萧元成看着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儿子,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如同旁人的想法一样,他也不相信萧霁的腿是刚好的,定然是早就有了痊愈的迹象,只是一直在隐瞒而已。
若是放到一个月前,萧元成定然会疑心大起,可现在感觉命不久矣的他只觉得恐惧、以及欣喜。
“好……好……”
萧元成粗哑着嗓子说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落到文王耳中让他面色倏然难看,难道萧霁腿好了,自己就完全排不上号了吗?
不行!他得拖延时间。
“既然六弟已经来了,想来外面的叛军已经不成问题,父皇还是闭目养神,等待太医医治,儿臣还盼望着侍奉您左右呢。”
却听萧玉鸾扬声道:“陛下!方才之事,难道您这么快就忘记了吗?储君之事,关乎国本,如今两个皇子皆在,又有薛侯,本宫见证,还请陛下立刻立储!也不枉本宫方才之举。难道陛下还在怀疑本宫有谋篡之心吗?”
这句话让萧元成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羞愧,他前脚放弃了萧玉鸾,萧玉鸾后脚却救他于水火之中。
“咳咳,姑姑……怎么会……朕……朕这便立储……扶朕起来……”
萧元成的目光在两位皇子间缓缓移动,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殿内所有人的心弦。文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父皇!”文王抢先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儿臣愿日夜侍奉榻前,只求父皇龙体安康。立储之事……还是等父皇痊愈后再议不迟。”
他边说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皇帝神色,试图从那张苍老的脸上读出倾向。
萧霁却只是静静站着,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的注视。
这样淡然的目光让萧元成的心狠狠一紧,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起幼时的萧霁,那会孩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濡慕与温情,可现在……
“霁儿,你在怨朕是吗?”
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怔,他们没想到皇帝会这么问,却又为皇帝这么问的代表着什么而感到心惊。
一边的文王额头青筋迸发,看向萧霁的目光中再难遮掩嫉妒。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移到了薛沉的脸上,示意他准备动手,谁想到那薛沉竟一直看别的地方。
站在文王对面的萧霁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不过这一切在他心中早已尘埃落定,所以他对着萧元成的眼睛,缓缓地点了头。
文王眼中霎时间露出惊讶与惊喜,这萧霁是疯了吗?竟然敢承认,都这个时候了也不装一装?
文王上一息还想着让薛沉动手,现在忽然又觉得不需要了。
萧元成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堪并一丝苦笑,“你就因为朕废了你……”
“是因为你杀害了我的母亲,帮助了害我断腿的人。”
话音落地,殿内霎时间安静,除了远处还有的厮杀声,殿内竟犹如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父子俩的身上,皇后的死另有隐情?
萧元成的脸颊剧烈抽搐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他没想到萧霁会当众把这事说出来:“逆子!你…你胡说什么!”
“胡说什么?”
萧霁缓缓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萧元成笼罩在阴影中,他没有提高音量,反而压得更低,更沉,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积年累月的恨意:
“母后的药汤中难道没有你的手笔吗?我坠马难道真的是意外吗?”
被说中了的萧元成霎时间恼羞成怒,“朕……朕原本还想传位与你,现在……现在看来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