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武王对心腹幕僚和将领们嘶声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狠厉,“让城外‘那些人’,就地隐蔽,养精蓄锐,但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但这些时日也提起心来,说不定便要加急进京,另,加紧盯梢公主府、昭王府以及皇宫各门动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他有预感,最终的角逐已经快到了。
就在武王暗中加紧布置,京城表面在萧玉鸾监国下维持着一种诡异平静的日子里,几个月前代为镇守边疆的英王终于凯旋而归。
几个王爷看着他被百姓夹道欢迎,皆是有了些许脸色变化。
然而脸色变化最大的还是英王,入宫复命的路上,他得知了接连发生的惊天巨变:安王因窥伺帝位被幽禁,宁王竟胆大包天弑君谋逆,已被父皇亲手诛杀,而如今监国理政的,竟是多年未归朝的姑祖母——镇国大长公主萧玉鸾!
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重锤般砸在英王心头。他离京不过数月,朝中竟已天翻地覆至此!
他先是按制入宫觐见皇帝。看到龙榻上那个神色憔悴的帝王,便是他不懂得医术,第一想法也是皇帝恐怕时日无多。而且他身边时刻立着两位高大侍卫,显然已经怕了。
萧元成见到他,只是勉强说了几句“回来就好”、“边疆辛苦”的场面话,便疲惫不堪地让他退下,显然已无力过多关注这个风尘仆仆归来的儿子。
英王本就因生母身份低微而不得重视,可如今他也算立功,皇帝竟然还如此待他,果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带着不满和自嘲,英王又依礼前往明华殿拜见监国公主姑祖母,对于这位他从未见过的姑祖母,他还真有几分好奇。
甫一踏入明华殿,他便感受到一种井然有序的氛围。官员往来虽频,却有条不紊。这里满是干练生机,与紫宸宫的沉重衰落完全不同。
端坐于桌案后的那一位老婆婆,衣着素雅,岁月带走了她的韶华,但依旧不减风华气势,一双眼睛看向他时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稳与威仪。
“侄孙萧景琛,参见姑祖母。姑祖母千岁。”英王依礼下拜,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萧玉鸾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英王一路辛苦,应当歇两日再来。”她的话语里透着真挚的关怀,让英王不禁生了些温暖,也忽然多了一分勇气。
“分内之事,不敢拖延。”英王沉声道,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萧玉鸾,“姑祖母,侄孙刚回京城,听闻近日朝中剧变,心中实在震惊难安。不知如今……父皇龙体究竟如何?”
他问得直接,这是对当前局势的警惕和试探。没想到仅仅过去几个月,朝中局势像是飞速前进了几年。
萧玉鸾心中了然。这几个月变化太大了,她不信之前这英王没有夺位的心思,只是他被支开这些时日确实让他失去了机会。
仅仅有用戍边的军功并不能让他获得很大的优势,反倒是不在京城这段时间让他失去了更多,没有出众的家世,没有贵人帮扶,也没有皇帝的爱重,英王已经落后其余皇子太多太多,这种无力感……
萧玉鸾眸子垂下掩去其中怜悯,再抬起时又变得锐利,她也没与他绕弯子,直言道:“你父皇身体不佳,但你独木难成林,恐怕难以得偿所愿。”
这位侄孙恐怕是没机会了,但若是得到他的帮助,还是颇有裨益。
英王萧景琛听到萧玉鸾那句直白到近乎残酷的话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胸口。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那张被边关风沙磨砺得刚毅的面容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动和痛苦。
他听懂了。
果然是镇国公主,一句话,就将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愿望击得粉碎。
是了,他自己也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日了,离京数月,朝中格局早已颠覆重组。安王倒台,宁王伏诛,他认为的对手倏然就少了一半。
但他并不占优势,
他那军功在眼前这位姑祖母面前十分微薄,他的母族也毫无助力,还有一个从未真正看重过他的父皇。
“独木难成林”这五个字冰冷而真实。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拼搏,在其余外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连入场角逐的资格,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几乎被剥夺殆尽。
巨大的失落和不甘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英王咬住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沉重而不甘的跳动声。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萧玉鸾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催促。她深知这种幻灭般的痛苦需要时间消化,就如当年她做出那个选择后,何等的痛苦,任何人安慰也没用处。
良久,英王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中的不甘已被极力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清醒的苦涩。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公主一语中的。是侄孙……妄念了。”
英王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萧玉鸾身上,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试探和警惕,反而透出一种近乎坦诚的无奈:“不知姑祖母有何建议?”
他自然也想起萧玉鸾曾经也陷入了这等局面,她的选择是……放弃?
可那时她的母皇还在,与他竞争的也是她的同胞兄长。他面对的这些可不是什么善茬,也不会有父亲保护他。
萧玉鸾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既然独木不成林,那就选一位大树,加入一片新林。”
英王的拳头又忍不住捏紧,这个时候他忍不住问:“那公主加入了哪一片新林?”他想知道,谁得了这位传奇公主的看重,他到底输在哪里。
萧玉鸾闻言,目光沉静地看着他,却并未直接回答:“本宫的选择,关乎甚大,岂能轻言?你不妨先自己想想,看看谁才是那棵能让你能安心并肩、并能遮风避雨的大树。”
她不告诉英王,是想看看萧霁在兄弟们之间的评价如何,至于英王选错了人?
那再挖过来就好了。
第249章 动之以情
英王魂不守舍地出了明华殿,心中多年的妄念怎么可能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彻底打消。
可回府的马车上,他将自己如今的势力一一摆出来,再将与其他兄弟对比,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拥有的太少太少,而时间也似乎不会再等他了。
失落与不甘中,英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考量到底哪个兄弟才是真正靠得住的。
大哥武王?有长子名头和军功,但在英王眼中他急躁冒进,与他为伍,实为下策。
二哥文王?倒是心思深沉,擅长笼络文臣,惯于背后算计。但与此同时也心胸狭窄,精于权术却缺乏魄力,投靠他,恐怕最终会狡兔死,走狗烹。
那么……就只剩下六弟昭王了。
曾经便为太子,又有百年世家杨家为后,以奚家为妻族,而且本人……英王不得不说,这个曾经为太子的弟弟倒是他们兄弟中最为真正明理的那一位。
若是与他为伍,应当不用害怕,而且能从庶人复位,其自然不简单,只是他的腿……
英王有些犹豫,萧霁坠马之事,他后知后觉也察觉到有人从中作梗,他是被迫入局,但在萧霁心里,恐怕是他与旁人合作,故意为之。
搭在腿上的手敲了敲,英王告诉自己不急,再看几日。
马车慢悠悠停下,车门还未打开,就听马夫禀报道:“王爷,昭王及昭王妃已经在王府等候多时。”
英王心中猛地一凛,萧霁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确实料到回京后必然会被各方拉拢,但没想到这位看似不争不抢的六弟动作如此迅速,且直接堵到了他府门口!这份主动和急切,似乎与曾经的他迥然不同……
英王按下心中疑虑,掀开车帘稳步下车,神色沉静地颔首道:“本王方才返京,府中尚待整顿,原打算安置妥当后再与各位兄弟相聚,倒有劳二位先行到访了。”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萧霁面庞,发现萧霁已与见他的最后一面完全不同,那时刚断腿的萧霁神色萎靡,沉默寡言,如今却已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称得上精神奕奕。
英王的视线落到萧霁身旁的青梧身上时,微不可察地眸光一闪。
青梧与英王对视,微微一笑,颔首点头,道了一声:“五皇兄一路劳顿。”
这声音清朗,不过分内敛温柔,反倒是透露出落落大方的姿态,不禁让英王心中涌出说不出的滋味。
他还记得萧霁被废出宫的那一日,便是眼前这位女郎勇敢地站在废太子身前,也不知道为何,那日的意外一瞥好似被深深记入了脑海,偶尔会出现在萧霆的梦中。
而如今的她,已非昔日侧妃,如今她身着站在萧霁身侧,眉宇间坦荡从容,自有一番气度,仿佛一棵矗立的树木。
萧霆又忽然想起听到的消息,她并非皇帝原来赐婚的那一位。
萧霁敏锐地察觉到萧霆的目光在青梧的身上停留了好几息,不由得揽住青梧的肩膀,望着英王笑道:“还未与你介绍,如今卿卿已经是本王正妃,都亏了卿卿,本王才能从低谷中走出。”
这句话果然让英王回神,他敛下眼眸,“那本王在此恭喜六弟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六弟好福气。”
青梧再次微微屈膝,“多谢五哥。”她并未多言,只飞快地侧首嗔了萧霁一眼,默默将萧霁揽在她肩头的手移的松了些,心中暗道他又怎么了。
这一细微互动落在英王眼中,让他不由得心生羡慕和失落。也让他再次想到他如今还未娶妻,连妻子相助也没有。
不过只是片刻,萧霆便收敛心神,侧身伸手做邀请状:“二位请入府叙话吧。”
然而,萧霁却并未移动脚步,反而轻轻抬手止住了英王的动作:“五哥一路风尘,车马劳顿,府中想必尚未安置妥当,我们岂能再行叨扰?”
他语气诚恳,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清正地看向英王,“五哥戍边凯旋,功在社稷,本该有国朝为五哥接风洗尘,但因父皇病体,便无人张罗此事,不过本王与王妃心中还记着,已在状元楼备下接风宴,还请五哥不要拒绝。”
接风宴?
英王萧霆身体微微一僵,萧霁此言,不偏不倚正戳中他心中那处隐秘的落寞。
他自知此番戍边斩获的功劳并非惊天动地的大功。他也不奢望皇帝亲迎、百官相贺的场面。
可除了京兆尹在城门口例行公事般的接待后,一路回府,竟真的与平日无异,仿佛他只是出去巡猎了一趟,而非浴血搏杀归来。
这份冷清,与他离京时的壮志形成巨大的反差,难免让人心生涩然。
此刻听到萧霁不仅记得,还特意提及“功在社稷”、“本该有国朝接风”,言语间满是认可,英王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流,那点被忽视的委屈似乎得到了些许慰藉。
他下意识地自谦道:“六弟言重了,不过是份内之事,驱赶了些许扰边毛贼,岂敢称功……”
这时,一旁的青梧却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朗真诚:“五哥过谦了。边疆苦寒,将士们戍守已是不易,能保境安民,击退来犯之敌,便是有功。京中安稳繁华,皆因有五哥这般将士在外栉风沐雨。这一杯接风酒,五哥当得起。”
这话确实是青梧发自内心的话语,自然显得格外真诚恳切,英王听着,只觉得无比顺耳,心中那点芥蒂不自觉间也慢慢减少,虽知他们必有拉拢之意,但这份用心和尊重,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重视。
“既如此……那为兄便厚颜叨扰了。”英王脸上露出真切了许多的笑容,应下了这场宴请。
听着他自称的悄然变换,青梧转身上马车时唇角悄然勾起,第一步成了。
马车向着状元楼行去。然而,刚接近酒楼所在的街口,速度便慢了下来,只听外面人声鼎沸,竟似有大量百姓聚集。
萧霆瞬间警惕起来,眼神锐利地扫向车窗外。如今已是下午,又不逢街道,如何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莫非其中有诈?安排了刺客?他刚回京,便如此按捺不住?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萧霁夫妇身上,下马车时,他的袖中已然多了一把短匕,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未出现。只见酒楼外围着不少百姓,他们看到英王下车,非但没有惊恐躲避,反而纷纷好奇地张望,甚至有人兴奋地指着他议论:
“快看!那就是英王殿下!”
“听说殿下在边关打跑了匈奴人!”
“看着真威武!不愧是咱们的王爷!”
“王爷千岁!”
听着这些发自真心的夸赞和好奇的目光,英王愣住了。
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握住匕首的手也放松了许多。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和骄傲自豪瞬间冲散了他方才的警惕和一路上的落寞。
萧霆挺直了腰背,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向着周围的百姓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虽然这些百姓只有数百人,比不上幻想中的夹道相迎,但那些佩服,敬慕的眼光和言语做不了假。
英王走在前方感受着百姓热切的夸赞询问时,青梧和萧霁落后好大一段距离跟在后面,青梧见英王已经走近门口,忙往楼上挥了挥手。
霎时间,数名女郎探出身子,无数朵兰草鲜花慢悠悠地从楼上洒下,数月前状元游街时的情景再现,不,应该说比当初更盛大。
英王不由得仰首看向天空,女郎们的欢声笑语,人们的夸赞,以及盛大的鲜花雨一时让他愣怔在原地,直到一个孩童扔了一颗浆果到英王身上才惊醒了他。
“殿下是大英雄!”
他不由得向后转身,此时越来越多的百姓因这场面凑过来,在得知英王是戍边归来时,又加入了欢呼的序列。
此时,夹道欢迎,掷果盈车,每个男子都期盼的凯旋场面已成。
萧霁见英王那沉浸其中的模样,不禁凑到青梧耳边问:“你是如何想到在高楼上洒花瓣的?便是我瞧着也受不住。”
说来,此前百姓虽然会向状元们扔鲜花水果,但那都是在道路两旁,还未有人在高楼。
青梧没敢说几个月前她在楼上扔给了宋云鹤,只道善善曾经扔过给徐状元,“这些花不少还是善善给的呢。”
萧霁起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然而下一息他便想到了关窍:“林娘子扔给徐状元是新科进士游街那一日吧,卿卿也在那里!”
第250章 我跟你干了
见他竟在这要紧的时候还能想起那些,青梧有些头皮发麻,她讪笑了几声还未想好如何说,就听萧霁轻哼一声,“等事成之后,卿卿可要与我好好解释解释。”
青梧瞬间松了口气,两人看向前方,正与转身回头的英王对望。
压下这个小插曲,夫妇二人快步走到英王身边,与他一起踏入酒楼,早有小厮引着,在众多食客的目光中,三人一路上了三楼雅间。
雅间内早已备好丰盛的酒菜,窗外还能隐约听到楼下百姓未曾散尽的喧闹声,萧霆神色复杂地看向在他对面落座的夫妇二人,准确地来说是萧霁。
曾经的太子爷不说是骄傲非常,也得说端庄持重,何时能如此礼贤下士,姿态温和?他真的在那场变故中成长了太多啊。
深吸一口气,英王刚要开口,就见萧霁起身亲自拿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而后又给自己和王妃倒了一杯。
萧霁手持酒杯,身姿依旧带着几分融入骨血的矜贵,但目光却极为澄澈真挚,他看向英王,声音平稳而有力:
“五哥,辛苦了。边关苦寒,征战不易。这杯酒,为你洗尘。”
言辞极其简练,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刻意的煽情,却因为那份源于曾经地位的坦然气度,让这简单的问候显得格外有分量,仿佛他代表的是某种正式的认可。
青梧也随之举杯,声音清越真诚:“欢迎五哥回京。”
英王萧霆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份敬意并非出于刻意拉拢的示好,而是发自内心的赞赏。
他们真的觉得他有功,值得这一场接风宴。
英王愣怔了几息,举杯回应,喝下那杯酒的后,他觉得即便今日发生什么矛盾,他也会与他们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