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走过观景廊,回到房间,吩咐人开始准备盘账之后,裴子辰说的胖胖,又转头去了厨房,带了肉去喂狗。
这是只快八岁的老狗,牙齿有些脱落,起初看见江照雪还龇牙咧嘴,等江照雪叫出它的名字,它愣了愣,随后便欢快跑了上来。
江照雪坐在裴子辰门口看它吃了饭,狗已经老了,吃完饭就有些疲惫。
江照雪给它随手整理了一下窝,等回头躺到床上,总觉得自己得邀个功,便半夜不睡,通知裴子辰:“裴子辰!”
对面愣了片刻,好久,才迟疑着道:“姑娘?”
“今晚我去喂那条狗了。”江照雪躺在床上,看着床顶,认真道,“你猜我给它吃了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笑起来。
他刚受过刑,血滴落在水里,他怕对面女子听出异样,尽量调整了声线,温和道:“什么?”
“狗肉!”江照雪一本正经道:“刚煮熟的。”
“是吗?”裴子辰语气认真,“那要多谢姑娘赐肉,让它有此口福。”
“我说你这人,”江照雪听出他知道她在开玩笑,忍不住道,“就不担心我真让它吃狗肉吗?”
“姑娘不会。”
裴子辰肯定,江照雪撇撇嘴,想起那条狗的年纪,忍不住道:“这条狗你什么时候带上山的?”
“一开始。”
江照雪听着有些意外,回想最初见他,的确袖子里好像是有个东西。
“它是我在来灵剑仙阁路上捡的,那时候我是拿了钱,跟着商队来的灵剑仙阁。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叔,我给戏班子打杂,他带我来灵剑仙阁,可是还有几日路程时,戏班子遇到了劫匪,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江照雪听着,虽然轻描淡写,但江照雪知道,那是多么艰辛的一路。
强盗、灾荒、饥饿……
可他却还是执着的,从江州走来,就为了当时她玩笑的那一句“灵剑仙阁,沈玉清”。
江照雪躺在床上,听着他说着细节:“我中了刀伤,倒在路上,发起高热,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就感觉有东西蹭我,睁开眼睛,就发现了胖胖。”
裴子辰说着,带了笑意:“它那时候还是只小狗崽,一直蹭我,我被它蹭醒后,发现这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它母亲或许是去世,也可能是不要它了,我只能带它上路。一开始,我本来叫它小白,可那一路太饿了,好几次我以为我们都会饿死,我带它来到灵剑仙阁的时候,它饿得只剩骨头,所以后来我就叫它胖胖,希望它能一直吃饱,长得白白胖胖。”
“怪不得总惦记着给它喂饭。”
江照雪侧过身,听着裴子辰的声音,终于感觉有些困了,她闭上眼睛,随意闲聊:“今天还好吗,被提审了吗?”
“托姑娘的福。”
伤口隐隐作痛,裴子辰低声道谢:“并无大事。”
“有事记得同我说,你要愿意跟我走,我随时可以带你走。”江照雪含糊道,“干嘛和他们折腾?”
“凡事,有始有终,有因有果。”裴子辰缓了缓,闭眼道,“他们,总要给我一个结果。”
江照雪没说话,过了片刻后,她轻声道:“裴子辰。”
“姑娘?”
“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你走投无路,记住我。”
“那姑娘大概要落空了,”裴子辰笑起来,语气里带了希望,“师父加固九幽境结界后,便会回来。等他回来,我自见青天。”
江照雪闻言失笑,闭上眼睛,只道:“睡吧,别做梦了。”
说完,她不再说话。
她忘记切断灵力,这点消息的灵力传输,对于合体期的江照雪来说根本感知不到,她昏昏沉沉睡下,裴子辰就听着她的呼吸声。
呼吸声回荡在昏暗的水牢中,他身上全是丝一般的光线,穿透了周身,血水顺着光线落下,外面的狱卒看他一眼,嗑着瓜子道:“你也别犟了,副阁主都下令了,你只要招了,就不受这个罪,反正筋脉都断了,活着也可惜,何必呢?”
裴子辰没有回应,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江照雪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仿佛是带了镇痛的效果,他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江照雪的呼吸声上,想起初见江照雪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小白虎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江照雪一觉睡到天亮,她记得今天温晓岸要提审裴子辰,便以沈玉清不见她的名义,带上蓬莱所有弟子,赶到刑罚堂活力满满做了个早操,没收了整个刑罚堂所有刑具,保证刑罚堂开不了工。
有她这个命师在,外加有五十多个蓬莱弟子护着,一时倒真还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命师单出是死牌,但凡有人保护,那可就是谁都奈何不了的存在。
这件事把温晓岸气炸,中午就开始给沈玉清疯狂发消息辱骂江照雪。
她骂人的声音太大,搞得江照雪根本不需要打探就知道她疯了,带着人坐在自己云浮山清点刑具,琢磨着晚上怎么审沈玉清。
这些刑具当然是用不上的——
江照雪有些遗憾看着地上缴获的刑具,磨着指甲,思考着晚上怎么从沈玉清手里把掌门令牌骗出来。
她心里琢磨着,外面突然传来灵力震荡,随后青叶激动跑了进来,忙道:“女君女君,君婿来了!”
江照雪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天色。
太阳将将落山,她倒是从来没见过沈玉清回来这么早过。
以前每次和他说回来吃饭,他总是不情不愿,修真者无需饮食,只是食用灵植灵兽对修行颇有益处,因此不嫌麻烦的修士也会像凡人一样吃饭睡觉。
沈玉清是嫌麻烦那种,对吃饭这件事,对于他而言等于是陪伴江照雪。
江照雪也知道他不爱来,所以每次都是在自己做出些许“功绩”之后,才会提出这个要求,然后三请五请,才把这尊大佛请来。
每次来,都是天黑,她都要从日落,等到夜深,用灵力续着满桌菜的温度,等蜡烛从新烛燃得满身泪滴。
只是沈玉清来了也好,倒也不用她等,反正厨房是早就备好饭菜的,她转头吩咐青叶:“去准备吧。”
青叶应声下去准备,等布好菜后,江照雪便听门口跪拜之声,随后沈玉清出现在房门前,侍从上前取了他的外衫,他提步进屋,还没坐下,便开始皱眉数落:“昨夜告诉你莫要惹事吗?今日为何又去刑罚堂闹事?”
怕温晓岸把裴子辰打死了。
这个理由当然是不能说的。
江照雪没出声,看着沈玉清气势汹汹坐下,抬眸一笑,给他倒了杯酒道:“这么生气做什么?不就砸了个刑罚堂吗,你不高兴我以后不砸了。”
“江照雪!”沈玉清紧皱眉头,“你不做此事,不当是因我不喜,而是此事不对,你何事能懂事有些善恶是非?”
江照雪端着酒杯喝酒不言,沈玉清忍不住继续道:“你来中洲两百年了,中洲不比蓬莱,做人要有做人的规矩,你不是妖了!”
“规矩这么大,那让我走呗?”
江照雪径直开口,沈玉清按耐不住,厉喝:“你放肆!”
“好了好了。”
江照雪不想同他吵架,抬手止住他说话,温和道:“别嚷嚷了,我请你吃饭,不是同你吵架,刑罚堂的事儿我明日找温晓岸道歉,今晚我们心平气和吃顿饭,行吗?”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
江照雪少有耐心,这倒让沈玉清一愣。
过往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哭闹起来了。
他们总是这样,因为些许事宜开始争吵,他同她说道理,说规矩,说是非,她永远都会归咎到他不爱她。
鸡同鸭讲,痛苦不堪。
两百年,他看着这个人蹉跎于这些鸡毛蒜皮,永远在问他爱不爱他,哪怕再美丽的皮囊,都最后只剩厌烦。
然而此刻前女子带着少有的平静,沈玉清看着对方眼睛,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直觉不对,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坐到江照雪对面,整理思绪,好半天,才想起来意:“你说乌月林妖修之事有了眉目,查到是谁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便开始转动脑子,扯着谎道:“查到了,但我得先问你一件事。”
“何事?”沈玉清皱眉。
江照雪思考着,慢慢道:“她说她并未作恶,反而是路过帮忙,看见了一些你们灵剑仙阁弟子之间的龃龉,她想问,若她出来作证,她的证词,阁主是否会接纳?”
沈玉清头一次在不是吵架的情况下从江照雪口中听到“阁主”二字,但一想现在在说正事,江照雪用这个称呼无可厚非,他也就压下心里那点不适,直接反问:“她想给裴子辰作证?”
现下被抓的只有裴子辰,这个妖修要作证,自然是为了裴子辰。
江照雪点头:“不错。”
“不可。”沈玉清毫不犹豫反对。
“为什么?”
“乌月林乃九幽境结界边缘,很少有修士往来,他一个蓬莱妖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玉清冷淡询问,“又为何会和裴子辰有往来?他与九幽境是否有关联?我在现场发现了有妖修使用九幽冥火的痕迹,证明九幽境早就已经和真仙境的妖修有关系。他自己本身就说不清楚,还要为裴子辰作证,如何证明他们不是沆瀣一气?”
江照雪听着,面上不显,却已经听出其中蹊跷。
他没有想为裴子辰平反的想法。
但凡他有,他不会在第一时间说“不可”,他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应该是先去验证,验证之后,若确定这个“妖修”本身没有问题,自然可以作证。
可他却在第一时间否决了。
裴子辰身为他的弟子,人品有目共睹,不说他要多么相信他,但作为师父,至少应该给裴子辰一丝机会,可他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甚至于连裴子辰翻案的可能都要一口否决,像极了书中将裴子辰打落山崖那个沈玉清。
她盯着沈玉清久久不言,沈玉清见她不出声,抬眸看她:“为何不出声?”
“哦,”江照雪收回思绪,笑了笑道,“在想你的话呢,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这妖修的话的确不足为信。”
“这妖修在哪里?”
沈玉清冷静询问,江照雪一顿,微笑道:“在山下找到的,现在我让人看着关在山下了,明天我让人押送过来送刑罚堂。”
“嗯。”
沈玉清应声。
江照雪见试探得差不多,忙取了筷子,给他布菜道:“吃饭吧,吃完饭咱们聊聊天。”
沈玉清狐疑抬头,江照雪思考着道:“咱们也认识两百年多年了,火毒发作那天晚上,我的确反省了很多。”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他迟疑着,想开口道歉,又出不了声,握着筷子僵在原地。
江照雪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笑了笑道:“今晚留下喝杯水酒?你放心,”江照雪一脸认真,“我绝对不对你做什么,大家当朋友也很好。”
“无聊。”
沈玉清反驳,可是等吃完饭后,倒也没有离开。
江照雪招呼他到院子里,让人准备了两坛酒。
沈玉清酒量不佳,她特意准备了鸳鸯壶,自己这边都是清水。
沈玉清警惕看着她的酒壶,江照雪有些紧张,笑着道:“坐啊。”
沈玉清闻言,坐到了距离江照雪最远的地方,江照雪不高兴凑过去,沈玉清有些尴尬,江照雪赶紧趁机给他倒酒,塞到他的手里,认真道:“来,我们先喝第一杯,我给慕锦月道歉,之前我不该总是找理由罚她。你和她是师徒,我不该胡思乱想。”
沈玉清听到这话,想了想后,僵硬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他和江照雪碰杯,喝了第一杯。
江照雪又赶紧给他倒了第二杯酒,回忆道:“第二杯酒呢,是我给你道歉,以前老是逼你,其实你赶我离开赶了很多次,我还是要往你面前凑。我听说你以前说自己心怀天命大道,不贪儿女情长,你是不是没想过要成婚?”
沈玉清握着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怕她这份道歉,仿佛这是一种否认,否认过去错了。
可的确错了,他又有什么好怕?
旁边江照雪见他愣神,赶紧催促:“喝呀,难道你还挺喜欢我追着你的?”
“没有。”沈玉清回过神来,只道,“已经成夫妻,就不说这些了。”
“别这么说,”江照雪又给他倒酒,观察着他的神色道,“道侣能结契,也可以解契,也不是一定要走下去得嘛。”
“同心契能解吗?”沈玉清冷眼抬眸,“你将你我姻缘写在天命书,我们能解吗?”
江照雪顿住,她和沈玉清干杯,玩笑道:“如果能解,你解吗?”
这话让沈玉清呼吸一窒,他不知为何倍感焦躁,只道:“何必呢?我已经这么熬了两百年,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如果能解契,代价必定不菲,何必呢?”
说着,他喝了口酒,回头继续补充道:“而且我许诺过你,你这一辈子我护着,既然承诺了我就会守诺,怎会半途而废?”
“哦。”
江照雪点点头,悄悄给他再次满杯,张口就来,随意道:“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我就怕哪天你喜欢上别人,到时候遇到危险,就把我扔了。”
“胡思乱想。”
“是啊是啊,”江照雪顺着他的话,继续劝酒,“来走一个,来我感激你,其实你对我挺好的……”
江照雪顿了顿,开始疯狂搜刮素材,慢慢道:“额……每次我惹祸你都给我背锅,江州我打伤那些弟子,让他们没搜到天弃者,回来你替我抵罪挨了四十九鞭。”
江照雪一说,就感觉好像很多事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哦,还有咱们以前降妖的时候,你把我藏在尸体堆里,自己剑都拿不动了,还要背我出去。”
“哦,还有……”
江照雪每说一件事,就给他倒酒。
沈玉清听着,他有些害怕,又觉得面前人格外明亮。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本身就是为了赔罪,故而来者不拒。
等喝到后面,他迷迷糊糊,江照雪见时机成熟,赶紧给他扶到床上。
她本来招呼下人给他换衣,沈玉清却根本不让人靠近,江照雪见他醉得还不够深,干脆坐在床头,手握着团扇,给自己扇着扇子,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给的酒后劲儿大,等一会儿沈玉清应该醉得深了。
浮光轻纱,烛火萤虫。
沈玉清感觉风若似无掠过他面容,他疲惫睁开眼,看见坐在床头的女子。
已近夏日,她穿着一身薄纱长裙,长发散披,手握团扇。
风起时,发丝轻扬。风落时,影落瓷肤。
他静静注视着她,感觉是和过往完全不同的安宁和美丽,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前……
他刚刚认识她的时候。
他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江照雪的手腕。
江照雪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看沈玉清静静看着她,江照雪僵着身子,紧张出声:“干什么?”
沈玉清说不出话,琥珀色的眼静静看着她,好久后,他却是问:“为什么记得裴子辰?”
听到这话,江照雪整颗心都提了上来。
而沈玉清的心脏也被攥紧,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感知到了什么。
妖修,作证,水灵根,冥兰香……
他不敢想,不敢想到在她提出作证的第一瞬就去否认。他不能,也不能允许,他的妻子,有任何作证的可能性。
两人心都拉紧,电光火石,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他方才的问话。
“她想给裴子辰作证?”
“没错。”
她在第一时间应了,证明她清楚知道裴子辰所有情况,而过去她不可能知道,她只在意沈玉清。
她面上不动声色,逼着自己笑起来,脑子转得飞快,只道:“他是你徒弟,我怎会不知道?”
“你查他。”沈玉清说得肯定。
江照雪用团扇将他手拍下去,摇着团扇,慢慢镇定下来,笑道:“你让我查,我不得查清楚些?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理会他?你呀,一天好话没一句,”江照雪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暴露太多,“管得挺宽。明知道我眼里只看得到你,还不放心?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怎么这么多事?”
沈玉清听到她的话,抬手搭到自己眼睛上,难得笑起来。
江照雪磨牙看着他挡着光沉沉睡去。
等听他呼吸声平稳了,她试探着:“沈玉清?”
沈玉清没有回应,江照雪赶紧动身,开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最终从他乾坤戒中将掌门令掏了出来,赶紧塞了个假的进去。
等换了掌门令后,她扫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果断起身,给慕锦月传消息:“我这边没问题了,赶紧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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