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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时景宁极其缓慢地呼吸着,待周围一切声息静止下来后,才悄悄地弯腰从芦苇丛中钻出来。
昏黄的天色中,前面是荐福寺的往生殿。
敞开的殿门内,地藏王菩萨坐于谛听之上,垂目望着静跪在面前的那个人。
天地已经昏暗,而佛前香灯不灭,照亮了那条熟悉的身影,也让时景宁清楚看到了他焚烧于消怨解厄池中的金帖——
杞国夫人,吕荷浦。
时景宁的双眼,愕然睁大。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正在佛前焚烧罪孽祈求释怨的人,无法自已地倒退了两步。
原来那日庄子内,杞国夫人的死,需要消弭罪孽的,是佛前这个人。
脚下传来喀嚓声响,是靠近岸沿的芦苇根被他踩到,发出了断裂声响。
他仓皇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却看见夕阳的残影将一条人影投到了他的面前,而因为对方的大步接近,阴影很快笼罩住了他。
他抬起头,惊惶的神情尚未出现在面容上,对面的人便已抽出了手中刀,疾步奔来之际,横刀割断了他的喉管。

第七十六章 井栏
千灯赶到时,只看到萧瑟夕阳下,时景宁的身体倒伏在枯黄的芦苇上,汩汩的血流染红了残雪,让他如扑在一匹鲜红的缎子上。
纪麟游立即上前,将他的身子翻过来,查看情况。
时景宁的面目溃烂,身体尚在颤抖,甚至连眼睛都还大大地睁着,存着一线意识。但因为喉管被人切断,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对着他们艰难地一张一合。
可本就溃烂的口唇,如今连气息都从脖颈间泄露,他除了望着千灯发出嗬嗬的气音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千灯跪在芦苇丛中,冰冷的血水浸湿了她的双膝。她抱着时景宁,眼眶不由通红,紧握着他的手,竭力追问:“谁?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太子走到千灯身旁,定定地看了他们片刻,回头看向发现时景宁的东宫侍卫。
侍卫摇了摇头,回答道:“属下等听到声响过来时,只有他躺在这里,喉管已被割断,没看到任何人的踪迹。”
时景宁的瞳仁已经涣散,在最后虚幻的光影中,他望着千灯,竭力伸出颤抖的手,按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艰难写下“夫人”二字。
他明知自己已经没有生路,在这世间已经只剩短短须臾残喘,却不写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反而写下这两个字。
“夫人……哪个夫人?”千灯茫然抱着他,伤痛至极,颤声问,“我娘?”
时景宁那已经虚焦的双眼望着她,竭力地、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千灯又惊又悲,下意识地将脸俯到他的嘴边,颤声问:“我娘的死,是否有内情?你知道……凶手是谁?”
时景宁竭力地呼吸着,被割断的喉管中血沫不断喷出,溅在千灯贴近的脸颊上。
温热的血,很快便转成冰冷,在她的脸颊上如同殷红碎雪。
千灯如梦初醒,抬手紧按他的脖子,企图让他能顺畅地说出后面的话。
可时景宁那满是伤痕的面容上,却只现出惨痛的神情,他胸口急剧地起伏,却再也吸不进空气,只有呛进肺部的血水,让他痛苦如溺水。
崔扶风默然半跪下来,拉开了千灯的手,只贴着他问:“杞国夫人之死,你是否知晓内幕?若有嫌疑人,你告诉我们!”
时景宁剧烈地嘶喘着,涣散绝望的目光望着千灯,抬着颤抖的手指,先在她满是血的掌心中写了一横。
但在写下这第一笔后,他却又停了下来,虚幻的目光扫过千灯身边那些围过来的人影。
影影绰绰,他已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只让他濒死的喘息更为凌乱。
他放弃了那一横,带血的手指划在千灯的掌心,依稀模糊,是弟妹二字。
千灯咬牙强忍放声大哭的冲动,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弟弟妹妹,让他们都好好长大。”
他定定望着她,死亡降临时,胸肺的剧痛此时似已淡去,周围的寒冬也转成了恬淡温柔的春风。
他仿佛看到那年春日,六岁的县主还是小小的女娃娃,穿着薄薄的春衫,骑在小小的马上,看见他时,圆圆脸上的笑容比初发的春草还要懵懂可爱。
在近乎麻木的温暖柔软中,他依恋地望着面前已经长成了少女的县主,终于抬起手,在她的掌心,用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竭尽最后的力气,写下了两个字。
所有人都围在他们的身边,不知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就连紧抱着他的千灯,也是茫然不知所以。
而时景宁知道,自己即将沉入那个永远孤独死寂之所。
在最后的痉挛中,他看见她茫然的面容,即使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说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死死揪住了千灯的衣袖,就像是不舍得这世上最后的东西一般,蠕动溃烂的双唇与破裂的喉管,脖颈与口中喷着血,用破碎的喉管竭力挤出了模糊难辨的“井栏”二字。
井栏,与兔子一般,毫无头绪的一个词。
他的手已经垂了下去,脖子上的血还在流着,但很快也便停止了。
血流干了,身体变冷了,唯有千灯还抱着他。温热的血水与冰冷的雪水融在一起,化了又冻,让她下半身如同跪在大朵诡异的血红冰花中。
那肯定是冰寒刺骨的,可她此时悲怆茫然,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时景宁的尸身可怖,显然不可能送去时家,让他的弟妹们面对这样的兄长。
崔扶风让义庄先过来将尸身收了,暂时停在那边。
回到昌化王府,千灯茫然走过后院,在时景宁与弟妹住的榴花山房前站了一会儿。
空荡荡的山坡上,再也没有童稚的欢笑声。属于夏日的石榴树落尽了树叶,梢头光秃秃的,一枝枝细瘦干枯。
千灯缓缓走过枯草斜坡,推开榴花山房的院门走了进去。
府内一再出事,孩子们已搬走。外间厅堂中,孩子们写的字尚在桌上。
时景宁将大房间留给了弟妹,自己所住的地方是旁边厢房。房子很小,除了简单的床与箱笼外,只有一个小小的柜子。
柜门是漏雕的,千灯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些东西,便抬起手,将柜门打了开来。
小柜子被木板隔出了一排排空间,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了许多兔子雕刻,有木雕,也有石雕,姿态各异,质地不同。
千灯的目光在各式各样的兔子上一一滑过,看出摆在前面的雕刻,都显得比较粗糙笨拙,越是后面,越显精细流畅。
显然,兔子是按照时间摆放的,雕刻者一天天进步,兔子也越显精美。
千灯拿起第一只兔子,这是个已经十分陈旧的木兔子,那时雕兔子的人手艺还十分拙劣,这木雕的兔子看起来,就像一只薯药蛋儿,只能从长长的耳朵轮廓才能看出,他雕的是只兔子。
千灯将它拿在手中看着,忽然想起来,这是当年她缠着时景宁,让他给自己雕的第一只兔子。
那时他尚是初学,她嫌弃这兔子太丑,玩了几下后,便随意丢掉了,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被她随手扔掉的兔子,却依然保存在时景宁的身边,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持续不断地练习着,雕出的兔子也越来越精美,形神兼备。
千灯从袖中取出那个厨房废墟中捡拾到的、未曾完成的小玉兔,摆在了柜中所有兔子的后面。
她抬起手,一个一个轻轻抚过这些兔子,想着这些年来,时景宁是如何在灯下、在日光中一只只雕刻这些兔子的情形,就像看这时景宁十年来的人生。
兔子。井栏。
时景宁在临死之际,指出与她母亲之死有关的,确是兔子。
他知晓了什么?又是从何知晓?兔子、井栏与她的母亲,又究竟有何关联?
心头百转千回,繁杂的思绪让她的太阳穴又隐隐作痛,突突跳动无法休止。
她按着太阳穴,走出厢房,穿过厅堂。
窗下书桌上,孩子们练字的字还留了几张在桌上。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的是《古艳歌》——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稚嫩的笔画,板正的间架。
这令她心惊的字迹,出现在时家弟妹的笔下,也曾经出现在她与时景宁的手中,更出现在福伯藏起的纸片上。
正是因为如此,时景宁才遭受了被残杀的命运吗?

第七十七章 开棺
崔扶风与凌天水应千灯的召唤过来时,屋外斜阳已落于西山。灵堂内只剩一片昏黄,视物已经有些不明。
她站在素白凄清的灵堂内,吹亮了火折子,将四周的烛火一一点燃。
百盏灯烛燃起,照亮屋内一切,纤毫可见,也照亮了她削薄的身躯,与挺直的脊背。
她站在明亮火光之前,神情中却有难以照亮的晦暗:“凌郎君,时景宁的尸身,你检验过了吗?”
凌天水的声音依旧干脆沉稳,不曾泄露任何情绪:“验过了。虽然他面容、口腔、双手都被烫坏,又被药物腐蚀,但确定是时景宁无疑。”
千灯强抑伤痛,问:“荐福寺中何人对他下手,看得出来吗?”
“对方气力强健,下手利落,一刀便割开了咽喉,又避开了颈部血管避免被血液喷溅,显然是个经验老到的高手。配的刀也很锋利,显然是用惯了的利器。”
凌天水点到为止,但这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千灯垂下眼,盯着跳动的烛火:“今日皇后殿下至荐福寺降香,宫中侍卫守护严密,谁能携带兵器进入?”
崔扶风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郜国公主。”
凌天水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皇后与太子降香,郜国公主会有带刀侍卫相随?”
“她今日为了谋害县主,在荐福寺的守卫上动过手脚,所以荐福寺守卫中,有她能调动的人。”崔扶风知道凌天水应当已知道荐福寺中发生的事情,也无须多加解释,“我事后打探过,证实郜国公主与昌邑郡主当时还在荐福寺内,并且,在时景宁遇害处盘桓过。”
凌天水自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们:“也不无可能。毕竟时景宁动手杀害了杨槐江,导致她们的布局功亏一篑,再加上时景宁伪装杨槐江时,或许手中还有她们的把柄,确实有被杀的理由。”
“可是,时景宁在临死之时,吐露的却并不是杀害他的凶手,而是……”千灯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此时夜风中颤动的烛焰,“我娘的死因。”
崔扶风自然也记得当时情形,默然点头。
凌天水抱臂,透过白幡看向停在后堂的黑漆棺木,若有所思:“难道说,郜国公主府与你们昌化王府的恩怨,早就已经开始了?”
“是否与她有关尚不知晓,但我娘之死存在疑团,此事毫无疑问。”千灯望着香烟之后的灵位良久,神情肃然地起身,示意他们随自己入内。
崔扶风抬手整理披在棺上的魂帛,低声问她:“县主,如今谜团重重,可夫人已届百日落葬之期,皇后殿下一再下通牒,让县主尽快确定后院的夫婿人选,以确保丧仪如常发引。不知县主……心下有执魂帛人选了吗?”
千灯默然摇头:“我娘之死疑点未清,时景宁这番遭遇更坐实此事。我若在仓促中误择凶手,以身委贼,日后痛苦懊悔不说,死后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我娘亲?”
凌天水问:“可你娘去世已三月有余,距离出殡也不过二三日了,你准备从哪里寻找线索,找出凶手?”
“我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确定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我娘的死是否有隐情。最好,还能找到些许线索,让我窥见凶手的影迹。”
凌天水定定看着她,一贯凛冽坚定的眼神也无法控制地闪烁了一下:“可是,你娘去世已久。”
千灯不说话,只默然转头看向停着母亲棺木的后堂,紧紧咬住下唇。
这下,就连崔扶风也瞬间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不由脱口而出:“难道说,你想要……”
千灯咬紧下唇深深呼吸着,眼中难以抑制地蒙上一层泪膜。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坚定地点头,未曾迟疑。
即使明知自己将犯下人子不可恕的重罪,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亦在所不惜。
崔扶风只觉得喉口发紧,看看她又看看灵堂后方那具棺木,脸色在灯下有些苍白。
凌天水却比他要冷静许多。他审视着千灯,见她神情虽然悲痛,可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盯着母亲灵位,眸光未曾动摇过。
他站起身,扬声问:“你,下定决心了?”
千灯用力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倔强地保持着清醒。她的声音极低,却没有半丝犹豫:“是,否则我,死不瞑目。”
听到这话,凌天水再不迟疑,转身出了灵堂。
不多时,他提着验尸箱笼,大步走向后堂棺木。
崔扶风看向千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而千灯已跟随凌天水,走到了棺木旁。
凌天水掀开箱盖,在密密匝匝排列的工具中准确取出一柄匕首,将尖端抵在棺木被桐油封死的缝隙上。
他的手掌极为有力,紧握着匕首稍一用力,刀尖便穿破桐油,迅速卡进了棺身与棺盖的接缝处。
但,在刀尖抵进去之后,他却又停住了手,转头看向千灯。
他问询了她最后一次,给她留最后可以退却的道路:“确定了?你真的要重开这具棺木,将你娘的尸身再度呈现出来吗?”
千灯咬紧牙关深深呼吸着,拼命压抑住心口那些奔涌的悲恸。
她跪倒在棺木之前,重重叩头拜伏于地,声音沉郁且冷静——
“开棺。”
话音刚落,凌天水手中的匕首已经彻底插入棺材缝隙,他双手抵住匕首,向前滑劈。
轻微的油漆崩裂声中,厚厚的桐油漆层迅速破开,他下手稳且狠,迅速绕棺身转了一圈。
收了匕首,凌天水已经闻到了棺中逸出的腐败气味。
他从箱笼中拿出三个面罩,三人各分一个戴上,又捡出箱笼内的撬棍,示意崔扶风到棺木对面去,与他各持一根同时插入缝隙中。
两根撬棍同时向下重重一压,在咔咔暴起的声响当中,钉死的铜钉硬生生被起出,上方棺盖顿时掀起一条缝,随即,里面的尸臭笼罩了整间灵堂。
此时距离杞国夫人之死已三月有余。她薨于初秋,天气炎热,尸身在入殓时便已败坏。如今腐败尸身在棺中闷了三月,比之当初在义庄通风的于广陵尸身更为可怖。
崔扶风捂紧了面罩,又看了千灯一眼。
千灯定定盯着棺木,目光中有悲恸有哀痛,却以巨大的勇气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近。
崔扶风握紧了手中撬棍,与凌天水一起将棺盖用力向上顶起。
黑漆棺材虽然结实,但也架不住他们二人齐力撬动,不多久便被彻底掀开。
凌天水与崔扶风对望一眼,两人将带着铜钉的棺盖抬起,搁在旁边,然后将里面铺设的锦被连同尸骨一起抬出,放置于地上。

锦被掀开,千灯一眼便看见了母亲身上的大袖罗衣。
她亲手为母亲穿上的绛紫色鲜亮衣服,已经被腐败的血水浸透,成了黯淡的酱褐色。
脸上泪水簌簌而下,用了数月时间强行筑起的心理防线,彻底溃堤。
千灯紧紧闭上双眼,抬手捂住脸,不敢去看母亲如今的面容。
即使一贯强硬的凌天水,但此时面对千灯被泪水浸湿的面罩,也沉默了半晌。
他垂眼看着棺内已经腐败的尸身,目光在腐败皮肉下暴露出的白骨上扫过,低声询问:“零陵县主,能记录尸身情况吗?”
千灯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不顾湿漉漉沾在脸上的面罩,用颤抖的手抓起笔墨,悬在纸张上方。无法抑制自己深重的呼吸,她只能竭力保持清醒,等待着凌天水的检验结论。
“能。”
凌天水的声音传来,话语稳定且有力,仿佛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尸身,他正在进行着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例行查探——
“验:死者女,长约五尺三寸,发黝黑,齿洁白,齿发与指甲皆已脱落。颅骨、胸骨、肋骨俱露出,四肢、脊椎腐烂,关节初步分离散落,骨殖白,无中毒迹象……”
这一个个字落下来,即使千灯未曾直面母亲的遗体,也知道如今已是何种情形。
崔扶风帮助凌天水将尸身的情况一一细查,他印象中的杞国夫人还是那个清丽婉约、柔声细语的王府世子妃,一转眼成了这样白骨骷髅,令他几乎也难以承受。
担忧地望了千灯一眼,他压低声音问凌天水:“死者已肌理败坏,腐化得差不多了,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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