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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灯录(侧侧轻寒)


在这混杂了大唐、龟兹、波斯、天竺各色人的故国土地上,听着万千人齐声呼唤祖父,千灯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含泪抬头,望着父祖的灵位、望着风情迥异的城池、望着面前万千虔诚悼念的龟兹百姓,喃喃低语:“娘,我遵照您最后的嘱托……回家了。”

大唐太子来访、昌化王英灵重归,两桩盛事让龟兹举国欢庆。
即使迎接的宴席已散,入夜后喧哗的乐声如汇聚成了海洋,在王宫之外久久回荡。
龟兹王宫不大,靠近宫门的殿宇下,更是清晰听得欢呼声一波接一波传入耳中。
正在殿中议事的龟兹诸位要人被吸引了注意,龟兹王与王子、国师、重臣侧耳听着成千上万人相和欢呼声,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许久,龟兹王转向旁边须眉皓白的僧侣,询问:“以国师睿鉴,昌化王子嗣重回我龟兹,吉凶如何?”
龟兹号称西域佛国,自鸠摩罗什译大乘佛法入西域及中土后,被尊奉为国师,其后便常设此位,以出家人空明洞察之智慧,辅弼国主。
如今的国师亦是佛法精深,他沉吟许久,才道:“日前,我夜来静坐,心有所感,似闻天音有云,东方来客携风雨而至。”
这话出口,其他人还在思忖,王子首先按捺不住,问:“东方来客,指的是那位大唐县主吗?风雨又是指什么呢?”
“不好说,目前怕是吉凶难定。她是昌化王唯一的后人,又与大唐太子相伴而来,予我国自是一场大风雨。”国师双目微垂,缓缓道,“只是尚不知会是滋润我绿洲的和风细雨,还是带来不祥的血雨腥风。”
如今掌管着龟兹大部兵马的大将军尉迟乙耀则道:“大唐太子与昌化王的衣冠灵位同来,应该是对我龟兹的重视吧?”
“可将军别忘了,当年昌化王是如何去往大唐的。”
一听此言,众人又是沉默。
五十年并不遥远,谁都记得当年往事。少年时的昌化王因支持大唐而被擒拿,即将交给乱军处决之时,是他的母妃舍命将他救出,送他踏上了逃亡之路。
而他的母妃于战火蔓延的宫城上坠落,与他意见相左的兄弟继承了王位,又传到了如今的龟兹王手中。而昌化王在异国他乡,建立了不世功勋,化为一抔黄土,只剩英灵回乡。
而这大唐远来的昌化王后人,与他们之间血缘牵绊已薄,更如陌生人般初见,她心中所怀所想究竟是什么,龟兹谁也不知道。
白昭觉想着今日与千灯短暂的相会,迟疑道:“我看这位堂妹倒还好,不像怀着什么怨怼而来。而且,听说大唐早已替昌化王建起了宏伟非凡的山陵,她若是还对当年事不忿,又何必特意要护送父祖灵位回归呢?”
“总之,毕竟同是王族血脉,咱们先好生相待吧。”龟兹王想了想,与国师商议,“迎接昌化王英灵是大事,国师看,是否当以国礼待之?”
国师颔首应许:“自然。我这便沐浴焚香,请出镇国三圣器,此次迎灵祭典必当隆重盛大,不负大唐与我龟兹国民期望。”
龟兹王室在背后的种种考量,初来乍到的千灯沉浸在回到祖父故国的情绪中,毫不知晓。
她在侍女们的安排下沐浴更衣,换上龟兹衣饰。
龟兹尚蓝色,在丝路的风沙之中,这抹深邃明净的青蓝是最夺目的光彩之一。
宫中为她准备的衣装自然便是蓝色,因她尚在孝期,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搭配鲜艳花裙,只用银线刺绣出联珠花纹,银蓝相映,让她清艳容颜更显生辉。
在侍女们的赞叹声中,千灯望着镜子中自己这一身龟兹妆容,心口微动,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想了一想,她才记起,当初商洛出事失踪时,她曾带人去后院查过所有郎君的住所。
当时,她在薛昔阳的房中找到了一幅画像,画中描绘的正是她身着龟兹衣装在雪山湖泊之前起舞的模样。
他笔下幻想中的她,与她如今的样子,居然十分相像。
无语笑了一笑,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若是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还在,看到今日她如今的模样、知晓龟兹人民这般的热切,一定会倍加欣慰的。
她将他们的灵位取出拂拭,又整理好衣冠,正考虑着如何与王族商榷祭典之事,外间传来通报声,北王妃过来了。
王后与三王妃皆已薨逝,北王妃是她二婶,也是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女眷之一了。
千灯起身相迎,见她携着白昭苏一起过来,一看见她后,脸上虽还挂着笑意,但打量的目光中似夹杂着微带古怪的情绪。
随行侍女们也都偷偷望着她,千灯扯扯衣裙正想询问,白昭苏已惊喜地仰头望着她道:“县主,你好像咱们的高祖母呀!”
这一句话打破了殿内的复杂情绪,也让千灯陡然明白了众人的神情为何显得怪异。
北王妃回过神来,牵起千灯的手,对白昭苏笑道:“既已到家了,你们该是姐妹相称才对。”
千灯朝白昭苏微微点头而笑,她有些羞赧,轻轻改唤了一声:“县主……姐姐。”
千灯笑着抚抚她的发丝,对北王妃道:“我还未曾瞻仰过高祖母的风采,适才正好在收拾我父祖灵位,不知国中准备如何安置呢?”
“我过来正是要与你商议此事呢。明日便是吉日,国主与国师将亲迎昌化王及世子灵位至宗庙。为示隆重相迎之意,届时国中会取出三圣器随祭。”北王妃轻拍千灯的手,感慨道,“三圣器是咱们龟兹的镇国之宝,因时局不稳,已有多年未曾取用了,此次为迎接你父祖英灵,我们也算是能共沐圣器辉光了。”
千灯虽不知龟兹的镇国三圣器是什么,但见她说得慎重,也知道这是对父祖的无上礼遇,便郑重遥谢了国主及王族,又向北王妃打听了明日一应流程,用心谨记后,才问起不太要紧的事情:“不知二王叔何时回来?”
“我前几日接到他的信,今晚或明日便回了,必会赶上你父祖祭典的。”
千灯颔首,想着自己在庄子上水阁中发现的那封信。
虽然知道那封信是伪造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她也对于伪造信件之人有把握,但既然来到此处,自然是先与二王叔确证一下。
北王妃出门时,想起什么,将白昭苏往她身边推了推,笑道:“这孩子一直对你好奇呢,如今县主既过来了,就让她陪你说会儿话吧,有什么龟兹内外不熟悉的事情,都问她就行。”
白昭苏脸红红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千灯,似乎生怕她把自己赶走。
千灯送走了王妃,回身笑着问她:“真的吗?为什么对我好奇呀?”
“因为嬷嬷告诉我,县……姐姐让她一家活下来了。”白昭苏睁着一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鼓起勇气,慢慢讲了出来。
她甚少与人沟通,讲述得不太顺畅,但足以让千灯拼凑出具体的经过来。
原来王后难产去世,宫中人嫌弃小王女不祥,没有托给王族照管,而是从外间随便找了个乳母进来,在王宫偏远角落里抚育。
那个被叫进来的乳母就是白昭苏的嬷嬷。她身世可怜,爹娘病弱,兄长又在战乱中丧生,嫁人后生了个女儿,不久丈夫病逝,母女俩一起被公婆赶出了家门。
她回娘家后,一家困顿几乎活不下去,还好有个亲戚在王宫里当差,就找她进来,当了这个不祥王女的乳母。
这十多年来,她抚养小王女,拿微薄的钱粮养活家中父母女儿,而父母年纪大了,则在考虑身后事,总得有个儿子在,才能养老送终。
“但是、但是他们没有钱,没办法再养个男孩子的,所以要找亲戚家的孩子帮他们下葬的。嬷嬷家是汉人,他们说这个叫过……过……”
千灯见她半天想不起来,便提示问:“过继?”
“对,就是要给他们打魂帛下葬,然后他家所有东西就归过继的人了。”白昭苏用力点头,“嬷嬷一直哭,可是也没办法。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姐姐为母主祭的事情传到这边,然后北庭安西都出了告示,很多很多女子都去军中领回自己亲人的遗骸了,可以替自己的家人修坟出殡,嬷嬷的父母也告诉她,不找那个男人了,以后一家人好好的养孙女,总比将来,一家子连人带房子都被别人吃掉好……”
千灯听着她磕磕绊绊的话,心下也觉欣慰,问:“那你嬷嬷现在呢?”
“嬷嬷回家啦,因为她的女儿十五岁了,要嫁人了,嫁给同一条街的邻居,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很好的。”说到开心的事,白昭苏的话也流利起来,“现在出嫁的女儿也可以替父母主祭的,要是没有兄弟的话。”
千灯微微而笑,轻声道:“嬷嬷和她女儿以后都会很好的。”
白昭苏张开手臂:“嬷嬷说她们还和好多人一起,给姐姐绣了一面大大的昌化王旗。她们每个人都在旗子的边角上绣了一片马兰花的花瓣,整面旗子上密密麻麻,全都是蓝色的花朵!”
“是的,我收到那面王旗了。”
那是由纪麟游传递过来的、她十七岁生辰最好的礼物之一。
原来当初为这面王旗绣上一针一线的女子中,有一个就是白昭苏的乳母。
“其实我所做的亦是微不足道,若有能力的话,我也想像父祖、高祖母一般,为天下人谋更多福祉……”
白昭苏仰望着她,目光落在她眉间伤疤上,抬手想摸却又有些胆怯。
千灯笑了笑,便俯过头去,让她抬起的手碰了碰自己眉上的伤痕:“没关系的,伤口早就好了。”
“这是你在宫变里受的伤吗?我听说那个时候姐姐也是十三岁,和我现在一样大。”
千灯点了点头。
那是她一生的转折点。从此之后,她失去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与父亲,也因此被判定为相格不祥,六亲无缘。
而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笼罩于命运阴影下的少女,让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她们都需要艰难的历程,才能挣脱命运的罗网。
千灯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担心,只要不害怕、不退缩,无论我们以前携带了多少伤痕,都会痊愈的。”
白昭苏怔怔看着她眉上的伤痕,喃喃问:“真的吗?可是大家都说……说我害死了我母后,大家都讨厌我……我、我也不想这样的……”
“别听那些人胡说!”千灯坚决驳斥,“你母后遭遇不幸,可那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人生最大的劫难?这是谁都不愿发生的意外,错的不是你,而是不公的命运,是它对你和你娘太过残忍。若有人因此而谴责你,那定是存了不可见人的险恶用心!”
白昭苏怔怔望着她,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最后忍不住扑进她的怀中,呜咽哭了出来。
千灯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就像是拍着那个每每从噩梦中惊醒的自己一般。
而这个先天不足的小孩紧紧拥着她,就像她每晚紧拥着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布老虎一般——那是她即使来到这里,也依旧一路携带不可舍弃的宝贝。
在这一刻,相同的命运让原本陌生的她们依靠相拥,一时难分彼此。

落日缓缓降落于地平线,晚风让夏日不再灼烧般炎热。
龟兹王宫后方的灵殿前,哀乐声动,没药、乳香被投入殿前的熊熊火焰。
在散入王城的异香中,龟兹人民从大街小巷齐聚于灵殿之前,跟随千灯的脚步,护送昌化王入灵殿,永奉宗庙。
太子率着西巡的众臣,受邀观礼,与龟兹王同在灵殿台阶之上等候千灯奉灵位而来。
崔扶风与纪麟游则分别手捧昌化王的衣冠,分列于千灯后方,随她步步直上台阶,进入灵殿。
高穹宏顶的殿内,燃着千枝烛火,映出殿内层层叠放的历代龟兹英主及要人灵位,沉穆庄严。
宫殿四壁,悬挂着一幅幅等身画像,画面或旧或新,那是一个个逝去的龟兹先祖们,面容依然留在故纸上。
千灯缓缓走上台阶,端端正正的将自己祖父的灵位供奉于上一任龟兹王之畔,转过身时,殿内人不由都是一怔。
她的身影,正靠近殿中一幅画像上,让那幅画与她如同投影,相映生辉。
与其他庄严肃穆的画像不同,这幅画上的女子在雪山湖泊之前蹁跹起舞,姿态灵动非常——正是率领龟兹归顺大唐、结束了百年战乱的归善女王。
龟兹众人也就罢了,太子、崔扶风、纪麟游等初初看见的人,心下难免都涌起莫名波澜,只觉千灯与这位高祖母颇为神似。
其实,祖父深浓白皙的异域风情经过两代母系血统的混杂,让千灯更多的是清致柔美,与她这位传奇的高祖母五官轮廓区别不小。
只是眉目之间,那无人可匹的神情风华,让她们有太多相似之处。
在这古老庄严的大殿中,相隔百年的两个女子如同宿命般重叠,令下方仰望的人都是心神震慑。
殿内安静非常,众人眼中尽是复杂情绪。
纪麟游也觉得古怪,凑到崔扶风身边,低声问:“崔少卿,怎么只有这个女王的画像,和别人不一样啊?”
崔扶风压低声音,道:“听说当年归善女王的王夫出自龟兹名门苏那黎家,极为擅长绘画,想必这应是当年他为妻子所画的像。”
“苏那黎家……是哪边?”纪麟游的目光扫过灵殿内分列的各个家族。
“已经消失了。”崔扶风淡淡道,“十年前,因为与西番勾结,全族覆没了。”
他们身后是大都尉丞,在龟兹地位等同于宰相,自然精通汉文。见他们在议论国内之事,便赶紧解释道:“正是因为苏那黎家的变故,所以他的画也一直尘封在库房中,此次是因女王画像不小心被火燎损了,才临时取出悬挂的。”
那也应该拿一幅端庄点的啊。
纪麟游这样想着,但再一想人家是丈夫,又不是画师,怎么会画妻子端端正正的姿势?
不过看起来,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应该不错。可惜后人不行,居然被族灭了。
纪麟游的目光从画像上转移到千灯身上,看着微晃灯光在她身上投下的波动光影,令他比画上的女子更多了三分摄人心魄的灵动。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的血潮也在随着灯光微微摇动,如火光,如水波,不可自抑。
逃避地转头不敢再看,纪麟游一侧脸,却看见了不远处的薛昔阳。
他隐在灯火的暗处,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目光亮得骇人,紧盯着那幅画,里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纷繁复杂——
难道是这位擅长绘画的风流才子,看见了如此出色的画,情绪都被勾起来了?
尚未等他理清头绪,只听高台上国师轻咳一声,打破殿内古怪的气氛,示意请出镇国三圣器,供奉于历代英主之前,以庆贺抚慰昌化王英灵归故乡。
殿外传来民众的欢呼声,如一波波水浪从远及近。
从殿门望出去,只见广场上所有人都向着中心顶礼膜拜。在人群的正中间,是捧着三圣器的僧侣们,缓缓向着灵殿而来。
千灯是第一次看见龟兹的镇国三圣器,她站在台阶下,与众人一起瞻仰着珍藏数百年、轻易不肯示人的国之重器。
第一件圣器是当年鸠摩罗什坐金狮子讲经时,手中所持的琉璃莲花。
莲花由薄薄的青色琉璃制成,碧蓝的颜色正是最能代表龟兹的那抹颜色,如高山的湖水一般澄澈,似黎明破晓时最早的幽蓝。
因为太过薄透,每一弧莲瓣都似凝着微光,层层叠叠蓄着深浅不一的华彩,每一瓣倒影都是一个绚丽奇幻的世界。
支撑起这朵稀世莲花的,是一根细长的碧绿荷梗,固定在雕成水波状的白玉座上,如同刚刚出水般鲜活。
而为了保护这易碎的薄透琉璃,龟兹巧匠制作了一个疏密适度的圆形金笼,用金丝编织出精巧的云纹,将莲花笼罩在其中,每一片云型镂空都堪堪托住一朵花瓣,让它在受力支撑的同时,又绝不会脱出金笼的保护,稳妥安定。
第二件圣器放置于高大的沉香木座上,由两名高大僧侣合力捧出。
那是一个径约尺六、厚达三寸的金色琉璃法轮。虽然形制厚重宽大,但通体金黄澄澈,是稀世罕见的大件通透琉璃。
法轮正中以十六瓣莲花为毂,向周围放射出象征八正道的八条轮辐,连接着饰有珠文带的外圈,外出八角琉璃锋。
最为令人赞叹的是外圈,工匠以精妙的手法拉出浮饰琉璃纹,在浓密的菩提树下,一对梅花鹿正伏地听经,姿态优雅闲静。而天空中则有神祇讲经、天女散花、祥云舒卷,万般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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